她走后,蓝霄痴痴凝望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缓过神:好个以言语为刀的聪明女子!
踏出蓝家堡大门,池蘅痛痛快快长舒一口气:“还是姐姐有办法。”
看她自在轻松丝毫不受险被逼婚的影响,清和眸子扬起春风般柔和的笑:“你以后可得长点记性,不该碰的别碰,该躲的要记得躲,躲慢了都不行。”
“我有躲,我都没凑那热闹,谁知道绣球往我这飞来了,亏我以为有危险。再说了,蓝堡主有心为女儿冲喜,他赖上我,关我何事?”
小将军黑锦发带在空中飘扬,衬着一身明艳绯衣,怎么看都讨人喜欢。
路过一处浅水洼,清和细心绕过,池蘅护在她身侧,便听她道:“哦?那被你劈成两半的红绣球可是冤枉,好端端的身子分了家。”
“谁让它不长眼睛,我也是它能招惹的?”
清清朗朗的声线落在耳畔,三月春暖,风里飘荡不知从哪吹来的花香,清和笑了笑,内心颇为赞同。
不错。你这个人唯有我能招惹。其他人,都不行。
蓦地念起池蘅仓促之间与蓝堡主对掌,她笑意微沉,回到客栈,池蘅被她带到桌前。
“手伸出来。”
“哎?做什么?”
蓝大小姐中毒,那么多医者都没看出端倪,担心婉婉识破此身最大的秘密,池蘅手背在身后,言辞推拒:“那点小伤回房调息一番便好,不值当——”
清和哪有耐性听她废话?直接用强。
要挣脱她的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池蘅别别扭扭就是难以挣脱,不忍挣脱。
挣开婉婉的手很容易,挣脱了,指不定入夜婉婉躲起来会如何伤心。
她叹口气,暂且将心放回肚子,“好了好了,我自己把手放在这还不行?”
她肯配合,清和掌心拂过小将军发顶,被她摸头的感觉怪怪的,池蘅脑袋避开:“婉婉,别摸我头。”
“为何?”说着她将指腹搭在小将军细白柔嫩不似男子的手腕,诊过左手,又诊右手。
两只手来来回回被诊断小半刻钟,池蘅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为何不准婉婉摸头?哪里怪?她说不清。
“还好,伤势不重。”
收回纤纤玉指,清和小扇子般的睫毛在眼睑落下淡淡的影。
没露馅,池蘅心情大好:“我就说嘛,我有分寸。”
有分寸的小将军回房打坐疗伤,四下寂静,清和端坐桌前抬手为自己沏茶。
茶气四溢,白雾模糊她的眼。
她又有些迷惑了。
阿池脉象显然是男子所持的脉象,弦中带涩,断非女子。
她茫然地无意识地指节轻叩桌面:阿池若是女子,池家犯的便是欺君之罪,以池大将军行军布阵的谨慎,绝不会在掉脑袋的大事上犯错。
她诊不出怪异才正常。
坐在那,思绪跑马,想得多了,想起多年前宫里曾派御医为各大朝臣及其家眷诊脉,为此朝臣好一番歌功颂德直呼今上明君。
明不明君且不说,大张旗鼓派出御医来,当真仅是体恤臣属?
阿池倘真是女子,其脉象宫里御医都诊不出,以假乱真至此,池家到底要做什么?
风从窗子吹进来,书卷翻动,清和猛地被惊醒。
搞不清阿池是男是女,恐怕她做梦都不会踏实。
不知内情,便无法护着‘他’,不明就里,可能有朝一日就会糊里糊涂成为敌人捏在手心的软肋。
与其傻乎乎在这猜测,不如……
她慢慢冷静下来。
她忘不了阿娘是怎么死的,就连这一身入骨寒毒也是拜仇人所赐。
十六年来谨小慎微活着,日复一日养成走一步看三步、看三十步、看三百步的习惯。
一想到阿池可能和她一样身处不知名的危险当中,清和眸子发狠,一巴掌拍在檀木桌。
她绝不允许有人伤害阿池!
月上柳梢头,用过晚饭沐浴焚香,池蘅平躺在大床,长腿屈起,翘着二郎腿孩子气地吹额间落下的刘海。
刘海吹起、落下,她乐此不疲。
回忆近日以来有意思的事:嗯,她赠了婉婉金铃,不用担心她突发寒疾无人照应,住在隔壁,只要金铃一响,她就会拔腿朝她冲去。
如此甚好。她佩服自己脑筋灵活,眼里藏笑,在床上打滚得意好一会。
系金铃时她还趁机摸了婉婉的腰。
啧,真细!
