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的制作并不复杂,只需要在豆浆中加入适量盐卤即可使豆浆凝结成块,这就得到了豆腐脑。之后,再将豆腐脑放入模具中压去水分固定形状,就是豆腐。制作的整个过程差不多需要数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早已足够韩长安将自己为了给母亲凑医药费,“无意中”发明了豆腐的经过娓娓道来。
听过这段旧事,李承宗一碗豆腐脑还没吃完,就已忍不住又搂着韩长安大哭了一场。
韩长安红着眼轻抚李承宗的背脊,小声说道:“舅舅,这豆腐的做法,我不想交出来。”
不是因为利益,而仅仅只因为蛋白质。
一个人若想健康强壮,蛋白质必不可少。可在如今的时代,无论是鸡蛋还是肉类,对穷人来说都太奢侈了。从大豆中摄入蛋白质,对他们而言是最经济实惠的方法。但是只喝豆浆太过浪费,多吃大豆又不容易消化,极易引起便秘。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穷人一旦得病,几乎就等于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参考韩长安上辈子所处的地球位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句:豆腐、豆腐脑、豆花、豆腐干、豆腐皮、老豆腐、臭豆腐、毛豆腐……等等等等,正是广大人民群众在大豆上不断研制开发,尽其所能做到物尽其用百花齐放,才在潜移默化中一代代地改良了人民的体质,提升了平均寿命。更强壮的体魄、更清醒的头脑、更广大的人民群众,这些才是推动历史进步科技发展的根本。
可那张半城拿到了这豆腐制法他能干嘛?
他只会将豆腐的制作方法进行技术封锁,把豆腐当成他掘利的奢侈品,当成他在所谓的上流社会中装逼邀名的工具!
“这是当然!”
李承宗闻言,先是诧异地看了韩长安一眼。过了一阵,他才仿佛明白韩长安必定是在这苦地方太久了,也染上了普通百姓的习气,见官就自动跪下说话。想到这些,李承宗更是心中悯然,便又温和地解释:“这豆腐既然的确是你发明的,那张家指你盗他家秘方的事必定是子虚乌有。明日,我们就带着这豆腐上县衙,看那张家能不能也做一份?孩子,你放心,这天底下总有说理的地方!”
可惜不是在这里!咱们这,向来都是理不下庶人。
韩长安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扭头望住站在一旁的六叔。仅凭方才李承宗如何应对王德发,韩长安就已敏锐地意识到:比起李承宗,必定是六叔这位李家忠仆更靠谱些。
六叔果然机警,即刻上前两步小声请示:“大郎,要不要先将明公的名帖送去晋阳府?”注意到李承宗面露疑惑,他又幽幽补上一句。“强龙难压地头蛇。”
李承宗无奈回道:“白龙鱼服,见困豫且。六叔,这个道理我怎会不懂?……只是,阿爹是天下文宗,这一言一行都地谨慎。若是教人知晓他以官位压人……”
李承宗此言一出,六叔亦无话可说。可他毕竟是个武夫,文人要脸面,武夫却只求胜利。是以,他虽不再相劝,心中却委实有些不以为然。
……不是,你们到底清不清楚那张启的底细?还有晋阳县令跟张家的关系?这特么啥情况都没弄明白呢,就为了一点虚名在这装大瓣蒜呢?信不信明天一言不合,那晋阳县令治你们一个假扮朝廷命官欺骗官府的罪名啊?
韩长安目瞪口呆,久久才悠悠挤出一句:“山高皇帝远。舅舅身边唯有六叔一人,万一……”
然而,李承宗连六叔的建言都不放在心上,当然更加不会在乎一个八岁孩童的童言童语。他不由分说地向韩长安摆了摆手,坚定道:“长安,你放心!”再一挥手。“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行叭!
韩长安察言观色,亦知不可再勉强,只得怀着满腹忧虑去睡了。
翌日,六叔驾着马车载着李承宗和韩长安,在两名捕快的步行陪同下往晋阳县城赶去。
晋阳城始建于春秋末年,由晋国大卿赵简家臣董安于在太原盆地北端晋水北岸,悬瓮山东侧修筑而成,向来都是北方军事重镇。又经秦汉两朝不断扩建,迭更为太原郡,下辖七个县城,晋阳县正是其中之一,且向来为郡中政治中心。
然在这个历史位面,晋阳先经三国之乱又有五胡之乱,直至薛烈建立陈朝,原先的晋阳城几经战乱已是破败不堪。考虑到晋阳在军事上的战略地位,仁宗在位时又耗费了大量资财在龙山重建晋阳城,这才有了如今的晋阳县。只是时移世易,这晋阳原本的政治中心地位早已让渡给太原,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仁宗年间政治清明,是以如今印入眼帘的晋阳城墙皆为砖石结构,城墙高度则在五米上下。只因少有维护,这城墙的墙体已经略有风化,看着很是斑驳。更有那墙角下有几处城墙地基被风雪泡烂了,韩长安等一行人进城时正见着有不少劳役正在修补,只是他们修补城墙时所用的材料却并非砖石而是粘土。
注意到这情况,李承宗不禁摇头叹息:“若是遇上战事,这几处新修的城墙不正是破绽吗?也不知如今的晋阳县令究竟是谁……”
韩长安听着这话,只得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在心底感叹一句:我这舅舅当真是忧国忧民!
