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太上皇的声音。
李绝虽听出来,却并没有回头。
冷华枫却看向宫门口。
她的脸上透出一点意外,因为,在看到太上皇之外,她还看到了一个人。
李绝也听出了不对劲,但在他转头之前,那脚步声已经到了他身旁。
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小绝……!”她看到了伤处。
李绝发现面前的赫然正是星河。
本能地,李绝把手上的银剪刀藏向身侧。
但星河已经全看见了,她满脸的惊疑骇然,看看李绝,又看向他胸口的伤,龙袍给刺破了,鲜血濡染的一塌糊涂。
星河不知道这是李绝自己弄伤的,而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信王太妃动的手。
她的脸色惨白,转头看着冷华枫,当看着对方冷冷然的模样,怒火越发高炽。
“你!”猛然间,星河用力向信王太妃推去。
毫无预兆,冷华枫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向后退去。
却给腿脚边的花盆绊住,身不由己地踉跄跌倒!
先前李绝到时,宫女内侍已经退了,无人相扶。
信王太妃旁边一盆山茶被扫落,咔啦声响,瓷片跟花泥散开。
星河刚要上前,又看向李绝搁在身边的带血的剪刀。
俯身过去捡起,扭身要扑过去。
李绝这才察觉她的意图,当下将她拦腰一抱:“姐姐!”
星河气的发抖,嚷道:“你竟这么对他,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信王太妃跌在几盆花中间,手上沾了好些花泥,跟揉碎的山茶花瓣,似乎还被瓷片划伤了。
她慢慢地爬了起来,脸色很难看。
星河被李绝拦着,脱不了身,怒火攻心,竟将手上的剪刀用力向着她扔了过去!
剪刀呼啸着向冷华枫飞去,几乎是贴着冷华枫的脸颊飞了过去,撞落在地上。
只差一寸。
信王太妃见她这样狠,也变了脸色。
抬手在脸颊上轻轻一抹,有一点疼,不知是不是带了伤。
她皱眉看着星河:“你要撒泼,也问清楚是谁动的手。”
星河死死瞪她:“你还敢说!”
身后李绝的声音:“姐姐,是我自个儿……”
星河蓦地停住,她匪夷所思地看着李绝。
正在这时,太上皇发声:“皇后,你陪着铖御回寝宫,传太医诊看。”
李绝站起身来。
他还惦记佑哥儿的事,跟太上皇目光相对,李绝明白了。
当下拉着星河的手,下台阶往外走去。
出了宫门,李绝捂着胸口,有些发颤。
星河扶住他,可想到方才他说的那句,又痛又气:“真的是你自己……弄伤的?”
“是。”
星河的眼睛一瞪:“为什么?”
李绝握住她的手:“你知道佑儿的事了?”
星河把脸转开。
“姐姐……”李绝难过:“我曾经答应过你的,就算我有事,也不会让他有事。”
星河的眼睛一潮,又忍住:“所以你就自伤?我看你、你是糊涂了!”她说了这句后竟不再理会李绝,加快步子往前。
“姐姐!”李绝叫了声,牵动胸口的伤,顿时满脸痛楚。
平儿本来要跟上,却又喝问内侍们:“抬舆怎么还不到?”
话音刚落,几个小太监抬着肩舆跑来。
李绝却对平儿道:“你别在这里,快去跟着……”
平儿叹气:“皇上身上有伤,快回去再说吧。”
太医给李绝把伤口处置妥当,平儿派人来告诉,星河只在寝宫里,并没往别的地方去,这是让他安心的意思。
李绝哪里能安心,伤口敷了药后,便来寻星河。
平儿正守在榻前,先前已经尽量地宽慰了一阵,星河置若罔闻。
李绝进内的时候,见星河卧在榻上,背对着外间,一动不动。
平儿看看他身上,有心问问他的伤,李绝却一摆手。
李绝见平儿等退下,才走到跟前坐下:“姐姐……别生气了。”
星河并无动静,李绝低声:“我确实是昏了头了,只是怕……”他的声音带着些颤哑:“我从小儿是九死一生过来的,我怕……那女人会对佑哥儿下手,玄佑不像我,他万一……我怕,如果他真的……姐姐从此、也就再不会理我了。”
星河的肩头颤动,她是在哭,却是在忍着。
李绝抬手握住她的肩:“姐姐,是我对不住你。”
星河一骨碌起身:“你确实对不住我,你如果有事,就算佑儿好端端回来,你叫我还怎么活?”