这把腰她眼馋许久。
她眯着眼,吊儿郎当的。
白日为婉婉簪花,可惜绣球飞来的不是时候,簪花后没欣赏够就被打断。
婉婉真厉害,面对蓝堡主气势不落下风,婉婉对她是实打实的温柔,对外人就不见得了。
打小她就知道婉婉和任何文臣武将家的小姐都不一样。
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最不嫌弃她逛花楼、赏美色的。
她哪里知道沈清和不是不在意,是看她年岁小还不到计较之时。
总之,天真的小将军抱着枕头睡去,心里装着全是沈清和的好。隔着一堵墙,清和照例抱着那把【挽星】安然入梦。
昨日蓝家堡招亲闹得沸沸扬扬,绣球被少年劈成两半,入赘一事不了了之。
当天,无争大师圆寂,梦云山庄少庄主武功被废。
废他武功的,正是名声远扬、一城首富、乐善好施的蓝堡主。
自家少庄主武功被废,换了任何一家都不会善罢甘休,哪怕对方是蓝家堡。
可出了事,梦云山庄问都不问,态度极其冷漠,大有放任之意。
几件事里里外外怎么想都透着玄乎诡秘,碍于梦云山庄和蓝家堡的威势,江湖人士识趣地没敢刨根问底。
安宁寺距离鸾城不远,僧众收到消息连夜赶来。
当世高僧死得糊里糊涂,按理说死在蓝家堡,蓝家堡嫌疑最大。
可蓝堡主美名在外,与无争互为至交好友,又待其甚为敬重,即便安宁寺心存芥蒂,也不敢说无争是被蓝家堡毒杀。
事情总得有个说法。
被逼无奈,蓝催与安宁寺无冕大师阐明因果。
无争之死说到底是罪有应得。这说法不管无冕大师信或不信,安宁寺都不能再找蓝家堡麻烦。
蓝家堡要美名,安宁寺更重清名。无争已死,没必要为一个死人掀动风云,赌上百年清誉。
金乌西沉,被梦云山庄狠心抛弃的‘少庄主’犹如丧家之犬躲在窄巷。
几天的功夫华裳破破烂烂,失去武功,失去生下来被赋予的一切特权,白悦风活得连普通人都不如。
狼吞虎咽吃完偷来的包子,他眼神阴狠,摸出衣袖暗藏的匕首。
他忘不了落到今时田地是被谁害的。
虽说是少庄主,但他生来不受庄主器重,否则也不会冒着风险图谋整座蓝家堡。
害他之人共有三位。
头一位是劈了绣球的少年,其次是那个病秧子,最后,才是无争。
好个坑人的无争!
他气得眼睛通红,无法领会无争以死哀求蓝堡主饶他一命的苦心。
刀刃在阳光下亮起寒光,他阴仄发笑:“该死,你们都该死!”
蹲守云来客栈的第三天,看着走出客栈谈笑风生的姐弟二人,白悦风神情发狠,藏好凶器紧随在后。
他不是少年对手,但杀人诛心,最好的报复手段是杀他在意之人。
清和步子一顿:“阿池,我忘戴帷帽了,劳烦你为我取来。”
池蘅不放心留她一人。
“你快去,阳光有些晒。”
有那么晒吗?池蘅原地踟蹰还是不肯去。
“去啊。”
实在拗不过她,小将军本着快去快回的打算,殷切嘱咐:“那你去附近茶馆坐坐,别在外面乱逛。”
清和笑她啰嗦:“好,你快去。”
匆匆话别,两人背道而驰,一人前往客栈,一人却执意往偏僻处走。
白悦风暗自狂喜,快步紧随。
走到事先选好的一处空巷,少女四下张望,不见人来,她失望叹息。
一口气尚未叹尽,巷口不声不响出现的高大身影教她枯等的心情泛起一丝涟漪。
“池姑娘,好久不见。”
“白公子。”清和微笑:“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怎么就太好了,你莫非急着寻死?
白悦风眼底淫.笑还未散开,电光火石,利箭自机关兽兽口飞出,一箭穿喉。
不讲道理的迅猛。
他睁大眼,犹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死了。
死在一个病歪歪弱不经风的病秧子手里,唯一可取的,大概是病秧子乃不可多得的美人。
清和站在几步之外的干净空地,眉目无情。确定白悦风身死,刻意等待几息方上前取回短箭,擦净箭身沾染的血腥,小巧的机关兽连同箭矢一并收回广袖。
天朗气清,她甚是冷淡地瞥了眼死不瞑目的白少庄主,掀唇嗤笑:如此莽夫,白瞎她将金丝软甲穿在身了。
白悦风柿子捡软的捏,殊不知武功被蓝堡主废去的刹那,便落入清和算计之中。
杀一个废人,总比杀习武之人来得容易。蓝堡主无意做了她手中刀,但那刀不够心狠,还得她亲自来。
沈清和轻拂衣袖,面无表情离开空巷。
“婉婉?!”
长街之上,池蘅抱着帷帽心急如焚地朝她快步走来:“你去哪了?害我以为你被坏人抓走了!”
“哪来的坏人?”清和笑意深沉,变戏法似的负在身后的手捧着大束鲜花献到小将军眼前:“阿池,送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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