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海东青捕鹅
侧翻的马儿挣扎了一番后从地上爬起,随后被赶来的人控住。
布置场地官员与太监看到这一幕后,脸都吓青了,动作极快的冲入球场,生怕皇子有个什么意外,自己的人头不保。
“殿下!”
场上两侧文武及外命妇纷纷从座上起身,妇人们捏着帕子,提心吊胆的看着球场上的一幕。
“这好端端的,地怎么就陷进去了呢?”
“是啊,正好好打着球呢,这闹的是哪儿一出。”
“没瞧见公主落了马,殿下去救的吗?”
年轻女子们私下议论纷纷,“怎个就如此不小心呢。”
与之一同比试的周康与张乾更是扔了手中的球杖,向燕王世子坠马的方向火速赶去。
“殿下!”
翻滚了几下后二人在从地上停了下来,赵希言抱着怀中的晋阳公主,忍着胳膊上的疼痛问道:“可还好?”
晋阳公主遂连忙从她怀中起身,惊慌失措的替其检查着身体。
“啊,疼……”碰到胳膊时,赵希言大喊了一声。
显然是适才坠地,她将晋阳公主揽入怀中,使得胳膊先着了地。
随后便将她的袖子轻轻挽起,看着摩擦出的血口,皱眉道:“你怎这么莽撞?”
赵希言便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受伤吧?”
“你难道……”
“我当然知道。”赵希言将晋阳公主的话打断。
晋阳公主有武功,可以躲避落马从容应对。但这样一来,便就暴露了自己会武,今日场上这么多人,日后她们又会怎么想,包括皇帝,这是赵希言所考虑的。
晋阳公主便叹了一声,有些心疼的看着伤口,旋即将她从地上扶起。
周康赶到,急切的问道:“殿下,公主。”
“无碍。”赵希言回道。
“殿下的手受伤了。”周康担忧道。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赵希言淡定的回道。
周康心中有些自责,“都是康的错。”
“比赛而已,落马是我们自己骑术不精,与康弟有什么关系。”赵希言道,“今夜我还要与你们一醉方休呢。”说罢便逞强的抬手拍了拍周康的肩膀。
结果又给自己弄疼,嘶得一声,让旁侧几人忧心不已,“你看看你,受伤了还要勉强。”晋阳公主训道。
当太医赶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后,确认二人都无大碍,只是赵希言受了一些皮外伤,这个结果让在场所有人都轻呼了一口气。
“燕王如何了?”坠马的两人,皇帝只问了赵希言一个人。
“回禀陛下,燕王殿下与晋阳公主都无大碍,只是燕王殿下受了点轻伤,臣已经处理了,修养几日便可痊愈。”太医回道。
“坠马可不是一件小事。”一旁的贤嫔再次问道,“确定只是轻伤吗?”
太医点头,“臣为殿下摸了骨,确实是只有皮外伤,而坠马的本是晋阳公主,因有殿下护着,故而公主并未受伤。”
赵希言将晋阳公主抱在怀里,为其挡了冲击可造成的伤害,自然毫发无损,这是皇帝与贤嫔都看见了的。
赵希言惊人的反应与速度,不顾自己安危纵身一跃,生怕晋阳公主有丝毫的闪失。
太医在御前向皇帝禀报完后,皇帝便转身回了座,此刻他的脸色略白,眯眼静静看着场上的画面幕,很是不悦。
贤嫔随皇帝回到座上,“殿下与公主,姐弟情深,只要人无碍就是大幸了。”
“贤嫔近日……”皇帝转头,“怎总替燕王说话,是因她回来了?”
贤嫔听后脸色一白,连忙起身至皇帝跟前跪下,“陛下恕罪,妾身只是想到陛下就殿下这一个子嗣,若殿下有所闪失,陛下肯定会忧心,且妾也不想为人说道,我这个继母只有苛责。”
皇帝半眯起眼睛,起身抻了抻袖子弯腰扶起贤嫔,随后小声道:“燕王的母亲只有一个,你应当明白自己的身份。”
对于皇帝的突然变脸,贤嫔身子一僵,在皇帝心中,燕王生母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对于燕王,自然也是。
贤嫔福身,“妾会守好本分的。”
台下还有议论不止的众臣,一些腐朽的儒官与年轻子弟的看法截然不同,在他们眼中,两个未婚男女如此亲昵,是有违礼数的。
“有辱斯文。”
“孤男寡女,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这成何体统。”
“平日有传闻从王府内出来也就罢了,而今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依旧毫不收敛,就不怕辱没了皇家的威名吗。”
文臣之中不乏耿直与大胆之人,“上行下效,若是皇嗣做出这种悖逆人伦之事,那么天下百姓都会以此为由来效仿,世道岂不要乱?”
“这可是还未出五服的血亲啊,岂能苟合。”
文臣们尤其是都察院的谏议官,更是不分场合,只信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事情,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传闻,如今变成了眼前再也不可忽略的事实,让他们不得不站出来规劝君王德行,“我等身为臣子,食君俸禄,理应上疏劝导,不能让皇嗣误入歧途,我大明的继承人,绝不可学前朝废帝。”
在太医一番检查后,比赛的时间也差不多将尽,于是这场击球以赵希言胳膊受伤而告终,因赵希言进了第一球,故而击球的魁首也顺利落在了她的头上。
晋阳公主扶着赵希言走回帐中,此时也是日薄西山,黄昏的金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斜长。
这场不顾世俗的争斗,并没有因此结束,她要抗争的,并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此刻在她背后议论的文官们。
“值得吗?”晋阳公主有些心疼的看着她,“冒天下之大不韪。”
“是你就值得。”赵希言肯定的回道。
正北方的台上,秉笔太监王彦领了皇帝的旨意后走到台前,场上瞬间变得寂静无声,王彦高声道:“永康三年端午,帝幸东苑,与民同乐,朝臣宗室,共庆端午,燕王赵希言,于,射柳、击球同得魁首,特赐春水玉带,望汝勤谨好学,文治武功,勿负朕望。”
赵希言到台前领赏,一名小内使便端奉着春水玉带走上前,白玉经过匠人的精心雕琢,成为了一件绝美的工艺品,这条玉带上的每一块玉带銙都雕刻着不同的春水纹样,其中最显著的雕刻便是回首寻觅,伺机攫捕的海东青。
赵希言在文武百官跟前接过沉重的玉带,就像是权力与时代的交接,不管她有没有受到皇帝的认可,但毫无疑问的是,文武百官以及年轻一辈的世家子弟们,已经将她视作了帝国的继承人。
尤其是刚直的儒官们,他们认同的同时更渴望新君圣明仁德,于是在此次端午宴结束之后,以都察院为首连同六部上疏皇帝,以皇次子燕王年长,请求皇帝为燕王纳妃,并推举了忠良与功臣之女、孙女。
——
西边是云与火的交织,红色的晚霞照耀着京城的千家万户,一排斜长的倒影映在了紫禁城之东的街道上,圣驾回銮,迎着晚霞,向西而返。
金光打在皇帝的玉辂上,正对着皇帝的脸庞,白发渐生,面容也越发苍老,但在金光的衬托下,皇帝的威严丝毫没有减少。
但群臣与百姓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紫禁城等待皇帝的是即将落幕的晚霞,而身后车架跟随的年轻皇子,如同初生的朝阳。
——乾清宫——
赵希言跟随圣驾进了紫禁城,群臣散去后,便又跟随皇帝去了乾清宫,此时太阳已全部归山,天色渐暗。
赵希言在明章捧着的红绸垫底的托盘上拿起春水玉带,手捧玉带,跪在皇帝跟前。
“汝这是做什么?”皇帝端坐在乾清宫大殿内,不解燕王的举动。
“这是陛下冒死从敌军说中缴获的战利品,是属于陛下的荣耀,臣不能让他落入外人之手,也不想让陛下失望,故而才拼死争夺。”赵希言回道。
“一条玉带而已,君无戏言,既然作为奖赏,是你拿到了它,那么它就是你的。”皇帝说道。
赵希言不肯起来,“臣深知,此玉带臣得到与他们得到,意义不一样,只有臣知道,是这条玉带造就了陛下的不甘心,也成全了陛下的野心,才有了今日的结局。”
击溃前朝国家一统的象征,以及代表最高权力的玉带,于别人而言是无上的荣耀,但于赵希言而言,这是责任与继承,旋即抬起头,问着眼前的父亲,“陛下是心甘情愿的吗?”
皇帝闭上眼睛,随后睁眼起身,走到赵希言跟前,俯身摸了摸玉带,这是他辅佐武宗建立一同的功勋象征,随后直身负手从赵希言身侧离去。
“爹爹!”赵希言侧头叫住父亲。
皇帝抵在门口,差一步便能跨出,但他止住了步伐,孤独的望着殿外,一只离了群的孤雁从紫禁城上空飞过,向自飞去。
“你觉得为父,会是你祖父那般的人吗?”皇帝盯着孤雁反问道,随后跨出了乾清宫。
赵希言垂下手,瘫坐在地上,一同跪地的明章连忙爬上前,“爷,陛下走了。”
赵希言将玉带放回明章手中的托盘中,起身道:“回吧。”
“是。”
走出乾清宫时,赵希言恰好又遇见从贤嫔仪柔殿出来的尚服局女官。
“下官见过燕王殿下。”
赵希言看了一眼杨书瑶来的方向,内廷能让尚服局伺候的就只有一个贤嫔,“杨大人怎又去伺候贤嫔了?”
“许是得娘娘欢喜吧……”杨氏回道,“又或许是下官知道殿下许多事情,所以贤嫔娘娘才让下官专门侍奉。”
赵希言沉默着没有回复杨氏的话,杨氏便看着明章手中的春水玉带道:“殿下这条玉带,好生独特。”
“那是今日东苑端午宴上陛下给的赏赐,非国朝所有,乃前朝之物。”赵希言说道。
“海东青捕鹅。”杨氏看着玉带銙上的花纹夸赞道,“曾在燕春阁看蒙古人常带这种玉饰出入,玉带……这可真是一件宝物呢,恭喜殿下。”
“海东青捕鹅……”赵希言看了一眼身侧明章手里的玉带,淡然一笑道:“都是虚无之物,有什么好恭喜的。”
——是夜——
——醉仙楼——
江东门外的醉仙楼,为官办十六楼之一,今日端午宴上参试的勋爵子弟尽数到场,由夺得春水玉带的燕王赵希言做东。
“今日与诸兄比试,侥幸夺得魁首,故而今夜的酒,都由本王包了,诸位兄长开怀畅饮,无需客气,今夜也不论身份,只当是少时,咱们还在燕王府那般。”
醉仙楼内气氛浓烈,除了酒香之外,还有陪酒的官妓与舞女,酒楼之上还有不少文人雅客在此吟诗作画。
三巡酒过之后,周康端起一杯酒,“今日击球,害殿下受伤,康自罚三杯,这第一杯酒,先敬殿下。”
周康的饮完酒后,与一众人对视了一眼,便有一人离席望风,又将门窗关紧,气氛一下就变得严肃了起来,“殿下。”
几杯酒下肚的赵希言,耳根有些泛红,应道:“嗯?”
“殿下将来要继承大统,万不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周康旋即又道,“咱们兄弟与天下万民都还等着殿下呢。”
众人附和着周康的话,赵希言挥了挥手,故作醉酒之姿,“尚未立太子,诸位兄弟的话可要害惨了言。”
“不管是不是太子,殿下都是我们心中的储君人选,况且殿下是陛下的嫡长子,除非陛下老糊涂了,否则有谁可以动摇殿下的地位呢。”
赵希言旋即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抬头道:“诸位都是这样想的吗?”
众人点头,“我们都是藩邸出来的人,父祖几代人为大明社稷抛头颅洒热血,这江山,凭什么让外人坐享其成,凭何要让给别人。”
周康在次端起一杯酒,“今日我赌输了,欠殿下一个承诺,若将来陛下犯糊涂要改立他人,我周康第一个不答应。”
“大明的江山,只能传给世子。”
182.凤钗
——翌日——
皇帝问责布置东苑的官员,悉数罢黜,觉事有蹊跷,又令锦衣卫指挥使张端前往调查。
——紫禁城——
但无论是罢黜的官员陈述还是张端的调查,都是一无所获,“东苑那块草地上常有老鼠出没,塌陷的地,是因老鼠在地底打洞,马蹄失足踩空这才导致侧翻。”
皇帝扶着额头,从早朝回来,脸色就不大好,桌上的奏疏翻开了几道后就被扔在了一旁,因为昨日之事,百官联名上疏要求皇帝替燕王赵希言纳妃,甚至连燕王妃的人选,他们都私下里商议了。
左军左都督韩国公周士弘嫡长女,周康的嫡亲妹妹,新城侯张弼的长女,这二位将门之女是被推举最为多的,因出身功勋之家,又年龄适当。
还有一些也是藩邸出来跟随皇帝立有功勋的大臣之女或者孙女,群臣们所虑很是简单,除了为皇室开枝散叶,便就是燕王与晋阳公主的事。
除了上疏请求替燕王纳妃,还有奏疏竟提到晋阳公主,以先帝故去三载,为人子女孝期已过,晋阳公主年长,当为其挑选驸马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为由,主张为公主挑选驸马。
汉王已及冠,然也迟迟没有嗣出,朝臣们不去替身为宗子的汉王上疏而为晋阳公主一个女子忧愁,可见其用意。
他们将希望寄托在燕王身上,希望她可以成为圣贤之君。
“陛下是在忧心燕王殿下的事吗?”张端小心翼翼的问道。
皇帝便将一本奏疏抛到张端跟前,张端大致瞧了一眼,发现是六部的陈情,恰好举荐的燕王妃人选是自己的侄女儿。
“皇子纳妃,朝臣们比陛下这个父亲还要着急。”张端道。
“昨日一行,燕王已得到文武的认可,这是在劝君德行。”皇帝仰着头靠在椅背上,“这些年,她倒是成长了不少,也学会利用起人心来了。”
昨夜醉仙楼的事,早已通过锦衣卫传入了皇帝的耳中,燕王赵希言在端午宴上大获全胜,便宴请参赛的勋爵子弟们到醉仙楼吃酒。
张端没有多言什么,只是站在一侧静静听着。
因有外命妇一同前往东苑,故而端午宴上的事不过短短半日就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内宅之中,为妇人争相议论,视为皇家丑事。
朝臣将皇室颜面搬出,燕王殿下与晋阳公主之事为内宅妇人们争相议论,但对于替燕王纳妃一事,皇帝依旧没有在朝堂上给出众臣明确的答复,反而匆匆下了朝,这令百官费解。
因为皇帝也是不喜燕王与晋阳公主走得太近的,这从皇帝平日的态度,以及皇帝与先帝之仇可以得知。
因为于皇帝而言,晋阳公主始终是仇人之女,是一道威胁的存在,这些文武百官们心里都清楚,所以对于皇帝屡次推脱,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仪柔殿——
昨日端午宴后,皇帝独自睡在了乾清宫没有踏足仪柔殿,有着白天的警告贤嫔再也不敢主动前往乾清宫向皇帝示好,又似乎在赌气,以示自己的高傲。
皇帝没有过来,贤嫔眼里也没有失落,只是反复回忆着昨日球场上的画面,时不时生出羡慕之情。
“娘娘还在为昨日的端午宴困惑么?”身后替贤嫔梳妆的尚服局女官开口问道。
“我入宫这么久,也只是听闻过殿下的事,偶尔能见到殿下与公主一同出现,但从未见过她们如此亲昵之举,且是在群臣的注目之下,虽说情况危急,但动作丝毫不曾避讳旁人的目光,自然到……像是经常触碰一般,这是寻常姐弟会做之事吗?”
贤嫔有些不理解,“殿下为何会为了一个女子与自己的父亲对抗,甚至连皇位都可以不要呢。”
“娘娘不如问,情之一字为何物。”女官接着说道。
“昨日杨司衣没有看见,殿下与公主一同击球,为人称道天作之合,就仿佛心意相通,不用言语,仅靠眼神,便可知道对方想做的事。”贤嫔再次叹道,“大概谁也没有想到吧,殿下会如此大胆。”
“娘娘觉得这深宫冷么?”女官问道贤嫔。
贤嫔毫不犹豫的点头,“宫墙是冷的,连人心都是。”
“既然知道,那么娘娘为何还要去触陛下的逆鳞。”女官问道,“后宫不得干政,内命妇与朝臣及皇子都不能过多的交涉,皇帝是天下疑心最重的人,娘娘难道不知道?”
贤嫔陷入沉默,随后喃喃道:“我只是未能忍住,寻常人家,还有继母袒护嫡子的,想着我如今是陛下的妃嫔了,能化解父子的干戈,也不失了继室的仁德。”
但谁又曾知道,皇帝很是反感有人掺和他的家事,这也说明了,皇帝从未将她视作一家人,“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只是个妾室与外人罢了。”
女官从贤嫔这句话中听出了落寞,贤嫔虽没有什么争夺之心,但被人如此对待,怕也是心有不甘,“想要不被人看轻与忽略,娘娘需得拿出一些能够被重视的东西才对。”
“能够被重视的东西?”贤嫔不解。
“皇室中最能让人看重的是什么呢。”女官说罢从旁侧拿出一只睡鸭香炉,“开枝散叶,永远是皇室中的头等大事,故而只有有了皇嗣,娘娘才能在后宫中立足,才能被陛下真正重视。”
贤嫔愣住,“陛下……”
“比起朝臣与宗室,现在最渴望有皇嗣诞下的,是陛下。”女官似乎很了解皇帝一般向贤嫔提醒道。
“以陛下的年纪,想要皇嗣谈何容易。”贤嫔说道,“倒是燕王殿下,正值青春之时,为何还不纳妃呢,就算是妾室,能为之降下皇孙,也是好的。”
“事在人为。”女官回道,“近日下官瞧见有太医常入仪柔殿,是为娘娘请脉的吧。”
贤嫔点头,旋即问道女官手中的香炉,“这是什么?”
“香炉,里面是苏合香。”女官说道,随后将其放在一侧的案几上,“入睡之时,娘娘把它点燃,可助睡养身。”
“燕王殿下是嫡长子,且陛下心中,仁孝先皇后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就算我诞下了皇嗣,又能如何?”贤嫔忽然担忧道。
“国朝之制,即便皇嗣不能继位,也能封为亲王,沿袭子孙,于娘娘而言,也是依靠。”女官与之解释,但没有将实情告知于贤嫔。
如果日后能诞下皇子,也许能够危及到燕王的储君之位。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贤嫔看着案上的香炉,盯着女官,“对吧?”
女官将金簪轻轻簪入贤嫔的发髻上,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俯身在她耳侧,看着眼前的铜镜,“娘娘今日的发髻显得格外精神,若是有凤钗相配,定然更加好看。”
——燕王府——
太阳已经斜进了寝殿的东窗,内屋无人敢闯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打开,门外传来珠帘碰撞的声响,脚步声越逼越近。
随着帘帐被揭开,刺眼的光进入帐内,赵希言便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的醒来,闻着熟悉的味道,她放下了醒来第一刻的警惕。
将身子转过抱着薄被褥卷缩在榻上,掀帘的女子将帐帘卷起,坐在榻沿俯身唤道:“二郎,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么?”
赵希言将头蒙在被子里,连眼睛都不愿睁开,“昨夜快到夜禁才回来的,姐姐就让我多睡一会儿吧。”
昨夜赵希言被一众人轮番灌酒,好在晋阳公主的车架就在醉仙楼下等候,她是知道有人在等她,才没有拒绝众人的酒。
“说了你也不听,身上有伤,还敢这么喝。”晋阳公主轻斥道。
赵希言便露出半个头,笑眯眯的爬到晋阳公主腿上往怀中蹭了蹭,“那不是因为知道姐姐就在楼下嘛,好不容易凑齐了儿时的人,借这机会叙旧,往后再要想,恐怕就难了。”
赵希言的头发凌乱的散在晋阳公主的腿上,她便伸出手将青丝慢慢拨顺,“好了,该起来了,一会儿给你换药。”
赵希言翻了个身,极为懒散的从榻上爬起走到镜台前坐下,侧头看着窗外透入殿内的阳光,“早朝应该已经下了吧?”
“半个时辰前就下了。”晋阳公主拿起一把玉梳替其轻轻梳着散在身后的秀发,“今日的朝议只用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为何?”赵希言愣住,皇帝素来勤政,自登基之后,每日常朝都不曾缺席,朝议的时间也不会低于一个时辰,凡军国大事,皆亲力亲为,随后赵希言反应过来,“是因为昨日端午,大臣们看不过去,所以当廷向陛下上疏,要替我纳妃吧,好断了我在你身上的念头。”
晋阳公主点头,“嗯。”
赵希言说得很是轻松,“大臣们不了解我爹,或者说,不了解我,这件事拿到朝堂上去说,爹爹一定会动怒的。”
“当下而言,幸是女子身,不幸也是。”晋阳公主说道。
“怎么就不幸了?”赵希言反驳道,伸手向后轻轻握住晋阳公主的手,“能可以轻易接近你的身份,我从未觉得不幸。”
于赵希言而言的幸,是不会受到晋阳公主的反感,但于当下的时局,这也是皇帝犹豫立太子的原因之一,不单单只是因为晋阳的存在。
帝王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不单单是当下之事,还有社稷的传承与延续。
只是群臣们都不知道,所以他们都不理解皇帝的种种做法,不为已及冠的皇子娶妻,而自己却在嫡妻亡故后纳妃,唯一的嫡子成年,却迟迟不肯立储。
“殿下赢得的那条春水玉带……”
“姐姐喜欢?”赵希言问道,随后起身从柜子里取出将其拿到晋阳公主跟前,“给。”
“只是听闻这春水玉雕刻精美,便想瞧瞧观摩几日。”晋阳公主道。
“这玉带,本就是我与姐姐一同所得,也算是姐姐的东西。”赵希言说道。
——
顺天府还在为营建都城而从四方运来木材石料,而应天府的京城则度过了平稳的几个月。
永康三年八月秋,时逢燕王赵希言生辰,皇帝的万寿节也将近,府内为庆燕王生辰二大摆宴席,而宫内一则消息传出,却打破了燕王府中原本的喜庆。
183.仪柔殿有喜
永康三年八月时逢燕王赵希言诞辰,王府摆宴,但未对外宣告,仅邀了些旧友,然仍有不少官员派遣家奴前来进送寿礼。
深受宠爱的赵希言,在为世子时,每逢生辰燕王府都会极为重视,故而记住她生辰日期的大臣有不少。
此刻的礼部与太常寺正在筹备皇帝的万寿节六十大寿,诸国使者携寿礼也在来京的途中,地方也派遣使臣押送生辰礼赶赴入京为皇帝祝寿。
文武百官都在为皇帝的万寿节忙碌,燕王府的生辰宴来的都是儿时的旧友,藩邸出来的年轻一辈尽乎都是赵希言的支持者,而如今皇帝又没有其他子嗣,她便成为了朝臣们的唯一选择。
数十人坐了满满三大桌子,带来的贺礼也堆满了大堂,八月的秋风,带着桂花的香味穿堂而过。
燕王府的后院炊烟不断,前厅人声鼎沸,宫人们排成排向前厅进送果品,席间还有丝竹管弦之声。
“殿下今日可要多喝几杯,我们几个有官职在身的可都是告假来赴宴的。”几个年长的军中将领开口说道。
“一定一定。”赵希言拿着酒壶与杯子,在席间游走,向赴宴的伙伴示谢。
近亲者都陪同赵希言坐在一张圆桌上,王府典膳司的菜肴上齐之后,赵希言才回到自己的座上,“今日小王生辰,蒙幸诸位能够赴宴,小王先敬一杯,以表谢意。”
晋阳公主坐在赵希言右侧,而左侧正北的主位却被空了出来,碗筷都添齐了,但迟迟没有人入座,周康不解,便问道:“殿下今日是寿星,为何不坐北?”
敬酒的赵希言将手中的酒放下,开心的表情也瞬间凝固,如鲠在喉,一侧的同伴便拉了拉周康的衣袖。
赵希言随后一笑,抬头解释道:“每年,小王的生辰,母亲总是记得最牢的,以往在藩邸的时候,总是母亲帮我庆生,小王便在想,二十四年前的今日是我的诞辰,母亲为我庆生,但遭受生死的苦,却只字不提。”
原来北座是留给仁孝张皇后的,众人听后便一下都陷入了哀思,他们之中,有半数人见过仁孝张皇后,也受过张皇后的恩惠,在儿时吃过张皇后亲手做的蜜饯果脯。
对于赵希言而言,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才是最为痛苦的,随后她轻呼了一口气,再次举起酒杯道:“好了,今日小王的生辰,母亲一定希望我开开心心的与大家一同喝酒,小王再此立誓,必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每年的八月生辰,赵希言都会在内院摆上一张祭桌,添上香烛与张皇后生前最爱吃的菜,在顺天府时,她便会跑到昭陵,仁孝皇后的陵前,而今回到了应天,她只能对着北方祭拜,隔空思念。
燕王府的大门自清晨起便一直敞开着,两座雄师镇守在府前,每隔一段时间,赵希言都会往大门处观望,询问着左右的人。
明章也会偶然离席,出到府外观看长安街上的动向,是否有宫里的人朝燕王府走,因为每年的生辰,无论赵希言在何处,皇帝总会及时的送来生辰礼,即便不能亲自作陪。
——乾清宫——
朝议散后,皇帝轮番召见六部大臣,之后返回乾清宫批阅奏疏,政务忙完之后,独自一人回到寝殿。
皇帝打开一张老旧的画,系绳脱了颜色,宣纸的边缘也有些破损,画上一个女子,身侧还有一个扎着总角的孩童。
“皇爷又在思念先皇后殿下了。”跟随皇帝时间最久的老太监步入殿内,按着皇帝的喜好端来一杯温度适宜的热茶。
“这幅画是在二郎十岁生辰时,吾亲手画的,本要随她入陵,但我……舍不得。”
皇帝的眼眶有些泛红,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颤,“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又过去了十几年。”
老太监陪在皇帝身侧,长叹息了一口气,“皇爷要保重自己的御体。”
皇帝将画像卷起,“朕在想,若是她的母亲还在,今日内廷一定会很热闹吧。”
皇帝并没有忘记赵希言的生辰,老太监也是,“先皇后殿下是最最在意燕王殿下的了,在顺天府时,每年殿下的生辰,皇后殿下都会亲自主持。”
“朕在想,若是儒儒还在世,又会送她什么呢。”皇帝揉着额头,还在思索要送的礼,“那条春水玉带,已提前给了她,还有什么是她所缺的。”
老太监本想开口提醒,“皇爷……”
“皇爷!”却被赶入内的王彦打断了话,王彦匆匆上前,“皇爷,仪柔殿有喜。”
皇帝松开手,瞪着老迈但不失威严的双眼,“什么?”
