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射在身上会不会很痛啊。
我会死吗,又或者像别的小说里那样,最终会会穿回去。
乐珂死死闭着眼,眼睫飞速颤抖,环住宋止的手也在止不住打颤,却没有松开分毫,甚至越箍越紧。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一分一毫过去,预想中的刺痛始终没有传来,像是时间被定格住了一般。
乐珂开始有点想睁开眼,往身后瞧一瞧,可又因胆怯和爱美之心不敢。
她怕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箭就射了过来。
现在的她宛如一个人肉靶子,她宁愿后背被射成刺猬,也不愿脸上中箭。
她不希望将来宋止午夜梦回想起她时,脑子里只有一张她死前脸被射成筛子的模样,那多少是有点儿过于难看和骇人。
所以她不想死时还不能维持身前的体面,不能死得干干净净,凄凄美美。
这头还是不要转了,静静等待悲剧命运的降临吧。
“韩某来迟,宋大人还请见谅啊。”
忽然,除了瓢泼大雨敲击地面的声音,还多了一道中年男子的洪大嗓门,以及密密麻麻,像是箭羽被阻挡,窸窸窣窣声。
乐珂没能忍住好奇往身后看了一眼。
只见之前漫天飞雨般的箭全都坠落到了地上,而那群黑衣人的身前身后,多了数百名身着盔甲,一手持盾,一手持剑的士兵。
其中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魁梧,一身将军模样的打扮,正冲着他们的方向抱拳。
在他的身后,正站着宋程和檀云,以及一个眉眼清亮,身姿纤细飒爽的骑装少女。
这又是何变故?
乐珂一脸狐疑的自宋止怀中仰起头。
四目相对。
琥珀色的眼里,氤氲着灰蒙蒙的雾气,叫人望不清暗藏在深处的情绪。
“宋止?”
乐珂轻呼了一声,自背后伸出一只手往宋止的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她嘟囔了一句。
虽没能理清突如其来的变故,但她也还是清楚了眼前的情景,暂时是安全了。
既已安全,她再抱着宋止就不太好了,宋止性子内敛,又恪守礼仪规矩,这样端方雅正到有些古板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他大抵是不太自在的。
环住宋止后腰的手默默松开,还在发虚的脚跟下意识往后退去,失重悬空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
她忘了这会儿她和宋止还站在高墙之上了。
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去,还僵硬揽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收力。
地面的积水因突然闯入的四只脚而轻微荡起涟漪。
乐珂眨了眨眼,踩着不再是狭窄高墙的平稳地面,站稳了身子。
“今日乐姑娘之举,延之,没齿难忘,日后...”
在宋止松开的那一瞬,她听见他迅速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但因他刻意压低的嗓音,她没能听清后边吐出的语句。
虽是满腔的好奇,也知晓此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韩将军客气了,来的正是时候,吕太守府邸出了盗贼,倒是麻烦韩将军的人将这些人替吕太守先行处置了。”
宋止目光自乐珂身上收回,优雅从容的冲韩起回了一礼,嗓音依旧温温润润,吐出的话却暗藏着凌厉与杀机。
“宋氏一族的风格果然惯是如此啊,韩某受教。”
韩起睁着虎目,笑得粗狂豪迈,用手抚了抚他那蓄着的黑色长须。
随后冲身后的士兵挥了挥手。
“小崽子们,听清楚了吗,今日咱就帮一回吕大人,将这些贼子都给老子弄死,一个不留。”
边城常年与外族征战,命随时悬在刀尖上,为了活命的可能更大一些,士兵常年是卯足了劲儿练。
因此韩将军不过一身令下,他身后的兵便没有任何迟疑,手起刀落,干净又迅速。
地下便倒下了一片片的尸体,鲜血混合着雨水向吕太守府邸的大门流去。
“不知韩将军可有兴趣与延之前往吕大人的府邸叨扰一番。”
“老子当然要去了,受了这么久的气,也该我去看看他那张狗脸气急又无可发作的模样。来人啊,把这些盗贼的尸首扛起来,给吕大人给送去。”
韩起再次挥手,身后的人步伐一致,训练有素的将刚才所有夜行衣的尸体抬起,浩浩荡荡的朝吕太守的府邸走去。
宋止微微一笑,步子也朝前迈去,又忽然止住。
回头看了眼眼神茫然,面色有些发白的乐珂。
“乐姑娘。”
“我,我没关系的,我也要去看看。”
瞧着宋止和韩起打哑谜似的,三言两语就定好了接下来该做的事。
乐珂虽然还不是太明白这两人怎么搅合在一起的,但她也知道,接下来去吕太守府邸定然是有好戏看。
刚才若不是救援来得及时,她就要被吕太守的人弄死了,看仇人不痛快这种事,她又怎么能缺席。
“那便叫檀云好生照顾着你,乐姑娘你那只伤脚切莫再着水了。”
宋止迟疑了片刻,在凝见乐珂那双亮晶晶的眼时,终归还是允了她一同前往。
“嗯!”
