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鸢思忖片刻,觉得眼下她懒得同赵浔虚与委蛇,赵浔估摸着也没想着同她打照面,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如此一想,她收回目光,又从拼碟中拣出枚雕花金桔递给画采:“我吃着这个不错,尝尝看。”


    画采显然也瞧见了赵浔,忧心忡忡道:“昭王殿下也来了。”


    明鸢噙笑:“此地是个戏楼,他想来自然便来了,无妨,我们看自己的便是。”


    果如她所料,昭王往戏楼里环视一遭,目光在她身上停顿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带着楚三上二楼寻了个雅间,施施然落座。


    不多时,戏台上便开唱了,扮唐明皇的大官生道:“妃子,朕想牵牛、织女隔断银河,一年才会得一度,这相思真非容易也。”


    明鸢默默从小包裹中取出笔墨纸砚,磨墨挥毫,在准备好的小册子上写了起来。眼见着再过几日就得将这册子呈给皇后了,她需要一些灵感来杜撰出一段绝美爱情。


    画采忍不住好奇,凑上去观摩,不出所料地被她家小姐所写震撼到了。明鸢编了段与赵浔一同踏春的故事,经过大概是这样的——


    两人执手走在落英缤纷的小山头上,赵浔含情脉脉:“此生若得与卿卿朝朝暮暮,信男愿一生荤素搭配。”


    明鸢同样含情脉脉地回道:“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妇,共赴白头,化成灰都纠缠在一处。”


    此时夜幕四合,两人坐在光秃秃的小山头上,共同瞧着天边一轮高悬的圆月,相偎相依,悄语低言,好不情深。


    画采:“...”


    不到小半个时辰,明鸢已写了满满数页,她满意地翻看了一回,待墨迹晾干后,随手揣进袖中,撑着下巴专心看起戏来。


    午后颇有些暑意,戏楼又聚集了不少看客,明鸢畏热,很快觉出些闷意,从袖中取出柄团扇,握在手中缓缓摇着。


    画采瞧见她的形容,噙笑道:“我去买些雪泡豆儿水。”


    眼下天气转暖,乔门市井已经有了贩卖冰食的摊铺,等再过些日子这些摊铺便会遍布街头巷尾,成为京城民众纳凉歇脚的所在。


    明鸢应了,又道:“瞧瞧有没有冰雪冷元子,若是有的话也带份回来。”


    冰雪冷元子是以黄豆制得的,取黄豆炒制去壳,研磨成粉,往豆粉中拌入蜂蜜,团成圆子,浸入蜜水,加进碎冰镇着,圆子软糯,汤汁清凉,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清甜可口,凉人心脾。


    戏楼旁的胡记做冷元子乃是一绝,在胡记,除了最为常见的蜜水,还有加蜜的豆儿水和拿玫瑰瓣煮成的蜜饮可选,听闻店家近来还想尝试下以调配牛乳做底,早前已挂出了木牌,也不知是否开始售卖了。


    画采转身下了楼,去了约莫两炷香的工夫仍没回来。明鸢心下生疑,撂下手中茶盏,起身向外走去,准备去寻画采。


    经过赵浔所在的雅间时,听得里头传来隐隐人声,明鸢耳尖,听着说话的像是楚三,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在咿咿呀呀的戏声中:“殿下,那位进来了。”


    屋中一时静默,半晌,赵浔低低应了一声。


    明鸢素来没有听墙角的喜好,刚打算拾步离开,便瞧见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托着盘茶水走来,与明鸢错身时,他不动神色地抬头瞥了明鸢一眼。


    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明鸢瞬间便觉察出不妥,余光瞥去,果然瞧见那人的袖中折出道寒光。


    嗯,这是来刺杀赵浔了,听着楚三话中之意,赵浔早便知晓此事。


    那人瞧着明鸢的目色中带着些狠戾,估摸着是知晓她的身份。明鸢的眉拧了起来,待那人敲门走入雅间后,停住脚步,折返回来。


    她自然不是担忧赵浔,实话实说地讲,若是赵浔能命丧于此,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只是那人即知她的身份,必然知道两家现下是姻亲关系,眼下隐而不发只是为了顺利行刺,待事成之后,幕后之人必然不会放过她。


    明鸢贴在门外,盘算着等待会儿屋中打起来,若是赵浔占了上风自不必说,若是那人当真行刺成功了,她得想个办法探知那人身后的主使者是何人,日后也好有个防范。


    果然,不多时,里头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只是这打斗的持续时间比她预期的短了许多。才过了不到几招,那人便被楚三一脚踢到门板上,这戏楼有些年头了,老旧的门板承受不住这猛烈的冲击,晃了几晃,自边上裂开道缝。


    从缝隙中望去,那名刺客的面容灰败,梗着脖子道:“既折在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浔倚在一把花梨木椅上,撑着额角望着他,半晌,轻笑一声:“自然要杀。”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死之前不妨同本王讲讲,陈鸷是拿多少银子买下你的性命的?”