“今日太医院的院判按惯例入宫为贤嫔娘娘请脉,正逢这几日娘娘身体抱恙,不思茶饭,太医这才敢确诊。”王彦解释道。
皇帝从椅子上坐起,撩起衣袖向殿外快步走去,老太监在一旁,连忙唤道:“皇爷,燕王殿下的……”
老太监的话还没有说话皇帝就已经走远,王彦转身紧跟上前,随在皇帝身后说道:“爷盼今日都盼了一年,皇天不负有心人,终是等来了。”
皇帝的步伐急切,但眼里不全然是喜悦,还有半分对着天空的愧疚。
——仪柔殿——
仪柔殿内,宫女太监们候在殿外,太医院院判还未离去,正在叮嘱着贤嫔一些饮食上的忌讳。
“圣驾至!”
贤嫔听到皇帝的声音,连忙从榻上起身,“陛下……”
“好好躺着。”皇帝上前招手道,先是安抚着贤嫔继续躺下,随后看着太医院的院判,问道:“王彦说贤嫔已有娠,可确定?”
太医跪伏在皇帝跟前,点头道:“回陛下,贤嫔娘娘确实已有三月妊娠,臣不会号错脉的。”
对于这位从藩邸跟随至京,曾为仁孝张皇后请脉的院判,皇帝是信任的,当年张皇后孕赵希言,便就是这位院判所看出来的。
“脉象稳健强劲,贤嫔娘娘是个有福之人。”院判继而说道。
“恭喜陛下。”
于是仪柔殿一众人悉数跪拜下,“恭喜陛下。”
皇帝听后,轻轻拍了拍手掌,高兴之下,大肆封赏了仪柔殿内所有侍奉的人,包括整个太医院,“若能平安诞下皇嗣,你们都是有功之人,都赏,都赏。”
“王彦。”
“小人在。”太监王彦走上前叉手应道。
“赏,赏。”
“是。”
随后皇帝屏退众人,在贤嫔身侧坐下,拉着贤嫔的手轻轻拍了拍道:“朕从未想过将至甲子之龄还能添丁,是你带给了朕福气。”
“前些阵子,朕不该冷落你,也怪近日政务繁忙,在前朝都脱不开身。”皇帝似在向贤嫔道歉一般说道。
“若能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妾的福分。”贤嫔回道,得到院判肯定的第一刻,她从皇帝的眼里,似乎看到了入宫以来前所未有的喜悦。
是因为皇帝子嗣少么,老来得子她见过不少,但因子嗣众多,故而对于添丁的喜悦,也就没有那么的浓厚,但此刻皇帝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你想要什么?”皇帝突然问道贤嫔,“都可以向朕提出来。”
对于皇帝突然的示好,以及补偿,贤嫔心中其实没有什么兴趣,她思索了一会儿后道:“妾入宫这么久,一直没有回家探望爹娘与兄长,所以妾想要回去看看爹娘。”
对于贤嫔想要出宫,皇帝心中其实是不愿的,宫外鱼龙混杂,难免出意外,但又不好意思驳回,贤嫔看出了皇帝的心思,于是连忙又道:“不过如今妾身子不便,出宫又难免折腾……”
贤嫔低下头抚摸着腹部,“陛下如此看重他,妾的首要之务自然是好好呆在仪柔殿,尽心尽责的照顾好他,才能不辜负陛下对他的厚望与期待。”
听到贤嫔善解人意的话,皇帝欣慰的拉着贤嫔的手,再次拍了拍她的手背,“若能诞下皇嗣,朕必会重赏刘氏一族。”
因为皇帝的赏赐,使贤嫔有孕的消息片刻间就传出了宫。一天后,朝野尽知,这一侧消息,加之皇帝重赏表现出来的重视,让已经认定燕王为继任者的文武百官们弄昏了头脑。
喜事传出,流言也四起,皇帝迟迟不立太子,这让朝臣们深感担忧,皇帝是否会学先帝一样。
——燕王府——
一直到府中的人吃饱喝足散去,赵希言也没有等到宫里来人,出去查探消息的明章,气喘吁吁的跑回了府。
“宫里传出的动静,不是为爷的生辰而是……”明章看着堂上坐着的赵希言,话语有些哽塞。
“而是什么?”赵希言板着一张脸问道。
明章捏着手,似难以启齿,晋阳公主的贴身内侍走了进来,许润安朝二人叉手,“让小人来说吧。”
“自前些阵子贤嫔身体有恙开始,小人想,殿下就应该起疑了吧,今日只不过是证实了殿下心中的猜疑而已,今日一早太医院的院判吴尚可入宫为贤嫔请脉,下午,陛下就赏赐了整座太医院,连同仪柔殿里的宫女内使一并都受了赏。”
许润安并没有提及什么,但所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而赵希言却坐在太师椅上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这让旁侧的人都吓了一跳,“爷……”
只见赵希言站起,眼里没有任何的悲伤,晋阳公主也没有阻拦她,只是默默看着。
论人心,她们之中,晋阳公主是看得最为透彻的,早在之前,赵希言就已经得到了晋阳公主的提醒。
“该是寡人的东西,任谁也抢不走。”赵希言的目光里透出了一丝阴狠。
请立太子的奏疏已经送到了皇帝的桌上,这足以表面朝臣们的认可,只要接下来不犯错,凭借嫡出的身份,就连皇帝想要剥夺赵希言的继承权也没有那么容易。
【作话】
古代就是这样,尤其是皇帝,他这么一个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不想继承人的问题,换位思考,你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最后因为没人继承又要拱手送人,那何必废那么多力气蛰伏争夺呢,人都是有私心的,晋王都跟他们离得太远了,差三代的血缘。
多说一句,就算仁孝张皇后没有死,皇帝也会想办法要个娃的,皇帝都想江山可以流传万代,那不如祖龙为何还称始皇帝,一世二世呢。
文里不知女主女扮男装身份就有倾慕之情的基本是颜狗加直女,换个思路,一般喜欢的不深的,知道女主身份后还会喜欢吗,大概都会来一句直女经典台词(你要是男的我一定嫁你)可惜不是,所以拜拜。
本文结尾he,大概是你们猜不到的结局,还会有反转的,别急。
184.生辰礼
贤嫔有孕之后,皇帝赏赐了刘氏一族不少奇珍异宝以及海外贡品,但在官职上,其父刘辅依旧没有太大的起伏。
没过多久,在皇帝的思虑之下,刘辅从翰林院迁至大理寺,但仍是个不入流的小官。
为防止外戚篡权,文武百官皆知皇帝是不会重用刘氏一族,燕王赵希言的地位依旧没有受到动摇。
——燕王府——
夜幕降临,一轮圆月爬上青色琉璃瓦覆盖的屋檐,燕王府内左右长史分工明确,右长史沈逸舟作为文官掌管账务司计,左长史顾千澜行伍出身,原为藩邸护卫指挥使,便接管了府内的护卫。
今日为赵希言生辰忙了一天的沈逸舟将账本钦点出,又极细心的理清了贺礼名单。
“殿下。”沈逸舟在后院的花园里找到赵希言。
不单晋阳公主在,连左长史顾千澜也陪同着,今日宫中的喜事于燕王府而言,除了增加与皇帝的隔阂,未有半分喜悦。
“今日的礼单。”沈逸舟抱着一本册子走近,向众人合袖行礼,“公主,左长史。”
王府内,除了内侍与宫人,只有沈逸舟总是穿着一身绯色的官服,对于府内的事务上心,但也拘束。
“沈长史念给寡人听就可以了。”赵希言擦拭着手中的宝剑说道。
“礼单事关朝臣的态度与……”
“寡人信得过沈长史。”赵希言坚定道。
沈逸舟愣住,他看着赵希言,随后撇了一眼旁侧的晋阳公主,便翻开了手中的册子,“今日送生辰礼的大臣有一百七十余人,赴宴的多为藩邸出来的公卿子弟,函六部、五军都督府、都察院、五寺、内阁,其中还有下午从宫内送来的一份。”
“谁?”赵希言回头。
“司礼监掌印提督太监王怀忠。”沈逸舟说道。
赵希言愣住,擦剑的手也僵在了剑身上,“连王翁都记得寡人的生辰,看来陛下今日是高兴过了头。”旋即又继续擦拭着宝剑。
“纵观礼单,可见朝中文武对于殿下的认可。”沈逸舟合起册子走到赵希言跟前双手奉上道。
赵希言瞧了一眼,“要么不送,要么就是一起,看来朝臣们也在盘算,这册子就劳烦沈长史收好。”
“是。”沈逸舟拿着册子匆匆过来又匆匆离去,只为了不打扰赵希言的安宁。
待人走后,赵希言将一把锋利的宝剑扔到王府左长史顾千澜手中,“好多年都没有跟顾长史切磋了。”
顾千澜想要推却,“殿下,臣有数年未曾碰刀剑,早已生疏,不敢再与殿下过招。”
“殿下是信得过顾长史才想要同顾长史比剑,今夜月色如此好,赏月舞剑,岂不是一件幸事?”
一旁的晋阳公主知道赵希言心中有怨无处发泄,便从旁劝阻道。
顾千澜便拿起剑,“那臣便献丑了。”
“伴伴!”晋阳公主朝远处侯立的宫人太监们唤道。
未等晋阳公主吩咐,许润安便抱来了一把晋阳公主常用的琴,“公主可是要抚琴助兴?”
晋阳公主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接琴的时候小声斥责了一句,“下次,你无需猜测吾的心思提前准备。”
许润安听后,看了一眼不远处准备比剑的赵希言,叉手点头道:“小人知错。”
晋阳公主也没有过多的训斥,抱着琴走到二人身侧的石桌旁坐下,抬手轻轻拂过琴弦调试音色。
“今日殿下生辰,想听什么曲子助兴?”晋阳公主抬头问道。
见晋阳公主为比剑抚琴,赵希言郁闷的心情瞬间散了大半,眯眼笑道:“只要是姐姐弹的,我都想听。”
晋阳公主听罢,抬起手轻轻搭在弦上,赵希言便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认真了起来,“曾记得二十年前,还是顾长史教我握的剑,论起剑道,顾长史也算得上是我的师傅。”
“今日,还请师傅赐教。”
顾千澜双手握着剑柄,早在她们还未入京时在藩邸,赵希言的剑术就已经有了不小的成就,就算对上自己,也能抵挡好一阵,而她有时还需要尽全力才能击败赵希言,只怕这几年过去,自己被囚于牢中不见天日,早已不能敌。
晋阳公主侧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中的明月,清风将遮掩的乌云垂散,拂过院中的竹梢,带来一阵凉爽,于是轻轻闭上眼,感受着月光与秋风,身侧还有鱼池中的潺潺水声,“明月几时有?”
借着几分未散的酒劲,红蔻丹的指尖轻轻划过细弦,“把酒问青天。”
带着锋芒的第一剑以极快的速度向顾千澜刺来,曾作为王府内的护卫指挥使,作为老燕王赵择的眼睛,她执行过无数的任务与差遣,自然有着惊人的反应力与灵敏,即便被关在地牢内整整五年,但本能的反应让她顺利躲过了赵希言的第一剑。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多年不见,殿下的身手更快了。”顾千澜出间阻拦道,“这剑,怕是陈长史都接不住吧。”
赵希言收回剑,以攻为守,回道:“对,陈长史在几年前就已经不敌我了。”
随后再次进攻,“但那是因陈长史已经老了,而我却羽翼渐丰。”
论年岁,顾千澜也要比赵希言大上许多,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仿佛就像消失了一般。
从比剑的经验与应对,赵希言仍是要逊色顾的,但论精力,顾千澜却比不过正值盛年的赵希言,更何况还有琴声助兴。
晋阳公主的琴声,神奇的好似灵丹妙药,几番猛烈的攻势下来,丝毫不见赵希言有所疲倦。
晋阳公主看着赵希言的步伐,自觉地加快了手中抚琴的速度,就像在配合舞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在武道之上,顾千澜的天赋不浅,她便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一边防守一边问道:“晋阳公主,也是会武功的吧。”
“顾长史怎么知道?”赵希言反问。
顾千澜抵挡着赵希言的攻势,两柄宝剑重重相碰,擦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臣在公主的琴声里听见了杀伐之意,这明明是一首悲凉的曲子才对。”
作为比武场上的老道,顾氏的防守几乎密不透风,即便赵希言精力旺盛,却也不曾占据上风取胜。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但对于顾氏而言,短短几载,昔日的小世子便成长到了她们需要互换攻守的地步,自己不但胜不了,连防守都有些吃力了。
听着曲子里的唱词,赵希言忽然眼前一亮,以较快的伸手,佯装进攻一处。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月光照耀着年轻人手中的铁剑,折射出一道寒芒,比剑的人忽被这一道光刺中眼睛,仅在失误的瞬间,剑锋就已经指向了喉间。
曲与剑,几乎同时静止,一间在腰腹,一剑在喉间,顾氏低下眉眼看着自己脖颈前的剑,慢慢收回了抵在赵希言腰腹前的剑,拱手道:“腰腹不能致命,而殿下却可一剑封喉。”
旋即又称赞了一翻,“殿下天资聪颖,不过短短几年间,剑术就有惊人的造化,臣自愧不如。”
赵希言却十分嫌弃自己的说道:“顾长史的剑意里没有杀心,故我能险胜,可我还有姐姐在身旁解围呢,顾长史可谓以一敌二。”
顾千澜再次看了一眼旁侧的晋阳公主,“能看懂武步招式,想来公主的剑术,也不会差。”
“在我幼时,曾侍于先皇后殿下,先皇后殿下也喜欢抚琴,每逢这个时候,陛下就会执剑,就像公主与殿下一样。”
自幼习武的顾,最先开始是在张皇后身侧侍奉,“但能够做到琴剑相通,心意相通,臣还是第一次见。”
赵希言走到晋阳公主身侧,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拭着手中拿的宝剑,“那是因为我娘的琴,只为自己而抚,我爹也不过是借琴助兴而已。”
“爷。”
“爷!”
正在三人交谈之时,明章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爷。”
赵希言扔下手中的帕子,一剑指向明章的眉心,这差点将明章的魂儿都给吓掉了,他连忙举起双手,一动也不敢动的颤道:“我的祖宗爷爷,您这是……”
赵希言本欲收剑,只是明章来的凑巧,她便故意使者坏吓他,随后将其收回剑鞘中。
明章吞了一口唾沫,顺着气说道:“宫里来人了。”
——
赵希言撑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来的太监是赵希言最不想见到的王彦,故而全程都没有给好脸色。
“宫里的喜事,想来殿下是听说了的。”王彦笑眯眯的说道。
“怎么?”赵希言板着一张脸,“是因为寡人没有入宫向陛下和贤嫔娘娘贺喜,所以陛下差遣你来斥责寡人。”
“殿下怎么可以这样想陛下呢。”王彦说道,“今日是殿下的生辰,小人来,是奉旨陛下之命给殿下送生辰礼。”
“哦。”赵希言轻描淡写的回了一个字,随后伸出手掌遮掩着嘴唇打了一个哈,一副困倦的样子说道:“还有什么事吗,若没有事了,寡人就要回内院歇息了。”
“殿下就不想知道陛下送的是什么吗?”王彦问道。
“明章,送客。”赵希言说道。
赵希言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王彦作为皇帝的心腹太监,朝中文武无不对其奉承,敢如此做的也只有赵希言一人了。
碍于身份,王彦只得离开,“小人告退。”
——内院——
寝殿内,晋阳公主隔着床榻的帘帐坐在一旁,看着蒙头在被子里的赵希言,“殿下真的不看看陛下送的是什么吗?”
“不看不看。”
皇帝的赏赐就摆放在屋内的案上,晋阳公主撇头看了一眼,“匣子上了锁,他们没有给钥匙,我想,既然是陛下特意送的,那么只有殿下你有办法打开吧。”
“那又如何。”赵希言毫不在意的说道。
匣子的锁是特制的孔明锁,除了太监王彦,一同护送生辰礼的还有一队锦衣卫,当王彦带着这个匣子过来的时候,赵希言第一眼便看到了它。
那是一只记忆里的孔明锁,年幼的她坐在父亲的膝盖上顺从着父亲的教导进行拆解,生辰礼的孔明锁与藩邸带回来那只老旧的孔明锁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个要大上许多。
她会解,除了皇帝,也只有她能解。
185.父子相争
——紫禁城・乾清宫——
“臣赵希言,请圣躬安。”赵希言跪在乾清宫大殿内,早朝刚散去,此刻贤嫔也在殿内。
“起来吧。”皇帝道。
赵希言起身,又朝贤嫔贺道:“恭喜陛下、贤嫔娘娘。”
皇帝看着面无表情的燕王,开口道:“昨日你的生辰,朕没有过来,你不会怪朕吧?”
一直居于深宫的贤嫔这才知道,原来昨日是燕王赵希言的生辰。
“岂会……”赵希言回道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当以国事为重,后宫的喜事乃皇家重事,岂是臣一个小小的生辰能比的,孰轻孰重,臣还是分得清的。”
听到赵希言的话,皇帝的脸色有些僵硬,随后起身,“国事不可荒废,你明白就好。”
径直略过赵希言身侧,似乎不想与之多待片刻,以免再次听到这些刺耳的话。
“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燕王自便吧。”说罢,皇帝提步迈出了乾清宫大殿。
“昨夜陛下一宿没睡,嘴里总是念叨着殿下。”还在殿内的贤嫔想要调和父子关系,便向赵希言说道。
赵希言侧头瞟了一眼贤嫔,“娘娘可要保重身子,不然陛下真的会整宿都睡不着。”
贤嫔愣住,随后朝赵希言走近了几步,“殿下是嫡出的长子,谁能够取代殿下呢,在陛下心中,也没有人可以取代先皇后殿下,这个孩子,不会危及到殿下任何。”
赵希言只是冷笑了一声,在她心中,所在意的远不是什么地位,“世间多是负心人,尤其是帝王。”
见赵希言不听解释,贤嫔再次逼近一步道:“端午宴在东苑时,因我替殿下说话而被陛下训斥,陛下告诫我,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于你们而言,我只是个赵家的妾室,不配谈论你们的家事。”
看着贤嫔一副无辜样,便想到了她在自己父亲跟前献媚的样子,替母亲感到不值,“他说的没有错,你永远都取代不了我的母亲,你的孩子,当然不会危及寡人,因为寡人,绝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贤嫔再次僵住,对于赵希言的狠话,她是头一次听到,“殿下就这么讨厌我吗?”
“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寡人与娘娘素来没有交集,何来讨厌一说,更何况娘娘是陛下宠爱的人,寡人又岂敢说讨厌二字呢?”赵希言拱手回道。
贤嫔听着越发的心酸,“入宫非我所求,这个孩子也并不是我想要的,刘氏人微言轻,谁能抗拒圣旨,若是因为我和腹中的孩子,让陛下与殿下父子生了嫌隙与隔阂,我可以死明志。”
说罢,贤嫔抽出发髻上的金簪,赵希言见之大惊,连忙上前制止,“你疯了?”
她虽心有怒火,但也不忍伤及无辜,更何况还是未出世的孩子。
殿内争吵不休,好似忘了殿外还有许多看守的太监,已走出乾清门的皇帝,被一路小跑追来的王彦赶上。
“皇爷,皇爷!”王彦大喊道。
被怼的皇帝憋着一肚子,转过身对着王彦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朕还没有死呢,大声叫唤什么!”
王彦停下脚步,连忙解释道:“乾清宫吵起来了,贤嫔娘娘还在内。”
对于燕王赵希言的人品,作为父亲的皇帝十分信任,而贤嫔的性子,里里外外都很柔弱,自己提前离去,那二人也当会离开。
赵希言那暗中带刺的话,让他恼怒,又不想与之争吵,便寻着由头避开。
听到王彦的呼喊,皇帝再次折回乾清宫。果然,庶母与嫡子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皇帝刚踏入殿内,便瞧见了二人拉扯的一幕,赵希言手中拿着金簪正对着贤嫔肚中的孩子,皇帝见之,盛怒道:“燕王,朕知道你心中有所不满,你有怨气,可以冲着朕来,与贤嫔何干?”
对于皇帝见到自己手中拿着金簪欲行不轨的误解,赵希言没有解释,反而是贤嫔上前向皇帝解释与求饶,“陛下,这不关燕王殿下的事,是妾的错,燕王殿下他只是……”
“够了!”压着火的皇帝呵道,“你不必再为她说话,朕听着都烦了。”
“陛下。”贤嫔仍然想要解释。
“王彦,扶贤嫔回仪柔殿。”皇帝吩咐道。
“是。”太监王彦便劝阻着贤嫔。
“陛下。”贤嫔看着正在气头上的皇帝,“陛下……”
“娘娘。”王彦阻止道,“您就听小人一句劝吧……”随后将声音压低,“陛下正在气头上,您的话只会让陛下越发的恼怒,又何苦呢。”
贤嫔只得跟王彦从殿内离开,而此刻的赵希言,手中仍旧握着那根抢夺来的金簪,但她不想解释,也觉得没有必要解释。
待殿内安静后,皇帝板着一张脸走到坐塌前端坐下,“现在可以跟朕好好说说了吧。”
“臣无话可说。”赵希言道,随后将金簪扔到了桌子上,“人证物证具在,陛下看到的,就是事实。”
对于自己给的台阶下,而燕王却全然不理会,皇帝握紧了藏在广袖内的拳头,“你容不下那个孩子?”
守孝三年已过,但赵希言的袍服之内仍然穿着一件丧服,“是。”
“那是你同父的弟弟。”皇帝怒目盯着赵希言道。
“臣没有弟弟。”赵希言斩钉截铁的回道,“母亲不在了,臣只有一个哥哥,仅此而已。”
“但这是皇家,后嗣,事关社稷,不是儿戏。”皇帝重重道。
“臣当然知道是皇家。”赵希言道,“所以臣什么也没有说。”
“你有没有想过,朕百年之后,你之后,江山要传给谁?”皇帝问道赵希言,红着眼眶,“你理解过为父吗?”
赵希言陷入沉默,皇帝随后站起,“你不是朕,你没有经历过朕所经历的一切,朕操劳了一生,将一生都给了这个国家,朕拼死护国,留下了一身的刀伤,忍辱负重半生,最后只换来了这短短的十余年而已,朕穷尽一生所得的东西,难道要让给别人,朕拼死夺来的东西,到最后,别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你既然怕无后,为何不在母亲在时纳妾呢?”赵希言反问道,“你怕为人说道,怕影响了你的名声,怕母亲,恨你。”
“你的做法,甚至让我怀疑,母亲的病迟迟未能医好,是否也是因为你。”赵希言又道。
听到赵希言对自己的怀疑,皇帝拍桌大怒,“天下所有人都可以怀疑朕,唯独你不能!”
赵希言不回话,皇帝稍稍压了些怒火,“朕不管贤嫔,但那腹中的孩子,你若是不能容忍,那么朕必会想其他的法子,就算你有做帝王的能力,能够开创盛世,朕也必须为大明的将来慎重考虑。”
从父亲的怒火里,她看到了以往从没有看到过的私心,国朝的皇帝都没能逃过这份私心,包括自己的父亲也一样,得到权力的同时,都被这权力所左右,开国的太・祖,为了江山可以流传万世,不惜将废黜的分封之制再次搬出,又为了后宫不得干预政事,防止外戚与宦官篡权而实行了殉葬制度。
——
永康三年冬,燕王赵希言因顶撞皇帝,被贬至辽东镇戍边。
群臣闻之,纷纷上疏劝阻,“辽东为九边最东,常有敌寇侵袭,让燕王殿下去这等凶险之地,恐有不妥,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燕王殿下冲撞陛下固然有错,但念在情有可原,又是初犯,应当从轻处理,罚去边境戍边,是否太过重了。”
不少官员在朝堂上劝阻,但依旧没能说动独掌大权的皇帝。
“不重罚,则不能思过,不知悔改,又如何能挑起家国重任。”皇帝力排众议道,“此事诸卿不必再劝,否则便与燕王同罚。”
朝会下,文武百官的上疏都被皇帝驳回,甚至还贬了几个领头的重臣,声音就这样渐渐被压了下去。
——燕王府——
“殿下既然知道陛下的脾性,为何还要这样做呢?”绯袍坐在赵希言对侧问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我懂。”赵希言道,“但我做不到心烦时还要忍气吞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看来殿下没有打开陛下送的生辰礼。”张九昭道。
赵希言愣住,“兄长怎么知道陛下给了生辰礼?”
张九昭眯起双眼,抱着袖子,一身绯色的公服与官帽幞头表明着他翰林院学士的身份,“因为陛下备礼时,我刚好也在场。”
赵希言冷静下来,没有立即去拆解包裹生辰礼的匣子,“不管他送了什么,都无法消除这层芥蒂,在他心里,权大于一切,包括娘和我。”
“我心里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人。”赵希言道。
“殿下,人是会变的。”张九昭道,“谁都一样,包括殿下,在其位,谋其政,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辜负了我母亲。”赵希言道,“天下人却以为他深情,是个好丈夫。”
“可是在姨母心中,殿下才是占据姨母内心的全部人选。”张九昭提醒道,“对于殿下与陛下,姨母最在意的,仍是殿下,我想,在姨母心里,无论陛下将来后宫有多少人,她都不会在意,她所想的,是殿下能否安好而已。”
“我想这一点,陛下心里是清楚的。”张九昭又道,“姨母对于陛下,只有感激之情。”
赵希言低头陷入沉默,手不停地摩挲着茶碗,此刻茶碗内的热汤已经变温。
“殿下是她们最亲最近的人,也应该明白。”张九昭道。
赵希言继续沉默,张九昭随后起身,“九边素来为大明重镇,有重兵把守,殿下能去军中磨炼,也是好的。”
“我可不觉得好。”赵希言躺在椅子上道。
张九昭明白她的意思,眯眼笑道:“殿下只是舍不得公主而已。”
——
永康三年冬,燕王赵希言离京,次年春,就在燕王离京不到两月,贤嫔误食果脯,导致早产,危在旦夕。
186.山海关
——永康四年春——
——辽东镇・山海关——
辽东镇为大明长城九边重镇之一,为防止北方的蒙古残余势力南下,镇内皆有带甲的重兵把守。
赵希言奉旨赴辽东山海关为国戍边,山海关与长城相连,以城为关,北倚崇山,南临大海,地势险要,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皇帝登基之后,便开始着手边境的防务,以四十万带甲军士镇守九边,于九边重镇设立总兵镇守,加筑长城,好为将来迁都做准备。
从应天府出发,至辽东的路途渐渐靠海,沿海的路途中,赵希言见到了与京城繁华相反的景象。
站在海边,赵希言吸了一口海上的空气,有一股淡淡的腥味,这与在湖边截然不同,“比草原更广阔的除了天,还有海。”
明章背着行李跟在身后,气喘吁吁道:“这是什么地方啊,爷。”身后跟随的护卫们牵着马匹举着旗帜。
“辽东……吧。”赵希言不是很确定的回道,“都到海边了。”
对大海感到新奇的赵希言,穿着皮制的皁靴沿着沙滩蹚着海水一路向北,绕过一片礁石,赵希言闯进了一片未知的区域。
不远处,她听到了一些难以听到的话语,既非北方蒙古族的语言也非中原的雅言,除了议论的人声之外还有哭泣的孩童声。
一阵巨大的海浪向岸边涌来,在岸上的明章焦急的大喊道:“爷,爷!”
