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贾萱回到家里,祖孙三人一道吃饭。他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饭桌上没那么多规矩。
贾萱道:“京城来的琏二叔说明日办席,请爷爷也去。”
贾萱的老子贾玠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气道:“几个小辈,就敢端着架子。长辈把席面都备好了,不过是吃顿酒罢了,说不来就不来。哼,好大的气性儿!”
原来,贾玠有心在其它族人面前涨涨排面,让人觉得他们跟金陵那边的关系好着呢。知道贾琏一行人这两天便要来,特意摆了酒,请了族里的人去,谁成想竟没来。丢了好大的脸!
贾玠气呼呼的坐在凳子上,连饭也吃不下去。贾萱不敢劝解,也默默的放下碗筷,低头不语。
坐在主位上的贾老爷倒像是没听见似的,慢腾腾的吃完一碗饭,擦了擦嘴,问道:“那你说该如何。”
贾玠梗着脖子道:“他不来我的,我也不去他的。这些年,金陵的事都是我们去办的,他们两个小毛孩知道什么,到时候自有求咱们的时候。”
贾老爷捏着帕子,问起贾萱来:“萱儿,你说呢。”
贾萱自然不认同他父亲的话,都有不敢顶撞,只拿眼看了看贾玠的脸色。
贾老爷道:“不必看你老子,只管说你的。”
贾萱只好说道:“咱们家帮着那边做事,又管着族里的人,借着这些才能挣得这份家业。实在不好得罪了去,毕竟金陵姓贾的不止咱们一家。”
贾老爷指着贾萱对贾玠道:“你听听,你儿子都比你明白些!”又骂道:“不去赴宴?你有多大的本事让人离不得你?远的不说,就说隔壁三大爷家,他家二小子不比你有出息?这两年往京城送了多少东西去,没见着人家都把甄家往来的差事都交给他了吗,得了多少好处。让咱们帮忙管是看得起咱,那么多贾家人,只要年底交够了数,谁管不是管。没了祭田这桩子进项,全家跟着你喝西北风去?”
一席话,把贾玠骂的头都抬不起来。贾老爷恶狠狠的道:“明儿在席面上给我甩脸子试试!”
第二日,宝玉穿戴好见客的衣裳,与贾琏一道去了二门外的大堂。宴席就摆在那里,贾家二十房,除了在京城依附贾家的,其他各房都来了不少人,足足摆了七八桌。
贾琏宝玉一进来,众人纷纷起身相迎。贾琏一面与人道好,一面向宝玉引荐。
原来金陵这边,说是同族,最亲近的也不过是宁荣二位先祖的堂兄,后来这两支搬去京城。富在深林有人知,宁荣二公显贵之后,常常有自称贾家族人前来投靠,贾家之前不过乡村富户,往上数几代还真不知道有哪些。投靠的人多了,两位国公烦不胜烦,索性重新编写了族谱,将那些泼皮无赖赶走,在金陵建了老宅,置办祭田,一应事务都交与堂兄,也就是贾萱的高祖父,再请了三位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监察。京城这边每年都派人查验账本,这些年都是贾琏来。
宝玉跟着贾琏,一桌一桌的敬酒应酬,溜须拍马者有之,距高傲慢者有之,诚心交好者也有之。宝玉一一看在眼里,他素来最是厌恶这些,但看见贾琏面对众人脸色不变,举杯交盏,游刃有余的样子,心中暗道:专门的事还是让专业的人去做吧。
一圈下来,宝玉的脸都快笑酸了。
“听说宝玉侄儿这次来是科考来的,小小年纪便有此等学才,将来必定为官做宰,指日可期啊。”
宝玉微笑,“过奖过奖。”心里:您老更博学多才,都当起算命的行当了。
“听说宝兄弟在京城那边出趟门,前后得有一二十个人跟着,好大排场。往来的不是皇亲,就是勋贵。哪天哥哥去了,可就找你去。”
宝玉微笑,“哪里哪里。”心里:尼玛,我才几岁,你来找我?找旁边这位大哥不好吗。
人人都来敬酒,贾琏虽不敢让宝玉多喝,只让沾沾唇,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不一会儿,宝玉脸就变红了,瞧着有些晕晕乎乎的。贾琏忙命跟着的管事前来挡酒,让宝玉回去休息。
