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晚意回家的时候，已经超过了十点钟，姬燃在沙发上等她等得睡着了。
整个大厅里只有窗边一盏昏黄的落地灯还亮着。
郑晚意轻轻地放好鞋子，走到姬燃身边。
睡着的姬燃看起来乖得令人心疼。
发丝散在脸上，散散地遮住了他半张脸，被挡在高挺的鼻梁这里。
郑晚意小心地替姬燃盖上薄毯，拨开发丝，却不料姬燃突然睁眼，抬手狠狠地扣住了郑晚意的手腕，绿眸子溢满了森森的冷漠和杀意。
郑晚意整个人被拽得跌倒在姬燃身上，几乎跪坐在他身边。
郑晚意吓了一跳，越是挣扎越是被压制，她声音都变了。
“阿，阿燃……”
“阿燃……是姐姐……”
过了一会儿，“姐…姐……?”
姬燃的双眸变得迷茫而脆弱，逐渐聚焦，认出了郑晚意。
她的手腕被缓缓松开。
郑晚意赶紧收回自己的手，吃痛地甩了甩手臂，“阿燃，你力气怎么越来越大了。”
姬燃似乎依旧沉浸在梦中，没有说话，只是
缓缓地坐了起来。
他失神地抱着自己的双腿，脸颊靠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定定地看着郑晚意，脑袋似乎放空了。
那双绿眸如此专心致志地看着郑晚意，眼尾绯红，看着看着，眼泪从眼眶里跌了出来，在衣服上打湿了圆圆的一小块。
郑晚意心疼地看着姬燃。
即便已经被她收养一年多了，可姬燃身上始终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孤独感和破碎感。
就像他始终是那个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小孩。
任凭郑晚意怎么偏爱纵容他，他始终很难获得真正的安全感。
郑晚意甚至有一种错觉，虽然他们救姬燃离开了那个森林，可姬燃的灵魂就好像永远被孤独地困在那里一样。
男主永远不会明白他的父母给姬燃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
一想到这个郑晚意就觉得他们都可以去死一死。
郑晚意不知道该拿姬燃怎么办才好，只能试探着靠近然后环抱住他。
“阿燃，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怕不怕，姐姐在这里啊。
姐姐陪着你好不好？”
“姐姐……”
“嗯，姐姐在呢。”
姬燃很小声地呢喃，“姐姐你为什么不要我呢……我会很乖的……”
郑晚意只能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没有不要你啊，你看你在家里呢，咱们家，你现在很安全的。”
郑晚意试着把姬燃抱到怀里来，力道用得很轻很轻。
姬燃没有反抗，顺从地依进了郑晚意怀里。
郑晚意的怀抱温暖馨香，带着一点混合的冷香，让人闻起来很舒服。
她拿着纸巾细细密地给姬燃擦掉满头的冷汗。
少年反手抱着郑晚意，长了薄薄一层肌肉的手臂紧紧箍着郑晚意的腰，仿佛松了一点，郑晚意就会逃走一样。
郑晚意的腰很细，可姬燃收得更紧，她有些吃痛，但却忍了下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姬燃才从噩梦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郑晚意的怀里传来少年羞赧的声音。
“姐姐……”
“嗯，姐姐在呢，阿燃要什么姐姐都给阿燃找来好不好？”
姬燃的声音越来越清醒，箍在郑晚意腰上的力道也松去了，“姐姐，我醒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郑晚意于是放开姬燃，姬燃脸色苍白地坐起来。
“做什么噩梦了？把你吓成这样。”
郑晚意推着姬燃的肩膀，让他靠在沙发上，这样省力些，“我去叫秦阿姨给你熬一碗热粥好不好？吃了热的你会舒服一些。”
姬燃虚弱地摇摇头。
“不要叫她们了，太晚了。
做梦，还是那些。”
