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的刹那,方渡燃一把拿过来桌上摊放的照片。
这是一张家庭合影,照片保存的很好,看起来还是新的一样,被镀了层厚厚的快被淘汰的透明硬膜。
上面的女人他认识,是他妈妈,怀里应该,应该是抱着他,另一个男人他印象掺半,不过他认出来另外一个男人是方正海,所以这一个长得差不多的是方正业,是他亲爸。
他强制分化之后,连他爸的脸都记不清,但是他爸说他分化期早,很少见,很合适那话,他听了几个字就记住几个字。
服务员为他们摆好餐盘,有牛排、沙拉果蔬、还有几道冒着雾气的改良特色菜。金汤鲍鱼一次都上齐了,包括甜品也是,一点都没有西餐上菜的礼仪顺序。
“按照您的吩咐,一次都上齐了,您看一下。”服务员在那头跟方正海说话。
方渡燃匆匆扫了一眼,视线就回到照片上。
方正海:“可以了,你下去了。”
“好的。先生,祝您用餐愉快,有需要可以按下桌边的摇铃,我会随时为您服务。”服务员鞠躬,并且关好门。
方渡燃一直在看照片,还拿手指去摁了摁照片上的小孩儿,里面的他好小一个,咧开嘴笑得愉悦,伸出来的手臂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拳头。
这个小孩看起来太天真了,眼睛里亮晶晶的,无忧无虑,方渡燃觉得一点也不像他。
“特意为你找出来的,喜欢吗?”方正海问他。
方渡燃把照片翻过去,影像那面对着方正海,指尖点在抱他的妈妈身上:“我能把她和这个小孩儿剪下来吗,别的我不需要。”
方正海坐直身体:“这是我们一家人,唯一一张合影。你小时候我一直都在国外读书,也就是你妈妈结婚······”
方渡燃手指微微一动,把硬壳一样的照片捏折出痕迹。
方正海叹了口气,看他把该拿的都拿走了,也算是听话,就不和他继续话题。
方渡燃也觉得他终于学会了适时闭上嘴。
从他懂事开始,他和方正海之间就从单方面的欺诈控制,变成了双方的博弈。
就像他成功从明智初中部那样的重点中学,把自己堕落进青训十二中。从名列前茅变成了问题学生。
他在暗自较劲,自甘堕落,反正他并不属于自己,现在不是关心他让他吃饭,而是需要作为alpha的自己要按时吃饭,健康作息,对身体好。
对身体好,实在搞笑。
他是实验品,他很贵,他身上倾注了很多的妄想和精力、心血、资金、资源。
从知道这一点开始,他开始学会反过来拿捏方正海。
我可以不要命,我可以去死,我可以让你的妄想全部毁掉。
方正海硬的不行,开始来软的,自以为是去自称是他爸,各种关心照顾,转型成慈父。
将“你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一个人工分化成功的alpha”升华成了“学习是为了你自己好,你有大好前程,我会给你最好的条件,达成最完美的基因数据,做alpha会让你获得尊严和自由,双赢”。
方渡燃觉得如果自己没长脑子的话,是会被他的双赢策略糊弄过去的,但七年的时间,他作为实验品,经历了什么,他很清楚。
强制分化的时候他记忆丢失,神经和细胞都遭到毁灭性重塑,方正海以为他连以后的事情也会因为痛苦就记不住了。
实际上他确实遗忘了很多,就连跟他爸他都忘得七七八八,他妈妈还记得清楚,其他的东西他想不到还能有什么。
童年时光似乎是一片空白,偶尔用力去想又一团糟,都是很零碎的片段。
那么小,估计也没什么要紧事。
但后遗症,不是会让他变成白痴、健忘症,他还没对痛苦这两个字应激障碍,他能直面每一次的剥离和蜕变,熬过所有的特殊易感期。
每一次检查、切片、抽取,用药什么样,不用药什么样,强制分化那天经历了什么······
他通通刻进骨头里,这辈子都不会忘。
在这种前置条件下,跟他谈尊严和自由?
