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出殡那天,队伍延绵十几里,也不知道是否是上天也一同悲悯,京城下起了深秋第一场小雪。皇亲宗族、内宫妃嫔、文武百官、命妇皆跟在“梓宫”后,连队随行。
和尚、道士、尼姑、道姑身着法衣,手执法器,不断的吹奏、诵经。还有一些所谓能通神灵的“萨满”,面上带着诡异的面具,手里挥舞着彩带法器,不停的在队伍中跳着诡异的舞蹈。
京中百姓跪伏在街道两旁,即便是有一些好奇心大的想要抬头看看皇后的“梓宫”是什么模样?却是被身边的人强行按住。
“乱看什么?若是被发现,会连累我们所有人。”
被按住的人嘴硬的嘀咕了几声,但还是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
虽然皇帝登基之后,文治武功都胜于先帝,可对于百姓而言,今上是一个性烈好战之人。无人知道他其实也有温情,无人知道他此时在轿中回忆着皇后在世之时的点点滴滴,是如何痛不欲生。
在帝陵,除皇帝之外,所有人都在外候着。无人知道皇帝在里面与皇后说了什么,只有守在入口的吴勤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的痛哭之声。
雪依旧在下着,覆在人身上的积雪已经约两指厚,却也是无人敢掸去身上积雪,只盼着皇帝能早一些出来。
依照惯例,皇后若是无子,寻常都会将低阶宫妃所育之子养在名下。然而,皇后在诞下李璟之后,即便是得知自己的身体再无可能育有子嗣,也没有同意将他人的孩子养在自己的名下。
所以,见到只有李璟在为皇后守灵之时,那些有子的宫妃心中何尝没有过得意?
宫中没了皇后,不管是皇贵妃还是敏贵妃那里,都想着自己有了机会登上后位。先皇后没有嫡子,那无论她们谁一个坐上后位,她们的儿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嫡皇子。
皇后的死与他们而言,是争夺一个嫡庶之名的天赐良机。
这些日子,卫、腾、泰王三位王爷的支持者便卯足了劲儿,想着要在皇后丧期期间为他们造势,待到丧期一过,便上书谏言。
然而此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待到明日,皇帝的一张圣旨,绝了他们所有人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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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淼在人群中低着头,想着:雪好大啊!前面的人也好多。他都看不到姑母在哪里。这般大的雪,姑母这些日子也瘦了不少,饮食也都是寒食,脾胃想来是不好。待回去之后,去找太医问问有什么能够养胃的膳食方子……
李淼虽是郡王,可因为是皇孙,站位仅是众王爷之后。李淼在担心李璟冷不冷,但在其他人眼里,他这个身着紫貂大氅的郡王也实在是招眼的很。
上好的紫貂皮得风则暖,指面如焰,著水不濡,点雪即消,十分名贵。然在这京城勋贵遍地的地方,这紫貂皮虽然稀有珍贵,但一些勋贵朝臣府上也是有紫貂皮的物件的。
而李淼身上这件招了他人眼的缘故却并非是它的名贵,而是来历。
这是去年,李璟将当年进贡的所有紫貂皮要来,为李淼做的生辰贺礼。
所以,这件大氅在众人眼里,那是皇帝对李璟没有任何制约的纵容,更是李璟对李淼这个侄儿毫无保留的宠爱。
几位王爷所惦记的是更大的天下,即便是看到李淼有些不爽,也不会太过和一个孤儿计较,先让他得意几年又能如何?不过是一个郡王罢了。可在那些同辈眼里,原本被他们看不起的人,因为李璟的缘故,享尽了他们想要拥有却触碰不到的尊荣,如何能够甘心?
待到皇帝走出皇陵,亲眼看着入口封实之后,终于在吴勤的搀扶下登上了御辇回宫。
李璟小小的身子,站在最先。在执礼官高声唱诵祭词声中,领身后众人向后陵跪伏叩拜。
等李璟起身的时候已经摇摇欲坠,站立困难。张嬷嬷忙是上前,将李璟抱在怀里,见李璟小脸惨白,心中一惊。
身后众人见张嬷嬷快步的抱着李璟上了车撵,也是明白长公主撑了这么些日子,终于是撑不下去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在母亲逝世之后,能坚持到这种地步,已经是让人难以置信了。
不少人心中忍不住再一次叹息,这位若是皇子那该有多好!
翊宣宫
李淼在外间坐立不安,曾经失去双亲的恐慌充斥着他的全身。“小管子,姑母、姑母她……”
管从中安慰道:“殿下,长公主殿下没事的。太医方才不是也说,长公主殿下只是太累了。”
虽然这样安慰着李淼,可管从中心里也是发慌的不行。如今太医院的太医在陛下寝宫和翊宣宫这里两头跑,宫里的都乱成一团。
而所有人都试图到陛下那里献殷勤,长公主这里却是除了郡王殿下之外,在无人关心了。
管从中暗自抹了一把泪,皇后娘娘若在,岂会如此?