赵希言下意识的往礁石处跳去,在浪潮褪却后,海滩上呈现的一幕却让赵希言差点将今日的早膳吐出。
几具黝黑的尸体被潮水推到了赵希言的身侧,尸体已经发臭,上面还生着令人作呕的虫子,四肢残缺,腹部也被啃咬得连肠子都散了出来。
“这是附近被淹的渔民么?”赵希言跳上岸闻着孩童的哭声,看见了临海的地方居然有人居住,像是居民区域,她仔细看了一眼,又不像。
盛世之下,哪有百姓居住在这样的地方呢,赵希言想要靠近,却被带路的护卫阻拦。
“殿下。”
“那是什么?”赵希言问道。
“那些人只是流落在沿海一带的贱民而已。”侍卫回道,“殿下千金之躯,岂能去那种地方沾染晦气。”
但赵希言没有听从劝阻,那些居民也因为陌生人的闯入受到惊吓而纷纷逃窜,年幼的孩童因为来不及而哭声越来越大。
以为是被自己所吓的赵希言捏着鼻子靠近,但见到眼前的场景后,她再次被吓得瞪圆了眼珠子,原来之所以哭,是因为照看她们的大人已经饿死,完整的尸体瘦得只剩骨头开始腐烂。
整块地区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臭味,这里没有人会来,也没有一个人经过,仿佛与世隔绝。
“战争都已经停了多少年,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场景?”赵希言回头,怒望着身后跟随的官员。
“他们……他们是遗孤,是先帝朝的遗孤。”
自皇帝攻破应天之后,大肆屠戮先帝旧臣,登基后,又将他们的妻女划为贱民迁到到了沿海一些无人的地区,因其身份低贱,不能与常人一样抛头露面,便只能靠海谋生。
东侧防守的长城与城池冷冰冰的立在崖壁上,与海边用枯木搭建的破烂木屋及渔船遥相呼应。
辽东靠海,常有岛夷、倭寇入侵,而炮火却不会顾及这些人的伤亡。
在广宁都指挥使分司驻扎的巡抚与总兵及在辽阳辽东都指挥使司驻扎的副总兵和巡按接到消息之后纷纷从驻扎地赶赴山海关迎接燕王。
“下官辽东总兵袁亮,见过燕王殿下。”作为九边重镇之一的总兵,手握边境大权,自然是皇帝信任的心腹大将,赵希言客气的回着礼,“袁伯伯。”
辽东总兵袁亮打量了赵希言一番,捋了捋白须笑道:“几年过去,殿下越发龙虎精神了,美姿容,怕是在京城,殿下已让不少闺中女子为之倾心了吧。”
“袁伯伯说笑了。”赵希言回道,“昔日陛下起兵,袁伯伯从藩邸跟随,立下显赫战功,而今在这边境苦寒之地一呆就是四年……”
袁亮知道赵希言想说什么,“辽东乃九边重镇之一,南有岛夷为患,北有女真人虎视眈眈,辽东可谓之重镇,顺天府的保障,陛下委以重任,足可见陛下对老夫的信任,身为臣子,无不渴望得到君主信任。”
“袁伯伯本就是京城人士,辽东离京城数千里,有如此功绩,袁伯伯本该在京享清福才对。”
袁亮罢了罢手,“将门世家,以战死沙场为荣,老夫只愿能替陛下守好这国门,以报天恩,再无所求。”
“陛下这次突然将殿下派到辽东来历练,殿下可有准备。”
赵希言点头,“将来要以北京为都,山海关距顺天如此近,当以,天子守国门。”
袁亮将其带至山海关关城前,关城之东的迎恩门前有一座方形的瓮城,仅南侧开门,瓮城内空旷,除瓮城之外,辅以箭楼,若敌人入侵,则关瓮城门,将敌寇囚于瓮城内,以瓮中捉鳖,将其尽数射杀于城中,“山海关关城四门,东为镇东门,西为迎恩门,南为望洋门,北为威远门,北御胡人南抵岛夷,城中有国朝最精锐的甲士配备了最先进的火・器,岛夷入侵,不过是以卵击石。”
赵希言随辽东总兵进入迎恩门的瓮城中,数丈高的城墙将他们围绕,城墙上戍卫的甲士严阵以待,让赵希言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试想一旦开战,敌寇进入瓮城内,被四周弓箭手与铳手居高临下团团围住,岂有生路可逃。
“在我接管之前,辽东这一重地在先帝朝后期可谓是松懈。”袁亮感叹道,“陛下这一朝,有如此军备,就算诸胡再次统一,我们都不惧怕。”
赵希言想到关外那些被遗忘的流民,于是开口问道:“寡人来辽东前,看到海边有很多烂布与木头搭建的房子,里面似乎还有人居住,不但有大人,还有孩子,那些孩子衣不遮体,这样冷的天里,难道辽东的官员对此坐视不理吗,有些孩子甚至连话都不会说,见到人就跑。”
袁亮听后还以为是什么,听清赵希言的话后,便抬手摆了摆,“那些都是罪臣之后,没有赶尽杀绝已是仁慈,如今沦为贱民,也是他们的命。”
“谁都无法选择出身,上一辈人的罪为何要迁移到后世呢,他们手脚健全,只因不能上岸才导致生活困苦。”赵希言皱着眉头争论道。
袁亮带着赵希言进入城中,“忽然止步回头,殿下,像殿下见到的这些贱民,在辽东沿海一带还有很多,殿下一个人能够管得过来吗?”
“今日寡人见到了,岂能坐视不理。”赵希言回道。
“若陛下没有将殿下派到辽东,殿下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先帝一朝的文武大臣,对燕王府的人做了什么,我想藩邸内的兄弟都不会原谅,燕王府上下为国拼死御敌,而朝廷却中饱私囊,曾记得几十年前有一丈是在茫茫雪地之中,我们的将士冒着风雪用身躯做抵挡,阻止胡人南下,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被后方的驰援活活饿死,陛下也在其中,将自己的爱马杀了给将士充饥,但仍然无法缓解,陛下比我们都痛恨那些人,所以陛下登基之后,没有放过一个先帝的旧臣,他们的妻女也沦为了比丐户身份还卑贱之人,丑秽不堪,辱贱已极,人皆贱之。”
袁亮深呼了一口气,“不单是辽东,还有广东沿江之地,那些人只能以捕鱼为生,终生不得靠岸。”
这让赵希言觉得有些残忍,“他们已经受到了该有的惩罚,何故再牵连无辜的稚子呢。”
“父债子偿。”袁亮拍着赵希言的肩膀,“陛下将来的错,也是要由殿下您来承担的,就像对这些遗孤的处理一样,知道为什么吗?”
“陛下杀了她们的丈夫与父亲,她们心中就会有所怨念,如果真的要屠戮,那么死伤的人数,将远远不止地牢中的那些,陛下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但陛下也不敢放任那些人无拘无束的生活在大明朝的国土上,因为仇恨的种子会让他们奋起反抗,陛下要消灭这种威胁,只有没有了威胁,死亡才不会降临到他们身上。”
从皇帝的种种政策,为了巩固皇权而屠戮,杀人灭口,将先帝朝的旧臣妻奴充入贱籍,受尽欺辱,使其再无还手之力,足以说明了皇帝的疑心之重。
所以对于先帝、废后李氏之女,皇帝又怎可能彻底放下戒备呢。
“下官想问殿下,倘若陛下被这些人刺杀,殿下还会这般的心软与同情吗?”袁亮问道。
赵希言愣了一下,面临生死之问,她变得有所犹豫,说着毫不在意与讨厌的话,然心中,对于自己的生父,她仍是有着无法割断的情感,“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万民不可无父,朝臣不可无君,陛下的安危固然重要,但是那些无辜的百姓,她们也是陛下的子民,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听着赵希言的话,袁亮感慨了一声,“长大后的世子,还是这般的心善,就如先皇后殿下一样。”
“山海关守备,见过燕王殿下。”关城内的守备闻讯,匆匆跑出,“总兵大人。”
天色渐暗,袁亮嘱咐了山海关守备几句后,便带着人马从城中连夜撤离,又借机巡视了边境一番。
在接下来极长一段时间,燕王赵希言都是独自在军中度过。
海边的风极为大,卷起一阵又一阵的浪潮扑打在礁石上,在熟悉过边防后,赵希言偶然会到关城东南的角楼上眺望着南方的海面。
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与那广阔的草原是两种不同的光景,尤其是被黑暗笼罩时,海面上倒映着繁星,荧光闪烁,绚丽至极。
“殿下可是想念京城了?”负责镇守山海关的守备登上角楼,看着独自撑在城墙边上的燕王。
赵希言回过头,“我在顺天府长大,第一次看到比湖还广阔的海,这里的风比草原上的还要大,浪潮就在脚下,真是神奇。”
亲自巡视城防的守备身着铠甲,摸着浓密的胡须道:“人可以用马驰骋草原,也可以用船驾驭大海,上天造万物,皆有所长,有所短,人力本弱,是因集智慧,便可御强于己身数倍的万物,因而智,才是这世间的强。”
听着守备的话,赵希言若有所思,守备负手看着海面,随后又问道:“我听底下的人说,殿下时常会去城南一带的沿海地区,那里很危险,殿下只身一人,万不可涉险。”
“她们难道比贪婪的岛夷还危险吗?”赵希言反问道。
守备顿住,缓缓摇头,“上意不可违。”
“战争止不了刀戈,反而会增加仇恨。”赵希言道,随后直起身子从角楼离开。
守备转身,对着赵希言的背影说道:“所以陛下将殿下派到了辽东,因为只有殿下可以完成陛下做不了的事情。”
【作话】
跟女朋友闹了点小矛盾,然后起晚了,一直到傍晚开始码字的,请见谅哈——
187.仁义之君
永康四年二月,盛春;
是日清晨,皇帝与文武百官正在奉天门内进行朝议。
工部报顺天府宫城营建一事,为加快迁都的进程,皇帝下令增招工匠。
兵部报边务,多为辽东沿海的防务,“自长城加固以来,北方诸胡安稳不少,然辽东山海关以南的海域岛夷频繁登陆,骚扰边境百姓,不胜其烦。”
“一月之内,山海关遭三次海寇侵袭。”兵部将战报呈上,“请陛下御览。”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彦从台上走下接过军报转呈皇帝。
兵部的军报出来后,群臣陷入议论,“山海关一直都不安宁,尤其是先帝朝时疏于边境防务,使得东边的海寇日益猖獗,沿海百姓苦不堪言。”
“岛夷宵小,屡次扰我边境,驱逐还会再犯,请陛下派遣水师,将其灭于海上。”
“岛夷以海为生,熟悉水性,他们的船上也有火・器,水上的作战能力不比国朝水师差,平常无踪无影,一到缺粮之时就登陆发动偷袭,烧杀抢掠,就算我们派再多的水师也没有办法一网打尽,这才是他们最可恨之处。”
“山海关……”旋即有大臣惊到,“燕王殿下不就在山海关吗。”
“军报中没有提到燕王殿下,想来殿下应该是安全的。”兵部尚书道。
“报!”
辽东一份八百里加急军情传入朝堂之中,“辽东紧急军情。”
夜袭八百里赴京的战报因朝议正在进行没有经兵部而直达朝中。
“念。”
“二月初四,岛夷于夜中偷袭山海关,将我军于海上的巡船击毁。”
山海关受岛夷骚扰自建国以来从未间断,近几年又因为国朝的内乱而致使他们频繁入侵。
“岛夷毕竟只是一些贼匪,山海关有重兵把守,不足为惧。”
此刻群臣,最担忧的不是军情与边境百姓的安危,而是身处山海关中燕王安危。
“燕王殿下如何了?”
“陛下,山海关时常逢岛夷入侵,虽兵力强悍,但刀兵相见,免不了误伤,恳请陛下召归燕王殿下。”
“恳请陛下召归燕王。”
送军报的人还跪在殿内,一夜奔袭让他疲惫不堪,若不是面君,他恐怕早已经昏睡过去,如今也只是强撑着意志。
传信兵虽然去了甲胄,但皇帝一眼就认出是从辽东来的将士,当着众臣的面以君父的态度问道:“燕王呢?”
皇帝终于开口问话,传信兵旋即叩首,“每逢敌袭之时,燕王殿下都会亲自带兵杀敌,岛夷攻城不利后转战周边,迫使百姓内迁。”
辽东送来的与燕王相关的战报如今还压在皇帝的桌上,那封直达皇帝手中的奏报,就连兵部都不知情,九边重镇,所握军力多达四十万,总兵皆由皇帝亲任,亦只对皇帝负责,其权力极大,掌军、政、法三司于一身。
随后传信兵又拿出一封密函,“燕王殿下不忍沿海的百姓受难,独自赴险登船与贼首谈判,试图招安,用金钱粮食为酬劳,雇其作为山海关附近的护卫队,于昨夜顺利招安一支岛夷的船队,听后陛下指挥。”
士兵后来的话可谓震惊了朝堂,辽东以南与国朝以东的海域上海匪岛夷众多,除了异族,还有一些犯了死罪的汉人逃亡海上,成为了海匪,猖獗之时,海上的势力还会联合一起侵犯大明边境抢掠食物。
“诱之以利,招安海匪,以匪御匪,燕王殿下好谋略,与其耗费人力物力与财力去驱赶这些如蝇一般难缠的土匪,不如利用他们在海上建立起防线,这样不仅可以避免战火对将士的伤亡,也不必劳师动众迁移沿海的居民。”
赵希言对于山海关防务用招安的计策避免海匪的骚扰,得到了朝中文臣们的一致认可。
涉及辽东沿海地区,很快就有了质疑的声音。
“若没有记错,辽东山海关附近沿海一带居住的都是罪人之后的贱民吧。”
正因为受苦受难的都是不受重视的贱民,故而每逢战报死伤的人数都从未将这些贱民纳入其中。
对于这些贱民,朝臣也是冷漠的,他们甚至觉得身为国家亲王,皇帝之子的皇子为了这些贱民赴险去与匪寇谈判是自降身份与不值得的。
“这些罪人之后,本该株连,是陛下仁慈才网开一面,殿下贵为皇子,千金之躯,岂能为了一些贱民跑去与不讲道理的岛夷谈判呢。”朝臣们对于赵希言的做法有些后怕道。
一旦没有谈妥,岛夷翻脸,皇子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为一些罪人而失去一位贤明的继承人,在他们心中,无论如何这都是不能接受。
“山海关虽终年受岛夷袭扰之患,但也从未失守过,国朝的兵力足矣将这些贼人抵御在关外无法登陆,殿下之举,实是为这些贱民在求生路。”
在这个等级森严尊卑分明的社会,在饱读诗书的朝臣心中,皇子一人的安危远大于成千上万贱民的生死。
“燕王殿下贵为皇子,本可坐享富贵,却选择身先士卒,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为辽东的百姓与将士去往敌船与贼人谈判,这等勇气,怕是连诸位大人都比不上吧?”队列中一位眉目清秀的红袍大臣说道,“诸位大人何以否认殿下的仁义之心呢?”
众人陷入沉默,随后纷纷附和着从辽东来的请求,“请陛下准允辽东镇招安海匪之策,嘉奖燕王。”
“请陛下准允招安之策,嘉奖燕王。”
沉默不言的皇帝在看到一众人持笏跪地请求后,罢了罢手,对着传信的士卒说道:“回去告诉辽东总兵与山海关守备,朝廷可同意招安,但要在一年之内见到效果。”
对于提到的贱民,饱受苦难,朝中却没有一人提及。
“是。”
“至于对燕王的嘉奖,之后再议。”皇帝又道。
“六部可还有事要奏?”
就在朝议将要继续之时,一名内廷的太监闯入殿内,急匆匆的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嘀咕了几句后,只见王彦疾步走到皇帝跟前。
“皇爷,仪柔殿的娘娘早产了。”王彦焦急的说道。
皇帝听后连忙从座上起身,扔下众臣匆匆离去,“今日朝议到此,诸位大人请先回吧。”王彦提醒道。
看见皇帝的样子,不用说文武百官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陛下这般急切,难不成是仪柔殿那位娘娘?”
“燕王殿下远在辽东,内廷能让陛下连朝会都不顾了的,除了那位怀有龙嗣的娘娘,还能有谁呢。”
文武百官卷班离去,一手拿着笏板,边走边摇头,“这会儿殿下不在京,但紫禁城马上又要多出来一位小殿下了,希望日后不会有先帝朝那样的事情发生。”
“燕王殿下可是陛下的嫡长子,乃仁孝张皇后正室所出,岂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能比的。”
“比起陛下,燕王殿下能为贱民不顾自己安危做到如此份上,可见其仁慈之心,继陛下之后的大明朝,不正是需要一位像殿下这样的仁君么。”
比起好武喜征伐的君王,治世的文官们更喜欢贤明的仁慈之主,赵希言为辽东贱民的做法,更是深入他们的心中,“试想一下,殿下对待罪人之后尚能如此,又岂会薄待为其尽心的臣子呢。”
“有理。”
想到此,他们不由的往内廷的方向瞅了一眼,捏紧了手中的笏板,“希望仪柔殿的那位,平安诞下一位公主吧。”
此刻,连朝臣都不希望皇帝的内廷再诞下龙子来与燕王争权,“大明朝的内斗,已经足够多了。”
——晋阳公主府——
自赵希言离去后,锦衣卫便开始紧盯着晋阳公主府,晋阳公主也再未离开府邸一步。
“今日公主的琴声,有些急凑。”许润安站在晋阳公主身后静静听着琴音,“可是还在为殿下的鲁莽而生气么?”
晋阳公主压着七跟琴弦,许润安便又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公主还是把殿下当做小孩子。”
“你是谁的人?”晋阳公主回头问道,“什么时候变得喜欢替她说话了。”
“小人知罪……”许润安便叉手认错,随后直起腰杆,“殿下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有些东西,在他心里面比谁都明白,之所以敢如此做,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毕竟,谁都不喜欢做没有把握之事。”
晋阳公主不语,许润安又道:“燕王殿下的种种举措,看似无心,实则有意为之,能与陛下手中绝对军事抗衡的,只有人心,争心不显,实则已经大势所趋,无论仪柔殿那位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这不是公主也期望的吗。”
无论何时都不能以身涉险,这是晋阳公主心中想说的话。
“说起仪柔殿那位,好事将近了吧?”晋阳公主问道。
“太医院给的消息是下月。”许润安回道。
“伴伴觉得,会是公主,还是皇子呢?”晋阳公主再次问道。
许润安眯着眼睛,“殿下得人心已是事实,朝臣们都觉得燕王仁慈,故是继承大统的最好人选,现在除了陛下,没有人希望贤嫔诞下皇子。”
“得到仁宗这一庙号的君主少之又少,帝王掌握生杀大权,作为臣子,将脑袋挂于腰间替君王办事,谁又不喜欢仁君呢。”晋阳公主摸着琴弦道。
“公主!”
一阵脚步声从旁侧传来,一个穿着短褐的小厮跑上前,拱手小声道:“内廷消息,贤嫔早产了。”
晋阳公主抬头看了一眼许润安,许润安便从小厮手里接过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
晋阳公主将其打开,撇嘴笑了笑,“恐怕要让朝臣们失望了。”
——仪柔殿——
宫人内侍频繁在仪柔殿与六局之间来往,仪柔殿外还守着一堆太医院的太医,指导着嬷嬷们接生。
皇帝从前朝回到内廷,但没有去仪柔殿,只是回了自己的乾清宫,坐在大殿内静静等候着消息。
在群臣跟前表现的急切与担忧在到达内廷之后全部消散,皇帝侧坐在坐塌上不紧不慢的擦拭着曾跟随自己上过战场的宝剑。
尽管仪柔殿的声音十分吵闹,但也传不到相距遥远的乾清宫内。
因为皇帝在乾清宫,王彦便也只得陪同在乾清宫无法离开。
仪柔殿的情况并不好,内侍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到乾清宫汇报,随着仪柔殿有孩啼传出,王彦匆匆走进殿内,却发现皇帝正坐在榻上擦拭着宝剑,不由的吓了一跳,“爷?”
“爷,仪柔殿大喜,您不过去瞧瞧吗?”王彦小心翼翼的奏道。
皇帝撇了一眼王彦,随后拿起剑问道王彦:“王彦。”
“小人在。”王彦上前叉手。
“你跟随朕也有不少年了吧?”皇帝问道。
“已快有三十年了……”王彦心中一阵猜疑,恭敬的回道,“小人十二岁时,父母亡于战场,成为弃儿,幸遇陛下。”
皇帝点头,将剑压在双手掌心下,坐在榻上背弓着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让人分辨不出年纪的太监,“这么多年过去,朕老了,你却一点儿也没有变。”
仪柔殿那边才从鬼门关出来,而皇帝却还有闲情与自己说着陈年往事,看着面无表情,手中持剑的皇帝,王彦头一次感到害怕,“陛下为国事操劳,日日忧心。”
随后跪伏在皇帝跟前,“上天有好生之德,必会佑我主上,万寿无疆。”
皇帝将剑静置于桌上,随后起身大笑,“朕就说,你自小就跟在朕身侧,岂会生有二心呢。”
王彦跪在地上冷汗直冒,“陛下对小人,恩同再造,小人岂能做背信弃义之事。”
皇帝随后蹲下,拍了拍王彦的肩膀,“仪柔殿的人是你帮朕找到的,那么小皇子的安危,也依旧由你来负责吧。”
皇帝随后起身,“他对朕很重要,就像燕王,若照看不周,你也不必在朕跟前侍奉了。”
王彦连连磕头,还没明白过来皇帝的用意,就一头雾水的接下了皇帝交代的重任。
【作话】
这本书开文之前就标注了是权谋正剧的……
我的作收也有标明,我是个主写剧情流的作者。
另外也不要给百合下定义,百合只谈爱情?
谢谢,作者君是个天生弯,觉得事业很重要,所以喜欢独立强势的女主,而不是只有情爱。(当然老婆也很重要,嘻嘻嘻)
——女庶王近代篇才会主走爱情哦——
晋阳的感情线,往下看吧,需要耐心,但也不远了。
188.双生子
永康四年春,仪柔殿贤嫔顺利诞下皇子,皇帝大喜,赐宴百官,同时大赦天下,晋贤嫔为贤妃,赏赐刘氏一族。
贤嫔诞下皇子之后,便力竭昏迷,医官们忙得焦头烂额,受命救治生死垂危的皇子生母,经过整整一夜,贤嫔仍然未从昏迷中醒来。
小皇子交给了事先就选定好的乳母喂养照看,此刻在仪柔殿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司礼监掌印王怀忠。
王彦一直跟在皇帝身侧,而王怀忠便在仪柔殿照看,按时向乾清宫汇报贤嫔生产的消息。
对于贤嫔腹中的孩子,早在满七月之时,就有太医像皇帝汇报了腹中龙子的消息,故于皇帝而言,已经知道结果,守不守在仪柔殿便没有什么区别了。
——是夜——
几名尚膳监的小内侍手中提着菜篮与食盒,由王怀忠领着从坤宁宫后的内花园一路向北朝玄武门走去。
当进入玄武门前东五所与西五所之间的宫廊时,一名身穿赐服的太监将王怀忠拦了下来。
这宫内敢拦王怀忠的太监少之又少,作为最得皇帝最信任侍臣,王怀忠自然也不惧,“不去陛下跟前侍奉着,到这内花园来作甚?”王怀忠问道。
王彦看着王怀忠手中用布遮盖严实的篮子,又看了看身后尚膳监的内侍们,旋即叉手,“这么晚了,公公是要去哪儿?”
“贤嫔死里逃生为陛下诞下龙子,陛下在乾清宫熬了这么久,想吃外面鹤鸣楼的点心了,命咱出门采买,有何异议?”王怀忠道。
“哦?”王彦一脸的不信任,“小人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鹤鸣楼在江东门外,而江东门在城西,为何公公不走西华门而要绕远路走玄武门呢?”
“咱家办事,还用与你交代?”王怀忠忽然冷下脸,“你别忘了,陛下将你捡回来后可是我抚养的你。”
王彦听后连忙弓腰叉手,“小人不敢。”
“你也算得上是我的半个养子,如今同为陛下器重,陛下交代的事,莫要多问。”王怀中提醒道。
王彦只得退开一步,“小人知道了。”
王怀忠带着人出了玄武门,但并未向城西的江东门外赶去,而是至京郊外的秦淮河畔。
此时几个内侍也露出了面目,他们将一个菜篮上的遮布打开,一个刚出生洗净了血迹的婴儿酣睡在篮子内的被褥上。
适才贤嫔生产,仪柔殿内的哭声格外洪亮,连嘈杂的人声都没有将其覆盖,这让殿外等候消息的人都感到意外,早产的婴儿应当十分虚弱,却不曾想到竟有如此活力,遂连忙报往乾清宫。
正值盛春,清风从秦淮河畔拂过,卷起几片落叶飞入水中,泛起阵阵涟漪,在烛火的照耀下,婴儿睡得十分香甜,这让刚将匕首拿出来的内侍有些于心不忍。
王怀忠看着这个刚出生不到半日的婴儿,连眼睛都还未睁开,小手只有他的手指头那么大,使得一生无子的他起了恻隐之心,“为何偏偏要同生在天家,天家也就罢了,皇帝之子岂能有二呀,莫怪咱狠心,老祖宗的规矩,便是陛下都不敢违背。”
随后王怀忠将篮子里的婴儿抱起,放进了食盒内,将木盒当做船,准备用船和秦淮河的水将孩子送走,身侧的内侍见之,叉手道:“公公,陛下的意思是除掉,这样做……”
“此地荒芜人烟,这船飘到河中央也就沉了,难道你们还想手上沾血不成?”王怀忠问道。
几人纷纷摇头,王怀忠遂松开了抓食盒的手,水流推送着从岸边离开。
“回吧。”
“是。”
——
就在皇子诞生,普天同庆之时,紫禁城的内廷之中在一夜间消失了许多人,几乎都与仪柔殿有关,为生产之时在殿内侍奉的宫女、嬷嬷,还有接生的坐婆。
翌日,早朝正常进行,内阁率文武百官一同向皇帝道贺,“恭贺陛下喜得皇子。”
皇帝端坐在朝堂上,显得很是精神,“天佑大明,福泽皇室,朕至暮年得子,乃上天恩赐,佑我赵家,子嗣延绵,千秋万载,朕登基时有四载,今得皇子,普天同庆,特为皇子举行命名仪,诸卿可有异议?”