她的满眼都是泪,眼皮已经肿了起来。
李绝鼻酸:“姐姐……”
星河恨恨地瞪着他,又看向他胸口的伤,她又生气,又为他觉着疼:“而且,她要真的有心害佑哥儿,又怎么会因为你的自戕而放人?你这么做,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
“我错了,我错了姐姐,”李绝恳求地看她:“我是太担心,也……给她气糊涂了,我原本对她还有一丝的……没想到她只是想我死。姐姐你别恼我了好不好?”
星河半垂着头,泪扑簌簌地落下,她连狠咬李绝一下都不肯,他倒好,直接上了剪刀。
可听了李绝的话,心里又酸软的很,因为这份发自心底的怜惜,所以见他自伤,就更恨。
“我真恨你,”星河吸了吸鼻子,哽咽的:“你这不是戳你自己,是连我一块儿戳了!”
李绝俯身,将她揽过来,星河挣扎了一下,突然想到他的伤,便呵斥:“放开。”
“不放。”
星河流着泪,心痛如绞:“你……”一是因为李绝的自伤,二是因为佑儿的下落不明,这份痛楚就加了倍似的,她喃喃地,顺着李绝的手势,将头轻轻地抵在他的右肩上:“还疼么?”
“不疼了。这不算什么。”李绝故意笑说:“其实并不会伤到性命。”
星河忍泪:“你不用跟我嬉皮笑脸,只容你这一次!”
“知道,知道。”李绝连声答应:“再不敢了。”
星河撂了这件,才又靠着他,颤声问:“佑儿,会怎么样?”
“没事儿的,不会有事,”李绝揉着她的肩头,安抚:“姐姐别怕,都会好的。”
五城兵马司封锁九城的时候,庾约正要出城。
甘泉打听到消息,回来禀告:“二爷今儿只怕出不去了,不知怎么,五城兵马司的人突然间就封了城。”
“什么事儿?”庾约当然清楚,能闹到封城的地步,一是有诸如谋逆反叛这样的大事,二……应该就是有什么要人出了意外。
而据他所知,最近京内风平浪静,并无反叛之举。
那应该就是……
庾凤臣当即想到:一定是皇宫之中出了大事。
甘泉疑惑地:“我私下里问了问兵马司的老张,说是叫……留心搜查,看看有没有人拐带孩童之类。”
庾约本来不以为然,甚至有点点幸灾乐祸要袖手旁观的意思,直到听见了“孩童”。
“孩子?”他的双眼微睁:“你没听错?”
“正是没错才稀奇呢,难不成是哪位大人家的孩子给拐带了?”甘泉这会儿还没料到事情的严重性,开玩笑似的说。
不过,当他发现庾约的脸色突然有点格外凝重的时候,甘泉脸上的笑也乍然收敛:“二爷……这、您知道是哪家孩子?”
倒不是甘泉不够聪明,而是他根本没敢往玄佑身上想。
庾约沉默片刻:“你立刻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人从宫内……”
他一说“宫内”,甘泉的眼睛瞪得溜圆:“二爷,您说的总不会是咱们佑哥儿吧?!”