茗烟锄药一左一右的架着宝玉往外走,宝玉踉踉跄跄的出了垂花门,见没了外人,步子变得稳健起来。
茗烟猴儿在身边,见宝玉目光清明,恍然大悟道:“原来二爷是在装醉呀。”
宝玉一人给个爆栗子,道:“你们两个跟在身边,也不替我拦着些。”
锄药委屈道:“我的爷,这也要拦得住啊。这起子人活像见了玉皇大帝似的,拦都拦不住,就刚刚那会儿奴才都被踩了好几脚呢。”
宝玉回头,望了望喧闹的院子,里面还时不时传来劝酒的声音,出了门都能闻见酒气,瞧了瞧这两个小子,道:“你们怎么不跟二哥身边的兴儿学学,瞧瞧人家。”
二人腆着脸道:“是是是,小人们以后一定多学学。”
等宝玉回房,袭人早就得了信,备好醒酒汤和热水澡盆。
宝玉喝了醒酒汤,便要沐浴睡觉。袭人死活不让,等着出了些汗,酒性过了才行。
到了偏房,宝玉便瞧见几个眼生的丫鬟端着铜盆,帕子,澡豆等等,站成一排。
袭人解释道:“这些都是金管事选上来的,供二爷使唤。”
宝玉眯眼瞧去,几人轻声屏气,低头垂眉,笔直的站着。知道宝玉瞧着她们,两个胆大的抬头看了好几眼。
宝玉没了兴致,道:“你来分派吧。”
袭人笑了,她自然知道选这些人上来是为了讨好谁,也得意于宝玉对自己的看重,对丫鬟吩咐道:“没你们什么事了,把东西放好就下去吧。”
又替宝玉散了头发,脱了外裳,便转身去拿澡豆子,巾子。正准备过来服侍,就见宝玉低头,自己脱衣裳。
袭人急忙上前道:“二爷,还是我来吧。”
宝玉头也不抬,道:“没事,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袭人愣住了,道:“我来给二爷擦背吧。”
宝玉挥挥手,道:“我自己来就行。”
袭人还以为宝玉爱面子,强笑道:“二爷以前没做过,恐怕洗不干净,还是我来吧。”
宝玉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看着袭人道:“有些话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袭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宝玉这么严厉,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宝玉不耐烦的道:“下去。”
宝玉梳洗完毕,对刚才的事浑不放在心上,可在外面守夜的袭人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感觉以前那个满口姐姐妹妹的宝玉不在了,变得有点陌生,不再那么怜香惜玉。若是以往,看见新来的几个丫头,早就凑上去讨嘴上的胭脂尝尝了。自己以后该如何服侍呢?就这样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日,乘着读书的功夫,宝玉分别给扬州金陵各写了一封信。眼看着县试的日子快到了,宝玉便与贾琏商量去学政家拜访,正巧这时金陵应天知府递了帖子来。宝玉贾琏面面相觑,还是贾琏突然想起,这应天知府不就是贾雨村吗,还是贾政帮忙谋的官。
贾琏连忙命人迎了进来,三人依次见礼入座。贾雨村笑道:“两位世兄来了金陵,怎么不派人说一声,也好让我做个东道啊。”
贾琏笑道:“不过些许小事,哪里敢劳烦大人。”
贾雨村道:“本是同族亲友,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又对宝玉说道:“当时就与老大人说,二公子天生异象,若肯好好读书,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果不其然吧。”
宝玉拱手笑道:“大人谬赞了。”
又续了一碗新茶,贾雨村才问道:“适才进门,见府上正备车马,可是要出行?如此便是我来得不巧了。”
贾琏笑道:“不瞒先生,我们兄弟两个正要去学政大人府上拜访。”
贾雨村问道:“可是黄老先生家?”
