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宁?
当真是稀客。
沈君搬开成山的桌椅,将屋门一打开,见湘宁有些局促的站在门口。
“有什么事?”
湘宁扯着衣袖,喃喃道:“明月,里面说可以吗?”
“我与湘宁姑娘,好像不是很熟。”
沈君婉拒道。
湘宁脸上更是臊的慌。
事实上,沈君与她也只有玉食厅的一面之缘,相识的过程也不算愉快。
她这次厚着脸皮来寻沈君,是因为借不到银两。
桃枝不必说了,恩客都是穷酸。
泠风更是不留情面,说吃花台的不借,担忧吴婶追查起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急的不行,直到桃枝说新晋的头牌不懂规矩,还有钱。
她便想过来试试运气。
“这便这吧...”
湘宁咬咬牙,端出求人的态度:“明月,那日在玉食厅是我不对,我给你陪不是。我眼皮子浅,若你生气,打我骂我也行。”
这姿态低的,倒让沈君愣了愣。
那日只是言语上的摩擦,同为可怜人,她早就不计较了。只是这赔礼来的突兀,让她有些疑惑。
“你是不是有事求我?”她猜道。
湘宁脸色一红,揪着袖喃喃道:“我想,寻你借些银两。”
“为何?”
“家中有人要去泸州读书,束脩不够......”湘宁见她眉头轻蹙,连忙补充道:“我不白借你的钱,我近日多接些恩客,很快可以还你的。期间你大可算上利息,也可以使唤我做事。”
沈君见她一脸诚恳的样子,心头软了一下。
“你进来说吧。”
“好。”湘宁感激道。
许是因为不日便能逃离这里,沈君再看湘宁时,便起了些可怜之意。
或许走之前,能帮帮这些可怜人也好。
她为湘宁添了杯茶,轻声道:“你借多少?”
“一百两。”
“哪家的束脩要这多么?”
“我也不知道,总之,那应当是个极好的学府。”
沈君沉默了下,她家书香世家,自然对各州的学府多有耳闻,这般贵的,一只手能数的下来。
可进这些学府的都是人中龙凤,傲气的很,哪会来救青楼女子凑钱。
“你查过了吗?”
湘宁摇了摇头,如实说道:“他今日来看我,说想带我走......”
说到半路,她捂住了嘴。
她素来心直口快,嘴里藏不住事儿,沈君连问都不用问,就自个倒了出来。
“他人在这么?这样吧,你问他是哪个学府,若他说的出,我就借,如何?”沈君提议道。
“好,我去问问,你且等等我。”
湘宁匆匆告了别,往自己屋内跑去。
沈君就坐在那儿,开始梳洗打扮起来。
未曾想,这一等,便等到了午日。
她刚在屋内备好酒菜等孟三回来,房门就“得得得”的响了起来。
外头婢子便喊道:“明月姑娘,吴婶唤姑娘们去后堂一趟。”
“何事?”
沈君听到这名字便有些心慌,隔着门问道。
“姑娘去了便知。”婢子并不直言。
沈君转头看了下窗户,见人还未回来,只能留了张纸条,便匆忙出去了。
——
“怎么回事啊?要叫这么多人过去”
去后堂的路上,三两姑娘挤在一块,窃窃私语。
“听说是湘宁......”
沈君走在后头,可惜姑娘们离的太远,她听不大清。待快步赶上去时,一群人已经进了后堂。
一进屋内,大门就吱呀一声被关上。
眼前是一片长长的竹帘,明明是大白天,上面却泛着无端的冷意。
有胆大的姑娘掀开竹帘,却是“哎呀”一声尖叫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胆小的姑娘闭着眼问道。
沈君探身望过去,竹帘后头是形状不一的几十具木架子,而最高的架子上,正用铁链锁着一个姑娘。
“看到了吗?”
尖利的声音从暗处响起:“这就是贴钱养男人的下场!”
一个女人从暗里走出来,敷着厚粉的脸犹如鬼魅一般,将手中的长鞭一挥,结结实实的打在被绑的姑娘身上。
“啪!”的一声犹如惊雷一般,炸在人的心头。
架子上的姑娘发出痛苦的哀鸣。
“这是,这是湘宁啊!”有人惊叫道。
“你们可给我看清楚了。”吴婶扬起嘴角:“风月阁的规矩大家清楚,倘若都喜欢那吃花台的小白脸,那钱从何处来?她明知故犯,那我就得请各位来看看。”
言毕,又是腾空的一鞭,狠狠的抽了下去。
湘宁被抽皮肉翻红。
“吴婶,吴婶我不敢了......”伤口似被烧般火锥心的痛,湘宁苦苦哀求道。
“我知道你不敢。”吴婶抚了抚鞭子,又发狠的抽了下去:“可我要告诉其他姑娘啊,我得让她们不敢啊!”
“啪——!”
灼热血液四溅,在姑娘们心里烫了一个窟窿。她们小脸煞白,互相扶持着不敢说话。
“啪——!”
“啪——!”
一声声的鞭打犹如鬼怪的低语一般,刺的人脑袋发痛。沈君望着那四溅的血,终是忍不住轻声道:“吴婶......”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
吴婶停了鞭子,抚去上面的血渍,就这么看着她。
“再打下去人就没了......湘宁她拿出去了多少,让她补回来吧。”沈君喃喃道。
“是啊是啊。”
见有人出声,旁边的姑娘纷纷附和。
“人没了?”吴婶一手抽着湘宁的脸:“醒着没?”