“什么咱们……算了。”庾约也想否认,但他没法否认,只道:“去吧。”
甘泉吃惊地瞪了他半晌,终于转身极快地出去了。
这日,过午。
庾约独自在书房之中,对着一架琴。
纤长的手指拨弄了几下,后知后觉地,发现是《渔樵问答》。
当初星河心里有事,闷闷不知的时候,习惯弹这个,本来庾约不懂,这会儿却明白了。
心里的话无人可说,便在这曲子之中,仿佛自问自答一样。
连他也染了这莫名习气。
从星河带了玄佑进宫后,庾约再也没见过一次。
他从没跟任何人提过,但在他心里,时不时地却也常想起那张可爱惹人怜的小脸。
不能否认的是,佑儿的相貌确实地有些肖似李绝,但奇怪的是,他在面对李绝的时候,总觉着讨厌,可是跟佑儿,却……
好像真的把玄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如果玄佑,真的是他的孩子,那该多好。
可惜,可惜!
心思混混沌沌,乱的就像是飘着雪的夜空。
手下的琴弦也破了音。
而在他停下的瞬间,身后有个声音道:“好好的,怎么就停了呢?”
庾凤臣微微抬头:“郡主……是什么时候来的?”
身后站着的居然是李栎叶,她抱着双臂,靠在墙边上,两只明亮的眼睛盯着庾约。
“才到不久。”她放下双手,走到庾约的跟前:“不欢迎?”
庾凤臣把手自琴上撤下:“不是从大门进来的吧?”如果是从正门而入,这会儿该有人向自己禀告才是。
李栎叶笑道:“我若说不是,你是不是要把我赶出去?”
庾凤臣淡笑:“据我所知,昨日郡主才回京,是进了宫的,怎么……这么快就出宫了?”
郡主转头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缓步走到多宝格前:“你不是不知道,那宫内的人多都是不喜欢我的,我陪陪母妃也就罢了。”
庾凤臣问:“那,是什么时候出宫的?”
郡主正盯着多宝格上的一个古铜绿的笔山,倒是有点意趣,摆在这里,竟仿佛是一座小山,栩栩如生。
闻言回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而已。”庾约淡淡地。
李栎叶却避而不答,只是笑问:“我听说你今日本是要出城的?可惜城门关了。你本是要去哪儿的?”
庾约道:“青叶观。”
“果然又去那个地方,”李栎叶仰头一笑:“凤臣,你总不会是想去当道士了吧?”
庾约道:“这也说不定。哪天想开了,做就做了。”
李栎叶皱皱眉,又折回他跟前:“当初我把容星河带走,你着急赶了去,非得把她带回……我当时还以为你是因为靖边侯的缘故,要顾全靖边侯府的体面,谁知你回头居然娶了她,如今人人都说你庾凤臣高风亮节,当世程婴,可我知道以你的性情,眼里揉不进沙子,你怎会容下她?”
“这就跟郡主无关了。”
李栎叶眯起双眼:“你总不会是真的喜欢她吧?”
“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庾约顿了顿,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是当世程婴,高风亮节,义薄云天,我觉着这已经够不错的了。”
李栎叶听出他的揶揄,走到桌边,俯身。
双手撑着琴桌,她盯着庾约:“如今你已经给铖御夺去了兵权,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安国公,凤臣,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盛州好不好?”
庾约疑惑地抬眸:“什么?”
李栎叶道:“你在京城又无事可做,不如去盛州吧?我、我……你知道我对你的心!”
庾约张了张口,轻轻地“嘶”了声,才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用了吧,郡主,这太高看我了。我也受不起。”
“有什么受不起的?我喜欢你,你跟容星河又毫无关系的,”李栎叶盯着他的眼睛:“而且,你连容星河都能容,我……应该也不比她差!”
庾约听到那句“毫无关系”,喉头竟然动了动,听到最后,唇边掠过一丝讥诮的笑。
他淡淡道:“郡主当然不比她差,不过,郡主只管盯着我,这就有点自贬身价了吧,如你所说我现在只是个空闲虚爵,又是这般年纪,郡主若想要人,多少青年才俊,必如过江之鲫前赴后继当你的入幕之宾呢。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李栎叶眉头紧锁:“你不用说这些,你知道我眼里心里,只有你!”
