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后的这个季节，同样是深秋。
今天是周六，郑晚意难得睡了个懒觉。
九点钟起床的时候，一开门发现房门边过道里睡了个人。
少年还没醒，呼吸均匀绵长，睡得嘴唇嫣红，半张白皙浅粉的脸藏在温暖的被子里，卷曲的头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
姬燃的睡相很乖很好，基本睡下去到明天早上，会动的只有脑袋。
郑晚意无奈，蹲了下去，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姬燃的额头。
“你又来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姬燃被刘默推进水里。
自从那次之后，他夜里总是睡不踏实，常常发噩梦。
大概是被吓坏了。
郑晚意好几次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姬燃睡在她门口。
问他只说晚上做噩梦了，不敢一个人睡在房间里，睡在离姐姐近一点的地方他会踏实一点。
郑晚意让他再做噩梦就敲她的门，多晚都可以。
但这孩子就是太乖太体贴了，从来不敲门，就知道拖着被子枕头睡她门口。
这个情况过了两个月之后改善多了，没想到今年又犯了。
搞得秦阿姨每天都会把二楼的卧房过道打扫得特别干净，就怕晚上少爷又睡在地上了。
姬燃睡眠浅，被郑晚意轻轻戳了一下就醒了。
那双剔透明亮的眸子含着盈盈的水泽缓缓睁开，一见郑晚意就笑了，鼻音浓浓地喊人，拖着长音，带着显而易见的依赖，“姐姐。”
他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得好，从来不会生气，更没有起床气。
姬燃慢吞吞从被子里爬起来，依到郑晚意身上，闭着眼睛，用脸颊在郑晚意的膝盖上蹭了蹭，像个小猫腻着主人一样。
“姐姐早上好，睡得好吗？”
“我睡得好，倒是你，怎么又睡到我门口了？又做噩梦了？”
郑晚意半跪在姬燃的垫子上，把他的被子拢在他身上，姬燃乖乖地由着郑晚意动作。
一年的时间，姬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刚来郑家的时候，姬燃比郑晚意还矮一些，短短一年的时间，他长高了很多，已经比郑晚意高小半个头了。
那时候的他，因为常年营养不良的关系，身材极为单薄，长得也雌雄莫辨，就像个瘦弱的小女孩。
但现在身上有了一层薄薄的肌肉，骨架也长开了一些，再也不会让人错认成女孩子了，是个极为容易清俊的少年。
姬燃对郑晚意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刚来郑家的时候他胆子很小，对郑晚意想亲近却不敢亲近，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偷偷看着郑晚意，被欺负了都不敢给姐姐告状。
但现在，姬燃非常亲近依赖郑晚意，也不像一年前那么胆小了。
姬燃顶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凌乱头发，把脸靠在郑晚意膝盖上。
“唔，我做噩梦了，好可怕。”
郑晚意拨开姬燃鬓边卷曲的碎发，轻轻给他打圈揉按着着太阳穴，“害怕就敲我的门，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天越来越凉了，睡地上容易着凉。”
郑晚意家的老房子是拿着国家老建筑文物保护文件的，当初翻新装修的时候也没动地面装地暖，冬天这么睡肯定要生病的。
“不敲。”姬燃乖乖地一动不动，看着郑晚意的乌发随着她俯身而缓缓滑落到他眼前，“姐姐的睡眠比我的重要。”
“你又来了。”郑晚意无奈地捏了捏姬燃的脸颊，“睡生病了自己去医院。”
姬燃仰起脑袋看着郑晚意，眸中含笑，“生病也不敲，我不要看姐姐晕倒。”
“只是少睡一会儿，怎么就会晕倒呢，我的身体还没这么虚弱。”
姬燃说的晕倒，还是一年前她被刘默气得晕倒在花房的那一次。
“那我也要杜绝一切引起姐姐晕倒的可能，姐姐要好好睡觉。”
在郑晚意健康的这件事情上，姬燃总是显得特别在意。
“行了，起来吧，今天有什么安排？”
“下午要补课，老师会上门。”
姬燃穿着一身纯白的棉麻睡衣，顶着卷卷的头发，碧眸莹润地看着郑晚意，对她伸出手，“姐姐抱我。”