皇子命名仪,自太・祖起便有的仪式,但也仅只为几个受重视的皇子举行过,先帝朝时,仅为齐王一人办过。
“陛下的万寿节都可以为了迁都而节俭,怎诞下了皇子就要大肆铺张了?”
皇子刚降世,谁也不敢打扰皇帝老来得子的喜悦,于是诸臣纷纷跪伏领命。
刚下早朝便有仪柔殿的太监通报贤妃从昏迷中醒来了,本是去探望孩子的皇帝便也顺道去了仪柔殿。
昨日从早晨一直至夜,仪柔殿端出来的血水触目惊心,甚至有不少太监在宫廊处闻到后直接干呕了起来,殿内传出的声音也是撕心裂肺,接生的坐婆几番进出寝殿与太医交流,就在时间慢慢流逝,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时,他们得到了皇帝的命令。
无奈但又极符合皇室,皇子的安危重于一切,只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贤嫔竟从鬼门关挺了过来,皇子平安出来后,太医们便开始全力救治其母。
死里逃生的贤妃虽然醒来,但是身体虚弱的没有一丝力气,没有血色的脸一片惨白。
贤妃睁眼见到皇帝后,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皇帝见状连忙坐下替其盖好被褥,“朕知道你想问什么,孩子好着呢,在乳母哪儿喂养,待你身子好些了,便交由你亲自抚养。”
贤妃说不出话,眼里闪烁着泪光,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
如今的她,全身上下苦不堪言,说是只剩半条命也不为过。
皇帝随后向殿外招了招手,乳母便将刚喂养完正在酣睡的小皇子抱到皇帝跟前,皇帝将孩子抱给贤妃看了一眼,“三郎,这是你母亲。”
当贤妃看到自己的孩子后,忽然觉得所有孕育之苦都变得值得了,初为人母,她将所有喜都与期望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皇帝看着怀中的幼子,他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但眼里却没有惊喜,也没有圣旨上所表现的那般开心。
“礼部已发文给钦天监,由钦天监选择吉日为皇子举行命名仪,翰林院也正在商议皇子的名字,待玉牒修撰之时他的名字就会被正式纳入其中。”皇帝对着贤妃道。
玉牒每十年一修,得赐名的新生皇子便会在修篆时纳入。
——晋阳公主府——
宫中诞下皇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就连晋阳公主府内也在议论。
“昨天夜里贤妃诞下皇嗣后不久,司礼监掌印提督太监王怀忠就带着人从玄武门、北上东门出了紫禁城。”比起皇子,晋阳公主更为好奇昨夜。
这座位于秦淮河畔的城池,处处充满暗桩与眼线,“昨夜替仪柔殿接生的产婆还有侍奉的宫人与太监,全部离奇失踪,贤妃昨夜难产,差点没能醒过来,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侧已经全部换了人。”
“之前太医院传出消息说贤妃这一胎定然是龙子无疑,为何内廷还要做这么一出呢?”晋阳公主疑惑道。
“难道是太医院判断有误,不是皇子是公主,即便是公主,陛下也不至于隐瞒,这无利可图。”晋阳公主继续分析着,“狸猫换太子也不可能。”
“难道,贤妃腹中的……是双生子?”许润安疑道,“若排除其他可能,能让皇室灭口接生的,就只有双生子,这也应证了昨夜王怀忠为何要出宫了,为免祸端,双生子只能留其一。”
听着许润安的分析,晋阳公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拼了命要想生个儿子,却连双生都容不下么。”
“这毕竟是祖制。”徐润安道,“今日朝议上,陛下下旨要替小皇子举行命名仪。”
“中宫空缺,谁来领皇子与后妃举行此仪?”晋阳公主问道。
许润安摇头,“想来尚仪局会安排,届时或许由其他命妇主持,亦或是……”
“贤妃?”晋阳公主惊道,“朝中这样大张旗鼓,要不了几天,消息就要传遍九州了吧。”
永康四年三月,皇帝于紫禁城内为皇三子举行命名仪,北方诸胡闻讯,以鞑靼为首各个部落派遣使臣赴京祝贺,名为祝贺,实为打探。
——乾清宫——
“翰林学士张九昭求见。”
“宣。”
皇子命名仪前夕,为避免皇子与宗子同名,由翰林院翻阅牒谱,商议皇子名字进呈御前供皇帝挑选。
“臣翰林学士张九昭,叩见陛下。”
皇帝将桌上一碗黑浓的汤药喝完,随后擦了擦嘴屏退左右,“文卿,这几日辛苦你了。”
张九昭将一份翰林院所挑选出的皇子名字呈给皇帝,“请陛下钦定小殿下的名字。”
皇帝翻开册子仔细斟酌着,“都是好名字啊。”
“命名仪将近,姨夫不把二郎召回来吗?”四下无人,张九昭换了一种语气与皇帝说道,“孩子年幼时尚无记忆,最是好培养情感之时,姨夫良苦用心,二郎不会不懂的。”
正在挑选名字的皇帝笑容渐失,他将册子放下,一把倒靠在椅子上,轻呼了一口气后无奈道:“她不会想回来的,也不会想要见这个孩子。”
张九昭还想说什么,但皇帝没有给他机会。
“即便是想回来,也是因为别的人。”
189.皇子命名仪
——山海关——
赵希言初到山海关短短几月内就遭到岛夷的多次入侵,与关城内将士共同御敌。
在山海关守备的教导下学习城中防御器械的使用,关城坚固,岛夷登录而无法攻下,然沿海百姓却因此受难。
而今与一支交大的海匪达成了协议,愿意接受朝廷招安,每年供其粮食、衣物、炭火以及弹・药,便能为朝廷效力,在渤海一带的海域护卫。
且朝廷发下布告,凡有投诚归降着,既往不咎,经此之后,山海关以南的海域逐渐安宁。
短短几月,赵希言的脸如历经沧桑,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如今在关城内与将士同吃住,日常都会在衣服内穿着甲胄戒备,网巾裹住的额头上还露出了几根零散的碎发,被风吹拂着。
海上的风极大,在赵希言憔悴的脸上,干净白皙不复存在,同时还多了一道与岛夷用刀剑拼杀时留下的疤痕,就在右半边的侧脸上。
山海关离应天府遥远,就算接受到朝廷的加急文件也需要几日的时间传达,而京城的消息,多由商人带往,山海关有通往海域与东边的商贾,他们从大明运送货物至各个岛上与朝鲜交易。
因赵希言的招安政策,使得海运再次被利用起来,极大的缩近了走陆路时需要翻山越岭的路程,这也使得一些商人对此尤为感激。
附近居住的百姓与贱民的安全也得到了一定的保障,但赵希言依旧没有办法替这些罪人之后消除贱籍,也不能让他们上岸进入城中生活。
被赶到海边的罪人后代,如流离失所的难民一般,艰难度日,除了吃饱之外,她们唯一祈祷的就是疾病,一旦遭受病痛折磨,大夫不会过来医治,也不敢跨越阶级行善,他们便只能等死。
但燕王的到来,无疑是一道曙光,每隔一段时间赵希言都会买来食物亲自分发到这些贱民手中,同时还会请来城中的大夫,以燕王的名义作担保,下令让这些医者安心为贱民诊治。
久而久之,受病痛折磨的贱民还会跑到关城楼下叫唤,寻求燕王的帮助,因为只有燕王不会见死不救。
而一早接到诏令不得插手贱民事物的山海关守备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手无寸铁的贱民仇恨将他们驱赶至此,剥夺了他们生存权利的皇帝,但却对其子无比敬重与爱戴。
因为常年居住在海边,风大潮湿,又没有足够的粮食果腹,这里的疾病率远超陆地数倍。
每次赵希言过来,原本死寂的海边就会变得异常热闹,孩子们喜欢围绕着她,这位随和的皇子,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悬殊而看不起这里的人。
相反的是,每逢有人饿死或者是病死,她都会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这里也是大明朝的土地,他们生活在国土这里,就是我大明的百姓,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饱受磨难而无能为力。”
以赵希言一人之力,并不能改变什么,一座破木屋内,海风呼啸,席卷着修补过的屋子,众人围在屋外,一名花白胡须的大夫用纱布蒙着嘴鼻在为榻上的病人看诊,几刻钟后,“燕王世子,恕草民无能为力,她的病已深入骨髓,药石无医,恐怕过不了今夜了。”大夫背起药箱后摇头离开。
赵希言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孩子,这是她第一次闯入此地,第一个见到的人。
那个时候是寒冷的冬日,衣衫褴褛的孩子,趴在父母的尸体前颤哭。
因为疾病与饥饿,使这里的人都不长寿,孩子的夭折率也是陆地的数倍。
赵希言抱着小女孩来到常来的一块礁石处,她清楚的看到礁石上有石子的划痕。
歪七扭八写了两个极为简单的字,若不是因为上面写的字是她所教,也是她为怀中女孩所取的名字,恐怕她也是认不出来的。
孩子没有名字,但却会说官话,很显然父母或者祖辈是来自京城的宦官之家。
看着礁石上的两个字,赵希言坐在礁石上面朝大海,抱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孩子,内疚与自责让她痛苦不已。
“姐姐。”
忽然怀中传来孱弱的声音,换做平常,小姑娘这样叫自己她定然是会制止的,但今日她没有,不是因为周围没有人。
赵希言忍着泪水点点头,小姑娘吃力的抬起小手,在她右脸的刀疤轻轻摸了摸,“姐姐,……我看见娘了……我是不是也要和小伍他们一样,快要死了。”
赵希言撇头,强忍着泪水,“不会的,郎中说阿钰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但死神并没有放过这个被病痛折磨了数月的小女孩,它像往常一样,每天都会带走许多人,许多孩子。
只要朝廷的禁令一天没有解除,她们的居住环境得不到改善,那么死亡就会随时降临。
明章与护卫站在远处的岸边,看着主子抱着小姑娘痛哭,不禁叹了一口气,“先帝一朝的罪臣之后有成千上万之多,不单单是辽东沿海,仅凭殿下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挽救所有呢,就算是穷尽整个燕王府,也救不回这些孩子,况且即将到夏日了,这种环境,真怕会发生瘟疫,殿下心慈,定是舍不掉这些孩子的。”
“现在还是亲王的殿下自然无力改变政令,可若将来殿下继承大统,废除这道禁令,不过是弹指间的事罢了。”护卫从旁道,“能否救这些人,就在于殿下能否继承大统。”
“殿下是唯一的嫡子,大明不会有第二个继承人,但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明章皱了皱眉头。
“大人,京城来消息了。”一名士卒走到二人身后。
赵希言怀中的女孩儿渐渐没了呼吸,身体的温度也在慢慢流失。
在辽东这段时间内,与她作伴的,只有这些被大明抛弃的孩子,自己能为她们做的,已尽了全力,但仍然无法带去光明,将他们从死神手中夺回,“姐姐答应你,总有一天,你们都可以正大光明的回去。”
——
此刻已是暮春,与清冷的山海关不同,整座京城都被皇子降临的喜庆所笼罩,前朝与内廷忙碌不已,因为紫禁城内正在为皇子举行命名仪。
而在昨日,皇子命名仪举行的前一天,皇帝更是亲自前往太庙将选定的皇子名字告于赵氏宗祖。
是日清晨,乳母将小皇子抱到西五所皇子的寝宫内等候,由皇帝派选一位侍奉自己起居的内夫人前往寝宫为皇子剪发。
咚!
钟鼓楼传来鼓响,便有太监连连对内呼传,“吉时到。”
皇帝换上更为隆重的皮弁服御乾清宫,端坐在大殿内,由于内廷除了皇子生母便没有其他的妃嫔也没有中宫,本该由皇后带领皇子生母穿朝服行四拜礼的仪式,便成为了由皇子生母独自一人,向东而立,乳母将小皇子从西五所抱出,从乾清宫的西门进入大殿内,本该将皇子交给皇后抱着的仪式也变成了交给生母贤妃。
贤妃刘氏经过月余的休养,又有太医院用各种名贵药材与补品为其调养,身体已差不多痊愈,只是气色上较常人还是差一些。
太监唱赞道:“贤妃刘氏,敢用吉日,祗见皇子。”
皇帝从御座上起身,迈步走到小皇子的身旁,伸手摸了摸小皇子的头,“汝生于吾家,天官赐福,今次赐名瑞,愿汝今后聪慧、勤谨、孝悌。”
贤妃听后,抱着孩子楞了楞,因为皇帝的前两个儿子都是双字,“陛下……”
“身子骨可好些了?”皇帝关心的问道。
贤妃点头,皇帝便转身回了座上,她便不敢再多问,只是按照流程为自己的孩子继续命名典礼。
“谢陛下赐名。”
贺对之后便将皇三子赵瑞交给身侧恭候的乳母由其抱回西五所皇子寝宫,乳母离开后,贤妃上前朝皇帝行四拜礼,行礼时皇帝抬手,“你身子才刚好,这个礼就免了吧。”而后起身扶起贤妃,命名典礼便也结束了。
——山海关——
即便京城有消息传来,他们也不敢上前打扰处于悲伤中的赵希言,呼啸的狂风卷起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沾湿了赵希言的衣摆。
海边浪起,示意即将涨潮,观望的二人便不得不叫唤提醒,“殿下,要涨潮了。”
赵希言抱着尸体回到关城内,将其葬在了可以看到内陆的长城脚下,“适才有在岸边,是有人来了吧?”
明章与护卫站在她的身后,明章叉手回道:“爷,京城有动静了。”
赵希言将手中的纸币悉数扔进了火堆中,烟雾顺着风向吹到了她脸上,呛了几口气后说道:“算着时日,贤嫔该生产了吧。”
明章与侍卫相顾一视,“贤嫔于上个月早产,顺利诞下一名小皇子,如今已是贤妃了。今日……陛下在紫禁城内为小皇子举行命名仪。”
赵希言听着明章的转述,神情十分淡定,开口问道:“哦,皇子叫何名,这样的喜事,山海关怎么没有消息呢。”
“许是山海关距京遥远,又或是守备大人得到消息,不想殿下你伤心吧。”明章道,“小皇子的名字要明日才会颁布天下。”
“皇子降生是大喜,不是么?”赵希言道,“自此世间又多了一个生命,我为何会伤心呢?”
作为长兄,自己多了个弟弟,皇帝却不派人告知,也没有将她召回,可见皇帝也明白赵希言的心思。
赵希言将墓地清理后准备起身,一名山海关的守关士卒匆匆找到了她,“燕王殿下,关内有人找。”
赵希言起身,“什么人?”
“他自称是从京城来的。”士卒回道。
——翌日——
命名仪举行后,皇帝于次日身着朝服御奉天门,将事先写好的受敕传谕礼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天佑大明,福泽宫室,今赐皇三子睿名,赵瑞,布告中外。”
“着诏宗人府,于修玉牒时将皇三子睿名加入。”随后由通政使司颁诏天下。
【作话】
贱民这种在明朝是真实存在的。
190.远征蒙古
永康四年,皇三子降临之后,有朝臣趁机上疏召归远在辽东镇的燕王,遭到皇帝拒绝。
永康年间,皇帝登基之后便下达了一系列恢复经济的措施,下令重修运河,加强南北之间的联系,派遣官员前往江南治水,疏浚吴淞,在中原各地鼓励百姓垦种荒闲的田土,督促百姓耕作,保证边响与粮食的供给,又命翰林院学士以张九昭为首主持编纂经史子集百家之书,动用文人三千,广购天下古文遗迹。至此,国库日丰,天下安定。
边粮与军饷得到了保障,府库不断充盈,然北方放养的虎经过长时间休养生息野心越来越大,这使得皇帝亲征蒙古之心也越渐增重。
新君父子失和燕王被贬至辽东戍边的消息传到了北方诸胡部落首领的耳中,使得这些休养生息的蒙古残余势力的野心再一次被激起。
至明开朝,北方越来越冷,冰冻期也越来越长,死亡促使了他们对中原肥沃土地的觊觎之心。
“听闻老燕王当了皇帝之后,与其子发生了争执,将嫡子赶到了娘不拉屎的地方,自己却在紫禁城的金屋子里生了个小娃娃,还特地为之举办了命名仪,布告天下,这可真是天壤之别。”
“明廷皇帝年迈,做皇帝可与做将军不一样,他们明廷的皇帝天天缩在金屋子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怕是连剑都忘了怎么拿吧,如今又父子失和,正是我蒙古的大好机会。”
“听闻皇帝之子承袭了父亲的燕王爵位,且在明廷深得人心。”
可汗坐在一张虎皮椅上,双手交叉撑着下颚,“昔日是谁告诉本王,燕王世子不成器。”
群臣纷纷低下头,“谁知那世子隐藏得如此深,装疯卖傻二十年。”
“若是不得帝王心,再出色,都不足为惧。”王帐外传进一道女子的声音。
“大公主。”群臣回首纷纷将手搭在胸前向其行礼。
“父汗在位时,早就猜到了日后明国的江山会落到燕王的手中。”公主走入帐内继而说道,“燕王少时,明国并未统一,南有割据,北有我蒙古,燕王随军征战,有一统之功,岂会甘愿屈居人臣之位,父汗有先见之明,对此早有准备。”
公主的话让群臣猜疑,因在先王统治时期的鞑靼,没有像这一朝的野心,反而十分平和,一直与中原明廷往来。
“老燕王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如今登基为帝,他最畏惧的便是北边的安宁,守了大半辈子的东西,他不可能因为身份的转变而放弃,否则又为何要迁都到他的封地呢,顺天府的北京,越过长城便是蒙古,这样的近的距离,一旦长城失守,北方蒙古的铁骑随时都能攻破都城,有哪一朝皇帝会将国都置于此?”
“大公主的意思是?”
“明廷的皇帝会亲征的,他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公主回道,“而有资格继承帝位的皇子,并不好战。”
“长城之险,铁骑难以越过,且明廷有威力强大的火・器,我们是草原上的雄鹰,没有人比我们更熟悉在草原上作战如何赢敌,为何要把战场放在陌生的中原,让马儿失去了优势,我们不可能抵挡住明廷的大・炮。”
公主一番话,众臣深觉有理,遂纷纷附和,可汗也是对此大加赞赏。
此后几年中,每逢冬至与正旦的朝会,鞑靼都会派遣使者入京,名为朝贡,实则是挑衅与打探军情。
鞑靼的作为很快便被锦衣卫察觉,对于北方蒙古的虎视眈眈,这位曾经的北方霸主,便再也坐不住了。
——
永康四年冬,北方诸胡撕毁盟约,侵犯明廷边境,烧杀抢掠。
——紫禁城——
乾清宫内,皇帝将北方来的军报揉成一团扔进了炭盆中,“朕当了四十年的燕王,在塞北守了三十多年,打得北面的蛮夷不敢来犯,诸胡无不畏惧朕之名,边境因为朕,安宁了数十年,数十年间,无一人敢来犯。”
“朕起兵时,与胡人定下盟约,十年互不侵犯,朕不会派兵北上,他们也不会南下骚扰我朝边境百姓,然这些胡人当真是没有教化的野蛮之人。”
皇帝的气已经堵在胸口,因为迁都还未完成,他本想等迁都之后再商议北方蒙古之事,而今却忍不下这口气。
“工部在顺天府营建都城,天下工匠尽在北京,此刻迁都为要务,若是再发动战争,恐怕府库难以支撑大规模的军队调度与作战。”一旁的绯袍臣子劝谏道,“天下安定才四年,府库虽充盈,但战争的消耗,尤其是对蒙古诸胡,他们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的居所,陛下若派兵北上,这场仗,恐非短短几月就能结束。”
“朕的江山,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人都叫朕什么?”皇帝道,“迁都的工程浩大那就停下来,朕已经忍了数十年了,而今已至暮年,若再等下去,朕恐怕连刀枪都拿不稳了。”
一旁臣子抱合着袖子欲言又止,皇帝又道:“这件事,朕如果不去做,还有谁能够替她去做呢,战争非儿戏,让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君主去亲征,这其中的凶险,没有人可以承担,她是得人心,但那是在文官与百姓心中,但军中的威望,她还不足以服众。”
“陛下……”
“文卿啊。”皇帝从座上起身,负手走到一张极大的羊皮地图前,“北方诸胡的野心从未断过,他们对中原的监视与觊觎也一直都在。”
张九昭跟随其后,“臣是担忧陛下的身体,臣斗胆一谏,诸胡如今不过都是些小动作,他们的长处是御马,想来他们自己也知道,若真的大规模南下,中原的火・炮定让他们有来无回,陛下想要亲征,朝中必定无人能主持大局,群龙无首,恐生内患,且陛下的身体,臣……”
皇帝摇头,说道:“为治之道在宽猛适中,不能因为朕当了皇帝,就松懈了对边境的治理,蒙古陨落,这些残余势力的确难以攻入中原,但是只要他们存在一日,便可卷土重来,便是我朝永存的威胁,唐宋为何会亡,是亡于敌也亡己,坐以待毙只会养虎为患。”
张九昭停滞了一会儿,因为明廷已有多年没有与北方诸胡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了,而此时的皇帝,已经改变了当初做塞王时的心性,他在犹豫,也在害怕,害怕一旦战败或停滞不前,皇帝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战争带来的苦……臣饱受过。”
皇帝脱了皁靴,踩在羊皮地图周围的绒毯上,四方小屋内被炭火烤的暖烘烘的,“战争的苦,朕比你要体会的深,那是离死神最近的地方。”
皇帝拿着一根拐杖,伸了伸酸痛的老腰,“朕已经记不得,曾有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了,都是因为对妻儿的执念还有自己的不甘心,让朕活了下来。”
张九昭低着头,拱手道:“陛下这一朝,军力远胜先帝朝,陛下想要除去北边蒙古的隐患,可以派遣大将出征,朝中善战的将领,也远不是先帝朝可以比的。”
皇帝摇头,仍旧坚持要亲征,“朕,偏不服老,这万世基业,是朕亲手打下来的,朕也要将它守好,安安稳稳的交到后世手中。”
张九昭于是不再劝阻,皇帝住着拐杖走到地图上,踩着长城的位置俯瞰脚下的诸胡,“最后能做些什么,便尽力去做,她是儒儒留下给朕的,朕不想她变得像朕一样。”
“陛下若要亲征,朝中还需做准备才行,毕竟远征蒙古不同其他的战争,军队调度之后还要重新布防,粮草也是重事,以及应天府,紫禁城内需要有人坐镇。”张九昭顾虑道。
皇帝表示认同,随后道:“朝中的将领,都是跟着朕从藩邸出来的人,用兵之上,朕还是比你们都懂的,至于由谁坐镇朝中,你心中已有人选吧。”
张九昭抱袖拱手,“陛下起兵时,殿下独自一人在顺天府安定后方,不曾出过差池,可见殿下的能力足可坐镇后方,免陛下后顾之忧。”
对于张九昭的话,皇帝没有反驳,侧头看了一眼右手边的辽东镇后,沉默了一会儿,“那就等亲征之时,召她回来监国吧。”
——
永康五年,还未等到皇帝亲征蒙古,西南一带便开始生乱,同年秋天,思州土司叛乱,远征的计划只得搁浅。
思州土司叛乱,皇帝命新城侯张弼为大将,率军前往西南平定思州叛乱,年冬,平定叛乱之后于当地设立贵州布政使司,以加强朝廷对西南地区的控制。
而在此期间,北边的胡人越渐猖獗,不断入侵边境,还截断通商的道路,掠夺粮食与人口。
军报传入朝中,便有朝臣于朝议之上提出讨伐蒙古,当皇帝顺着武将的话提及自己要亲征时,却遭到了群臣的一致反对。
皇帝以为是因群臣觉得自己年老故阻止自己亲征而大发雷霆,最后以强硬的态度与绝对的权力,迫使群臣妥协。
“朝廷不可无人坐镇,陛下若执意要亲征,那便请将燕王殿下召归,立为储君。”
不甘示弱的文臣们一同跪下,似再向皇帝谈条件一般,皇帝听着自然不悦,“你们再威胁朕吗?”
原燕王府左丞如今的吏部尚书抬起头,一脸正气的对着皇帝说道:“这不是条件,陛下,您若执意要亲征,那么朝中便不能没有人主持大局,难道陛下要把朝大明的政交给外姓臣子吗?”
内廷的小皇子不满三岁,远在辽东的皇长子是皇帝的唯一选择,皇帝自然知道,但群臣今日借此要挟,让他心中很是不爽。
“立太子?”皇帝冷笑一声,“诸卿是觉得朕回不来,还是在盼朕回不来?”
