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万重出差的那段日子里,程见时常悬着一颗心,想联系,却又不知如何开始。
那之后,万舟并没每天都要程见照顾,忙了一段时间的万梦有了时间接送孩子,她倒也落得清净。
只是那试图开口的理由又少了一种,最重要、最合理的那一种。
程见将很多心思放在参赛孩子们的训练上,时常忙到很晚,往往回去时都已天完全黑下来。
那天晚上回去,是陈意去游泳馆接的她,几位父母去了农家乐,晚上又相约在一起玩牌。
程见坐在车里撑着脑袋问“打麻将有这么好玩?”
“各人追求不同,就像你喜欢游泳那样。”
“不,我最爱的不是游泳。”
“是什么?”
“放空,想一切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东西,喜欢那种感觉。”
“你说的那种感觉很多人都喜欢,只是也有人会通过一些别的事物,避免时常产生这种放空,有人觉得很累。”
程见喝了一口手里捧着的冰咖啡,想了想,问“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活得很自在?”
程见不是爸妈亲生的孩子,而是程妈妈弟弟的孩子。当初因为程妈妈的儿子不幸车祸去世,程见被过继到了现在的家里。
这并不是一个秘密,谁也没隐瞒。
“不会。”陈意说得干脆。
她没再说话,那时候的她好像还很小,对一切事物都太懵懂,可每每想起来,总觉得自己又好似什么都明白。就像她时常觉得自己的存在像个礼物那样,谁需要她,她就会被送出去。那种空洞的心情,她也时常告诉自己,要刻意忘记,不应该再记起。
晚上去了陈意家里,中央空调罚站似的靠在墙边,呼呼地吹着冷风,简直就是制冷机。
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综艺吃了一盆麻辣小龙虾,程见爱吃辣,又吃不得。
没多久的时间便满头大汗,嘴巴又红又亮。
味道极好,并不饱腹。
她转头到处找水喝,被陈意看见,他问“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嗯?”
程见无意关注他说了些什么,只想喝一口水。
“东邪西毒里的那个。”
“......”
她倒是对陈意的话置若罔闻,左耳进右耳出,喝完水后又开始解决面前的小龙虾。
晚上聊了会儿天后,因为明天还要上班,程见先回去了。
陈意送到小区门口,她便说自己走进去,免得开车麻烦。
对方也不疑有他,虽是老小区,邻里邻间也是安全的。
还没走进单元楼,程见看见一个男人站靠在车边抽着烟,小路边的白炽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或许不用走进,就能踩到男人长长的影子。
她隐约觉得是万重,但又不太确定,只是放慢了脚步。
短短的数十米,走得异常缓慢。
可是还没走进,男人喊了她一声“程见”,音色沙哑。
女人好似被定住了,动也不动,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直直地看着他。
远远的,安静的。
谁都没有走近,就那么看着彼此,明明距离加黑夜已经不能够让他们对视。可时间就那么凝结起来,好像他们真的能够瞧见对方。
那一段悄悄流淌的时间里,程见觉得自己的心像那片湖,从来没有结过冰,只是时时有涟漪,时时有光影。
她透过那片湖看见了自己,还看见了一直在湖深处的万重。
他走了那么长的时间,一个夏天已经过完一半。
好几分钟后,程见慢慢走过去,她没抬头,只是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怎么没提前跟我说?”
“刚刚回来。”
这对话很自然,双方竟都没觉得不对。
“我还没吃晚饭。”万重说。
程见这才惊觉,看了看手机屏幕,已经晚上十点多。
“那你自己去还是要我陪你?”
男人笑了笑,回答“一起。”
万重开车带着程见去了一家不远的烧烤店,两人坐在屋外的大排档里安静地等着菜上来。
她一点都不觉得饿,一直想着万重的想法,试图抬头看他,可能怎么都没鼓起勇气。
“把头低这么下做什么?”
女人终于抬头望过去,男人的眼眸很亮,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
“你出差累吗?”程见问。
怎么能不累,人都黑了一圈。
“还好。”
“舟舟最近游泳进步挺大的。”
万重用水洗好一套餐具,推到程见面前。
“过段时间要出去比赛?”
“你怎么知道?”
“万舟说的。”
“对,有一个比赛。”
两人没聊太久,毕竟很久没再联系,对彼此的了解还停留在从前。
他或许是饿极了,不再说话,大口吃着米饭,不忘给程见夹菜。
这是一顿略显沉闷的晚饭,纵使程见再饱想与他交谈,都不知怎样开口。
她盯着碗里的干笋,夹起一片慢慢咬着,试图发觉其中更深层的味道。
直到吃完结束,万重才抬起头问“饱了么?”
“......”
她根本就不饿。
半晌,程见没有开口说话,倒是万重会错了意
他问“没饱?还想吃什么?”