然而,皇后若在,皇帝和李璟又怎么会悲痛至此!
太医离开之后,守了大半夜的李淼终于能够来到李璟的床前。他看着李璟因为高热烧的通红的小脸,双拳紧攥。
“张嬷嬷,我、我能否为姑母侍疾?”李淼恳求着。
张嬷嬷一愣,想要拒绝,但见李淼可怜的模样,还是点了头。
李淼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昏睡中的李璟,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似是怕李璟会突然没了一般。
“姑母,阿淼如今就只有姑母一人了,您千万不要丢下阿淼啊!”李淼扶着膝盖的双手攥着衣衫的长摆,小声的说着。
“您答应过阿淼,说过要一直护着阿淼的。”
李淼抿了抿唇,然而是他没用,何时他才有资格护着姑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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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阳那里如何了?”皇帝将药碗递给吴勤,问道。
吴勤接过药碗,回道:“殿下今早已经退烧,太医说殿下这些日子太累了,需要多加修养。”
皇帝掀起被子,准备起身。“朕去看看她。”
“陛下、陛下,您还要休息啊!”吴勤慌忙摆着手,想拦不敢拦的。
皇帝坐在床边,叹道:“皇后不在,若是朕在不去看看,邵阳该多难过。”
璟儿是皇后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了。
翊宣宫
李璟终于退烧,这让翊宣宫上下都松了口气,瞧着硬气的刘玉更是险些哭了出来。
他也算是看着自家小主人长大的,何时见过小主人病的这么严重的模样?
站在殿外的刘玉抹了一把脸,想着自己得去御膳房将李內监抓来翊宣宫给殿下做药膳,至于李內监要不要给那位天天说自己身子不舒服的敏贵妃做膳食,才不在刘玉的考虑范围。
就在刘玉转身往外走的时候,看到迎面走来的皇帝。
“见过陛下,陛下圣安。”刘玉忙是俯身行礼。陛下不是还病着吗?怎么就来翊宣宫了?
“邵阳现在如何?”皇帝停下脚步,问道。
刘玉回道:“方才殿下醒了一会儿,用过药后,便休息了。”
皇帝点了点头。“里面谁在侍候?”除了宫外守着的内监,翊宣宫里也未免太过安静了一些。
刘玉知道皇帝的意思,忙是解释道:“张嬷嬷担心宫人们在外面吵了殿下休息,便让大家都避开了。如今张嬷嬷守在殿下身边侍候,燕郡王也在殿下身边守着。”
“燕郡王?”皇帝倒也不意外了。
刘玉说道:“燕郡王守了一夜,方才见殿下醒了,才被张嬷嬷劝着去了侧殿休息。”
“的确是个懂事的。”皇帝摆摆手说道:“你下去吧!”
说完,皇帝便直径往寝殿走去。
守在寝殿门口的宫人见是皇帝,正要出声禀报,却是被吴勤拦了下来。
正给李璟换下帕子的张嬷嬷见皇帝来了,忙是退后一步行礼。
皇帝走上前,担心发出声响,制止了吴勤想要调整床边椅子的动作,略有些小心的轻轻坐在李淼之前坐的位置上。膝盖直接抵在的床边,颇有些别扭。
他伸手掖了掖被角,轻轻的将大掌放在李璟光洁的额头感受着温度。
发觉掌中温度仍还未完全退下,皇帝剑眉紧蹙,面露担忧。他见旁边摆着搭着帕子的铜盆,便伸手拿起帕子将其重新沾湿,拧干之后有些笨拙的将帕子轻轻的放在李璟的额头。期间,皇帝还小心的观察着李璟,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将女儿吵醒。
张嬷嬷抬眼瞧着李璟额头上折叠并不整齐的帕子,缓缓低下了头。
之后皇帝并未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李璟。瞧着李璟稚嫩的小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心头发酸。
璟儿啊!可是要快些好起来,父皇也只有你了。
吴勤向张嬷嬷悄悄的打了一个手势,而后转身往外间走去。张嬷嬷见了,立时跟了上去。
“天凉,怎么就让陛下过来了?”张嬷嬷问道。
吴勤心里苦,皇帝决定的事情,他们做下人的能拦得住吗?“陛下担心长公主,咱家怎么劝的住啊!太医那里怎么说?”
“虽然殿下烧未退尽,但太医说人醒了就好了。”张嬷嬷说道。“吴公公,一会儿还是劝着陛下早些回去休息吧!如今娘娘不在了,咱们做下人的如何也要劝这些啊!”
吴勤虽然点头应着,可心里清楚,皇后一走,这能劝的了皇帝的也就只有还在病中的长公主殿下了。
两人相互看了看,心中暗叹:想着这天下最为尊贵之人,其实也如常人一般,竟也是留不住心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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