    刺客的手微微发抖,却摆出副凛然就义的模样:“我乃雍州太守沈湛之子,你意图谋逆,暗害我全家一十五人的性命,我为父母兄妹而来,与他人何干!”


    话音未落,他蓦然顿住,不可置信地低头去看,半晌,才发出道不似人声的惨叫。


    赵浔随手将那柄染血的匕首丢在地上,从怀中掏出块帕子,仔仔细细将方才握匕首的手擦了一遍,目光中淬了些阴骘与狠戾。


    他瞧着在地上挣扎之人,一字一顿:“提这名字,你也配?”


    赵浔今日穿了身月白的衣袍,袍角不可避免地溅上些血迹,他皱眉瞧着,半晌,抬头忘了楚三一眼,轻飘飘道:“干净些,别弄脏了这屋子。”


    楚三得了命令,干净利落一剑刺入那人脖颈。


    明鸢浑身一颤,面色苍白下来,她生平未见过如此场景,未免胆寒,想要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腿脚却有些不听使唤。


    赵浔垂眸瞧着地上渐渐失去生气之人,面上毫无波澜,半晌,双手合十,垂眸诵念了段往生咒。


    持诵之时,他的眉目柔和,倒似当真含着慈悲之意。


    楚三安静地立在一旁,待赵浔念完最后一句,才上前两步开口:“殿下,后续如何处置?”


    赵浔笑了笑:“先把明鸢姑娘请进来做吧,让客人在外头等了如此之久,未免有失礼数。”


    明鸢的瞳孔一敛,心知此时是躲不过了。若是旁人,自然不会贸然出手取她性命,毕竟若她不明不白死于此处,谢少傅必然不肯善罢甘休。可若这人是赵浔…


    明鸢叹口气,赵浔的疯批,她方才算是见识到了,若她当真命丧此处,也无甚奇怪。


    左右躲不过去了,她索性深吸口气,自行推门走了进去。


    屋中尚弥散着浓重的血腥气,她强压着不适避开地上那团血泊,只觉胸口堵做一团。


    赵浔信手提起方才刺客端来的茶水,斟了一杯递给她:“喝杯茶缓缓。”


    明鸢顿了顿,伸手去接那茶。这刺客既是来刺杀赵浔,茶水中多半也下了毒,赵浔这分明是要来一出借刀杀人。


    她暗中握了握袖中的匕首,若是赵浔逼她喝下这茶,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赵浔似是洞察了她的想法,抬手给自己也斟了一盏,送到唇边饮了一口,这才道:“那人来此并非为了刺杀本王,他是来求死的。”


    明鸢将茶盏撂回桌上:“你想要什么?”


    赵浔笑了笑:“此事只有姑娘一人瞧见了,若是再有旁人得知,本王也只能同谢家讨个说法,姑娘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鱼死网破不是个多么好的结局。若想你兄长无虞,最好还是将此事压在心中。”


    明鸢点头:“我明白了。”


    赵浔颔首,闲闲瞧了眼暗下来的天色:“让姑娘受惊了,今晚赵某做东,向姑娘陪个罪。”


    他这话说得客客气气,却是不容拒绝的语调。事已至此,明鸢索性大方应下,想了想,又道:“我的丫鬟方才去买吃食了,我先去寻她,也得同府上说一声。”


    赵浔抬手示意她自便,又道:“马车已然等在戏楼外了,姑娘等会儿直接过去就行。”


    待明鸢告辞离去,楚三才敛眉上前:“我们现下寻不到沈太守的遗子,该如何应对陈鸷的构陷?”


    赵浔漫不经心道:“陈鸷用如此拙劣之计,真当停云斋是吃白饭的吗?”


    本朝没有锦衣卫,停云斋名义上是江湖上贩卖消息的,实则是皇室的一支箭,大抵就是锦衣卫一般的存在。停云斋主身份神秘,鲜少示于人前,江湖传闻他极擅用毒,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


    赵浔顿了顿,抬手道:“匕首。”


    他自己带的匕首已然被随手弃了,楚三从袖中取出把新的递上去,赵浔接过来,在旁边的一团烛火上烤了烤,而后利落刺进自己的右臂。


    伤口极深,有血汩汩淌下来,楚三忙走上前给他包扎,赵浔的面容因剧痛微微发白,他轻笑了一声:“本王遇刺,身受重伤,需卧府修养,自明日起告假半月。等会儿把这里收拾妥帖,着人去大理寺报案,捉拿刺客。”


    顿了顿,他强调:“本王是在去酒楼的路上遇刺的,而非在戏楼之中,回头让明鸢姑娘做个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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