贾琏看了看宝玉,道:“金陵学政就这一位,想必应该就是这位黄老先生了。”
贾雨村抚须道:“这位黄老先生学问是没的说,为人十分正直,但脾气有些古怪。世兄此行只怕要白跑一趟了。”
听了此话,贾琏便有些犹豫。来时林如海就说这人脾气不好,他也是个爱面子的人,若是堂堂荣国府长子嫡孙被人嫌弃,只怕要笑掉大牙了。想着想着心里越发没了底气。贾雨村沉淫官场这么些年,哪里看不出贾琏心里的那些小九九,笑道:“世兄要是不嫌弃,不如我与你们一道去。毕竟是一同为官,想来应该会给我几分面子。”
贾琏大喜,可宝玉却觉得不对劲。贾雨村向来无利不起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肠了。看着贾琏欢喜地快要答应的样子,宝玉抢先一步,说道:“不敢劳烦先生,这次去拜访,不过是以应考学子身份去的。若先生跟着去,只怕黄老先生更嫌我们以势压人了。”
此话一出,贾雨村笑容渐渐凝固。贾琏看了看宝玉,又看了一眼贾雨村,真想说几句,可又想着宝玉说的也不无可能,宝玉就是府里的金凤凰,若有个万一,还不是要怪在他身上,再说,手里不是还有林姑父的信吗?
这样一想,便觉得贾雨村去不去也无所谓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还是贾琏笑道:“宝玉年幼,还请大人不要见外。实在是家中长辈嘱咐让我们这些小辈出来历练历练,不可招摇。倘若大人帮忙,只怕回去又有的骂了。”
贾雨村笑道:“世兄说的有道理,有道理。既然是世伯的叮嘱,那我便在这里预祝二公子金榜题名了。”
宝玉拱手笑道:“借先生吉言了。”
贾雨村看了看外头,起身道:“看着天色,世兄若要前去拜访,便要早些。我便不再耽误了,这就告辞了。”
贾琏宝玉连忙起身相送,一直送到大门外。
送走了贾雨村,贾琏连忙叫来兴儿,问道:“礼物都备好了吗?”
兴儿点头道:“早就备好了,趁着爷会客,奴才又点了一遍,出了差错,奴才把头拧下来给爷当球踢。”
贾琏踢了他一脚,笑骂道:“还不快去备马。”
贾琏宝玉两人骑着马,拉着满满一车的礼物。黄大人府邸在永盛街槐花巷子里,还得走一会功夫。
贾琏问宝玉,道:“刚才怎么不让那贾雨村跟着来,有他在,也好帮你说话。”
宝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二哥哥瞧着这贾雨村是个什么人。”
贾琏笑道:“都是二叔提拔的,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咱们只需知道有恩于他就行了。”
宝玉道:“薛大哥哥惹上人命官司,老爷去了封信就给解决了,也没见苦主来闹事,可见这贾雨村是有些本事的。”
贾琏道:“你都这么说了,怎么还不让他来。”
宝玉道:“他是进士出身,却搭上权贵,必不被清流所喜。二哥哥是没瞧见,一听是学政家,他茶放在嘴边都没喝吗?这是借着我们往上攀呢。”
贾琏听得直点头。宝玉道:“这人太过钻营了,能装糊涂就装糊涂吧。”
贾琏盯着宝玉看了半饷,突然大笑起来,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宝玉瞧着,不明所以,笑道:“想起什么了,怎么好笑。”
贾琏混不在意,笑道:“我是笑你!你从前可是最烦这些弯弯绕绕的,那起子人你是见都不愿意见。什么时候可开始摸索起这些经济事故来了?”
宝玉笑道:“人总是会变的嘛,别的不说,难道我能躲老爷一辈子?”
贾琏笑道:“也是,二叔那性子,恨不得你变成孔圣人。”
宝玉苦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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