方渡燃估计方正海是在实验室呆太久,脑子完全生锈退化,还把他当做十岁的傻逼,随便哄几句就乖乖听话,跟着他进了实验室。
·
“你认识?”
郁闻礼看对面的小侄子,自从刚才那两人在大厅起了冲突,就一言不发,端上来的冷头盘和汤也没动多少。
郁月城先是犹豫,过了几秒又点点头:“是他。”
郁闻礼瞬间就明白:“方家那个儿子?这么大了。”
郁月城抬起头:“他只比我小几个月。大伯,你的印象可以更新一下了。”
郁闻礼直摆头:“你别叫我这个,别听你妈的,以她娘家的叫法,这一声出来,我得老十岁。”
郁闻礼是他爸的大哥,本来就比他爸郁治书还要大两岁,但是两人都很精神,三十出头样的,衣着还比他爸休闲,就更显年轻了。
两兄弟一个搞科研,一个搞学术,把郁家的书香门第坐得牢牢实实,底下还有个小姑在a市的检察院,走了仕途。
他一心投入科研项目,因为自己还没结婚,所以体会不到家庭教育的辛苦,郁月城又特别懂事,没机会让家长体验糟心孩子,所以两个人相处起来,不像叔侄,有时候更像朋友。
这回要离家到十二中,他大伯完全支持,暗自合谋。
从行动上直接给他办妥十二中的转学手续,经济上知道郁月城自己资金充裕,他妈也支持了不少,还是给他打了五十万做路费。
“谁让我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你俩还一起学跳舞呢,太小了。”
郁闻礼比了一下,跟他坐着差不多高:“就这么点儿大,学转圈圈,眨眼就变成大小伙子。”
“是挺久了。”郁月城把盘子里的牛排一块块挨着全部切好。
他一直在关注着方渡燃,他的每次转学,在学校里拿了什么成绩,参加了什么比赛,感觉肯定要比他大伯熟悉一些,不过也仅限于此。
对于方渡燃的生活,他一无所知。
郁闻礼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个引人注目的少年:“他看着性格也变了些,小伙子有脾气了,小时候还争着叫我叔叔,比你叫大伯好听,贴心得很。”
郁月城吃了几块牛排,把肚子填上,嚼得慢,说话也不着急:“他变了很多。”
郁闻礼观察他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惊喜,还是预料之外的惊吓?”
“都没有。”这个郁月城可以肯定。
“他只是······多了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他抬眸望向方渡燃和那个男人消失的楼梯口:“我不知道,所以现在只是想知道,别的还没想。”
“那婚约呢?”郁闻礼一句话砸下来,把自己小侄子非要来十二中的理由记得清清楚楚。
郁月城听到这两个字,拿叉子的手都停下来,从别人嘴里听到,哪怕是自己的亲大伯,也跟自己说出来是两回事。
他在坚持奔赴一场未知的旅途,他有他的目的,这目的在还没落地的时候,总是让人想压在心底。
要等到烟花乍现,应该盛大庆祝的时候,才能理直气壮地对全世界说出来。
毕竟他爸都觉得他在无理取闹、无事生非、叛逆期来了,而他也的确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除了方渡然。
那执念和牵挂总是拉拉扯扯地就延续了这么多年,不减反增。
想到这个,他反而对未知失去迟疑,能自然地把勇气放在明面上给人看。
“我不会放弃。他好像不认识我了,不过没关系。”
郁月城脸上有与年纪不太相符的平静:“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说完话没多久,楼上就有人下来。
郁月城的饭吃了一半,看到十二中的制服身影先露出楼梯,以及后面刻意被甩开几步的男人,在少年就要从前台经过时,抬起手,喊了一声:“班长。”
声音不算大,但他坐的这一块是高级vip的专属卡座,空隙大,人也不多,方渡燃停在原地,转头看过来。
郁月城举高的手臂从空中垂下,方渡燃径直朝他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他身上的戾气还没消散,看到郁月城时调整过心态,还是有些残余的不耐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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