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马车上噪杂吵闹不已,不单单只是他们几个大喊着救命,泰山府君也慌了神,马还因为这雷声被惊得一阵阵嘶鸣,狂躁不安。
泰山府君拉起缰绳,好不容易将马儿稳住,便拉着他们找地方避雨。
也是运气好,前面这山脚下有一处废弃了的山神庙,只是可惜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杂草横生,马车根本就不能直接行驶进入那破庙里。泰山府君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冒着大雨将他们一个个往山神庙里移动。
所以自不必多说,谁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他们也因为被大雨淋了,如今一个个都变得虚弱无比,早没了刚才的叫喊声。
泰山府君也吓得不轻,生怕真叫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这雨里,忙着要生火将他们烤干。不是他不用法术,而是他为了应付阎王,又要顾及臾央,只将自己一分为二,一半留在地府当值,一半跑到这里来找他们。
所以他的法术大大降低,半天手指才生出一朵小小的火苗,想要靠着这点火苗将他们短时间里烘烤干,简直是异想天开。
于是只能劈了这破败的神龛架子,用来做柴火。
随着火苗升起,他将四人连带着小塔这个纸灯笼围在火塘边上,一阵小心翼翼地翻烤,又怕不小心给烧掉了,可谓是劳心劳力。
好半天随着这些纸人慢慢烤干,众人也恢复过神情来。
只是可惜没等他们感慨劫后余生,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泰山府君一怔,连忙朝着外面探出去,只见一群被大雨淋得像是落汤鸡的人骑着马直接朝着这破庙而来。
为首的几个直接将马扔在门口,就朝着这火旁来烘烤衣裳,一面骂骂咧咧的,仿佛是没看到泰山府君一般。
泰山府君这个时候也没顾得上他们,只嫌弃他们浑身湿漉漉的,反而把自己刚烘烤好的宋雁西等人打湿了,所以这会正忙着将他们一个个移到墙根底下去。
他一番忙碌完,这一行人也都进来了,总共十几个,想是他们人多,压根就没有把泰山府君给放在眼里,如今见他过来,“滚开些,死老头。”
泰山府君也没想上前去,他也嫌弃这些人湿漉漉的。
只是什么时候他堂堂泰山府君受过这窝囊气?自己生的火堆,反而被人占了去,还叫他滚开一些?所以是有些忍不住气的。
然而还没等他发脾气,小塔就喊起来,“这里不行,墙根漏水,我要被打湿了,重新给我换个位置。”小塔本来也不敢开口,就怕被这些人给发现。
可是这会儿雨水顺着残破的墙渗透进来,全都落在她的后背上,再这样下去,她真要玩完了。
听到她的求救声,泰山府君也顾不得治那帮人了,连忙给她移动个位置。
只是她这小姑娘的声音,一下就引得这一行人到处张望:“哪里来的小姑娘?”他们可就只瞧见了泰山府君一个人。
这一环视,自然也看到墙下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四个纸人,惨败的脸上,涂得朱红的嘴,顿时将看到的那几人吓得不轻,连忙怒斥道:“什么破玩意,好生晦气。”
但也有那胆子大的,“正好柴火没了。”说着,使唤人要去将他们几个纸人抱过来烧掉。
这还了得?三千直接没忍住,“怎么办怎么办?咱们要被烧死了?”不能怪她不稳重,而是这些人已经走到她面前,要将她往火堆里搬过去了。
原本伸手要去拿起她的那人吓得顿时就怔住了,朝着挡在纸人面前的泰山府君看过去,莫非自己幻听了?
可刚才说自己被雨淋湿了的那个小女孩儿声音又响起来了,“哎呀,你发什么愣,三千要被他们烧了,赶紧动手啊。”
是小塔的急促的声音。
可是这哪里还用得泰山府君动手,这些人已经很确定了,破庙就这么大,也没藏人的地方,也就这么几个纸人罢了。
如今又听到这声音,还以为遇着鬼了,顿时吓得也顾不上烤火,往外面的雨里冲出去,跨上自己的马也顾不得大雨,就急忙逃了。
有第一个人逃,那就有第二个,大家接二连三跑。
偏偏小塔还觉得不够,还喊着,“别跑啊,你们不是要烧了我们来取暖么?”
这一喊,更不得了,本来那胆子大的,也扛不住。
庙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清,除了外面的大雨声,只剩下小塔和三千叽叽喳喳的声音。
两人就好奇,宋雁西他们三怎么都不吱声?