“臣等惶恐。”群臣楞道,纷纷跪伏请罪。
——
永康六年秋,皇帝召归燕王赵希言,同年,皇帝远征蒙古,调集三军,并将京城三大营悉数带走,命燕王赵希言监国。
“永康六年,戎狄屡次犯边,滋扰百姓……朕欲亲征,剿灭乃还,特命燕王代朕监国,朝中军政大事,权由燕王负责,望汝不负朕恩,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与圣旨一同来到辽东山海关的,还有迎接燕王的仪仗队与护卫禁军,然就在队伍接到燕王从山海关乘船南下归京时,却于夜里遭到了刺客的伏杀。
传旨的官员与仪仗队及禁军数百人悉数惨死途中,无一人幸免遇难,此事震惊朝野。
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桩敢截杀当朝皇子的大案,竟发生在皇帝御驾亲征的前夕。
朝臣惊乱,皇帝震怒,当即便命刑部与大理寺一同前往调查,又令锦衣卫暗中追查。
【作话】
玩过江南百景图吗,松江府的河流疏通,这是永乐大帝的功绩。
——莫急莫急——
191.千里归来
永康六年,秋;
一匹快马疾驰在应天府的官道上,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枯叶,一排大雁向南飞去,秋日的晚景有些凄凉,晚霞洒照着孤影,直至她入城。
三年又三年,再次踏入这座城时,城中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重修扩建的亭台楼阁,这里比从前更加繁荣,东西南北的运河得到疏通后,天下的商人往来京城,络绎不绝,浙江市舶司的舶来品也在京城商铺中随处可见。
马上的孤影穿着一身粗布衣,略显沧桑,脸上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变得沉稳成熟了不少。
这身装扮与蓬头垢面的脸,使得路人没有将她的身份认出。
江东门外的酒楼还是如常,楼内聚集了文人雅士,饮酒作诗,附庸风雅。
进入城中,马儿放慢了速度,悠闲的行走在京城的街道上,马背上的人环顾四周,熟悉的城池,陌生的人脸,三年光阴,转瞬即逝。
临街的酒楼一角,有读书人拿着酒壶高谈阔论,见有人骑马经过,凭栏俯视,仔细打量着,“衣衫褴褛,却有一种上位者的气息,莫不是哪家王孙,白龙鱼服归来。”
“此子虽面容沧桑,然颓唐却如玉山之将崩,不似凡间尘物。”
“那马的腿上还沾染了黄土,这是从北边归来的吧。”
“仔细想想,在北方的王孙公子,京城中不就只有一位么。”
于是一众读书人将目光看向楼底那骑马的年轻人,“不是传闻说燕王殿下容貌秀美,有着京城第一之称吗。”
“这马背上的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亲王呀。”
“当今圣上要御驾亲征,定然会召燕王回来监国的。”
“燕王殿下宽容爱民,我等读书人当要辅佐仁爱之君,今上好武,过于刚愎,必也听不进劝谏,非我等所求之君。”
几人身着襕衫,左右顾盼着心慌道:“听闻京城满大街都是锦衣卫,明里暗里,无处不在,兄台说这种话,就不怕进诏狱么?”
就在众人质疑赵希言的身份时,她已骑马进入了长安街,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了路边,马车旁站着一个向东守望的女子。
为避人耳目,赵希言特意穿着百姓的衣物绕至江东门进入,消失的几年间,京城百姓早已忘了燕王的身影,他们以为燕王如今还在辽东为国戍边,
赵希言的衣着也没有引起路人的特别注意,只有适才酒楼上那些读书人于无聊之中多看了一眼,拿她说笑。
赵希言骑马靠近,随后从马背上跳下,很快就有一名马车旁的随从走上前为其牵住马匹。
赵希言径直走向女子,三步并作两步,不顾旁人的眼光冲到她的跟前紧紧相拥。
极少抛头露面的晋阳公主,大多百姓都没有见过其容颜,二人又都穿着普通的衣物,旁人只以为她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但二人已不再青春年少,女子仪态端庄,让人觉得她们只是感情深厚的夫妻久别重逢而已。
只有暗处的锦衣卫知道,一个是大明的公主,一个则是他们主子的嫡子。
晋阳公主抬手摸着赵希言的脸,经过三年的风吹日晒,早已没了昔日的光滑,右半边脸上那道疤痕经过几年时间已经消退,但她仍能从触摸的感觉上知道赵希言在这些年里受了很多苦。
“海上的风,大吗?”晋阳公主问道,因为她也一样,被困在城中,从来没有去过海边。
赵希言握着晋阳公主的手,轻吸了几口气属于她的气息,“我们生活的太好了,以至于忘了在这片繁荣的土地上,还有诸多受冻挨饿的百姓。”
晋阳公主愣了愣,她这才发现,赵希言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同以往,“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妾会永远站在二郎这一边。”
“我要救她们。”赵希言回忆着辽东沿海一带的场景,语气坚定道,“只有我能救她们。”
晋阳公主于是松开手,“陛下还在紫禁城里等你。”
“我见完陛下之后就会回来,等我。”赵希言说道,随后跨上马背朝紫禁城驶去。
又剩晋阳公主一人孤立于风中,适才牵马的随从走近一步,端着双手站在她的身后,“殿下要为的是先帝朝的罪人,那些人对今上怀恨,殿下如要做,就只能在登基之后。”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遗孤什么都没有做就沦为了罪人,被自己的国家抛弃, 其实抛开株连之罪,他们与百姓又有何异。”晋阳公主皱眉道。
“战争一旦打响,这片土地上还有会更多这些的人出现。”许润安说道,“陛下爱的是权力与江山,而殿下,是天下百姓,与自己心中想要守护的人。”
“看似深情实则寡情,都以殿下风流多情,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深情之人。”
许润安尽情的嘲讽着皇帝,同时对眼前背对离去的身影,充满着期望。
——紫禁城——
赵希言骑着马一路向东奔去,至紫禁城午门时被监门的禁军拦住,且严厉训斥道:“宫城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违令者死。”
三年前,自己出入紫禁城连牙牌都无需出示,监门的郎将与士卒没有人敢阻拦。
就在赵希言准备从怀中拿出腰牌时,几名入内的老臣认出了她,“燕王殿下?”
老臣们惊疑,走上前再三确认后,连忙跪伏于地,“殿下。”
皇帝有消息传出要召回远在辽东的燕王,但是并没有给准确的时间,翰林院也没有旨意出来,赵希言是提前回来的,百姓与文武百官皆不知情,才有了在紫禁城前见到燕王的疑惑。
赵希言连忙将他们扶起,小声说道:“寡人是奉密旨回京的,还望诸位大人替我保守秘密。”
大臣们纷纷点头,擦着眼角的泪水抓着赵希言的袖子,“老臣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殿下盼回来了。”
“陛下总算是清醒了一回。”几个文官在私下里议论道,感叹着不容易。
于是在六部几个文臣的证明之下,看守城门的士卒傻了眼,三年的光景,看守宫门的士卒早已更换了人选,他们不识得赵希言,便当做了普通百姓驱赶。
在得知自己冲撞的是皇帝嫡长子之后,便吓得跪在地上直哆嗦。
“我穿着粗布麻衣,你们不识得也正常,寡人不罚你们,但今日的事勿要对外言说。”赵希言警告道。
“是,今日下官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就这样,赵希言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衣物进入了紫禁城,能入宫者,无不是官袍华服,就算是宫人与内侍,也有特定的衣着,因而赵希言的装扮,格外引人注目。
因有六部几个重臣带领,巡逻的禁卫也只是走上前来问候了几句。
“殿下,我等还有要务要回部所处理,恕不能作陪。”大臣们将赵希言送到乾清门,纷纷作揖撤退,“殿下三年没有回来,陛下甚是想念,父子团圆,皆大欢喜,还望殿下……勿忘人子之责,也勿忘社稷与黎民。”
文臣们在告诫赵希言,他们迫切的希望赵希言可以顺利继承皇位,于是在面君之前提醒她,不要触碰皇帝的逆鳞。
“辽东百姓之苦,寡人,一刻也不敢忘。”说罢,赵希言便跨入乾清门内。
一阵清爽的秋风吹入乾清宫,卷落了殿中一角树干上已经泛黄的叶子,一只绘画成的雄鹰风筝顺着一道风飘往乾清宫上空。
随后飘落在乾清宫的地板上,赵希言走上前,弯腰拾起这只断线的风筝,上面的绘画笔迹很是眼熟,国朝的文人以亲手扎绘风筝赠送亲友为风雅,这只风筝显然也是由绘画之人亲手所扎。
不仅绘画眼熟,就连样式都十分熟悉,这让赵希言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但那是在辽阔的草原上,风筝像鹰一样翱翔天际,而不是像现在,只能被困在这座小小的四方城内,被高墙碧瓦折断了线。
“你是谁?”
赵希言的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促使她回过头,一个膝盖高的小娃娃,光秃秃的头顶带着一个瓜皮小帽,身上穿着织金龙纹曳撒。
“那是我的风筝……”小娃娃扭捏的指着赵希言手里的风筝,似有些内敛,可是又很想要回自己的风筝,“哥哥,你能不能还给我?那是我爹爹送给我的。”
赵希言愣了愣,眼前的小娃娃虎头虎脑,胖胖的脸蛋,小手攥成一团,遂将手中的风筝还给了他。
乳母寻着踪迹走了进来,一脸焦急与担忧的跑上前,“我的小祖宗,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见赵希言穿着朴素,又离皇子极近,瞬间怒道:“你是何人,敢闯入内廷……”
于是将小皇子拉到自己的身后,“难道想谋害皇子不成?”
躲在乳母腿后的皇子探出一个小脑袋,拉了拉乳母的袖子,与其解释道:“不是的,是这个大哥哥帮我捡到了风筝。”
乳母见赵希言的面相有些凶恶,遂蹲下来抱起皇子远离了几步,“来人啊,来人,有贼人闯进乾清宫想要谋害皇子。”
“哎……”赵希言刚想解释,便被宫内一众太监围上。
“抓贼啊。”
随后更是惊动了殿外巡逻的护卫,还有乾清宫内的看守太监。
赵希言只离去三年,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众多内使竟没有一人将她认出来。
她想起自己今日的装扮,觉得脑袋有些大,就算有人见过她,但记忆也不会深刻,也没有人觉得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会是大明的嫡皇子。
被众人围住,赵希言没有丝毫的惊慌,动静很快传入宫内,司礼监掌印王怀忠走出来一看究竟,随后见到被人包围的赵希言。
大瞪着双眼上前道:“殿下?”
泪水从王怀忠的老眼中流出,他疾步至赵希言跟前,仔细打量着,“殿下,您怎么提前回来了。”旋即又心疼道:“殿下瘦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差点连老奴都没有认出您来。”
赵希言摇了摇头,“让这些人散了吧。”
“都散了,都散了。”王怀忠于是驱赶道。
乾清宫于是重回宁静,由王怀忠在旁,便再也没有人敢将赵希言当做贼来驱赶了,“我还以为会是王彦出来维护呢。”
王怀忠便顺着话道:“前两日王彦就被陛下调去江南监督运粮了,要过几日才会回来呢。”
赵希言随后侧头看了一眼抱着小皇子的乳母,冷眼道:“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乳母听后吓得双膝跪地,连连磕头求饶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见自己的乳母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磕头,年幼的皇子便上前维护道:“大哥哥为什么要欺负乳娘。”
赵希言走上前,乳母见状连忙抱紧小皇子,“冲撞殿下的是奴婢,不关小皇子的事,殿下要怪罪,就怪罪奴婢。”
乳母虽冲撞了自己,但也足够忠诚,赵希言见罢,于是挥了挥手,“你们走吧。”
乳母再次磕头道谢,准备拉着小皇子离开乾清宫时,小娃娃却楞在原地,看着赵希言往乾清宫大殿走去的背影,侧头问道乳母:“他是谁?”
“小爷,他是您的哥哥,燕王殿下。”说罢,乳母牵起小皇子的手迈出乾清门。
小娃娃边走边回头,他看着背影,努力回想起着母亲的话,“可是娘说过,长胡子的是爹爹,最好看的才是哥哥。”
192.监国亲王
——乾清宫——
皇帝坐在大殿内处理军务,筹备远征之事,听见脚步声后拿着一本公文问起,“外面在嚷嚷什么?”
王怀忠走上前,叉手道:“皇爷,燕王殿下回来了。”
皇帝持笔沾墨的手忽然僵住,他抬起头,翼善冠所罩下的两鬓头发已经银白,此刻眸中印上了一个落魄的身影。
赵希言走上前,屈膝跪伏在皇帝桌前,“臣,燕王赵希言叩见陛下,圣躬今日安否何如?”
久违的话语,让皇帝一下忆起了从前,曾在潜邸时,早晚都能听到这句问候,“礼记中的文王世子,还是朕亲自教你的。”
皇帝放下笔,“朕还记得你当初的回答,古之有文王为世子时仁孝,视膳问安,无一日所缺,而今燕国有你为世子,其孝不比文王差。”
赵希言跪伏于地,脑袋磕在双手相合的手背上,“臣,彼时年少无知,而今所悉文王功绩,又岂是臣此等平庸之人能够相比的。”
皇帝起身走到赵希言跟前,弯腰将其扶起,“你有一颗善心与为民之心。”
赵希言站起,皇帝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面容沧桑,含泪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随后又转身,“你的情况,山海关守备都以奏疏的方式告诉了朕。”
“臣向守备学了很多东西。”赵希言拱手道。
“朕会嘉奖他的。”皇帝道,随后坐回椅子让,认真的盯着赵希言,“还有你。”
“臣不要奖赏。”赵希言拒绝道。
皇帝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旋即抬头道:“听说你在哪儿养了很多孩子,还把她们带回京了。”
赵希言点头,“那些可怜孩子,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孤苦无依,臣若不管,大明的土地上又要多出几副无辜的尸体。”
皇帝听得懂赵希言在隐喻什么,但作为一个篡权得到帝位的皇帝,他没有办法也不敢去赦免那些人,即便知道无辜。
“朕要远征,若仇人有了自由,也许朕在远征的途中,就会被自己的子民暗害。”皇帝解释道。
“臣知道。”赵希言回道,“所以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收养了那些可怜的孩子。”
皇帝再次陷入沉默,“孩子是可以通过教化洗净心灵的,你可以在王府里养,但绝不能带入紫禁城来。”
赵希言低头不语,皇帝而后又道:“朝廷已在筹备远征蒙古之事了,待后方的布防确定下来,朕便会带着三军北上,国家的重担就要交到你手中了,你应该知道吧。”
赵希言低头拱手,“臣,听候差遣。”
面对孩子不冷不热的态度,皇帝本想开口说些家常,却又难以启齿,包括内廷那个幼子。
“你回去,这些时日先在家中静养,歇息一段时间。”皇帝随后挥手道。
“是。”
还没等赵希言转身,殿外就响起了女子与孩童的声音,贤妃牵着皇三子赵瑞走近殿内。
“妾身见过陛下,燕王殿下。”贤妃向皇帝行礼,一旁的皇三子也很识趣的在父亲跟前行着叩拜大礼,“儿臣叩见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既然都过来了,你也见见吧。”
“臣适才见过了,在殿外。”赵希言回道,脸色十分平静。
“刚刚陛下送儿臣的风筝掉在了陛下的宫殿里,是哥哥帮我捡到了风筝。”
皇三子牵着母亲的说向皇帝说道,随后他又抬头仔细的看了看赵希言。
见父子两都冷着脸,贤妃捏了捏手道:“陛下,妾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搅到陛下与殿下了。”
皇三子侧抬头虎头,瞪着大眼珠子观察道:“哥哥和爹爹一样,都不喜欢笑。”
赵瑞年纪虽小,但有着异于常人的聪慧与观察力,但从始至终,皇帝的眼神都在看着长子,“你们先到殿外等候。”
“是。”贤妃只好带着儿子退离殿中。
殿内只剩父子二人后,皇帝坐在椅子上低着脑袋,忽然开口道:“你可以替你母亲恨我,也可以埋怨,甚至是骂我。”
皇帝抬起头,盯着赵希言问道:“我百年之后,你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吗?”
新帝这一朝没有外戚,作为嫡子的赵希言,母舅一族早已被先帝诛灭,赵希言看着父亲,“那陛下,您现在还有亲人吗?”
赵希言的反问使得皇帝愣住,见皇帝不说话,赵希言便又道:“既然选择做孤家寡人又谈什么亲人呢。”
皇帝撑着额头闭上双眼,沉默了许久之后,轻轻挥了挥四指,“回去好好歇息吧,过几日会有大臣到你府上交接事务,周士弘会将城防都告诉你。”
“是。”赵希言后退,“臣告退。”
赵希言走出乾清宫大殿,贤妃带着儿子正候在门口,赵希言撇了一眼母子二人,随后径直走下石阶。
“殿下!”贤妃拉着儿子走上前叫住赵希言。
赵希言止步,回首问道:“贤妃娘娘还有事么?”
贤妃看着赵希言的装扮,还有脸上赶路时沾染的风尘,“殿下为国戍边三年,受苦三年,天下百姓都会记得殿下的功劳,三郎也当向殿下学习、效仿。”
赵希言低头看了一眼贤妃身侧的小娃娃,“他比寡人聪慧。”
“不……”当着孩子的面,贤妃却说出了否定,“没有人可以取代殿下,也没有人比得上殿下。”
赵希言不知道贤妃的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因为自己归来即将监国,为了孩子为了自保而说出的恭维话。
但不能否定的是,贤妃此刻紧紧握住了赵瑞的手,作为母亲,她也会拼了命保护自己的孩子,这让赵希言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寡人不是施虐者,做不出残害手足之事。”
——燕王府——
为交接京城城防,左军左都督周士弘带着几个亲兵骑马提前抵达燕王府。
赵希言还没有回来,让周士弘没有想到的时候此时会在府内碰到晋阳公主。
作为曾经献计皇帝尽早铲除晋阳公主,与劝诫赵希言离开晋阳公主的周士弘,在单独撞见晋阳公主之时,不由的心虚了起来,眼神躲闪。
他还曾奉命关押过晋阳公主,在关押期间不断威胁晋阳公主趁早离开世子,且扔下匕首让其自裁,但最终他们都没有敌过世子的执拗,这么多年过去,赵希言与晋阳公主亲密无间,谁能知道她有没有将所有遭遇都说与赵希言听呢。
“公主。”
从一开始,周士弘随皇帝入京,晋阳公主就看到了他眼里带有杀心,而今时局变幻,自己不但没有死,还被他们公认的储君用性命相要挟而护着,“周将军来早了,殿下还没有回来。”
晋阳公主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坐在府内像周士弘说道,周士弘拱手,“不打紧,下官在此等候就是。”
“周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可不知对于殿下呢?”
晋阳公主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对自己忐忑不安的周士弘问道。
“殿下乃陛下嫡出子嗣,陛下是主,殿下即为少主。”周士弘回道。
晋阳公主旋即笑了笑,“周大人就不怕殿下怀恨在心,将来继承了大统之后忆起往事,与大人结算旧账么。”
周士弘愣住,他抬头看着晋阳公主,“下官自认为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大明,为了陛下,下官问心无愧。”
“希望大人可以记住今天的话。”晋阳公主道。
——
永康六年秋,迎接燕王的队伍于返京时遇刺,朝野震惊,随后燕王赵希言出现在朝堂之上,皇帝与诸臣解释,为防不测,秘召燕王提前归京,这才使得朝中没有造成恐慌,远征得以继续。
同年九月初,户部尚书与兵部尚书共同上疏皇帝,以大明开国至今,频繁征战用兵,战马资储损失过多,屯粮不足,不宜兴师为由,劝谏皇帝停止出兵,但遭到皇帝言辞拒绝,不顾群臣劝阻,仍旧坚持远征。
同月,皇帝调集三十万大军北伐,命燕王赵希言监国,出征之前,皇帝极为自信的在军中扬言,以自己熟悉胡人习性出征必胜来鼓舞士气,同时也想打消文臣们对于出兵的顾虑。
九月十一日,皇帝带着心腹大将领兵北上,燕王赵希言以监国身份第一次踏入朝堂,以亲王之身,御门听政。
——燕王府——
为燕王监国朝议之用,尚服局送来了新的常服与冠、靴及玉带。
是日清晨,天还未佛晓,一辆由禁军看护的车架停在了燕王府的大门前,府内灯火通明,赵希言换上崭新的衮龙袍,清晨的秋风吹走了脸上的睡意,朝露洗净了她在辽东时的沧桑,以全新的面貌,迎接着黎明。
“殿下今日格外精神。”晋阳公主端来一盘熏香放在她的身侧。
准备起身离开的赵希言拉着晋阳公主的手随后将人扯入怀中,紧紧拥住,“寡人不会忘记,是你支撑我走到了现在。”
晋阳公主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希言的后背,“来日方长,将来的殿下不会再是以监国的身份出现,而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
——紫禁城——
一道曙光划破黑暗,车架迎着东边的光照缓缓向前,奉天门前,文武百官身着公服手持笏板序位于廷。
朝阳照耀着奉天殿屋顶重脊上的十个神兽,兽首的骑凤仙人,置身屋脊边缘,却丝毫没有畏惧,如临困境之中,绝处逢生。
金色的霞光打在赵希言的右脸上,那道消退的疤痕处有些炽热,皁靴稳重的踏上玉梯,朝仪所用的雅乐《中和韶乐・圣安》也在她登梯时响起,庄严肃穆,上位者的气势令人敬畏。
群臣转身持笏朝北而立,屈膝跪拜,两手拱合,叩头至地,“殿下千秋!”
【作话】
——监国就有权力了——
193.政令
奉天门内的御座旁另设了一张朱漆座椅,监国的亲王威严坐在椅子上,从容镇定的听着各司的汇报。
“永康六年,陛下于秋九月北伐,动军三十万,青壮劳力北上,屯田无人收割,遂征民夫,今远征长途跋涉,费时费力,恐粮食短缺,请殿下早做防备。”
当赵希言看到名册中竟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彦命为督粮官时,当即将其更换,“寡人虽不御兵督战,然也懂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前线作战,后方补给的重要,粮草为远征的重中之重,岂可交由阉人来办。”
众臣觉得有理,纷纷点头附和,“殿下英明。”
监国第一日,除了日常政务,赵希言在远征期间在朝中下达了一系列新的政策,宗室子弟与百官出行戒奢从简,为节省出军费,也令宫中不得铺张浪费。
而皇帝的军队并没有急于北上开战,而是在先行去了一趟顺天府,查探民生,观看宫城的营建以及去昭陵祭奠仁孝张皇后。
当皇帝抵达顺天府时,这里的百姓夸赞的并不是皇帝而是曾在这儿执政的燕王,在燕地,一系列惠民的政策与爱民之心使得赵希言要更得民心,甚至取代了自己这个曾在此治理了数十年的帝王。
——紫禁城・武英殿——
前线奏报每日一达于朝,同时还有通政使司上交的各地奏报,临近十月的冬至,冬至祭祀与朝会因为皇帝远征而罢。
“陛下率军行至顺天府,于顺天府停留了三日。”官员汇报着情报,“在顺天府的几日,陛下回了藩邸同时还去了昭陵。”
正在处理地方事务批阅奏疏的赵希言忽然顿住了手中的笔,那沾染了红色朱砂墨的笔尖在白色的宣纸上染出了一个极大的红渍。
“他什么时候都能去昭陵祭奠母亲,但三十万大军远征,每日所耗费的钱财军粮数以万计,这都是从百姓身上征来的。”
赵希言放下笔,“战争,赢了逞一时之快,输了,满盘皆输,可无论输赢,百姓都要受苦。”
“我们与北方的胡人打了数千年了,但他们仍然繁衍不息,对中原的骚扰也从未断过。”赵希言又道。
官员从旁道:“站在国家的立场,君主都希望可以开疆扩土,希望自己的国家成为强国,霸主,草原上的民族也不例外,如果他们强大了,一样也会入侵我们,中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被外族入侵与战领了。”
看着户部呈上来的度支,赵希言按了按额头,“仗还没开始打呢,寡人竟先担忧起日后的粮草了。”
官员抱着一本簿子,从旁协助赵希言理政,“殿下先前在辽东见到了太多苦难的人,尝民间疾苦,心中才有这层忧虑。”
“若这场仗打个三五年,寡人只怕突降天灾,届时无数百姓就要因这场战而饿死。”赵希言道,“户部尚书说得对,频年用兵,物资储备不足,征收的新粮要为将来储备起来,最怕的就是有变故发生。”
“天佑大明,上天不会如此残忍的。”
堆积在桌上的奏本慢慢见了底,此时也已到了黄昏时分,将用晚膳之时,夕阳从窗外斜进殿内,赵希言伸了伸懒腰。
一旁的官员则将其堆放整齐交由几名太监送还给各部手中,“殿下处理政务越来越娴熟了。”
赵希言起身,“也不知何缘故,我以往是最头疼书本的,而今竟能在这张椅子上拿着笔一坐就是一整日。”
官员随于身后,抱着袖子回道:“因为殿下心中明白,殿下手中握着的,是天下的民生。”
赵希言走到殿外,长吸了一口气,斜阳照在她的右半身子上,影子就倒映玉龙梯上,“陪寡人出去走走吧。”
“是。”
——
自远征开始,朝廷下达了新的政令,为防细作,全城戒严,上至宗室下至百姓皆不得铺张浪费,特旨酒楼、饭店、茶肆,禁止奢靡浪费。
——京城——
赵希言带着一名官员便服出行,从西华门乘车出了紫禁城。
京城的街道还如往常一样繁华,受战争的影响,物价有所波动,尤其是粮食。
黄昏将散,入夜时分,酒楼茶肆里的伙计纷纷挑着烛火走出来,将店外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取下,将里面的烛火引燃随后重新挂上。
随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山头,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道上少了许多衣着朴素的劳作百姓,而多了一些车马以及衣着华贵的仕宦子弟。
赵希言微服私访,带着张九昭进了一家极大的酒楼,因为战事,酒楼内吃饭的人虽有不少,但没有了往日的热闹。
赵希言带着张九昭要了楼上一间临街的雅间坐下,点菜时,二人只要了两盘素菜与一壶酒,换做是以往,见客人衣着华贵,伙计们定会多多举荐酒菜。
赵希言左右瞧了瞧,便瞧见店内梁柱上贴着一张红纸,举起杯子饮了一口酒,笑眯眯道:“低下的官员办事,倒是利索,这才几日,酒楼里就张贴了告示出来。”
“他们都心服殿下,自然不敢懈怠殿下交给的事情。”张九昭道。
“一味的节俭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天下太大了,还有许多我看不见的地方,中央的政策,京城或许做的很好,因为下达决策的人就在京城,然地方未必会务实……”
赵希言看着碗里的米饭,“要想永远不挨饿,且有避险的储备,还得从地上来解决。”
“国家经久战,需要时间恢复的。”张九昭回道,“民生的改善也非一年两年就能够的,殿下居安思危,始终将百姓放于首位,相信这一日,不会太久。”
赵希言咽下一口米饭,忽然觉得比宫里的要好吃,“寡人还有数十年的时间,必将盛世作为己任。”
就在二人吃着酒菜谈论民生之时,酒楼里闯进来了一群仕宦子弟,其中一个年轻公子还穿着上好的锦袍,非富即贵。
几个穿短褐的下人扶着那位年轻公子坐下,随后退至一旁候着,“小二,今儿爷高兴,把你们店里的好酒好菜全部上来。”
伙计靠近,闻着一身的酒味,随后指了指那木柱上贴着的告示,“这是朝廷新下达给京城各大酒楼饭店的指令,五谷供应皆有定量,食客入店,一人一菜,不得浪费半粒米。”
年轻公子于是回头瞧了一眼,歪斜的唐巾差点掉了下去,这使得他大怒道:“什么狗屁……”
“这是监国殿下前几日亲自下的旨……”小二于是解释道,“陛下远征,为防天灾,国库需屯粮,我等虽为百姓小民,然陛下在为国远征,也应当在后方尽绵薄之力。”
年轻人本就对于新监国的亲王所下达的政策十分不理解,国家眼前明明是一副繁荣之景,如何过成了难民般的生活,随后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伙计跟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不管是谁,都不得违抗监国殿下的旨意。”小二态度坚硬的回道。
“去你的旨意!”年轻朝着小二用力的打了一拳,“小爷今日就告诉你,是旨意厉害还是小爷的拳头。”
小二倒地,随后一口鲜血吐到了地上,但他仍不罢休,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朝跟随的随从挥了挥手。
随从们听着主人的吩咐上前,对趴在地上苦不堪言的小二拳一阵打脚踢,酒楼里顿时热闹了起来,旁侧吃饭的客人皆被吓跑,楼内的伙计也不敢上前帮忙,胆怯的躲在一旁观看。
随从将遍体鳞伤的伙计架起,年轻人趾高气昂的走上前,被打的伙计浑身是血,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强撑着一口气,“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
忽然人群中有人小声道了一句报官,嚣张跋扈的年轻人遂朝他们瞪了一眼,酒劲还未散去,他便朝着他们像疯了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报官?”