乐珂糯糯的应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头上的袍帽本就因刚才一路奔走有些微乱,此刻一点头,就立即松散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落到乐珂的头上,打湿了乐珂额前细碎的绒毛。
宋止下意识伸手,快要触到脱落在乐珂肩上的袍帽时,又想起什么似的缩回了手。
他撇过头,温声叮嘱。
“檀云,替乐姑娘戴好,好生顾着她,雨大莫染了风寒。”
“是,大人。”
乐珂在檀云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替她整理着装擦拭头发的檀云探头探脑的往车窗外看了一眼。
随后贼兮兮的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嘀咕。
“乐姑娘,方才大人对您可是格外心细呢。不过乐姑娘也是,没想到您对大人他...竟愿意豁出性命。”
檀云说到此处,语气有些唏嘘。
夜里她与宋程接到大人的飞鸽传书后,便带着大人的手信去见了韩将军,于是才有了方才这一出将计就计。
吕太守心狠手辣,不仅院子里备了杀手,竟还故意露出所谓的薄弱防守处,引大人上钩。
若不是大人谨慎敏锐,早早命了他们与韩将军相见后便赶来此处潜伏,不然大人就真要中计被当场射成了筛子。
不过此事大人定然没有告知乐姑娘,大人虽看着温润,骨子里却因所处位置的危险性,极为谨慎言行。
可什么也不知晓的乐姑娘,方才却能如飞蛾扑火般,护在了大人身前,甘愿赴死。
当真是奇怪,她与宋程近乎日日跟随在大人身边,大人是何时认识乐姑娘的,而乐姑娘又是何时对大人如此情根深中。
世间真有这样决绝不顾自己性命的情爱吗?
檀云有些困惑了,她跟随宋止几朝出生入死,见惯了朝堂上不见硝烟的纷争,见惯了闺阁夫人面上端方,背地里却自私狠辣的模样,见惯了太多喝人血,吃人肉的贪污腐化。
却还是第一次见像乐姑娘这样的人,眼底纯净没有贪念和欲念,可以为了另一人不管不顾,不计后果。
蓦地,她想起与大人青梅竹马的姜姑娘。
趁着乐珂愣神之际,她悄然抬头打量了眼。
宋程说姜姑娘是个好的,瞧着大人对姜姑娘的模样,想必也是觉得她是个好的。
可她如今怎么觉着,比起姜姑娘,她觉得乐姑娘才要好上许多啊。
檀云想着远在宋氏府邸的夫人,还在为大人娶妻忧愁烦心。
又瞧着方才大人对乐姑娘的态度,怕是将来会生变。
要不,她是时候该书信一封给夫人,叫她放个心?
檀云洗着帕子,脑子里却左右思索起来。
过了片刻,她见乐珂还没接她的话,神情逐渐变得肃穆。
她有些慌了。
她终归还只是个下人,而乐姑娘瞧着再待人和气,也还是个未出阁的闺中少女,面皮是个薄的。
她方才那话,委实越举大胆了点,忘记了身为侍女的本分。
“乐姑娘莫脑,是檀云莽撞了,方才的话还请乐姑娘您别放在心上,檀云待此行一了,必会回府领罚,还请乐姑娘恕罪。”
檀云清了帕子,便往车厢的毯子上一跪,规规矩矩的给乐珂赔罪。
膝盖撞击车厢模板的声音,将乐珂从沉思中清醒。
她瞧着刚才还情绪活泼的檀云,突然变得惶恐起来,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快起来,我刚才是在想别的事,大概脸色不好看了点,并不是你的原因,别慌张,檀云,我也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你不需要跪我,往后别再这样了。”
檀云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放在现代,还是个上初中或高中的小女孩。
在这封建社会,却要习一身武,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的,最终因护主,十五六岁就丢了性命。
这么一个看着可怜巴巴的女孩子,难得活泼一次,却被她的脸色吓到又缩了回去。
“我先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是喜欢你们家大人宋止啊,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
乐珂将檀云搀扶了起来,边解释安慰道。
“那是什么。”
终归是年龄还小,即便平日里老沉稳重,此刻见乐珂真没有要生气羞恼的意思,还是没能忍着好奇心,巴巴问了出来。
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乐珂一时间愣住。
怜惜?或者太过于共情了宋止?
“这个你往后就明白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乐珂含糊的搪塞着,脑子里转而续起了刚才的事。
她仔细思索了一番,今晚一系列的事她大概是捋清了。
吕太守假意设宴款待宋止,故意将他留在府中,之后又借着丢失重宝的虚假借口,实则是想要弄死宋止并抢走虎符。
这是一出鸿门宴。
宋止察觉后,怕是借着那飞鸽吩咐了宋程和檀云,不知用什么法子搭上了韩将军。
随后便有了最后那一出。
乐珂抿了抿唇,眉宇再次紧促,低垂的眼里似有火焰在跳动。
宋止明明部署好了一切,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她,仅凭着一腔孤勇挡在他身前为他挡箭的举动。
是不是,很傻啊。
她以为她是拼尽全力的举动,在宋止的眼里,却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和可笑。
看着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模样的他,实则也在防她,他并不信任她。
那她先前说的那些,他又有听进去过半分吗,放在过心上吗。
思极此处,将宋止从书中所营造的形象剥离开来看后。
乐珂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这一事实。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羞恼,又有些委屈。
整个人闷闷不乐的蜷缩成一团,耷拉着脑袋,脸皱成了一团,像极了被遗弃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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