“你又梦见刘默把你推进水里了？”郑晚意自责不已，“这件事情都是姐姐不好，没想到给你造成了这么深的阴影，如果我当时关心你一点就好了。”
“不是姐姐的错。
我们梦见在森林里，没人救我，我被狼咬死了。被狼咬死之后，又被推进了水里，水都漫进了我的鼻子，让我不能呼吸……
我好害怕……”
姬燃面无表情，似乎这个梦让他脱力了。
而事实上，他说谎了。
他没有梦见狼也没有梦见落水，他反复梦见，如今在他心头盘踞不去的，是刘默的那些话。
时间越久，他似乎记得越清。
刘默说……
“姬燃，我等着你下跪祈求的那一天。”
“你以为她还会再看你一眼吗？她还会要你吗？
就算你死在她的脚边，她也只会跨过你的尸体。”
姬燃永远记得刘默被带走那天，笃定而张狂的表情。
于是那些话在不断地构成姬燃的梦境，一个一个零碎又真实的片段，一遍一遍重复着把他拽入虚幻的深渊。
他梦见姐姐不要他了……
即使他跪在她脚边哭泣，哀求，一遍一遍地道歉，认错，姐姐都心如磐石，再也不肯施舍一个眼神给他。
见识过了这种温暖之后，却要把他重新打入黑暗。
姬燃看着一脸心疼看着他的郑晚意，缓缓地把自己的脸依偎进郑晚意的臂弯。
姐姐，我梦见的是你啊。
你才是我的心魔啊。
“姐姐。”
“嗯，姐姐在呢。”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不对？”
“对，这里永远是我们的家，所以不怕不怕哦阿燃。”
晕黄的灯光下，少年目不转睛地望着郑晚意。
深邃绿眸中迸发出宛如溺毙的绝望，而郑晚意就是他唯一能拉他上岸的绳子，世间仅此一人的救赎。
姐姐，你要永远记住你说过的话。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不能抛弃我，不能不要我，不能逃离我……
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姐姐去给你做一碗粥。”
郑晚意刚刚站起来一半，就被姬燃拉了回去，重新跌坐在沙发上。
姬燃依赖地抱着她，嗓音清澈柔软带着哀求，“姐姐不要走，姐姐陪着我……”
少年宛如一只粘人的大猫咪，便可不肯放主人离开。
郑晚意无奈又心疼，只能继续坐下来。
姬燃握着郑晚意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腕上的勒痕，绿眸中都是红血丝，“我把你弄疼了。对不起。”
“不要紧的，不疼。”郑晚意柔声安慰受惊了的姬燃，“其实只是看着红而已，不疼的。”
可在姬燃眼里，郑晚意就是豆腐捏的。
最终，还是姬燃腻在郑晚意身边，非要给她上药。
*
半个小时后，姬燃靠在郑晚意肩膀上，小口小口地喝着一碗热腾腾的麦片。
那卷曲的柔软短发窝在郑晚意的颈窝里，蹭得郑晚意有些痒痒的。
“姐姐，我想学钢琴。”
“阿燃，你现在学业很重的，学太多东西会很累的。”
“没关系的，时间来不及的话我就每天少睡一个小时，不玩不休息，时间可以挤出来的。”
“阿燃……”郑晚意叹息。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绞尽脑汁偷懒，她家弟弟绞尽脑汁要学习。
“乐器这种东西，耗时间又出成果慢，你现在高中，时间很宝贵的。
如果有空余时间，姐姐还是希望你能休息休息，玩一玩。”
“不嘛。”姬燃抬头望着郑晚意，眸中很坚定认真，“我要学，我一定要学。我不可以偷懒的。”
郑晚意轻轻抚摸着姬燃的发梢，“你为什么不可以偷懒呢？每个人都可以偷懒的。
阿燃，有姐姐在呢。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姬燃固执地缓缓摇头。
不，他不可以。
像他这样的人，只有拼劲全力才能活得下去，怎么能偷懒呢。
他生来就没有资格的。
“姐姐，我要学我要学，姐姐身体不好都这么努力，我一定要比姐姐更努力才可以。”
姬燃的绿眸在灯下澄亮亮的，里头满是固执，“我要优秀起来，保护姐姐。”
郑晚意抵不住姬燃缠磨她，撒娇耍赖一定要学钢琴。