宋雁西却道:“府君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被人烧了。”所以急什么?
至于小银,“姐姐和谢大哥都不着急,显然是没有什么危险。”于是她也就没吱声。
泰山府君坐回快要熄灭的火塘边,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手,“我的法力正在衰减,只怕帮不了你们了。”他刚才连一团小火苗都召不出来,更别说是把他们重新变回人了。
谢兰舟和宋雁西这会儿也被移了过来,听到他的话,便想多半是那酆都发生异象的缘故。
“你将我们送到剑南,就回去吧。”谢兰舟怕泰山府君在继续待下去,到时候回不去。
泰山府君听他提起剑南,“你不会指望李青莲能帮你吧?”
“我已经通知了妄。”谢兰舟当然不可能只是指望李青莲。
泰山府君闻言,放心了许多,所以也不等天亮,确定这雨彻底停了,就擦干马车,带着他们往剑南方向去。
却不晓得因小塔和三千当着那些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一群人开口,静安侯家又丢了一车纸人,如今越传越恐怖。
甚至有人说亲眼看到静安侯家祖坟地上烧纸人那晚上,一辆车上的纸人忽然活过来,自己赶着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了。
然后一帮土匪在山神庙里躲雨,还给撞着了,这帮土匪第二天就死的死,抓的被抓,可不就是因为遇着这些活了的纸人晦气么?
而流言这种东西就像是有翅膀一般,也不知道是通过什么途径传播的,泰山府君才带着他们一行人到了剑南附近,就听到了这些传言。
也幸好有了之前被大雨淋的经验,所以泰山府君换了一辆带车棚的马车,如今将他们齐刷刷地放在马车厢里,不然的话,只怕正在说这传言的众人,一定会被宋雁西等人吓到的。
“如今这传言如此厉害,只怕这剑南城进不去了。”泰山府君有些担心,若是以往就罢了,守城的门卫看到纸人,最多觉得晦气罢了,但是现在那些传言越发不靠谱,只怕是不会叫他们进去,反而会连带着把自己也一并当做那妖魔鬼怪抓去烧了。
谢兰舟见着此处离剑南城也不远,“既如此,你帮我们找个山洞,你自己想回去吧。”至于李兄和妄,自己会想办法联系。
泰山府君将他们带到此处,也是两三天的时间了,法力越来越薄弱,也不敢多耽搁,在城外附近的山里找了一处废弃的砖窑,把他们挨个移进去,自己也忙回去了。
四个纸人一个灯笼,大眼瞪小眼,幸好就等了半天而已,李青莲先来了。
看到这废弃又乱又脏的砖窑,一度以为是自己找错了地方,一面嫌弃地捂着口鼻进去,果然见着谢兰舟就在这里,打量了一下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哎呀,谢兄,想不到你也有如此狼狈之时。”
宋雁西已经自闭了,尤其是这砖窑里还有不少老鼠虫子,他们又动不得,只能任由这些蛇虫鼠蚁爬来爬去的,如今只想立马解除身上的禁制,恢复人身,好好沐浴一回。
所以也懒得管李青莲的嘲笑,只等他那里笑完了后,才开始设置阵法,等着那妄来了,将法阵启动,法阵中的他们才慢慢地恢复过来。
其实这恢复的过程也不短,可是却让宋雁西觉得好生漫长,一恢复过来,也懒得管谢兰舟和他们俩许久,自己带着小银等人先到城中,找了间客栈好好洗澡。
小塔跟在她们身后,那妄瞥了一眼,有些失望,似有些失望地嘀咕了一声:“这小饕餮原来还这样小?”
谢兰舟正和李青莲不知道说什么,并未听清楚他这嘀咕,直至他走了过去,一脸清冷,“既然你们恢复,我先回去了。”终究不是自己所待的世界,感觉怪怪的。
他说走就走,原地消失,李青莲望过去时,人已经没了身影,“你说他在咱们这人间,是不是就像是我们跑到魔界,觉得到处都是瘴气,无法呼吸?”
谢兰舟想,大概是的吧?他已经在自己身上施展了净术,李青莲见此,又忍不住问,“她们为何不用净术,还要眼巴巴地跑到城里去沐浴,这不是闲着没事做么?”
谢兰舟却没理会他的对于女人的不理解,只问道:“东西都带来了么?”
但李青莲还有问题,帅气的脸上满是不解,“你回来拿东西就拿东西,怎想将她们都带过来了?”