“小爷我就是官,有种你们去报。”随后又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伙计,揪起他的头发,恶狠狠道:“小爷今日就是把你打死了,也没有官敢拿我如何。”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嘴鼻流血的人没有了任何动静,这让他一下陷入了慌张,“喂……”叫了几声没反应后便松手后退了几步。
在他的示意下一个随从靠近,用手探了探鼻息,刚触到鼻头便缩手一颤,慌张的回头道:“大爷,他好像……死了。”
年轻的公子瞪着眼睛愣在了原地,寻思着这人怎么这么不禁打,仿佛酒醒了一般,于是朝那伙计扇了几巴掌,大喊道:“装什么睡。”
企图掩盖,“看什么看,小心小爷爷连你们一起打。”又朝众人骂道。
于是那些人被吓得四散而逃,而后他又转身一脚踹向随从,怒斥道:“谁让你们用这么大力的。”
几个随从吃了痛,但也不敢说什么,其中有个聪明的凑近弯腰说道:“爷,您先回吧,这里就交给小来善后,老爷他不会知道的。”
年轻公子听后满意的摸了摸那随从的脸,“还是你最机灵啊。”从二人的对话来看,显然这种事情他们没少做。
酒楼内的伙计出身低贱,那随从找到掌柜,不知说了什么,便将尸体草草埋了,拿了些银子息事宁人,此事作罢。
一个身影走到数钱的掌柜跟前,将烛光遮挡住,“你们明明看到了他行凶杀人,为什么不报官?”
掌柜将银钱收入囊中,抬头道:“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吧,可知道刚刚那人是谁吗,适才死的伙计,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低贱之人罢了,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多问一句,可是刚刚那位,若是招惹上了,莫说是没有了抚恤的银子,就连我这个楼恐怕都得塌。”
“他是谁?”
“他是大九卿,通政使司通政使的长子。”掌柜回道。
——是夜——
一辆马车返回了宫中,赵希言坐在车内越想越气,仅是因为迟了一步便看到一条人命枉死在纨绔的手中。
“适才寡人还说中央的政令,不能看到地方是否实施,而今连京城都有人敢枉顾律法,何况地方呢,这些高官之子若到了地方岂不无法无天了。”赵希言道,“这件事决不能就此姑息。”
张九昭坐在赵希言旁侧沉默了许久,适才也是他制止的赵希言出面,“殿下,通政使是陛下的心腹,文臣之中,他虽曾劝谏过陛下立您为储君,但那只是因为殿下是独子,立场仍旧未明。”
“法不容情。”赵希言道,“寡人不会亲自动手,也不会出头,自有大理寺与刑部主持公道。”
张九昭抱着双手,“刑部之案,若涉公卿之命案,则由上裁决,最后决定犯人生死,仍是身为监国的殿下,您。”
赵希言楞住,她忽然明白了张九昭为什么阻止自己出面去制止那人的恶心,事后又独自去找了酒楼内的掌柜,命人将其保护了起来。
“他会来向殿下求情的。”张九昭又道,“通政使。”
194.法不容情
赵希言闭上双眼,回想着适才酒楼内的那一幕,纨绔子弟的嚣张气焰,不将底层百姓放在眼里,视人命如草芥,而随从在事后进行了处理,可见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至于通政使的求情,“他如果是个正直的清官,就会遵从大明的律法,而不会来向寡人求情网开一面。”赵希言睁眼道,“若来求情,则说明他不是。”
张九昭闭上眼睛,“他不仅是官,也是一位父亲。”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赵希言的心,“父亲就可以枉顾律法吗……”她看着张九昭,问道:“若开了这先河,那么今后还有谁去遵守国家的法律呢,就如寡人,没有法的约束,寡人是不是谁都可以杀?”
“即便通政使是大九卿,难道寡人非要靠这种手段来夺取天下吗?”
听着燕王质问的话,张九昭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旋即抱着袖子弓腰道:“下官为君,而殿下是为天下,着实惭愧。”
“寡人要的辅臣,必是范公那样的,先天下之忧而忧,若要做父亲,那便回家做好了。”赵希言态度坚决道。
——
永康六年冬,京城一家酒楼老板至午门外敲响登闻鼓,看守的监察御史遂将此事上奏监国的燕王。
燕王下旨移交刑部与大理寺审理,并派遣锦衣卫视察,负责审判的刑部不敢怠慢,增派人手彻夜查案。
自太・宗设立登闻鼓至今,每有百姓击鼓,皇帝必亲自审理案件,而到先帝一朝,已数十年没有人敲响那面有监察御史所管理的大鼓了。
通政使之子醉酒回家后的一连几日,京中都是风平浪静,以为事情平息便又带着人马大摇大摆的出了府,在市井横行,欺男霸女。
一名女子被人绑住手脚,用绢布堵住嘴扔进到了房内的榻上,随后房门被带上,屋内只剩女子与一个一脸色相的年轻公子。
他拿着匕首靠近,看见了年轻女子脖颈上因为反抗而被强行虏掠导致受伤的淤青,“何苦呢,跟着你家老头卖艺,每日食不果腹,迟早要饿死。”
女子斜瞪着眼睛,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见她不识好歹,年轻男子有些恼怒,“我爹可是通政使,大九卿之一,也是当今圣上最信赖的臣子,你若从了我,今后必定衣食无忧。”
女子朝他瞪了一眼,随后将嘴里塞着的布朝他用力吐出。
这一举动将人彻底激怒,他用力捏住女子的下巴,起身压上,瞪着双眼骂道:“小贱人,旁人想做我高府的妾室还没有门呢,别给脸不要脸。”
说罢便将伸手撕扯着女子的衣物,细腻雪白的肌肤逐渐裸・露在充满欲望的眼里,他的动作也越发粗暴,兽・欲在此刻表现的淋漓尽致。
就在他欲行不轨之时,楼间屋子的窗口低下走过一队刑部派出的人马,浑然不知情的他正在急不可耐的脱着自己的衣服……
碰!
忽然房门被一脚踢开,将他吓了一大跳,“谁啊,打搅爷爷的兴致……”
“大爷……”闯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夜替他善后的随从,表情急切,“那个……那个……那个酒楼老板今日一早去午门敲了登闻鼓,刑部正派人要抓您呢……”
只见他敞着半个身子驱身一震,随从赶忙上前拿起衣物替他披上,“大爷,赶紧回家吧,老爷今日旬休。”
他的眼里有些害怕,但不是来自对官府的畏惧,而是对于自己的父亲,“老头要是知道,还不得宰了我。”
“那厮报了官,不过燕王殿下并没有亲自审理案子,而是交给了刑部,如今能救您的只有老爷了。”随从提醒道。
他便穿上衣物,看了一眼榻上万念俱灰的女子,眼神就像在看猎物一般,一脸淫相,“美人,等爷处理完再来办你。”
“看好她。”
“是。”
——高府——
随从带着他绕道,赶在刑部之前回到了高府,作为通政使的高升,今日才得冬至休息,此前一直忙于公务并未回家,对此也是毫不知情。
高升悠闲的喝着皇帝赏赐给他的贡茶,一阵脚步声与粗喘大气的声音差点让他没拿稳手里的茶杯,“毛毛糙糙,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一点记性都不长。”
高升用茶盖轻轻擦了擦滚烫的茶汤,轻轻吸吮了一小口,“又给我闯什么祸了?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儿杀人了。”
碰!嚓!
茶碗从高升颤抖的手里滑落,随后落在光滑的石板地上,茶水溅湿了高升的裤脚,瓷片碎了一地。
儿子的话让高升差点被茶水呛着,他猛的从太师椅上坐起,“你说什么?”
“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年轻跪在地上拼命的磕着头。
高升弯着老腰,背起双手走到儿子跟前,一遍遍数落道:“高利啊高利,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是死性不改,非要让我高家绝后啊。”
高利抬起头,抓着父亲的衣摆,“爹,您要是不救儿子,那高家就真的绝后了。”
高升抬起手,本想给这个不孝子一个耳光,可是临了又下不了手,“你要不是我高升的独子,我真想亲手宰了你。”
随后作罢,负手背对着问道:“说吧,事情的经过。”
高利便将那夜行凶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父亲,“那老板收了儿的钱竟不讲信用,为了一个贱民胆敢去敲登闻鼓,早知连他一起处置了。”
“还嫌事闹得不够大么!”高升坐回太师椅上,用戴满宝石指环的手摩挲着檀木扶手,“死的不过是一个贱民罢了,值得刑部去审么。”
“刑部派人来抓儿了。”高利跪爬到父亲腿前,“爹,您可一定要救儿。”
高升摸了摸高利的后脑勺,将他带歪的帽子理正,“放心,如今陛下远征,燕王初次监国,必不敢得罪朝廷大员的,况且储君未立,陛下又诞新子,如此关键之时,我相信燕王殿下,会做出正确的决策的。”
高升自以为,同为权贵,且为皇子的燕王,在储君并未确立的情况下,不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百姓而去得罪要臣。
就在高升宽慰儿子之时,刑部的人马闯入了家中,高府的中堂内父慈子孝,为首的官吏独自登堂,朝已脱下了官袍的通政使作揖,随后示出刑部下达的羁押令,“高大人,今日刑部接到一桩案子,令郎牵涉其中,劳请走一趟。”
在官府中办差的官与吏皆学得一番官场上的圆滑用语,高升听后,罢了罢手,于是领头朝院中等候的手下挥了挥。
上来两人将高利扣住,领头再次拱手,“多有打扰,还望大人见谅,下官等先行告退。”
高升摸着自己的白胡须,随后开口道:“慢着。”
领头回首,不解道:“高大人这是何意?”
高升旋即笑了笑,“劳烦替老夫问候一下刑部尚书,小儿若是犯了法,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无须姑息,毕竟圣上,最是厌恶不尊法之人。”
领头点头,“下官会转告尚书大人的。”
但令高升没有想到的是,高利此去竟然陷入了牢狱,皇帝走前,留下了一半锦衣卫在京,在锦衣卫的监督下,刑部的官员丝毫不敢徇私,审判的结果如期的呈到了监国的手中。
虽有人提醒受审的罪犯是通政使的独子,但监国的燕王依旧按照审判的结果定下了处死的判决,案件随后交到了大理寺进行复核。
复核结果无误,便只剩下最后的处决,秋后斩首,又恰是冬日,与斩立决无异,当处斩的判决下达时,通政使高升再也坐不住了。
——武英殿——
皇帝处理公务之所,也是通政使常来的地方,只是如今御座上坐着的不再是年老的皇帝,而是一位年轻的亲王代为监国。
“老臣,叩见燕王殿下。”通政使走到赵希言处理奏疏的桌前,五体投地的跪在她跟前,“殿下。”
赵希言依旧埋头批阅着地方来的奏报,手中的笔一刻也没有停下,“通政使并非寡人藩邸的属臣,而今对寡人称臣,岂不逾矩?”
高升抬起头,发现燕王并没有看自己,随后解释道:“殿下如今是监国的身份,且是我大明日后的继承人,因为老臣称臣,不为过。”
“你都说了是日后……”赵希言停下笔,抬头道:“将来之事,岂能拿到现在来说呢?”
没有想到燕王如此不喜奉承的高升被怼得够呛,他羞愧着老脸,磕头认错道:“下官知罪。”
赵希言将风干墨迹的奏疏合拢,放置一旁,起身挺了挺腰道:“通政使到这里来找寡人,可有事?”
“殿下。”通政使再次重重叩首,“三日前刑部的一桩命案,殿下亲自下令交给刑部审理的。”
赵希言顺着高升的话转了转眼珠努力回想,随后装傻充楞,“哦,你是指酒楼小厮那件案子,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刑部呈上来的审判结果,人证物证具在,虽是命案,但也没有到惊动三司进行会审的地步,更别说是大九卿的圆审了,通政使为何会关注此案?”
赵希言的回答与问话让通政使高升一惊,他记得自己明明委托了在赵希言身侧办事的一些官员提醒赵希言犯案的祸首是自己的儿子,于是演技大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伏在地,“殿下啊,下官有罪,下官教子无方,才酿此大祸,恳请殿下网开一面,下官就此一个独子,他还尚未娶亲,若是没了,高家就真的绝后了。”
赵希言眼前这群文臣儒生,无不将家族的荣誉与传宗的观念看得极重,赵希言仍旧一副不解的样子将通政使扶起问道:“高大人这是作何,你让寡人糊涂了。”
“殿下下旨处死的罪人高利,是下官的独子……”高升哭诉道,“下官自知逆子罪无可赦,然下官为跟随陛下从潜邸始整整四十年,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恳请殿下念在下官的份上,饶恕逆子一命,下官愿以自己的性命换他一命,请殿下开恩啊。”
赵希言听后,惊讶的瞪圆了双目,她松开手,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道:“怎么没有人事先告诉寡人呢,寡人看到案情,还犹豫了一番的。”
赵希言的话,让高升气炸,自己花了重金,那些官员收了钱却不办事,最后弄得自己人财两空。
“可是如今旨已下了,大理寺也复核了,若是再行更改,寡人没有办法给天下人交代。”赵希言道,“寡人也知道高公伤心。”
“只要殿下一句话,谁人敢动犬子呢。”高升再次跪伏恳求道,“若殿下肯开金口,下官今后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可是寡人一旦开口,便违背了太・祖皇帝的训言,会让天下人都觉得,国朝的律法只为下层人民而设,对于官宦之家、贵族,形同虚设,如果是这样,皇室与朝廷,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呢。”
赵希言看着跪在自己身前救子心切的老人,“高公难道要让寡人失信于天下?”
燕王的话让高升一震,用这样的措词来拒绝自己的恳请,作为臣子,他又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请其开恩呢,这也是高升头一次亲身感受到,这位平日里看着温和、与人亲近为人称颂的皇子,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高升无奈的闭上眼谢恩,拖着疲倦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出了武英殿。
赵希言撑着桌案,垂下本在按额头的右手,“父亲啊,父亲……”
也许高升不算是一个好的臣子,但作为父亲,确实让现在的赵希言为之羡慕。
“据闻,通政使老来得子,遂极为溺爱。”张九昭从偏殿走出,叹息了一口气,“纵子犹如杀子。”
赵希言一把坐在桌前的地上,张九昭见之上前劝道:“殿下,地上凉……”
赵希言靠在桌腿上,盯着张九昭,“兄长是否觉得,言错过了拉拢通政使的机会。”
张九昭抱着袖子站在燕王跟前,“殿下有自己的考量。”
“赦免,并不会使恶人长教训从而收敛恶行,反而会助长这种气焰,只会造成更大的祸患罢了……”随后赵希言起身,“寡人的仁慈,不会给所有人。”
——
永康七年春,远征队伍抵达塞外,一路上,皇帝的大军只遇到了一些小规模的胡人队伍,将其歼灭后,皇帝不顾官员的劝阻,带领军队继续北上深入鞑靼腹地。
195.祸不单行
永康七年春,阴雨连绵,此后长达数月,江南一带降雨不断,至梅雨季,洪水泛滥。
水势迅猛,将田地淹没,房屋冲垮,使得百姓失去居所,无法耕作。
而此刻,皇帝远征初战告捷的消息已经不足以让朝中高兴了,因为比起远征的取胜,南方的水灾才是眼下最为棘手的事情。
“兵部消息,陛下北上行军,鞑靼远遁,转而向东进攻另一支部落,大获全胜。”
一边是北方的战事一边是南方的水灾,两件事凑在一起让赵希言措手不及,“不管胜利与否,先保证粮草充足,另外派人去劝阻陛下撤兵。”
“是。”
永康七年夏,皇帝行军至斡难河,遇鞑靼太师一部伏击,周旋一番后将其击败。
朝廷派来劝阻撤兵的人马便被严厉斥回,朝廷只得继续供给粮草,南方陷入灾情,不少百姓受困,官府不得不组织人马进行援救,开仓赈济。
“户部存粮告急,虽殿下早再去年便预先做了应急的筹备,然此次灾情来得太快,战争刚定没有多少年,国家的存粮本就不足,陛下此次远征,先行调出了粮草,而今军中又向户部索要,加上南方的赈灾,户部实在是……”户部尚书拿着一堆册子向赵希言诉苦道。
“军中不可以无粮,否则那数十万将士就要尽数折在塞外了,他们都是国朝的精锐,若折于北方,我朝必定元气大伤,但南方的灾情也不可忽视。”
赵希言按着额头,“先将府库里的粮食运出救急吧,向西南蜀地与湖广征集粮食。”
户部尚书想了想,无奈叹了口气,“是。”
赵希言看着兵部与户部呈上来的奏疏,只觉得头大,“真是祸不单行。”
“陛下远征本预计最多半载而还,遂只调运了十万人马半年之用的粮食。”张九昭从旁道。
因频繁战争带来了巨大损耗,加上边防部署,号称三十万大军的远征军队实际不过十万余人,而皇帝的军队行至塞外时,蒙古诸部落皆远遁,皇帝扑了空,但仍不肯死心,继续领军北上,这才导致延长了出征的时间,增加了粮食的消耗。
“就算溃败了鞑靼本部,让他们心甘情愿来朝,能给国朝带来的利处远不如出征的弊。”
赵希言看着地图上广阔无边的疆域,“我算是看明白了,戎狄来无影去无踪,如野草一样顽强,不可能赶尽杀绝的,长久的征战反而会损耗我们的元气。”
“称臣纳贡,朝廷还要反赐他们更为珍贵的东西以示天威。”赵希言对此尤为不乐意,“寡人不懂。”
张九昭闭上眼,只轻轻道了一个字,“礼。”
赵希言哑然,她不知该如何辩驳,简单的一个字诠释了所有,无法衡量利弊,有的人乐在其中,有的却深受其害。
赵希言只是冷笑了一声,随后又表现得很是无奈,“先解决当下之难吧,军中急缺粮草,此次押运粮食尤为重要,增派些人手,绝不能出差池。”
“是。”
——七年盛夏——
京城的雨总算小了些许,宫殿屋檐下的廊道上布满了沾水的鞋印。
外朝的大殿内,赵希言正独自一人侧躺在临窗的坐榻上处理政务批阅奏疏。
夏日的降雨只带来了闷热与潮湿,阴雨绵绵,使得屋内黯淡,故才坐在窗口借着屋外的光照处理事务。
打磨光滑的地板上忽然多出来了几个小脚的鞋印,显然这双鞋子是踩了外面的雨水入内的。
赵希言的桌案上摆放了一盘点心,正全神贯注批阅奏疏,时儿也会拿起一块送入嘴中一边咀嚼一边思考如何回复。
细碎的脚步声引起了赵希言的注意,随后印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年满三岁的幼童带着一顶瓜拉帽,身上穿着赤色的织金曳撒,蹑手蹑脚的走到赵希言跟前。
赵希言愣了一会儿,旋即才反应过来,这里曾经是他父亲的位置,孩子之所以会过来,估计是思念父亲。
很快,一个急切的身影出现在赵希言跟前,“小祖宗哎,您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听见王彦的声音,赵希言皱起了眉头,王怀忠随皇帝出征,而王彦则留下来了,赵希言免了他的差事,他便照顾起了小皇子。
“小人见过燕王殿下。”王彦叉手行礼道。
赵希言嚼着一块糕点,随后放下,继续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奏疏。
赵瑞呆愣的站在桌案前,盯着换洗之后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哥哥。
赵希言回京监国之后,再也没有去过内廷,碰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赵瑞瞪着天真的眼睛,忽然忆起之前,便开口问道:“你是哥哥吗?爹爹也会这样坐在这儿。”
赵希言盘坐在坐榻上,连看奏本的姿势都与皇帝相差无几。
“你爹爹不在。”赵希言直白的回了一句。
赵瑞攥着紧张的小手,盯着那桌上的糕点入了神。
赵希言瞧见,便又想起了父亲,若是此刻在这儿批阅奏疏的是皇帝,见到可怜巴巴的幼子一定会命人拿来许多糕点果脯吧,毕竟自己幼时也没少遭父亲的喂养。
她本不想理会,也不想与这个庶弟有过多的交集,见赵瑞不肯离去,她便端起糕点盘子,“喏……”
赵瑞并没有全部接过,只是拿了一小块,随后行礼道谢。
赵希言见之将盘子放回桌案,随口道了一句,“你倒是不贪心。”
“这是嫂嫂做的糕点吗?”赵瑞忽然问道赵希言。
“呃……”这让她不由的多看了一眼这个孩子。
“尚膳监的点心瑞儿都吃过,还有娘亲做的,都不是这样的。”赵瑞还不忘解释自己的疑惑。
“这是宫外一家糕点铺子里的。”赵希言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踏出过紫禁城,“谁教你说的这些话,又是谁告诉你有嫂嫂了?”
“前些时候哥哥身边的姐姐,不是嫂嫂吗?”赵瑞呆呆的问道,“娘说男女授受不亲,只有成了婚的夫妻才可以如此亲密。”
赵希言的毫不避讳,加上孩子撞见的童言无忌,她便笑了笑,随后冷下来道:“寡人还没有认你,不要随便称呼。”
“我的小祖宗。”王彦随后拉扯着赵瑞,紧张道,“有些话可不能乱讲。”
“带他回去吧。”赵希言道,“前朝重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王彦听后连忙认罪,“小人知罪。”
就这样赵瑞拿着一块糕点退出了殿内,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跟随太监王彦返回内廷。
——
永康七年,兵部押运着一批军粮北上,工部也派出人马前方大江治理水患,同年,从蜀地运粮进入中原,救济灾民。
皇帝北上扑空,随后在塞北深处远离中原数千里之外,与蒙古鞑靼一部交战,明军告捷,但随着首战胜利,军粮也逐渐用尽。
北地荒芜,朝廷的大军无法就地取材,而一路北上打猎获得的奇珍野兽也被充作了军粮。
为护军粮安全抵达,兵部派遣了一支规模不小的京军,从京城的粮仓中押运着一批军粮北上,但天公好似降下了惩罚,乌云笼罩,雨水一点一点打在粮食的车队上,尽管上面用油纸遮盖,但仍有粮食被渗透进了雨水。
江河的涨水,以及山中泥石的滑落,也阻碍了运粮队的前行,驻扎在鞑靼腹地的明朝军队迟迟未能等到粮食。
南方的灾情由锦衣卫密信传入了皇帝的耳中,帅帐内,几个心腹大臣聚在皇帝麾下商讨。
“江南水灾,粮食必定减产,若大军还在鞑靼僵持,恐让朝廷再增负担,容易引起民怨。”左军左都督周士弘劝谏道,“此次出征,陛下已战胜鞑靼太师一部,歼敌千人。”
“是啊陛下,若没有水患,或可留下与鞑靼可汗一战,但如今水灾泛滥,对我军极为不力。”
皇帝想着自己的年岁,若就此折返,再想要远征恐就难了,“十余万人马随朕到此,若空手而归,朕岂不要让天下人耻笑。”
众将也陷入了犹豫,大军长途跋涉实属不易,且是皇帝御驾亲征,“观古今历史,未曾有过帝王亲征北上至戎狄腹地,如此深处的,陛下已是第一人,必然垂名史册。”
皇帝盯着身前的沙盘,自己带领雄师行军千里,如今身处斡难河,鞑靼与蒙古诸胡就在眼前,他极不甘心道:“若是打赢这一仗,边境便可以得到数十年的安宁。”
“寡人要的不是史册上如何记载……”皇帝目光如炬,“而是我大明朝的基业,可传万世。”
“千年来,汉人居中原之久,因帝王无所建树与贪图享乐,而遭胡人铁骑南下,成为史书上的耻辱,前朝乃是异族所建,那段艰难的日子,你们儿时难道没有见过吗?”
皇帝又问道众将,“让人霸占了自己生活了数千年的家,子孙世代为奴为婢,这是汉人的耻辱啊。”
众将哑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几段沉痛的历史就写在史书上,为人臣子与将领的他们都悉知。
皇帝伸手撑在沙盘的边缘,俯视着眼前北境的辽阔疆域,“粮草会有的,江南也会得到安定,朕,相信监国的燕王。”
众人抱着拳头,相顾一视,随后齐声道:“臣等誓死追随陛下。”
皇帝之所以不撤军,便是因随着深入北地便越渐了解戎狄的情况,即便是近些年日益强大的鞑靼,与一统大明相比,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蒙古残余势力,所有部落的大军加起来也超不过十万,而大明有着最先进的武器,一旦开战,蒙古诸胡无疑是以卵击石。
但即便如此,皇帝也不敢轻敌,忽视这群蒙古的残余势力,以免再次重蹈前朝的覆辙,使自己的子民与后代再一次陷入屈辱。
——是夜——
一道金玲声打破了紫禁城的安宁,此时临京城夜禁京城门即将关闭,而位于东边的宫城,城门早已落下。
“北境有紧急军情,需即刻面见监国,速开城门!”一名士卒手持军旗骑马飞奔至北上门下。
而此刻赵希言还在外朝的大殿内处理政务,从白日皇三子赵瑞闯入一直至深夜赵希言仍未离去。
殿内只有半边掌有烛火,但也不过是蜡烛几盏,值夜的太监闻讯北上门军情,匆匆进入玄武门往外朝赶去。
一只皁靴跨入大殿内,来人穿着内廷内使的官服,神色匆匆,极为不安的朝赵希言拱手道:“殿下,皇三子出事了。”
赵希言手中的奏疏忽然滑落在案上,扑落时带起的风吹散了盘子里的糕点碎屑。
【作话】
朱棣的五次远征其实消耗了大明的国力——
196.栽赃陷害
——仪柔殿——
赵希言刚踏入仪柔殿就听见殿内有女子的哭声传来,她便赶忙问道殿内侍奉的内使,“传太医了没?”