湘宁垂头耷拉在木架上,一声不响。
“呦,瞧瞧,晕过去了。”吴婶摇了摇头,叹道:“真不经打......”
她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墨色的东西,往湘宁嘴里塞进去。
似是什么灵丹妙药一般,不过半会,湘宁便转醒。
“听说给了人一百五十两,是么?”吴婶幽幽问道。
湘宁晕着头,颤颤的点了点头。
“吴婶,我再也不敢了.......”
“别说我吴婶不心疼你,这样吧,今儿你把钱还了,我就放你走。”
可湘宁的钱已经被柳顾拿走了,何处再了钱来?她低低呜咽着,似乎是最后的哀呜。
“没钱啊......”吴婶冷笑。
“吴婶,我这儿有。”
沈君白着脸,将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这是恩客赠予的,质地上佳,若还不够,我回去凑一些来。”
吴婶眼光幽幽的望向她。
半晌,才尖利道:“既然是头牌求情,我也不是不讲情面......”话到一半,转而森冷的盯着各位姑娘:“下次再让我发现有不守规矩的,谁来了都没用,知道吗?!”
姑娘们颤着身子,连应都不敢应。
吴婶将那些惊惧收在眼里,满意的点了点头,将那长鞭一扔,悠悠走了出去。
余留下满室的森寒。
姑娘们互相扶持着,将架上的湘宁扶了下来。
——
黎州,东角楼巷。
深巷的酒馆,飘扬的旗幡,以及,冻晕在门前的猫。
孟庭驻足在小猫前,半晌,府身拾起了它。
还有心跳。
他将小猫轻轻放进袖子里,刚起身,面前“嘭”的落下一个人来。
“三爷,弟兄们盯了这孬货两天,他居然跑妓院去要钱。”杨老五嚷嚷道,拎出一个钱袋扔进孟庭手里。
“妓院?”
孟庭望着手中的钱袋,脸色沉沉。
杨老五:“就风月阁,没想到他在那还有老相好。”
柳顾跪趴在地上,浑身颤抖:“三爷,我凑了一百五十两,还余五十两,您给宽限一下吧,啊?”
“柳顾,我要的是你的钱么?”
孟庭觉着好笑:“可惜了,这钱若是从官差手里拿回来的,或许你还能活久些。”
柳顾骇的脸色发白,拔腿便想从这儿冲出去,只是没跑两步,便被易老五一块石头给砸碎了膝盖。
“三爷,您瞧我这手法怎么样?”杨老五得意道。
“不错。”
孟庭赞赏道,将手中玩弄的竹枝射了过去,直穿透另外一只脚。
杨老五一脸讪讪,立马得意不起来。
“他去风月阁见了谁?”
“那谁,叫啥来着?湘……湘宁?”杨老五挠了挠头:“这娘们名字就是难记。”
孟庭点了点头。
“这柳顾帮我看着,或许还有用,除了留条命之外,其他的,你自便。”
“诶好三爷,包我身上。”
孟庭转身往风月阁的方向走去,留杨老五在原地思索了会,只觉得哪里不对,半晌才发现钱袋没拿回来。
“三爷,诶三爷,那是赌坊的钱啊!您得给我啊!”他跳起来嚷嚷道。
“先借着,改日还你。”
孟庭摆了摆手,转身消失在东角楼巷。
杨老五:“……”
他恶狠狠的望向跪趴着的柳顾,孟三惹不得,这孬货他总能动了吧!
——
沈君回到房里时,手脚都是冰凉的。
明明只在后堂里呆了一柱香不到,却宛如过了许久一般。
饭桌上的菜依旧冒着腾腾热气,而她已经丢了胃口。她抬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又去搜笼着柜里的银票。
她搜的专心,未曾听到窗户“吱呀”而起的声音。
孟庭跳入屋内,见她搜的专心,便安静的坐在一旁。
“还差十两……”
沈君蹙起眉头,喃喃道。
“喵~”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她嚇了一跳,转身望过去,却看到在窗边逗猫的孟庭。
他安静的垂着眼眸,睫毛洒下纤长的阴影,明明抬眼看看人时冷淡的很,此刻却漫着绵绵的柔意。即便是坐着,肩脊也挺的笔直,像山林中自有风骨的松竹。
幼小的猫在他掌中蜷缩着,发出若有若无的奶音。
“三哥,你回来啦?”
不知为何,一见到他,沈君总会觉得安心。
“嗯,回来了。”
孟庭点点头,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过来。
“这猫……?”沈君走过去,疑惑道。
“路上捡的。”
孟庭将猫放在怀中,取出钱袋子,放在沈君眼前晃了晃:“认得么?”
“钱袋子?”
沈君仔细打量了下,发现上头竟绣着湘子。惊喜道:“三哥,为何湘宁的钱袋会在你这?”
那她,不就不用筹钱给吴婶了吗?
自己的钱,还可以留着做回家的路费。
思及此,她眼里骤然生出光彩来。
孟庭:“……”
他将钱袋子放到沈君手上,无奈道:“既然认得,那便帮我探些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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