郑晚意站起来，倚在门边失笑地俯视着地上的姬燃。
“我抱你？你确定？”
“那我抱姐姐好了。”少年仰视着郑晚意的脸笑了一声，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赤脚站在地上，笑眯眯地对着郑晚意张开双臂。
郑晚意指尖轻轻点在姬燃的额头，微微一用力，姬燃就乖乖地往后退了。
“别撒娇了，去把袜子穿好，地上凉。”
“知道了姐姐。”姬燃浅笑着看着郑晚意下楼的背影。
“今天我做早饭哦，快点下来。”
“好。”
郑晚意厨艺不好，但喜欢做，所谓人菜瘾大说的就是她这种。
平时她很忙，既要兼顾学业又要学着接触公司的事情，再加上她身体又弱，空余时间很少。
但她一有时间就会给姬燃做饭。
勉强不会吃坏肚子的程度。
倒是姬燃，这一年的时间跟刘婶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刘婶的看家本领都快让他学去了。
姬燃一边看书一边等郑晚意，时不时抬头看着郑晚意穿着围裙，瞎忙碌的背影，露出温和的笑意。
少年坐在白色的桌子边，旁边是透进充足采光的落地窗，阳光刚好照到他的手边，就像是腻在他修长的手指边一样。
窗边摆着两大捧花。
一捧紫罗兰的，一捧胭脂粉的。
这两捧花是姬燃亲自给郑晚意挑的。
少年就像安安静静坐在花堆里翻书。
但他沉静温和的面容却压过这些花朵的柔软美丽。
十点半的时候，姬燃终于等来了他的早饭。
吃完就可以直接吃午饭了。
郑晚意簇着眉，哭笑不得地看着姬燃乖乖地吃着她弄出来的这一坨黑色的东西，一点勉强的意思都没有。
还时不时夸郑晚意“姐姐做的东西真好吃”。
这就是为什么郑晚意总喜欢给姬燃做饭的原因。
弟弟的好话也太腐蚀人心了。
郑晚意从姬燃手里抢走那一盆馅料丰富的蛋饼，“算了别吃了，马上就吃午饭了。”
“不嘛。”姬燃拉住郑晚意的手臂，把那盆黑东西从郑晚意的手里拿回来，“姐姐好不容易给我做一次饭，我要吃。”
郑晚意不忍心，“阿燃，会拉肚子的，我煮过头了。”
少年看着郑晚意，眼若含光，“那也没关系的，姐姐做的，我都喜欢。”
郑家姐弟在桌子上拉扯一碗烧焦的什锦蔬菜蛋饼，秦阿姨突然领着三个人摁响了小洋楼的门铃，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
“小姐，少爷的补课老师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韩老师的两个女儿。”
郑晚意和姬燃一同转头。
郑晚意趁机把蛋饼抢了过来，语气温柔，“好的，请进。”
姬燃脸上的笑意敛了敛。
门开了，秦阿姨的脸有些不高兴。
今天小姐难得在家，少爷好不容易有时间和小姐呆在一起，都让他们破坏了。
下一次少爷不知还要等多久。
说好的下午一点开始补课，怎么午饭前就来了。
早来就早来了，还带两个女儿来做什么。
郑晚意摘掉了围裙，微笑着慢慢走到门口迎接。
姬燃也是同样得体的浅笑，跟在郑晚意身后半寸，错开一个肩膀的位置。
“这位就是韩老师吗？您好，我是姬燃的姐姐郑晚意，麻烦您了。”
姬燃的补课老师韩老师是个十分书卷气的中年男人，戴了一副金色边框的四方形眼镜，穿着一件灰格子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红色毛线马甲，皮鞋有些旧了，但是擦得一尘不染。
看得出来是个爱干净的人。
韩老师手臂上夹着木头三角尺，见郑晚意温柔笑着对他伸出了手，连忙将尺递给站在右边的女儿，三步并两步快走到郑晚意面前，局促又高兴地回握郑晚意的手。
“你好郑小姐。今天来早了，还带了孩子过来，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郑晚意温和地摇摇头，浅笑的目光落到韩老师身后的两个女孩子身上。
“韩老师说的哪里话，一点都不麻烦的。两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们家欢迎还来不及呢。
正好我们要吃午饭，我和姬燃两个人太冷清，韩老师不介意的话跟我们一起吃点便饭吧。”
郑晚意温柔周到的态度一下子打消了韩老师心头盘踞的局促。
“郑小姐真是太客气了，真的不用麻烦的。”
以前他来郑家，从来没遇到过郑家的主人，只面对着姬燃一个少年，压迫感会小得多。
今天一听见郑家的主人也在，巨大的差距一下子让韩老师紧张起来。
尤其是今日的秦阿姨脸色特别臭，好像嫌弃他们一样。
郑晚意浅笑，招呼韩家父女坐下。
