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期望得到救助的渴盼，还是求之终生而不得的遗憾……
千言万语涌上来，堵在心头，剪不断、理不清，也无法被诉诸于口。
下一瞬，桓望殊忽然抬起前脚，向后退了一步。
就这样，向上高高翘起的云头状靴尖，未有丝毫停顿地迅速后移，如一把锋利的飞刀，划破了小虞的手掌。
失去支撑物，她的左手猝然坠地，发出轻轻一声闷响。
鲜血自创伤处流出，顺着指间缝隙汩汩滴落，在光滑的玉砖上蜿蜒，连成一道刺眼的红痕。
尖锐的疼痛从掌心流向肘腕，引得肩臂收缩、颤动，带起一阵深至切骨的绞痛，小虞死死地咬住下唇，齿间飘荡着一声声破碎的□□。
视野中一片模糊，她睁大双眼，影影绰绰地看见桓望殊正在向外转身。
不，不要走……
眼角涌出一滴滴泪水，碎落在地，如断了线的珠串，小虞松开沁血的下唇，张口欲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左手食指轻微而快速地震颤，她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抓住眼帘中那道微微扬起的衣摆。
可方才那一次伸手，已经耗尽了她身上所有的气力，如今，她断无可能再伸出手，去留住眼前那抹飘逸的玄色了。
双手贴地，软如一滩烂泥，小虞动弹不得地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桓望殊转过身，离她而去。
与此同时，她紧贴地面的右耳耳畔，响起一连串轻浅的脚步声。
声声入耳，化作重轶千钧的石磨，砸在她的心上，无情地向下碾去。
桓望殊转身的动作，是那般的干脆利落，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也不含一丝一毫的情感。
就好像他从未看见，她正在生与死的边缘痛苦挣扎。
毋庸置疑，在他的心中，她就同这仙府中的任何一个物件一样，卑不足道，可有可无。
即便她下一刻就会死去，他也无动于衷。
心间的创伤在反复碾压中溃烂，遍布心房的结痂被碾得粉碎，变成惨白、了无生机的灰烬，如海浪般漫上来。
沉沉死灰从胸腔中飘出，再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将小虞的整个视野覆盖。
无边无尽的痛苦与绝望，织成一张大网，自四面八方罩下，又有不知从何处吹起的寒风，吹得她的身子越来越冰，越来越冷。
最终，和那颗被无情碾碎的心一起，向下坠入暗无天日的极寒之渊……
正在这时，慢慢飘远的脚步声却忽然止住了。
眼睫轻轻颤动，小虞极力睁大眼睛，在视野中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须臾之后，她终于在斜前方看见了一团模糊不清的玄色剪影。
桓望殊停下了脚步……
这是否足以表明，面对将死的她，他其实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她同仙府中那些物件总归是不一样的，结为道侣十九年，他终究，还是有些在乎她的吧？
小虞蜷缩在地面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桓望殊静止不前的背影，双眸中渐渐浮现出一点亮光。
顷刻间，如锁链般禁锢着她的极寒与绝望全数消散了，身下坚硬的玉砖好似变成了一团柔软的云朵，源源不断地涌出暖意，温暖她的身子，纾解她的伤痛。
温和的沉默很快便充盈了整个卧房，她轻吸一口气，隐隐约约地看见，桓望殊的身影动了动。
是要回过身来吧？
眼眸中跃动着明亮的水光，小虞屏住呼吸，满怀期许地等待桓望殊转过身，重新走回到她的身前。
可她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他的折返。
视野中那团模糊的玄色身影只是轻微地晃了晃，而后，便定住了。
许是还未想好，去而复返后，该同她说些什么吧？
再等等，再等等罢。
双眸中的亮光轻轻缓缓，扑簌簌闪动，小虞放缓呼吸，咬了咬唇，在心中这般想道。
可下一瞬，她忽然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自桓望殊站立的地方悠悠响起。
“道尊，天衍宗宗主已至太宸殿外等候。”
音色清朗柔和，语调居中温缓，一如春夜暖风，暑间甘霖，令闻者心气平和，神思怡然。
正是元极仙府之府兆尹、孟闻珏的声音。
“嗯。”
桓望殊的身影再次出现了轻微的晃动，他微微偏头，对着麟鸿玉璧，淡淡地应道。
却原来，又是她自作多情了……
他止步不前，与她毫无干系，只是因为他收到了孟闻珏的传讯，需要从随身空间中取出麟鸿玉璧罢了。
好似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口鼻，小虞的呼吸骤然一滞，胸腔中的心脏亦停止了跳动。
喘不上气，她无言地垂下眼睫，抿了抿苍白的唇角，面上一片惨淡。
麟鸿玉璧……
能同孟闻珏传讯，他的麟鸿玉璧自然是分毫未损。
昨日，他不至抱月阁，亦不回她的传讯，她误以为他身受重伤，焦急如许……
匆匆赶到紫微殿，见他安然无恙后，她又以为是他的麟鸿玉璧坏了。
却原来，一切皆是她掩耳遮目，自欺欺人罢了。
桓望殊不至抱月阁，只因他并不想见她，他不回她的传讯，只因他并不想回讯。
事情的根由便是这般简单，她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他待她无情，她不是也早便明晰了吗？
面颊上的泪痕犹然未干，又被新淌下的清泪填满，小虞的耳畔再次回响起那些冷漠的话语和凉薄的哂笑，她僵着身子，用力地闭上了双眼。
了无生机的死灰再次漫上来，铺天盖地地飘洒下来，将她连身带心地深深掩埋。
轻浅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不过须臾间，便向前飘过卧房的正门，消散在了外侧的庭阶之下。
脚步声已然飘远，桓望殊终是弃她而去了。
想想也是，天衍宗宗主在太宸殿外求见，定然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
而她不过是一只可有可无的宠物，如今更是行将入土，已经毫无价值，如何及得上那些重于泰山的大事呢？
本就可有可无，如今又已变得彻底无用，他弃她如敝屣，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
四周的环境渐渐沉寂下来，小虞睁开眼睛，盯着斜前方望了又望。
一片模糊的视野中，再无那团暗沉的玄色。
桓望殊当真走了……
绝望的死灰纷纷扬扬地自空中飘落，早已破碎的心一点一点地向下沉没，小虞的身子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僵硬。
四肢冰冻发麻，气息渐渐冷凝，她很清楚，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耳边响起一阵嘈杂的嗡嗡声，喉中涌上一股咸湿的腥甜，她颤抖着唇瓣，挤出一个凄凉的笑。
她很快便会殒命，桓望殊却无动于衷地走了……
她同他，再也没有将来了。
眼前升起如云似雾的重重黑影，小虞忽然闻见一缕似有若无的暗香。
幽幽淡香在鼻尖盘旋，莫名地透着一股熟悉感，她轻吸一口香气，双瞳逐渐扩大。
她没有将来了……
心间无声地扬起枯败的灰烬，风卷灰涌，恰如烟柳飞絮，灰白满天。
四下一片死寂，小虞注视着桓望殊离去的方向，眸中的亮光在扑簌簌地摇动。
须臾之后，无望的死灰从心底漫上来，将她眼中的最后一点光，扑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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