谢兰舟回来取存放在李青莲这里的天尺碎片,本意是想带着宋雁西重新将他们一起的路走过一遍,可是只怕来不及了。
酆都异变,不是偶然,连泰山府君都逃不过,只怕和臾央是脱不了干系的,当初自己去寻回那些残魂碎片之时,他便在各世界百般阻扰,如今自己回来了,他怎么可能还给机会让自己将所有天尺碎片拿到手?
所以谢兰舟也不可能像是此前所计划的那般,将他和宋雁西从前走过的路都走一遍,而是得快些赶回去,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当即只与李青莲说了这其中的缘故,李青莲有些惋惜,“本来还准备了好几坛好酒等你呢,看来你没这运气了。”说罢,眼里却露出几丝担忧,“天尺碎片集齐,是可以对付他了,可是往后便无雁西了,你可想过?”
谢兰舟当然想过,完整的天尺出现,履行了该有的责任之后,又会重新化为碎片散落各个世界的。
倘若天道仁慈公允,便永世不出。
所以也就意味着,他要做这个天道,那就将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宋雁西。
想见,除非他走上臾央的后尘,然后再由着新的天道将这天尺碎片集齐。
他沉默不语,目光一下暗了许多。李青莲见此,忍不住问道:“那她知道么?其实你们当年认识,也是偶然,那时候你也不知道她就是天尺化身,更何况你为了证明自己从不曾想过利用她,已经用了这么多年,她就算是知道自己的结局,应该也不会责怪你的。”
是了,谢兰舟当初接了天罚之后,又封印地魔,就是不想成为新的天道,那时候他的手里,其实已经有一不少天尺碎片了。
只是一开始,他也不知道宋雁西就是天尺本身。
可一面他又怜天下苍生,一面又不愿意伤害宋雁西,所以他选择了封印地魔,将自己的魂魄都散落到各世界。
其实就是逃避现实而已。
只是可惜,许多事情都是注定了的,兜兜转转,自己那一缕留在这个世界的残魂,竟然还是遇到了她。
果然,无论如何,都是躲不掉的。
臾央的一步步紧逼,迫使他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个现实,要么他死,眼睁睁看着这天下苍生受尽折磨。
而宋雁西其实,本身也是这苍生中的一部分,他看到她四处奔走,到处的枪林弹雨,无家可归的孩童,她那样的无助。
她想帮这些人。
所以谢兰舟那时候也决定了,将自己的残魂都找回来,他要面对现实。
只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宋雁西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她会重新进入沉睡期。
自己想见他,除非成为下一个臾央。
可是谢兰舟知道,她不会想见这一面的,他们相见的这一面,代价便是天下苍生的性命。
两人并排着从砖窑里走出来,成时候已经是夕阳斜下了,远处的山岚下,飘起几缕烟炊,李青莲其实能理解现在谢兰舟的心情,所以也没指望他能回自己一句话,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是命。”
是啊,就是命。
此刻的宋雁西坐在镜子面前,那镜子打磨得其实并不是很好,照出来的人脸有些丰腴,还有些歪。
她已经明白谢兰舟带她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了。
那李青莲刚到砖窑之时,她就感觉到了浓烈的天尺气息,她猜想那李青莲的身上,最起码有十片以上的天尺碎片。
所以谢兰舟是带她回来取天尺碎片的,但其实他一个人回来也行,却将自己和小塔她们也带上,只怕也知道,将来自己的结局是如何的。
他这是想要在自己临死前,变成一柄没有感情的天尺之前,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么?