“可是我眼里心里,并无郡主。”庾约仍是波澜不惊地。
李栎叶的唇角微张,猛地探手过去,竟抓住了庾约的手:“那你心里眼里的是谁!是容星河?”
庾约像是给什么烙铁烫到似的,忙要撤手。
不料李栎叶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庾约一挣,没能挣脱,反而带的李栎叶向着这边俯身过来,半身压在琴上,发出“嗡”地一声。
庾约皱眉:“郡主这是做什么?请放手。”
李栎叶仍是死死地盯着他:“怎么,你不敢回答?还是不敢承认。”
庾约见她竟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当下右手一抬,拍向李栎叶的肩头。
李栎叶起初不信他会对自己动手,可觉着肩头好像给一股大力击中,整个人一震,身不由己地松开手,向后退去。
庾约缓缓起身:“我心里谁也没有。郡主就不必再捕风捉影,刨根问底了。也是……自讨没趣。”
他说了这句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擦拭双手:“若是郡主没有别的事,且请回吧。”
李栎叶盯着他淡定沉着的脸色,以及那明显仿佛羞辱人似的动作,胸口起伏,突然道:“好,你既然这么说,那就罢了。”
庾约瞥她一眼,不置可否。
李栎叶转身,仿佛要走,可又轻声道:“你大概知道了封锁九门,是为何事吧。”
庾约擦手的动作一停,那块帕子便给握在了掌心:“哦?郡主仿佛知道内情?”
李栎叶转头,嫣然而笑:“我当然知道,不过想来你对此是不感兴趣的。我也不在这里‘自讨没趣’了。”
庾约见她拔腿要走:“郡主!”
李栎叶脚步不停。
庾约皱眉,终于闪身掠到门口,张手将她拦住:“请留步。”
郡主这才止步,转头看向庾约:“刚才不还巴不得我快点走吗?这么前倨后恭是怎么了?”
庾约盯着她:“您方才说,九门的事……可否细说?”
四目相对,李栎叶突然道:“这个可是机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庾约盯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毕竟什么……都可以商议的。”
李栎叶微怔,也跟着笑了:“庾凤臣,你是什么意思?”
庾约道:“兴许,是你知道的那个意思。”
就在这时候,外间人影一晃,却是有两个随侍闻声闪身出来:“二爷……”
庾约一摆手,那两人便又退了。
李栎叶见状才慢慢转身,两人对峙片刻,郡主道:“凤臣,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我刚才已经说了,你跟我去盛州……我们……”她用一种极期盼渴望的眼神看着庾约:“成亲!”
庾约眉峰皱蹙,终于他问道:“玄佑出事,跟你有关?”
若说之前他还心存侥幸,可在李栎叶现身、刚才又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就确信,确实是玄佑有事。
李栎叶竟坦然承认:“不错。”
庾约的脸上露出些怒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很快他想到:“难道是信王太妃的意思?”
李栎叶说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总之,那个孩子在我手上,你若想他无恙,就答应我的条件。”
“你们简直……”庾约深深呼吸,仿佛要骂,却又打住:“他在哪里?”
李栎叶笑道:“你总不会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告诉你吧?”
他眼底的担忧掩不住:“他可好?”
李栎叶道:“到底也还是我的侄儿,我岂会忍心。放心,他自然好端端的。”
庾约的脸色十分复杂:“郡主,你的条件,对天底下任何男人而言都算是梦寐以求,何必寻我。”
“我就要你。”
庾约呵了声,目光闪烁:“你,会后悔的。”
“我若不争一争,会更悔一辈子。”
庾约见谈不拢,深深呼气:“我若应承。你就把玄佑交出来?”
“是。”
“那我可以答应你。”
李栎叶听说“可以答应”,眼睛大亮,却又怕他反悔:“你可别出尔反尔。”
庾约沉默:“我若反悔,就让我万箭穿心,死无全尸……”
李栎叶急忙捂住他的嘴:“好了我信你就是。”
庾约慢慢推开她的手:“玄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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