直到这时,程见才小声说“我饱了。”
男人点了点头,而后才站起来去结账。
回来时,他手里拿了一瓶椰奶给程见。
这举动不陌生,但时常让程见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很像一个饿极了的难民。
万重送程见回去时,一路都很安静。
这路程好像很遥远,直到开了好一会儿后她才反应过来,好像远离了回家的那条路线。
她心里渐渐升起一阵紧张,倒不是怕万重对她另有企图,而是担心妈妈提前回去确没看见她的人。她虽年纪不小,但母亲管教颇为严苛,长这么大,她从未有过夜不归宿的。
程见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虽极力镇定,但声音难免颤抖,本人却未察觉。
“去看看湖。”
“这么晚能看见什么?我想回去了。”
“有话要告诉你。”
程见没再说话,只求他能够快点讲完。
深夜的湖很安静,除了湖边成排的树林和昏黄的路灯,已是看不见任何。
车子稳稳地停在旁边,万重打开了所有车窗,风从远方吹来,吹过湖面,吹过他们。
谁都没有提前说话,程见暗暗地着急却也没有声张,她甚至不知道万重是不是在等什么又或是是不是在等她先开口。
她感受着从湖面吹来的晚风,几丝碎发掠过脸颊,有些微痒。
不知过了多久,万重才开口,说“你谈过恋爱吗?跟我分开以后。”
“没有。”
“有喜欢的人吗?”
程见没开口,她深知自己对万重的感觉,可不敢面对。
“有?”
最后,她摇了摇头,说“没有。”
男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传进程见耳朵里,她正欲转头看过去,碰见听见他低低地说。
“跟我在一起。”
何其果断决绝,哪里是告白。
“......”
那一瞬,程见没说话,她有些发愣。觉得缘分这东西真够奇妙的,兜兜转转还是他们。
面对万重风轻云淡地说着这句话,她不知如何作答。
可这一切的做法和话语,都是最初的万重,就像当初,他们也是开始了一段没有准备、始料未及的恋爱。
两人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厢里交汇,程见的思绪回到从前,又走向现在。
她觉得有些委屈,突然问“你那天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万重不知她为了那没有结果的话题,等待了多久,又或是苦恼多少。
他真诚地说“不知道怎么回答,说多了觉得不合适,说少了也感觉不太合适,把握不好那个度。”
“那你也总该告诉我一声。”
“我不是说了么?”
男人皱眉,认真的解释,自认为那条消息编辑得很明白了。
“你应该直接跟我说的。”
说得也是,程见作为一个体育生,并没太多浪漫细胞。
“我应该怎么说?”
程见低着头不说话,鼻子红红的,眼泪好似随时随地都能流出来。
恋爱这件事情,若是说得太明白,好像的确不那么浪漫,它应该是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些神秘色彩的。
见她不说话,万重弯腰凑近她看了看,慢慢哄着说“我应该直接说,跟我在一起对不对?”
程见还是沉默,嘴巴微微翘着,紧缩眉毛。
“好了好了,以后我都直接说,行不行?”
她的泪花终于落下来,万重抽了张细细跟她擦着。这举动对现在他们来说有些亲密,但程见并未躲开。
只是又想起大学分开后,万重为什么从来没有找过自己。
她哭着哭着,打了一个嗝,羞愧迅速覆盖了难过。程见捂着嘴巴,惊慌地看着万重,眼里亮晶晶的。
直到过了一会儿,她松开嘴巴,隐隐觉得空气里有一些麻辣小龙虾的味道,头埋得更低了。
男人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有转到她的脸上捏了一把,打趣地说“程见,你真能吃。”
“......”
终于,等到万重送自己回去时,程见才冷静下来想起自己这么晚才归家的事情,心里揣揣不安。
她生怕母亲或是父亲提前回来了,半路杀她个措手不及。
程见放在腿上的双手微微握着拳,眼睛直直地看着前路,祈求着能够再快点。
“怎么了?”
“我怕我妈回来了。”
“不会。”
“嗯?你怎么知道她现在还没回来?”
“陈意说的。”
“.....”
程见觉得自己很乱,万重怎么跟陈意又有了联系呢?
但是她相信了男人的话,心稍微没再那么紧张。
“脚时那天去跟我送蛋糕扭的?”
怎么又提起这件事儿了,程见不知是觉得自己气度小,还是为人愚钝,还是心眼小。
她“嗯”了一声,没说多的。
“好了么现在?”
“好了。”
两人都闲聊了些家常,光是万重问,程见答。
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好像得了失语症,又或是觉得自己嘴笨,反正就是不知怎样开口。
憋到了单元楼前,程见正欲推门下车,却被男人拉住。
她看着他,觉得不解。
“明天来接你。”
这关系的改变太快,程见又低下了头,说“我还没答应呢。”
“那你快想。”
“我回去想。”
“想好再下车。”
“.....”
程见无言,怎么像上了一条贼车。虽然,没有劫财劫色。
她坐了一会儿,问“我能下车了么?”
“想好了?”
“嗯。”
“答应了。”
程见脸涨得通红,点了点头。
万重看着她,咧着嘴笑,凑过去亲了她一口。
这气氛骤然上升,果然,恋爱不论来得早还是晚,永远都是粉红色的。
程见有些惊讶,慌忙拉开车门冲进了单元楼才渐渐平复。
这楼梯她爬得有些虚浮,想起来万重、想起来那片湖、想起来他们从前在一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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