“传了,今夜值守的太医正在为小皇子诊治。”内使回道。
“殿下!”就在赵希言即将踏入仪柔殿时,一名太监叫住了她。
“远征军紧急军情。”太监一路小跑总算找到了赵希言,气喘吁吁道。
皇子生命垂危与北方军情同时来临让赵希言左右为难,她看了一眼仪柔殿,随后准备转身离去。
宫女通报贤妃,贤妃得知后匆匆赶出,见燕王要走便哭着上前一把跪下,扯着燕王的裤脚求道:“求求殿下救救三郎吧,三郎还那么小。”
赵希言回头,深深皱起眉头看着贤妃,“寡人又不是医生,如何救他?”
贤妃见燕王有些冷淡,放声大哭道:“三郎今后不会威胁到您的,他也不会跟殿下您争夺任何,我们母子只是想要一个安宁的生活。”
听着贤妃的话,像在讽刺什么,赵希言依然冷冰冰的说道:“娘娘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寡人害得他?”
贤妃听后连连后退,“不……不是,妾相信殿下不会残害自己的手足。”
赵希言往殿内瞅了一眼,随后吩咐道:“让太医院的院使与院判火速入宫为皇子诊治。”
“是。”
赵希言折回殿内接见了传递军报的士卒,至于仪柔殿,她已无心兼顾。
“王师迟迟等不到粮食,被困于草原,鞑靼好似知道王师已经粮尽,其可汗阿鲁木便率诸胡部落的铁骑将王师包围,切断了后路,弹尽粮绝我军将士忍饥挨饿疲惫不堪,导致战力大减,被敌军围困,难逃一死,无奈只能拼死一搏,血战了一天一夜。”
“陛下呢?”赵希言连忙问道。
士卒喘了一口气,“鞑靼与诸胡低估了大明男儿的血性,周将军掩护陛下冲出了胡人的包围,陛下受了点伤,此一役诸胡损失惨重,然我军也折损过半。”
赵希言彻底楞在了椅子上,没有取胜对于皇帝而言即是战败,况且还是受人掩护退逃。
赵希言挥了挥手,而后朝殿外怒吼,“传兵部的人来见我。”
兵部尚书与侍郎唯唯诺诺的跪在燕王跟前,她怒问道:“押送粮草的人呢?”
“一千人马,督运粮草给寡人运到哪里去了?”几乎是用吼,但也无法平息她的愤怒。
紧要关头,粮食成为了重中之重,不但军中需要,还有受难的百姓,而这批粮食是自己与京城百姓一口一口省下来的救急粮食,却没能送到那些为国征战的将士手中。
听到燕王的怒吼,犹如皇帝在斥责他们一样,兵部尚书战战兢兢回道:“押运的队伍在北上的途中遭遇了大水,又因远征军催得紧,他们只得冒雨前行,也因此,粮食遭到雨水侵蚀,在渡河时,河水大涨……”尚书旋即语塞。
接下来的话,兵部尚书不说赵希言也能猜到,“为何不报寡人?”
兵部尚书随后连忙重重磕头,“兵部也是今日才得到的消息,因运粮不力,押运官已经畏罪自杀,其余士卒潜逃的潜逃,抓获的人已在归来途中,兵部运粮不力,请殿下责罚。”
兵部接到消息,因害怕降罪,便犹豫着没有立即上报。
但今夜的军情一出,他们自知罪责难逃,不但头顶的乌纱帽难保,且性命堪忧。
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在查清之前,赵希言都深深陷入了无力感,似辜负了远征军的信任,让一半将士无辜殒命。
——燕王府——
处理完紧急事情后赵希言浑浑噩噩回到了燕王府,冷冰冰的宫墙内没有一点温度,唯有回到这儿才能得到些许的慰藉。
晋阳公主像是知道她今夜会回一样,独自一人守在了王府的大堂内。
“殿下。”晋阳公主连忙扶住即将瘫倒的赵希言。
赵希言心力交瘁的抓着晋阳公主的手,“远征军,败了。”
晋阳公主听后将赵希言扶到太师椅上坐下,没有说任何安慰赵希言的话,只是眼神坚定的看着她,“殿下相信我吗?”
赵希言对视着晋阳公主,眼里没有丝毫犹豫,“而今世上,寡人可信之人,唯有你。”
——
永康七年夏,远征军与诸胡交战,鞑靼率领蒙古各部落联合围攻明廷军队,两军血战,最后以鞑靼主帅陨落撤兵,明廷惨胜告终,此战皇帝也身负重伤。
胡人撤军再次远遁,表示远征军反击胜利,但结果却并不是皇帝想要的,因为自己的人马远远多于敌军,且自己还带来了大明最先进的火・器。
此次远征好像引起了天公的不满,自抵达草原开始,灾祸便不曾断过,也许是上天在惩罚,因为皇帝的好战,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此战过后,蒙古部落建起了祭坛,除了祭奠将士的亡灵,还有他们信奉的最高神明,长生天。
永康七年秋,皇帝班师回朝,此一战之后,大明的边境虽得到了安定,但同时也损耗国家的元气,折损了精锐部队,神机营一大批火・器也在此战遭到损毁。
但远征军仍旧以大获全胜,将胡人驱逐数千里的消息传回朝中。
此时灾情也已经平息,水患得到治理,房屋与农田都得到修缮,百姓对于监国的燕王无不称颂。
而远征军在回京的途中已经知晓,皇帝也听到了百姓对于监国燕王的称颂。
几乎将自己这次九死一生为国家边境取得安宁的功绩掩盖。
应天府的官道上,站着许多守望丈夫父亲和儿子的妇孺,远征胜利了,可她们等到的却是一副冷冰冰的尸体与少得可怜的抚恤金。
于是对于皇帝的敬仰变成了怨恨,对于将士们而言,登基后的皇帝,已不再是那个爱兵如子的将军,而是一切以国为重被权力左右着的帝王。
永康七年盛秋,皇帝的车架抵达京城,监国燕王赵希言率文武百官出城接驾。
“臣赵希言,恭贺陛下凯旋。”燕王率群臣跪伏在皇帝的车架前。
十几匹马噗嗤着鼻息,但车内迟迟没有声音传出。
“恭贺陛下凯旋。”
而后王怀忠从车屋内走出,只喊了两个字,“入城。”
赵希言只好起身让车马通行,这使得文武百官纷纷猜疑。
皇帝亲征乘车而归,作为马背上的皇帝,几乎每逢战后都是骑着御马接受城内百姓称颂与跪拜的。
而今却十分反常的乘坐马车,这让赵希言察觉到皇帝的伤,应当不轻。
赵希言将车架旁护卫的一名将领拦下,她看着毫发无损的左都督周士弘,质问道:“陛下为何会受伤?”
面对燕王的质问,周士弘拱手回道:“情况危急,陛下为了换取将士们的生机不顾危险,亲自带兵冲入敌阵,与敌军主帅交战时所伤。”
听到周士弘的回答,老燕王还是那个战场上的燕王,这是所有胡人都低估了的,当时的敌军主帅比皇帝小了整整两个轮回,正值盛年,却被皇帝斩杀于马下,皇帝最后也身负重伤,被周士弘掩护着撤出了敌阵。
“你为何不阻拦?”赵希言继续问道,“此次出征天灾人祸一同出现,明知风险,却不劝阻,若陛下在此次远征中出了差池,你们该当何罪?”
面对燕王的斥责,周士弘连忙跪下,赵希言又道:“你明明可以阻拦的。”
皇帝虽为统帅,但周士弘手中也有军队,加之其他几位出征的将领,若统一听从朝廷的劝退,就算皇帝想要强行用兵,也是极为难的。
“下官有罪。”
比起皇帝的伤情,让赵希言愧疚的是那些死去的将士,还有应天府官道上那些为夫为儿哭泣的妇人。
“劝阻撤兵的信朝廷传了好几封,寡人知道陛下不会肯,便亲自修书给了你。”
周士弘有些惭愧,他因害怕皇帝会疑心自己与监国的亲王勾结,便将没有拆封的信交给了皇帝。
“周都督是觉得寡人会是那种勾结朝臣,篡权夺位的人吗?”
从周士弘的眼里赵希言似乎猜到了什么,“所以周都督害怕,于是把寡人的修书呈给了陛下,你……”
“下官糊涂。”
“若听从了寡人的建议提前撤兵,便不会有今日的结局,那些妇孺的哭声,周都督听着能够睡得安稳吗?”
赵希言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周士弘,“一个臣子,眼里不光要有君主,还要有国家与百姓,你是将军,便要为你的兵负责。”随后转身离去。
——
是月,燕王赵希言上表请罪书,皇帝撤去燕王监国之职,又因伤势而罢朝,只于乾清宫内接见大臣。
——乾清宫——
“陛下。”通政使高升跪伏于气色虚弱的皇帝榻前,“臣有奏,燕王监国不力,私自裁撤陛下任命的督粮使,导致粮草没有及时补给军中。”
“臣斗胆猜想,燕王殿下在监国期间拉拢朝臣,兵部派了一千人马押运粮食,明知远征路途遥远,粮食为军中重中之重,理应谨慎小心,好端端的怎会落水,且一颗不剩,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通政使的言语,将燕王往弑父的方向引,皇帝躺在乾清宫大殿的坐榻上,半身倚靠着矮案,身上还盖着被褥,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王怀忠。”
老太监入内,“陛下。”
“传兵部的人来见我。”皇帝道。
“是。”
高升没有离去,见皇帝起了疑心,他便拿出大理寺一份案子向皇帝哭诉道:“燕王殿下为拉拢朝臣,竟然拿臣之子的性命作要挟,利用监国的权力,以赦免臣之子死罪为要求,企图让臣听命于他,为燕王府效力。”
【作话】
心脏受不了的建议囤文,无法剧透,其实我说有反转也是剧透了,观念不同立场不同。
主走权谋,是剧情流,文案不看的吗?
爱情文那么多不去看,为什么非要在剧情流的文里硬找爱情。
197.暗潮
皇帝回朝,静养于乾清宫,传来兵部的官员问话后,皇帝旋即罢黜了兵部尚书与侍郎等官,但没有对监国的燕王进行处置,直到太医院的院使入内替皇帝疗养。
院使弓腰走到皇帝榻前跪伏,轻轻掀起被褥,双腿上受了箭伤,还有身上也有刀伤,皇帝此次受的伤极为重,这让院使在处理上很是谨慎。
“朕不在的这段时间,京中一切安好?”皇帝问道院使。
院使一边小心翼翼替皇帝处理伤口一边回道:“燕王殿下监国有方,百姓都为止之称颂,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作为医者,作为臣子,院使将自己所见所闻陈述,随后犹豫了一下。
皇帝见他眼神闪烁,于是疑道:“嗯?”
想起来后的院使连忙磕头道:“永康七年,五月十七日,远征军获胜的第三日,夜,皇三子中毒,经太医院全力救治这才得以脱险。”
皇帝听后大惊,在紫禁城内,自己身处的区域内,竟敢有人投毒,“卿确定是中毒吗?”
院使颤颤巍巍的磕头回道:“臣不敢欺君。”
皇帝回来后,贤妃带着孩子到乾清宫请安时,并没有提及这件事,皇帝问起日常,贤妃也是回答一切安好,就仿佛没有发生一样。
这让皇帝越发觉得是贤妃在故意隐瞒,他沉着一张苍白的脸,随后将仪柔殿内的所有内使与宫人召到乾清宫,又唤来一直照顾皇三子的王彦问话。
乾清宫大殿内,贤妃跪在皇帝榻前掩面而泣,皇帝则是板着一张脸继续他的问话。
王彦只得将那日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知皇帝,“那一日,京城的雨稍停,皇三子吵着要寻父亲,便离开内廷去了陛下处理政务常待着的大殿,时逢监国的燕王在殿内处理政务批阅奏疏,而后小皇子迟迟不肯离去,殿下便赏赐了小皇子一块糕点,之后便一直呆在仪柔殿再未去它处,夜里,小皇子突然昏倒,随后身体发烫,嘴唇发紫,幸而太医医术精明,这才让小皇子脱险。”
王彦随后跪伏着连连叩首,“小人看护不周,还请陛下降罪。”
“糕点?”皇帝随后皱起眉头,便又想起了前些日子高升在自己耳侧的话。
皇三子中毒之事距今已过去了数月,当时的燕王作为监国手握大权,没有人敢怀疑是燕王,物证已不可考,也没有人证可以指出就是燕王所害,而今将这件事与先前高升的话连在一起让皇帝不寒而栗。
弑父杀弟,无论哪一个成功,燕王都会是最后的胜利者,皇帝死了,作为嫡长子,她可以顺利的继承皇位,若是皇三子死了,则燕王又变成了独子,帝国唯一的继承人,而身负重伤的皇帝是不可能再诞下皇子的。
皇帝归来后,身边围绕的一切听到话,无不引着他往这个方向想。
皇帝听到王彦的话后,不顾伤痛,勃然大怒道:“这么大的事情,汝为何不告知朕?”
皇帝对着贤妃怒问道,“是不是要等三郎死了,你才会告诉朕?”
贤妃被皇帝吓得连连落泪,举着一边擦拭一边回道:“妾是心疼陛下辛苦,有伤在身,不想陛下再为瑞儿的事情操劳伤身,所以才没有说的。”
贤妃的话与她的封号极为相衬,这使得皇帝没有理由再责问她,但皇帝是皇帝,是不允许有人反驳他的九五至尊,“任何事,都没有皇子的性命重要,你是想隐瞒什么还是想包庇谁,连儿子的命都可以不顾?”
“妾冤枉。”贤妃听后顿时神色慌张,她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如此质疑自己,“瑞儿是妾的骨肉,臣岂会不心疼的自己的骨肉。”
“皇子中毒,你们难道没有一个人去查吗?”皇帝质问着仪柔殿侍奉的众人。
王彦俯首回道:“当时的内外朝悉数听从监国的命令,司礼监没有接到监国要彻查的指令。”
当时皇帝惨胜负伤的消息传回朝中,加之粮食落江等一系列的事让赵希言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内廷的事便耽搁了下来。
“院使,皇三子的情况,已完全好了吗?”皇帝问道太医院院使。
院使叩首回道:“回陛下,所幸皇三子没有吃太多,中毒不深,经过太医院全力救治后已经无恙,加上这些月的调理,已全部恢复,与常人无异。”
“不会留下后患?”皇帝又问。
院使摇头,“臣以性命做担保,小皇子已经痊愈。”
皇帝半躺着,随后闭上双眼朝众人挥手,“滚!”
——
永康七年冬,随着皇帝归来时间渐久,知道伤亡士卒死讯的人越来越多后,这场战争的结果就再也瞒不住了。
几万将士命丧于草原,事后还被掩盖,这让其家人无法接受,于是喊冤诉苦的人越来越多。
最终,朝廷再也无法掩盖大获全胜实则是惨胜,又或者对于军力强盛的远征军而言这是一场耻辱,是战败。
几月间,不知因何,一场狂风席卷了九州,就好像是有人在刻意散播,皇帝远征战败的消息使得人尽皆知,成为百姓饭后的舆论,皇帝也惹来了百姓们的指责,威望一落千丈。
锦衣卫将这一消息密奏皇帝,使得静养于紫禁城内的皇帝雷霆大怒,这一怒牵动了伤势,皇帝在乾清宫突然晕厥,召入太医,醒来之后,拒见探望的燕王,原先平息的皇子中毒与运粮一事被再度搬出。
永康七年冬,十二月,为给死去的将士及家人一个交代,皇帝派人围住燕王府,昭告天下,将事情的原委公示,以燕王监国不利,私自更换运粮人选,致使运粮失败,远征军没有及时得到补给,导致将士受饿,惨死于沙场。
随后皇三子赵瑞中毒一事也从紫禁城内流传至民间,且两件事发生在同一个月内,事件发生的蹊跷让臣民议论不止。
太监拿着圣旨与锦衣卫闯入燕王府,“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皇次子燕王赵希言,为夺帝位,于监国期间密谋,弑父杀弟,大逆不道……着押入宗人府,褫夺亲王爵位,贬为庶人。”
王府上下,纷纷起身抗议,“殿下监国期间一心为民,不但要为远征军操劳,还有江南的水患,远征军战败有诸多原因,怎么就是殿下一人的过错,弑父杀弟这等莫须有的罪名……”
宣旨的人没有给他们解释的机会,“庶人赵希言押入宗人府,其余人等,送往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殿下,您快解释啊,您去跟陛下解释……”明章看着一言不发的赵希言,替其委屈道。
赵希言看着皇帝的罪诏,只是冷笑了一声,随后盯向给自己宣旨的太监。
太监被赵希言盯着背后一凉,在锦衣卫拿人之前走至其身侧小声道了一句,“敢动军粮,神仙也救不您了,我的殿下。”
但这句话,却让赵希言愣住了,军粮的事情发生后,她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调查此事上,就是为了日后皇帝起疑时澄清自己,然一连调查了数月,都没有任何的进展,那些抓获的士卒全都一口咬定是天灾,她怀疑是内鬼,也查过王彦,她原以为是王彦,可是王彦的话却让她越发的疑惑了。
随后赵希言便被锦衣卫带走,整座燕王府也都被封了起来。
燕王被罢黜后,群臣纷纷上疏为之求情,皇帝却以燕王弑君之罪而怒斥群臣。
“朕御驾亲征,在朕的国土内,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军粮,作为监国的燕王手握重权,因为朕迟迟没有立太子,怀恨在心,难道弑君之罪,也可以饶恕吗?”皇帝质问众人。
“陛下,军粮一事……”
“军粮没有及时送到前线,使得远征军战力大减,致使数万将士殒命,也害得陛下身负重伤,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好端端待在内廷的小皇子却遭到毒害,性命垂危,这两件事加在一起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通政使高升打断了吏部尚书为赵希言的求情之语,“这两件事的目的若达成,受益之人恐怕只有作为监国的燕王殿下了吧。”
“陛下在为国征战,而监国的燕王却秘密谋划着夺取政权,残害自己的幼弟,在此之前,燕王伪装仁善,想要将这些归于天灾,此等,可谓用心险恶,这样的人,怎么可以作为储君呢?”
通政使的话让朝臣无法反驳,因为不论怎么看,皇帝亲征失败丧命,与皇三子之死,最终的受益人都只有燕王一人。
“难道燕王,没有觊觎过太子之位吗?”
通政使又质问众人,“他做的种种善事,揽获民心,不也是为了储君之位,别忘了隋炀帝在得到太子之位前,也是一位宽宏仁厚的孝子。”
——
永康七年,燕王被废,关押至宗人府,尽管通政使以弑君之罪要求严惩,但皇帝始终只是着人看押着,并没有采取进一步措施。
此后,皇帝的病情与伤情因为这几件事与百姓的议论越来越重,太医院的入侍也越来越频繁。几日后,皇帝卧病,宫门严禁,连朝臣都不再接见。
一场密谋,也在皇帝重病时,悄然而生。
——午门——
午门外,监门的将士将一名女子拦在宫外。
“我要见陛下。”
将士拱手,“公主,陛下有令,这段时间,谁都不见,不光是您,就是六部大臣来了,下官也照样阻拦不误。”
“章郎将,燕王殿下监国期间对诸位将士也是有恩的,燕王殿下的好,难道你们都不曾看见吗?”晋阳公主问道监门的众将。
守门的将士陷入沉默,“燕王殿下蒙冤,陛下病重,难道你们要任由小人在陛下身侧,为祸天下吗?”
“可是……”郎将紧捏着腰间的佩刀,“我们是兵,这是左军左都督的军令,我们无法违抗。”
“什么?”晋阳公主愣住,“周士弘?”
“公主请回吧。”郎将道,“就算是通报给陛下,陛下也不会见您的。”
文武皆知皇帝的帝位是篡夺了其兄长的,对于晋阳公主一直怀有戒备,如此时候更是不会想要见她。
晋阳公主随后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交到郎将手中,“章郎将将这个交给陛下,陛下一定会见我的。”晋阳公主肯定道。
郎将犹豫了一会儿,想到自己于宫禁守夜时遇到出宫的燕王,将自己夜里理政时果脯的吃食都赏给了自己,并亲切的问候冷暖,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傲慢,便握紧了晋阳公主交代的物事,一口答应,“好,下官一定替公主送达。”
“你们在这儿看着,我去见陛下。”
“是。”
——乾清宫——
郎将进入乾清门,守在乾清宫大殿前的依旧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王彦。
“王公公。”
“是章郎将啊。”王彦客气的回道。
“陛下呢?”章郎将问道。
“陛下歇息了,王掌印正在寝殿内侍奉陛下。”王彦回道,“外面又有谁要见陛下了?”
“是晋阳公主。”章郎将回道。
王彦楞了楞,寻思晋阳公主一向聪慧,不会不知晓皇帝的脾性,便笑眯眯道:“陛下这个时候连大臣都不见,怎么会见晋阳公主呢,她可是先帝之女。”
“是啊,下官也不懂。”随后拿出晋阳公主给的信物,“公主说陛下见了此物,一定会见的。”
王彦看着章郎将手中的握着的是一只十分朴素的耳坠,转了转眼珠后说道:“陛下最近因为燕王的事不胜心烦,脾气也十分大,除了亲近之人,谁也不见。”
“所以请王公公代劳,务必要将此物呈给陛下。”正好郎将也不想在此时触皇帝的霉头,便将信物交给王彦,随后又给了一些银两。
王彦推回银两,“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
“那就有劳了。”章郎将拱手谢道。
王彦拿着耳坠转身跨入殿内,却在内殿的门口听到了王怀忠侍奉皇帝时一直在皇帝耳侧的劝谏。
【作话】
节奏会快一些了,文会采取倒叙,穿插,理不清思路可以多看几遍,真相出来后我再解答,不然容易剧透,前文有非常多的伏笔,藏在对话里或者是一些日常细节。
198.奉天殿立储
——乾清宫——
王彦拿着信物抵在门口,听见王怀忠在寝殿内忠告皇帝便停住了脚步,“陛下其实是知道的吧,殿下是蒙冤的,但是为了平息众怒,为了挖掘出想要谋害殿下的人,那些可能动摇国家根基的蛀虫,陛下不得已这样做,可是陛下的病如今越来越重了,燕王殿下又被您废黜,被废的皇子,丧失了国君的继承权,小皇子又还年幼,小人害怕会反遭人利用,造成不可扭转的局面……”
“所以……有些事,还需要你替朕去做。”皇帝脸色苍白的握着王怀忠的手,语气孱弱,似在交代什么一样。
王彦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后转身,迈着急凑的步子匆匆走出。
“晋阳公主拿的是先皇后殿下的遗物,但是陛下不想见任何人。”
王彦告诉章郎将表示自己已经转达,“请郎将回转公主吧。”
郎将听后,对此没有起疑,客气的抱拳之后离去。
王怀忠侍奉完皇帝从寝殿内走出,而后便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只稍稍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带走,秘密关押起来,莫要被人看见。”
“是。”
办事的正是十几名小内使,他们只听从喊话太监的指示。
——是夜——
皇帝有气无力的呼唤着王怀忠,然入内的却是王彦。
“皇爷。”
“是王彦啊。”皇帝的脸色极差,连说话都没有力气,断断续续。
“王掌印侍奉皇爷操劳过度,今儿个称病了,不能来侍奉皇爷,特意嘱咐小人过来。”王彦告诉皇帝道。
对此,因为王怀忠年纪的缘故,皇帝并没有起疑,“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要照顾朕,也是苦了他。”
而后侍奉皇帝的太监便成了王彦,皇帝的病情反复,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往往有时,都无法通过声音唤醒。
王彦等皇帝熟睡时,偷偷潜入寝殿,在书桌与柜子里小心翼翼的四处翻找。
果不其然,皇帝早就拟好了一份遗旨,不但澄清了燕王罪责还要重新立她为储君继承大统。
王彦将其偷偷藏入袖中带出了乾清宫,伴随着这道旨意,加之皇帝越发病重,蛰伏于宫内外的人便再也坐不住了。
皇帝为燕王时,四处征战,手上沾染最多的还是北元士卒与臣民的血,因而被蒙古人视为仇敌,大明建国,经过数十年的变迁,两朝人民早已融合在一起,但有一些人,即便多年过去,仍不会忘记自己的血脉,就犹如身处元朝时忍辱负重的汉人一般,有着自己的傲骨与气节。
一场大的变故,正在紫禁城内谋划酝酿。
——宗人府——
自皇帝登基后,宗人府的大小官员便不再由宗室担任,而交由外姓臣子。
入夜时分,几名太监领着一些侍卫进入宗人府,十二监的领事太监皆为皇帝身侧的近侍,对此,不少官员都对他们极为恭敬。
“奉陛下口谕,前来视察庶人赵希言。”
宗人令听后便带着太监去了宗子的地方,这里不同于牢狱,是一座单独的院落。
“陛下有话要对燕王说,汝等都到外面等候吧。”太监对着几个官员说道。
“是。”
——永康七年十二月中旬——
皇帝在病痛中不断呼喊着几个人名,但都不是侍奉在他榻前的贤妃与幼子。
“儒儒……”
“二郎……”
哒哒哒,脚步声入内,“娘娘带着小皇子先回仪柔殿吧。”
这一次,贤妃竟听从一位太监的话而不过问皇帝就带着儿子从皇帝寝殿内离去。
王彦走到皇帝榻前,既不行礼也不再是以往恭维的姿态。
王彦的神色被皇帝察觉,他神情恍惚的看着王彦,“你……”
王彦俯身,“请陛下即刻召见大九卿,宣立储君。”随后至皇帝耳侧小声嘀咕了一阵。
听到王彦露出真面目的话后,皇帝瞪圆了眼珠,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居然……你……”
王彦依旧笑着一张白皙的脸,不慌不忙道:“谁让陛下如此刚愎自用呢,小人已去通传九位大卿前往奉天殿了。”
王彦随后拍手,只见几个尚服局的宫人将皇帝的常服帽靴一一呈上。
很显然,这座四方城内,布满了王彦的眼线,这座乾清宫也在短时间内全都换成了他的人,王怀忠的消失足已说明,趁皇帝病危之时,王彦一手遮天。
“乱臣贼子,痴人说梦!”皇帝怒瞪着王彦骂道。
王彦却不慌不忙的回道:“陛下不答应也可以。”旋即从袖内拿出一件信物,“这件东西,陛下可还记得?”