就只能同意下来了。
既然姬燃要学，那就学吧。
反正家里有钢琴，再请个老师就是了。
郑晚意笑着戳了戳姬燃的脑袋。
“不要太累了知道吗？天塌下来了还有姐姐呢。”
姬燃温顺地点点头，“我知道，姐姐会永远在我身边的。”
*
傍晚的时候，韩老师给姬燃补完课，带着两个女儿回家去。
到家一开门就见妻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韩老师提起这件事情就有些生气。
“下次我不会带她们去了！这都是什么事儿…你出的好主意！”
他的妻子不以为然地绕过韩老师，转而看着大女儿韩娇。
韩娇抬眼望着她妈妈的眼中有着抑制不住的欢喜。
“妈，爸的学生是我们学校的校草。”
“校草？”韩妈妈惊喜道，“那岂不是家里又有钱，又上进，长得还好？”
韩娇道，“嗯！而且没有女朋友，脾气也好，人也温柔。我猜也没谈过恋爱的。”
韩姝瞥了一眼兴奋地拉在一起的妈妈和姐姐。
迷茫地眨眨眼。
她们在兴奋什么？
妈妈和姐姐是凭什么认为，只要多出现在姬燃面前，姬燃就会对姐姐另眼相待的？
姬燃自己长成那个样子，他能看上普通长相的女生？
韩妈妈和韩娇在一起兴奋地窃窃私语。
“你以后，多跟着你爸去他们家，多跟他接触接触。
这么好的男孩子，女孩子可都是生扑的，错过了你要后悔一辈子的。”
韩姝：？
韩妈妈忽然一拍手，推了推韩老师，“对了，那家的小姐，听说年纪也很小是不是？有没有男朋友？我侄子，今年刚刚毕业……”
韩老师在喝水，差点呛到，目瞪口呆，“你可真敢想你！你侄子是什么人？人家是什么门第？简直异想天开的事情……”
韩妈妈的嗓音顿时比韩老师高了一个八度，妥妥压过他，“我问问怎么了，问都问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是你女儿呢，这么护着！
怎么就不敢想了？年轻人谈恋爱，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时间久了什么都有可能的。”
韩老师来不及擦脸，指着韩妈妈，“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呀？你还打算把人家姐弟给包圆了？”
韩妈妈正想发表自己的看法，韩姝忽然道，“不可能的。”
全家三个人齐齐看向韩姝。
“为什么不可能？”
韩姝再重复了一句，“就是不可能的。”
那位姐姐，温柔，得体，大方，上进，好得让女孩子到她面前都自惭形秽，局促，不由自主就产生自卑感。
可同时，却又沉浸于她的体贴周到，想要留在她的身边被她温柔对待。
那样的姐姐，即便出身普通，也哪里是普通人配得上的。
妈妈和姐姐根本是在做梦。
韩妈妈不高兴地瞪着韩姝的背影。
“你这孩子，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是说你姐姐和你表哥都配不上那对姐弟吗……”
韩妈妈转而看向韩娇。
“你给妈妈争气，一举拿下那个少爷！这可比你读书还重要！
让妈妈以后扬眉吐气！”
韩娇笑而不语，眼里是对姬燃的势在必得。
烈女怕缠郎。
姬燃这种温柔的性子，绝对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
过了几天，姬燃去郑晚意读书的大学送资料。
他站在树荫底下，靠在自行车边，在教学楼下等着郑晚意下来。
风吹乱了白衣少年的发丝，也吹皱了一众看热闹的女学生的心。
五分钟后，郑晚意下来了。
一起下来的还有一个男生，男生怀里抱着一只四仰八叉表情傲娇的白色小肥猫。
郑晚意和那个男生有说有笑，再加上番茄大王，三个人宛如三口之家。
姬燃的微笑逐渐淡去，绿眸漫着柔和的漫不经心。
番茄大王突然猫头一凉。
咋回事儿？它都换仆人了咋还能感觉到杀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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