一入晋阳城,离晋阳县衙自是不远了。抵达目的地的韩长安仔细一看,这县衙修地中规中矩,县衙外放着一副登闻鼓,鼓槌就搁在一旁,也无人看守,不禁微微皱眉。
在原本地球历史位面,这登闻鼓的制度始于魏晋时期。宋朝以前,普通民众可击鼓鸣冤。宋朝以后,击登闻鼓的条件日趋苛刻,至清朝已形同虚设,并规定击登闻鼓者,先杖责三十,以防止刁民恶意上告。所谓的未见官先打三十这句俗语,正是源自于此。甚至,杖责三十都算是轻的。
在地球历史位面早年曾有一部电视剧名为《杨乃武与小白菜》,说的是清末时的一桩疑案。同治年间,杨乃武与葛毕氏被人诬告通奸杀夫,两人不堪官府严刑拷打无奈认罪,身陷死牢,含冤莫白。杨乃武的姐姐为了给弟弟伸冤,可是实打实地以一身血肉之躯滚了一回钉板才摸到了鼓槌。
可即便是在宋朝之前,要击登闻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少不愿为俗务缠身的县令会在那登闻鼓旁安排一名衙役,由衙役代为击鼓,美名其曰:保护官府财产,爱护百姓。可事实是:来告官的百姓若无丰厚孝敬,是绝难请动衙役击鼓的。
而在这个历史位面,虽没了晋朝,但登闻鼓却仍如约而至。韩长安一直相信,在贪污受贿方面,人类的智慧是无穷的。既然登闻鼓已然出现,那么负责击鼓衙役就不该缺席。晋阳县令居然不曾安排这个职位,这其中的道理显然十分耐人寻味。
“王叔……”
韩长安正想出言相询,哪知一抬眼就看到这一路行来始终唉声叹气精神萎靡的王德发和另一名捕快,此时却如同两只中箭的兔子一般撒腿冲进了县衙。两人一边跑,还一边大呼小叫:“来人!快来人!救命啊……”
韩长安:……
“大郎?”六叔冷笑着凑到李承宗的身前,低声请示。
“罢了,不必理会。”李承宗卷起衣袖拎起鼓槌,往那登闻鼓上重重地砸了下去。
咚!咚!咚!
鼓声如雷,不一会,整个晋阳县衙就都被惊动了。
亲眼见证李承宗一振衣袍,穿过一众手持水火棍的衙役,负手走入县衙,向那官服在身县令傲然道:“在下李承宗,携子侄韩长安应诉而至。”
纵然韩长安曾对这便宜舅舅多有嘀咕,此时也不得不在心中叹服:书生意气傲王侯!这个逼装的,我给满分!
晋阳县令显然也被李承宗装的这个逼给闪瞎了眼,只见他在堂上静默了许久,忽而倾前身问道:“可是元和七年进士科状元李祖远?”
“正是!”李承宗朗然道。
咦?
韩长安闻言,不禁又侧目看了这喜欢哭唧唧的舅舅一眼。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这哭包舅舅居然还是个状元之才?
那原本端坐明堂的晋阳县令此时也快步走了下来,向着李承宗拱手一礼。“李兄,在下姚恂姚士如。元和七年,你我同科登榜……”
李承宗博闻强记,不等这位姚县尊把话说完,即刻忆起了前尘往事,欣然回道:“原来是士如兄。一别经年,不想阁下已是一县之尊!”
“莫提他,莫提。”姚恂神色复杂地摆摆手,只道。“姚某寒门出身,当年若非李兄借书,哪有今日?走走,我们后堂叙话。”
说罢,他也不理李承宗是何反应,便执着李承宗的手径自往后堂行去。
韩长安见状,也不用人招呼便急忙跟上。
不一会,一行人又在府衙的后堂坐定,由着几名仆役奉上香茶。至于姚恂则去内堂磨蹭了一会,换了一套常服,这才出来与李承宗叙话。
韩长安站在李承宗的身侧一边可有可无地听着姚恂与李承宗一叙别情,一边将这后堂扫了一圈。这府衙后堂是县尊办公休憩的地方,可算是县尊的私人地方。与前面那威严标准的官府明堂相比,显然这里更能观察出一个县尊性格喜好。韩长安入眼所见,这后堂布置只是中规中矩,桌案与书架都是半旧不新,也不曾用什么好木料。却是书架上的书、简颇多,满满当当几乎堆到了屋顶处。在如今这个时代,能够藏书万卷,这经济实力也就相当于藏金万两了。
韩长安又将目光转向姚恂本人,方才从他与李承宗的叙话中听出,姚恂的年纪比李承宗还大了七八岁,算算年纪如今该是不惑之年了。可同样的,在这个年过40就算老人,60岁过世已能算是喜丧的年代,这位姚县尊竟是满面红光一脸富态,除了鬓角的白发稍稍多了些,竟看不出几分老态。显然,他日常的生活也很是滋润。
韩长安不由又皱了皱眉。
一盏茶下肚,姚恂终于述说完了当年应考时对李承宗大方借书的感激之情以及对李雍这位天下文宗的追慕之意。只见他随手搁下茶盏,带着七分好奇三分忐忑的神色问道:“李兄既是京官,如何来了晋阳?怎又惹上了张家?”
自此,这话题才算是真正入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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