只是可惜,自己怕是没有这样的好命了,泰山府君的法力衰减,他们都变成了纸人而无计可施,除了臾央之外,谁能有这样大的本事?酆都的异变,绝对非偶然。
而且随着身上越来越多的天尺碎片融合,宋雁西其实能感应得到,如果这天道仍旧还是臾央的话,那么这场战争将无休止继续下去,那么自己所在的那个未来美好世界就不会存在。
所以臾央一定除掉的。
只是臾央说的那些话,也一直萦绕在宋雁西的耳边,臾央会死,可自己也从此以后不复存在了。
谢兰舟心里始终都挂念着苍生多一些,所以自己从此以后是再也没有办法出现了,不但见不了他,也从此见不到小塔她们。
宋雁西这个时候其实是不舍的,这些问题她之前就一直想,但是从未像是今天这样深思。
她从来不能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样深的执念,也是这样贪恋人间,忽然就有点理解,为何以前还有神仙的什么,他们就算是冒着犯了天条的危险,也要下界来。
“姐姐,咱们出去玩,今晚城里举办了花灯节。”小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连带着她那小手拍打在房门上的声音。
宋雁西回过神,将目光从镜子里收回来。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笑,“既是宿命难逃,那这最后的日子,更要过得开心才好。”反正就算自己不舍自己难过,最后结局还不是都一样的。
当下便起身与小塔开门,开始梳妆。
这里是唐朝,小塔换了衣裳,小银和三千也梳了好看的发鬓,还给宋雁西带了一对步摇。
宋雁西看到那一对步摇,忽然想起在民国的时候,偶然听到有人说,步摇只能是宫中尊贵的妃嫔才能戴,寻常人家是不能戴的,不然得治罪。
可是这唐朝,女子最寻常的头饰,钗、步摇和梳子,区□□份只不过是在材质和款式上罢了。
而她这一对步摇,是两只蝴蝶。
三千自告奋勇地过来帮忙梳头,经她和小银一阵忙活,宋雁西也变成了那画里走出来的高贵仕女一般。
小塔递过来了披肩,“我和兰舟哥哥说了,他就在楼下等我们。”
李青莲将东西交给他告辞以后,他就直接来城里了,这会儿也如同一位贵公子一般,坐在楼下的大堂中。
剑南城除了元宵赏灯,还有这六月的花灯会,为此也是引来了周边县城老百姓们的围观,以至于到了这个时候,剑南城就十分热闹。
毕竟元宵花灯,每一座城池都有,可是这六月要看花灯,只有剑南城。
所以本城的人也十分看重,如今店家也忙着在店里四处装饰着花灯。
宋雁西一行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谢兰舟正在帮店家挂灯笼,刚好从长凳上下来,抬头便看到被小塔等人拥簇着下楼的宋雁西。
她穿着一身朱砂为底的衣裙,上面有石青的花团点缀,肩上搭着石绿的披肩,发全部梳起来了,露出白皙修长的脖子,随着她的步伐,头上的步摇也微微晃动着。
也不晓得哪里来的一阵风,见她浑身的衣带都吹起,顿时她整个人看过去,就好似那壁画里走出来的飞天一般。
谢兰舟这个时候才头一次生出了一种,她本来就是至高无上的神灵,圣洁高贵。
也不单单是他这样觉得,因为他爱宋雁西,所以看她都戴着滤镜。
因为连店里的小二和客人们看到宋雁西,也忍不住发出惊呼声,说她是女菩萨。
宋雁西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的审美,菩萨不是穿着一身素白高洁,手捧着玉净瓶。而是带着些胡旋的风格。
“我有那样慈眉善目么?”她见着堂中人的反应,朝身旁的小塔几人小声问。
“可能大家对慈眉善目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小塔偏着头说道。
小银则建议,“姐姐的确像是那画里走出来的女菩萨,要不将面纱戴上?”
面纱是不可能戴面纱的,因为刚上街没多久,小塔就站在那面具摊前不动了。
谢兰舟只能拿钱,最后一人买了一个。
宋雁西也将自己的那个戴上,也给谢兰舟戴上。
谢兰舟原本是要拒绝的,可是他心中始终是没有办法平复,所以便索性戴上,连带着他脸上控制不住的无力也一起挡掉。
小银和三千,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小塔带着往河边去放河灯了,旁边有一株老树,渡口边上船的人都纷纷将面具摘下来挂上去祈福。
“我们也去吧。”宋雁西提议。其实就算是谢兰舟戴着面具,她也能感受到他今晚其实并没有那样开心,同样也感觉到了他身上存放的天尺碎片气息。
所以她大抵也明白,为什么谢兰舟就笑不出来了。
她是真的一点不怨恨谢兰舟,各人的命而已。所以拉起他的手,也到河边,挑了河灯,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小塔她们早就将携带着自己心愿的河灯放入水中,顺着水流而去,如今见着宋雁西和谢兰舟也在放河灯,便都好奇地聚了过来。
“姐姐的愿望是什么?”小塔踮着脚尖,颇有些想要将那河灯给捞回来看看的趋势。
不过也只是想一想罢了。
宋雁西的河灯已经飘远了,她的愿望,便是希望永世不要再见谢兰舟。
他们永不见面,就意味着未来这华夏之地,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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