王彦手中拿着一件玉饰,是自己与发妻在次子生辰礼上所赠的护身之物,本在晋阳公主身上,后又被皇帝夺回还给了它的原主人,而今却在这个奸人手中。
“你……”皇帝抬起颤抖的手。
“皇子如今就在小人手中,整座紫禁城也在小人的掌控中,如若陛下不乖乖听命,小人可不能保证他是的安危。”王彦一脸阴险的说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皇帝不解的问道,“朕将你从无人的战场上捡回来,救你于水火,这么多年过去何曾亏待过你……”
“我是什么人,陛下就不需要知道了。”王彦打断皇帝的话,随后起身将衣物帽靴拿到榻前,恭敬道:“就让小人最后一次,替陛下更衣。”
——
紫禁城外,六部尚书与都察院左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九位大臣各自接到皇帝的传召,更换公服前往奉天殿。
奉天门前,九卿碰面后纷纷猜疑,“陛下今日独召大九卿所谓何事?”
“陛下自回朝后,身体越发不好,至今有数日不曾召见大臣了,今日却召九卿入宫,又是在奉天殿……”
“莫不是要宣布立储了?”
“立储?燕王殿下还没有得到赦免,要立谁为储?”吏部尚书有些不满道。
“陛下可不止燕王一个皇子。”通政使从旁道,随后大摇大摆的拿着笏板朝奉天殿走去。
乾清宫内,皇帝更换好皮弁服,由内使搀扶着出了乾清宫寝殿,殿外,步撵早已备好,除此外还有数十名内使与锦衣卫,然这些锦衣卫的面孔都极为陌生,眼神凶恶,不像是紫禁城内常侍奉的人,皇帝于是撇了一眼用心良苦的王彦。
在王彦的指使下,内使将病入膏肓的皇帝扶上步撵。
皇帝病重时,连锦衣卫都不得入见,平时传信的太监便成为了紫禁城内的实际操控者,对于外界的事,皇帝也一概不知。
大九卿入奉天殿序位,王彦搀扶着皇帝从撵上下来,小声提醒道:“长子幼子都是子,望陛下莫要因小失大,白白送了孩子们的性命。”
皇帝侧头,咬牙切齿的看着王彦,“卑鄙。”
“可惜王怀忠的劝告,晚了点。”王彦悲哀道。
随着皇帝进入奉天殿,昔日那个身体健硕的皇帝早已不在,而今在众臣眼前的是一个即将陨落的风烛老人。
“陛下。”
“陛下……”
王彦将皇帝扶到御座上,跟随入殿的内使围于左右,穿着飞鱼服数百名锦衣卫则持刀立于台下与大殿两侧,将群臣都围了起来。
这让群臣感到恐慌,他们不明白皇帝想要做什么。
随后王彦拿出事先准备的一封盖有皇帝印玺的诏书,“今召九卿入殿,乃是为立储一事,陛下有旨。”
九个绯袍官员拿着笏板低头相互忘了一眼,台上坐着的的确是皇帝,他们便屈膝跪伏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承天命,授命国家,历六十余载……今感大限,恐负社稷,思虑再三,册……”
“慢着!”
就在王彦宣读立储的诏书即将结束时,奉天殿外传来一阵刀兵的声音。
另一只锦衣卫手握绣春刀闯进了奉天殿,王彦见状深深皱起眉头。
两只人马,皆穿着飞鱼服与绣春刀,难辨真假,先入殿的是跟随皇帝而来,后入殿的则是随着一个女子,以及锦衣卫指挥使张端。
“张端,陛下正在宣诏,你要造反吗?”王彦合起诏书,质问着闯入殿的锦衣卫指挥使。
“造反的人,是你们!”
这是朝臣们已有数日不曾听见,却无比熟悉又久违的声音,在皇帝的诏书下达之前,让他们重新燃起了希望。
进来的锦衣卫人马忽然让开一条通道,赵希言穿着一身素服走进奉天殿。
皇帝见之眼里却没有欣喜,反观王彦,神色镇定自若,嘴角勾起,好像再等待这一刻一般。
“陛下将你废为庶人关押宗人府,你竟如此大胆,私自逃出,带兵入城,意图谋反,枉顾陛下一片苦心。”王彦大声质问道。
“王彦,你勾结后妃与内廷女官,劫持陛下想要拥立皇三子,独揽大权。”张端直指王彦道,“封锁宫门,不让锦衣卫入,将自己的人马伪装成锦衣卫,本使这才去宗人府请出燕王殿下,为的就是,清君侧!”
“是吗,究竟是谁造反呢?”面对张端的质问,王彦却没有丝毫的害怕,高举着手中的诏书,转身朝皇帝叉手,“请陛下明鉴。”
王彦手里的诏书由内使接过转到了九卿手中传阅,诏书的内容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诏书都有文字间距的规制,两个字不可能临时更改为三字,上面也没有任何修改的痕迹,且诏书的墨迹不像是新书的。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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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奉天殿兵变
张端接过九卿传阅的诏书,看到内容时不由的驱身一震,他大惊失色的瞪着诏书,本是想来捉拿叛贼,结果却出人意料,“这……怎么可能。”
“今日陛下要宣立的储君,不是皇三子,而是燕王殿下。”官员们争相顾盼的议论着,因为他们也以为燕王被废,皇帝要宣立的是幼子。
王彦要的便是这结果,让紫禁城外的人以为自己要造反拥立皇三子,好来一个瓮中捉鳖,在九卿的见证下,燕王私自带兵入宫的罪名便坐实,正剧就在眼前,群臣有心,却也没有理由再袒护一个罪人。
皇帝沉默着不做声,王彦便低声提醒道:“陛下难道不顾念小皇子了吗?”
皇帝抬头瞪着王彦,见皇帝仍不肯开口,但也没有向着燕王说话,王彦旋即转身,“庶人赵希言,你密谋锦衣卫指挥使私闯禁中,该当何罪?”
“罪?”女子的声音从殿外传入殿内,清澈洪亮,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晋阳公主缓缓走来,随后在赵希言身侧并肩站立,与之一同面对台上的质问,“王公公指的是这个么?”
晋阳公主指着一名锦衣卫抱来的皇三子赵瑞,他本该被王彦软禁于仪柔殿的,而仪柔殿内有自己的人马看守,这让台上的王彦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层层布防的内廷居然被一个女子轻易破开,“不可能……”
“不对!”王彦忽然醒悟,他细思极恐的回过头。
却发现坐在自己身后的皇帝早已改变脸色,适才的可怜已变为凶恶,连枯瘦的脸都恢复了些许气色,仿佛回光返照一样。
【几年前晋阳公主与皇帝对坐于茶案上,皇帝一声不吭,而晋阳公主也不慌不忙,“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也不信任我。”
“但为了你的女儿,我只能来见你。”为了获取皇帝的信任,晋阳公主孤身一人前来面见皇帝。
皇帝喝了一口茶,随后抬起冷漠的鹰眼,“你要如何让朕信任你呢?”
“我会替陛下解除心患。”晋阳公主道。
“比起先帝朝的罪人遗孤与可见的先帝之女,我,陛下最害怕的,其实是元朝的复辟吧。”晋阳公主继而道,“这是每一朝开国之初都害怕也防范的事,而陛下您,手上沾染了无数元人的鲜血,也被他们的子孙后代刺杀过无数次,您身上最深的一道伤,不是来自战场,而是来自于身边的亲近之人,所以您变得多疑,这些,您也从未告诉过燕王殿下。”
晋阳公主的话让皇帝陷入了沉默,随后抬头对视道:“你要做什么?”
“陛下年轻时曾随武宗征伐北元,期间斩首了一名北元大将,这位北元大将是元末帝的亲叔叔,曾因抵御我军立功而获赐一条珍宝玉带,亲王死后,这条玉带也成为了陛下的战利品。”晋阳公主道。
“不错。”这一次,皇帝毫无疑问的回答道。
“妾想接陛下的春水玉带一用。”晋阳公主直言求取道。
皇帝没有给晋阳公主答复,没过多久便起身离去,一直到端午宴时,那条象征皇帝最大功绩的春水玉带,竟被当作了胜者的赏赐,最后被赐给了燕王。】
“你是否觉得,朕从未怀疑过你?”皇帝忽然开口问道,这一次,皇帝的气明显比之前足了许多。
皇帝随后又道:“朕有疑心,但也有质疑,毕竟你跟着朕这么多年了,直到……”
直到一名青楼女子的入内,并与王彦有着暗中的联系,王彦眯起双眼,“你既然怀疑,为什么不动手铲除,要等到今日呢?”
“朕想要杀人,何其简单。”皇帝要的,是连根拔起不留后患,所以姑息养奸这么多年,“别忘了,朕为了这张椅子隐忍了多少年。”
皇帝要的是查出背后的阴谋与这些蛰伏在暗处的所有人马。
王彦听后却笑了起来,“陛下难道没有听过聪明反被聪明误?”
皇帝摇头,随后一名尚服局的女官被锦衣卫押入奉天殿内,大臣之中有人眼熟,便惊愣道:“这不是燕春阁那名花魁吗?”
但当杨氏被押入殿时,王彦却突然慌张了起来,还有底下那些冒充锦衣卫的死士也都纷纷做拔刀的姿势随时准备救人一样。
对于台上那群人的举动,晋阳公主丝毫不见怪,指着杨氏问道众人,“诸位可知,此女的真实身份吗?”
晋阳公主的问话,不免使得在场众人疑惑四起,花魁的身份无人不知,但却不曾想到这个曾名冠京城的女子,还有其他身份。
晋阳公主走到杨氏身侧,“燕春阁花魁好手段,竟比钦天监的司监还要懂算时机,怎就恰好在成德十一年的冬天从京城北上探亲呢,又恰好与燕王世子同行归来,世子走官道,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年轻女子却慌不择路的选择走山中的小道,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赶路?”
“所有相遇的种种,难道都只是巧合,而非刻意安排与接近。”
杨氏撇过头,“公主说的这些,能够证实什么呢,小女敬慕燕王与世子,选择冬日探亲不过是为一睹世子的容颜罢了。”
“是吗?”晋阳旋即俯至杨氏耳畔小声道:“忘了告诉你,那日我拿春水玉对你试探时,陛下也在。”
杨氏愣住,晋阳便笑道:“打一开始,我就不是为了试探与警告你的,否则早在知情的第一刻时,你就已命丧黄泉。”
“此女原姓孛儿只斤,乃元朝亲王的遗孤,是前朝的郡主。”晋阳公主向众人道,“其幕后指使,与蒙古的鞑靼部族脱不了干系。”
“她是鞑靼先王安插在我朝的一颗复辟帝国的棋子,只可惜鞑靼王死得太早了,鞑靼那位公主之所以入朝接近燕王世子,又将世子从先帝叛军手中解救,也是因为有内应所在,他们清楚的明白,国朝宗室子弟众多,纵使皇嗣陨落还有宗子,杀一人,不足以引起内乱,还恐引起燕王的仇恨,而古今之乱,为皇室夺嫡,父子反目兄弟相残最为内患之重,稍有不慎,便可使国家崩分离析,天下大乱。”
“故而这些人蛰伏暗中,密谋陷害,使陛下与殿下父子相残,皇三子遭人下毒是,军粮落水是,还有先皇后殿下之死,也是这个人动的手脚。”晋阳公主指着王彦道。
台上的王彦听后一愣,皇三子确实是他为陷害燕王而动的手脚,但军粮与先皇后之事竟也被归到了他的身上,随后他质疑的看着晋阳公主,“谁人不知先皇后之死乃是病逝,而你却诬陷于我,连军粮一事,也栽赃于我身上,燕王监国撤下我的权力,而护梁的乃是禁军,千人之多,谁敢劫掠?
恐怕此次远征军的补给军粮,是你们动的手脚,自导自演,好为了燕王可以以嫡长子与监国的双重身份顺利继承皇位,燕王对你言听计从,你才是那个某后谋划之人。”
王彦反指着晋阳公主说道:“难道你会甘愿辅佐杀害你全家的仇人之子?谁信呢。”
被王彦反将的晋阳公主,眼里没有一丝慌乱,反而问道:“那为何,陛下赠予先皇后殿下的信物,会在你身上?”
王彦忽然愣住,但还没等他反应,便被皇帝一把揪住,王彦不敌习武的皇帝,皇帝便从他常存物事的左手琵琶袖内掏出了一个坚硬的饰品。
只是一副极既普通又老旧的耳坠,可对于皇帝而言,记忆犹新,这是他亲手所制,赠予发妻的第一件生辰礼。
王彦皱起眉头,随后用力从皇帝手中挣脱开来,事到如今,不管他如何解释,都没有人会再相信他,但他也已不需要任何人的信任了,“赵瑾禾,你以为你替燕王洗清了罪名,他就能够当上皇帝吗?”
晋阳公主抬头直视,“阿言心中,帝位从来都不是首要。”
随后看向杨氏,“你不说吗,但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这些人都会因为你而死。”
杨氏手中还握着一件惊天的秘密,这关系着燕王能否顺利继位。
即便没有人相信,但也能埋下疑惑的种子,只要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有生根发芽的那一日。
但刽子手的屠刀早已经握于手中,不会等她有说出来的那一刻。
杨氏看了一眼赵希言,内心复杂,往昔之事一点一点浮现于眼前,最后她放弃了挣扎,“我不会忘记当初的话。”
从始至终,她未曾想要过害赵希言,但仅只是对于赵希言,其他人,尤其是杀了他父亲将尸体挂于城墙上的皇帝,她恨之入骨,便想要让他尝尝被背叛,骨肉相残的痛不欲生之感。
气急败坏的王彦伙同侍卫抽出佩刀抵在皇帝脖子上将其擒拿住,而伪装入内的锦衣卫也纷纷拔出刀准备与张端带来的人马一战,“燕王与九卿带兵叛乱行刺陛下,周都督还不来救驾吗?”
随着王彦大喊,奉天殿两侧朵殿的大门悉数被破开,两队身着甲胄整齐划一的禁军持器走出,而后奉天殿外的城楼上也有禁军起身持铳瞄向奉天殿内。
原来,害怕事情失去掌控,害怕暴露的王彦不仅想出了一招让燕王自投罗网的计策,还在奉天殿内另外安排了禁军。
在这场兵变的谋划中,一开始为引的高升与最后收拾残局的周士弘都是他一手安排。
利用复杂的人心,仇恨、贪欲。
“今日,只要杀了这里所有人,拥立皇三子,周都督就是新朝最大的功臣,封赏爵禄,福延子孙。”王彦大声道。
周士弘麾下禁军一早就埋伏于奉天殿,是胜是败,皆在周士弘一念之间。
“燕王与晋阳公主之事人尽皆知,当初皇帝要杀晋阳公主,也是你在背后怂恿与献计,认为晋阳是先帝之女,恐乱世子之心,为祸社稷,如今晋阳没有死,若是让燕王登基,你以为他与晋阳还会放过你吗?”王彦恐提醒道,“你杀了所有人,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周士弘身穿铠甲,带着人马走到奉天殿前,紧握腰间佩剑,扫了一眼殿内恐慌的众人。
配备火铳的禁军所带来的压迫感,让张端麾下的锦衣卫也开始畏惧。
群臣将目光锁在周士弘身上,殿内所有人的生死与大明的今后,如今都握在了周士弘一人手中。
周士弘可以选择燕王,也可以选择王彦,甚至可以杀光殿内所有人,改朝换代,这是最好的时机,私欲与忠心此刻就看他的选择。
周士弘只是站在殿外,这座象征国家权力中心的宏伟殿堂,陷入了死寂,没有人知道此刻周士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作话】
——上一章你们竟然没看懂嘛——
公主比反叛聪明也比反叛狠。
200.曙光
【几日前皇帝病危,宦官乱政,王彦假借皇帝旨意几番夜入左军左都督府,为晋阳密探所悉。
——周府——
“谁?”
左都督周士弘长子周康敲响了父亲的书房门,“爹爹,是儿。”
听见是长子的声音周士弘放下了戒备,“进来吧。”
周康将门打开,一道风透过门缝卷入书房内差点将烛火卷灭,随着烛光摇曳闪烁了一会儿,周康入内道:“爹,有人要见您。”
周士弘放下手里的书,心中嘀咕着莫不又是宫内的人,“何人?”
“是晋阳公主。”周康说道,周士弘虽与燕王及晋阳公主有着某种意义上的嫌隙,但其子却是二人至交。
“公主?”周士弘大惊,心中一番思考后起身准备与接见。
周康看着父亲的急切的背影,于是开口道:“爹。”
周士弘不解,转过头来疑道:“嗯?”
“您相信燕王殿下会弑父杀弟么?”周康反问着父亲。
周士弘却被儿子的话问住,随后双脚并站,在原地陷入了沉默,“这是圣上的旨意。”
“儿要救燕王殿下出来。”周康坚定的对着父亲说道,“即便您不去做,儿自己也会。”
“那是天子的旨意,你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周士弘问着儿子。
“因为儿忘不了先皇后殿下的恩,儿没有母亲,她就像儿的母亲一样,爹爹,您也不该忘,他不仅是殿下,也是与儿自幼一同长大的兄长。”周康说道,“周家人,从不做忘恩负义之事,这是您教我的,爹。”
从儿子的话里,周士弘大概明白晋阳公主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了,在此之前,晋阳也一定与周康说了什么。
周士弘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里有些许的欣慰,随后转身离去。
夜色笼罩着整座院落,北方吹来的风从庭院呼啸而过,月色微寒,摇曳的竹梢倒映在青石地板上,两个黑色的身影却不受这风的影响。
“周将军应该知道吾是为何而来。”晋阳公主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外披斗篷,让人难辨男女。
“自殿下回京,公主与殿下形影不离,而今殿下遭此劫难,公主前来想必是为殿下。”周士弘回道。
“这是其一。”晋阳公主说道,“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彦是不是来找过将军。”
周士弘愣住,他抬起头看着晋阳公主,“陛下的确派王公公来过。”
王彦第一次入府时,只带了宫内赏赐,以皇帝口吻,是为先行稳住五军都督府的周士弘。
“周将军觉得,宫门紧闭,王彦会是陛下派来的吗?”晋阳公主问道。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士弘迟疑的看着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没有先行回答,而是问道:“王彦在私下里找过将军吧,是否同将军说过,吾与燕王对你献计陛下而怀恨在心,以此让你不要干预燕王被废一事。”
这一问,周士弘陷入了沉默。
“吾还有一问,想问将军。”晋阳公主继续道。
“公主请问。”周士弘拱手道。
“周将军作为陛下的心腹,在潜邸跟随多年,难道还不清楚燕王世子的品行?”晋阳公主问道,“难道将军认为世子是那种公报私仇,是非不分之人?”
周士弘低下头,随后抬起盯着晋阳公主问道:“陛下真的受制于阉党了?”
“周将军以为以陛下纵横疆场数十年,被阴谋阳谋所充斥,会被阉党所控?”
晋阳公主没有给周士弘准确的回答,而是反问了他,随后从琵琶袖内拿出一块硬物。
“吾奉陛下之命,前来让将军办一件事。”随后将其示与周士弘。
周士弘见晋阳公主手持老燕王的金符,旋即跪伏于前,但他心中仍旧疑惑,皇帝如今警惕晋阳公主为何会将信物给她。
“周将军可知,王彦是何许人也?”
“王彦?”周士弘愣了愣,“他不就是一个寺人吗。”
晋阳公主便俯身至周士弘耳侧,小声嘀咕了一阵后使得周士弘眼里大惊。
晋阳公主直起腰身,“吾知道周将军心中一定有万分疑惑,陛下为何会将信物与我,但今日吾已将话带到了,不管将军信不信。”
“将军若是抱有贪权的侥幸心里,假戏真做,尽可以去与大明的宗室藩王们,碰一碰。”晋阳公主又警告道。
那日晋阳公主的话再次在脑海中回忆起,周士弘看着台上被王彦挟持的皇帝,今日种种,皆像是二人的谋划,这让他信以为真是皇帝的旨意。
“新城侯与我说过,大明有燕王殿下,是大明的福,殿下有公主,是殿下的福。”
周士弘说完,旋即走入殿内至御前跪伏,“臣,左军左都督周士弘救驾来迟,周家世受恩荣,为主之计,无奈与贼妥协,一切为救主而为,望主宽恕。”
周士弘的一跪,让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唯独担忧起台上被王彦挟持的皇帝,周士弘随后起身,挺直腰杆,作为军人、将领,一双鹰眼冷盯着台上的叛贼,“在你拉拢我之前,是否忘了,我是汉人,你可以为前朝的君主舍身,那么我,也可以为了我的君与国,赴死。”
周士弘的态度,也让皇帝虚惊了一口气,在权力的诱惑之下,这一场变局到最后,周士弘成为了最关键,他可以杀了所有人,因为今日这场变故中有太多的理由可以利用,栽赃他人,让他成为新朝的最大功臣,甚至是取代。
“动手。”
就在周士弘一声令下,王彦便拿着刀气急败坏道:“狗皇帝,死也要让你陪葬……”
砰!
在一声火铳之下,王彦手举的佩刀掉落在地,皇帝拾起刀,拖着受伤的身体与难以站立的双腿,企图与身侧挟持的贼人一战。
“够了!”殿内女子一声大喊,使得交锋的两队人马静止了下来,杨氏看着殿内一切,自知已没有了胜算,“我败了,这一切都是我主谋,贤妃刘氏的生母是王府内的仆人,曾受我父恩,要杀便杀我一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郡主不可,郡主。”这些前朝的遗孤,臣子、将士之后,如今为复仇潜入京城,他们手握佩刀,不忍的看着杨氏。
杨氏看向赵希言,“殿下还欠我一个承诺,而他们,就是我的就是向殿下最后提出的条件。”
王彦已经倒地,皇帝毕竟是武将出身,况且周士弘带来的禁军还配备着火铳,人力又岂能与火・器相比,她不想这些人再做无谓的牺牲。
皇帝握着带血的刀,手捂着胸口退到一处,随后向赵希言说道:“对于这些人的处置,朕把权力交给你。”
赵希言看着杨氏,“让他们放下武器,不要再负隅顽抗。”
——
永康七年冬,一场宦官乱政的兵变在左军左都督周士弘的入内后化解,皇帝下诏恢复燕王爵位,逆党全部被抓获,包括通政使高升,奉天殿之变的当日,贤妃自缢仪柔殿,因孩童哭声之大而惊动了看守,但发现救下贤妃时早已经断气。
永康七年冬末,仍以内命妇皇妃之礼下葬贤妃刘氏,皇子交由乳母照看。
事后,周士弘才知道晋阳那夜说的话,投敌蛰伏静待时机并非是皇帝的意思。
受召入见前,周士弘找到了晋阳公主,他知道天子的疑心都重,这些时日便让他日日恐慌,“私自带兵入殿,是某逆的大罪,公主这不是害我吗?”
晋阳公主却笑了笑,“若换做别人,事后一定人头难保,但你是周将军。”旋即走至他的身侧,小声道:“燕王殿下会同陛下说,将军所做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将军大可放心。”
周士弘听后,忽然对于晋阳公主有了极大的改观,同时也明白了新城侯为何会如此折服,便深深作揖道:“保得国家安宁,虽死无悔,公主大义炳然,殿下有您,不可不谓之福。”
真投敌的高升已被抄家处斩,而对于周士弘,皇帝迟迟没有降下赏罚。
——乾清宫大殿——
皇帝的气色较之前好转了许多,但战场上的伤伤及了根骨,使得皇帝再也无法直立行走。
“二郎,你怨我吗?”皇帝半躺着,榻前是炭盆,后被褥盖着双腿。
赵希言坐在一张三角凳上,随后从袖内拿出一封似诏书的东西,“那夜爹爹送的生辰礼,儿岂会不明白良苦用心。”
皇帝长吸了一口气,“你母亲比我会看人。”
当皇帝说出这句话时,赵希言便明白了,她的爹娘,似乎都认可了晋阳公主,“爹爹……”
“我总是将你当做孩子,替你安排好一切,包括将来,我自负的以为着,以父亲的姿态,却不曾顾及你,也忘记了你已长大成人,有能力撑起比为父要更为广阔的天……”
皇帝看着赵希言,“那张椅子,日后你想给谁都由你自己。”
炭盆之前,父子敞开心扉说了一夜的话,期间只有一个老太监入内侍奉茶水与汤药。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这个帝国的执掌者年过花甲的老人与自己的嫡子说了什么。
但次日升起的朝阳,宛如日后蒸蒸日上的大明帝国,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在奉天殿屋脊的神兽上,斜进东宫新翻的殿堂。
几日后,皇帝召见了卸甲在家的左军左都督周士弘。
周士弘穿着赐服一声不吭的跪在皇帝跟前,皇帝也未让他起身,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后,皇帝开口问道:“你动摇过吗?”
在面对权力的诱惑下,周士弘的确思考过很多东西,“臣不敢欺君,请陛下降罪。”周士弘闭眼跪在地上将头埋低,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皇帝没有动怒,“对于求生,以及权力的诱惑,相信很多人都难以抵御,朕也不例外,你比朕,要有定力。”
周士弘摇头,“是臣的儿子,他与燕王殿下交好,纵使周家在我手中衰落,我也因此而死,但周家还有康儿,周家世代忠烈,臣又岂敢侮辱祖先做背主之事。”
而后周士弘重重磕头,将手中兵符呈上,“臣辜负陛下的信任,请陛下降罪。”
榻上这个饱经风霜的老头儿,眼里充满了对争斗的疲倦,“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永康七年末,左军都督周士弘因病辞官,其子周康参与武举,正式步入入仕途。
——
永康八年春,皇帝册立燕王为皇太子,昭告天下,挑选一批得力大臣作为辅臣进入东宫,同年,皇帝因远征留下的伤势过重,于盛春之初,禅位太子,并移交军政大权,退居春和宫养伤。
【作话】
宗法制在古代社会延续千年,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故人是跳不开这个思维的,世子也不是穿越来的,不能将皇位传给儿子,那必然也是血缘关系最近的。
至亲尚且薄情,况且还是疏远的宗室呢,一般宗室过继继位掌权之后,翻脸的太多了,直接就开始要思考怎么安排皇考了,各种追赠,入太庙等等,而不会真的对送皇位给自己的先帝感恩戴德。
从始至终,皇帝心里的储君人选没有动摇过,只是在观望与试探晋阳而已,试试如果没有得到储君之位,晋阳是否会怂恿女主用非人手段去夺,让他们父子相残。
晋阳只让世子戒备,防范周围包括父亲,但没有说要用什么手段,她并不想破坏父子关系,自然也知道皇帝在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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