姬燃喊了声“韩老师”之后，便一言不发地坐在郑晚意身边，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
两个女孩子，一个盯着姬燃看，另外一个紧张地低着头，两手放在腿上绞着。
秦阿姨端来了茶点。
马上要吃午饭了，因此分量不多。
郑晚意抿了一口茶，问韩老师，“韩老师的女儿，似乎和我们姬燃差不多大吗？”
“对的对的，”韩老师指着活泼的那个，“大的叫韩娇，今年读高二。”
然后他又指着右边胆子小的那个，“这个小的叫韩姝，今年高一，和姬燃同班。他们三个都是一个学校的。”
郑晚意惊讶道，视线转向低着头的韩姝，“原来是姬燃的同班同学啊，真是太有缘分了。我们姬燃性格特别温顺，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他？”
韩姝听见郑晚意问她，立马抬起头看了姬燃一眼，只见姬燃也浅笑着望过去，立刻害羞地又低了头。
“姬燃他……在我们学校人缘很好的，没有人欺负他。”
韩老师的大女儿韩娇大眼睛滴溜溜转，讨好地看向郑晚意，“姐姐，姬燃可不止是人缘好哦，姬燃是我们学校的校草。
高一才开学一个月，他就把高二的校草给从榜上挤下去了。
好多女生跟姬燃告白呢。”
“是吗？”郑晚意惊喜道，回头打趣地看着姬燃，“你怎么不告诉姐姐呢？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姬燃看着郑晚意满含笑意的眼睛，也跟着笑了一下。
“没有的姐姐，同学们闹着玩而已。”
韩娇吐了吐舌头。
可不是闹着玩那么简单吧。
那些女生费劲心力的告白，到了校草眼里居然只是闹着玩？
那群笨蛋……
这么想着，韩娇心里升起了一股诡异的优越感。
韩娇的视线越过郑晚意，直视着姬燃。
“姬燃，我们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在面包店见过的。”
韩娇一直知道她爸爸给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补课，但一直没机会来看看。
今天一来，发现他爸口中特别努力的大少爷竟然就是高一高二女生们挂在嘴上的混血校草姬燃。
学校里没人知道姬燃家境这么优越的，居然住在市中心的老园林里。
这都不是单单有钱那么简单了。
韩娇在学校里没见过姬燃，可是开学前在校外见过。
当时姬燃在面包店打工，由于长相太出色，让她去买过一次面包就记住了。
后来再去，姬燃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没想到今天不期而遇了。
韩娇的问题抛给了姬燃，所有人都看向姬燃。
只有韩老师瞪了他女儿一眼。
姬燃自然不记得。
韩娇这样的女孩子，淹没到人群里找都找不出来。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郑晚意，缓了一缓，才点点头。
“嗯，记得的。”
韩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郑晚意露出欣慰的微笑。
姬燃这么温柔体贴的好孩子，怎么会做出让女孩子下不来台面的事情。
她看向韩老师，“韩老师不用叫我郑小姐了，叫我姬燃姐姐吧。
正好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您看您方不方便跟我讨论一下姬燃接下来的学业问题？”
韩老师一连点头，“当然方便当然方便。”
郑晚意侧过身站起来，“那就书房请吧。”
姬燃立刻跟着站起来。
郑晚意看着两个女孩子，温柔和煦，“妹妹们可以在家里随便逛逛，园子还挺大的。
让姬燃陪你们去看看好吗？”
韩娇乐弯了眼，“谢谢姐姐，我们会好好玩的。”
韩姝则羞涩地说了声谢谢。
郑晚意拍拍姬燃的手。
她都不用特意嘱咐姬燃，他这么乖的孩子一定会好好照顾两个女孩子的。
“韩老师，这边请。”
姬燃看着郑晚意的背影，直到书房的门关上。
韩娇凑到姬燃身边。
“姬燃，你姐姐真漂亮，而且她好温柔。”
姬燃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应道。
“嗯，不管对谁，姐姐都很温柔。”
这点着实有点碍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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