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袁侃既已瞒天过海,逃出了大狱,就盘算着有那替身和狱中的几个手下打掩护,怎么都能拖到下午。
但他实在低估了他的伤势,也没料到之后的狱中惊变——他的越狱过早暴露了。
眼下,他琵琶骨已穿,双腿俱伤,窝在一个狭窄的木箱暗隔中没颠几下就气血翻涌。手下们只得停下来,先给他清创包扎,又急忙去买人参给他含上,耽误了不少时间。而大狱偏僻,离东西城门都很遥远,一行人躲躲藏藏,绕了许多路,直到午时才到城中。
路过城中,突然有随行手下叩了叩木箱,停在路边佯装开箱检查,对袁侃禀报说见到了明玉姑娘走在街上。
袁侃眼中怨毒,对那手下低语几句,那手下掩好盖在上面的绢帛,关上箱子,就转身匆匆离去。
袁侃心中甚是怨恨——落到如此田地都缘于那个贱人,壮志未酬家破人亡,就连唯一的宝贝女儿都被那贱人毁了。
如今已是亡命之徒,他心中愤恨难消,便盘算着就算现在侥幸出城,褚策天罗地网岂是那么容易躲过?何况他化作一枚废棋,定是无人可投靠,唯一的靠山七公子褚萧也不见得会救他。
那愤恨之中,便想出险招——先行出城,再叫城里残余的势力将明玉捉走。不是褚家两兄弟都想要那贱人吗,那就赌上一把,捉了那贱人做筹码,再看这兄弟两个谁愿意为了那贱人保他一命。
明玉正街上等嫣然,忽而身边涌过来一股人流,她踉跄几步,鼻尖就袭来异香。明明看见周围有小贩龇牙笑闹,耳边却一片宁静,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被这股人流裹挟,并没有想要走,脚步却跟着迈动,很快,身边凑过来两个平头整脸,作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她们一左一右扶着她,看似轻巧,手上发出四两拨千斤之力。前头和两边也走着几个笔挺利落的男人,虽穿着和众人无异,但脚步矫健,猿臂蜂腰,很像是常年习武之人。
这很不对头,明玉想喊,哑然出不了声,她想回头,背后却被那女子一击,动弹不得。
他们全都默不作声,包裹着明玉离开街市,快速闪进一条窄巷之中。并州是南方城池,就算不走大路,各样宽窄巷子相连,也能七弯八拐拼出一条路来。这一行人就在偏僻巷子中穿梭,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这一行人退离街市的时候,银铺的一个银匠,赌坊的一个伙计,茶汤铺的老板,运货的挑夫,还有刚刚袁侃的手下,林林总总纠集了十来个人,也都默默抄了家伙,抄了别的巷子,冲着那群人围追过去。
两路人在一个道窄巷相遇。明玉眼见巷尾那头蹿出来了一个方脸络腮胡的粗壮汉子,身后跟着好几个人。
这些人都是穿的都是粗布衣服,如同街上普普通通的贩夫走卒一般,看不出是何方势力。他们话也不多说,凶神恶煞亮出刀剑,堵住巷口。
这边押着明玉的人也全无退缩,见对方不肯想让,纷纷从袖中衣中拔出兵器,与之对峙。
那络腮胡汉子用剑指了指明玉道:“这位兄弟,那女人交给我,其他好说。”
这边领头男子哼声道:“门都没有。”
话未落音,那络腮胡汉子就挥刀直逼而来,领头男子举剑轻易抵住,但对方气力不凡,他也被推得后挪一步。其他人见这般情形,也都持兵器涌上,双方激斗起来。
络腮胡子那边有十来人,这边有五人,但真正上阵打斗的只有三个男子,那两个女子见处在上风,只是扶住明玉。其中一人对明玉耳语道:“明姑娘不要怕,我们是七公子派来的,专程接姑娘回去。”
明玉周身一颤,心凉到了极致——真是前有狼后有虎,那络腮胡子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这边来的也不是什么善茬,可是活阎王。
那络腮胡子武功不是正路子,却人多凶悍,招招硬气。这边虽是武艺略高,但架不住对方拼了老命死缠烂打,几番进退,两边都负了不少伤。
本护在明玉身边的两名女子,见自己人受伤见血,渐渐不敌,也拔出一把短刀跃进战局,倏然间,那领头的男子换了下来,扶住明玉,一揽她的腰间,低声道:“明姑娘,得罪了。”足尖一点,腾空跃起。
原来这领头的轻功最好,见这边缠斗不休,就打算带着明玉先走一步,但他甫一跃起,就被那躺在地上,腹侧淌血的银匠用飞刀射中,他也顾不得伤痛,揽住明玉沿墙疾走。银匠已没有了飞刀,其他的人要么受伤,要么被困住,正眼睁睁看着那领头男子带走明玉,突然见他从墙上重重摔了下来,跌在低声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那络腮胡子心下大喜,蛮力冲出两个女子的纠缠,提刀就向领头人砍去去。谁知手腕和膝盖被几股强势力道击中,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不单械斗还强抢民女,是怎样啊?”
那巷头的墙下,站着一个身材英挺的男子,背着光看不清模样,手上握着几个小石头粒子,漫不经心地抛着。
韩宁也不知道走了运还是倒了霉,今早到的并州,本该一来就去肃陵侯那里报道,可一想到一旦报到了就要受管制,就浑身不自在。他早就听说并州也算是个繁华之地,美酒佳肴,赌场遍地,他的心里痒兹兹的。
所以他一到并州,先到处亮着腰牌骗吃骗喝填饱了肚子,再四处寻赌坊。那赌坊老板听说他允阳王军的军官,慷慨借了他不少银钱。前半场,他鸿运当头,赢得一桌子人要当裤子,谁知到了后半场,他买大输大买小输小,不到半天就输了个底儿掉。
想到空空的钱袋和一屁股债,他心情很是不好。才从赌坊溜出来,就看到这巷斗夺女的精彩场面。
那巷中之人见头领已折,就知道韩宁身手不凡,是见过真场子的。却也不轻易服输,仍旧是负隅抵抗。
只见韩宁飞步掠进人群中,劈手夺走一把长剑,劈刺挑斩,诡异狠辣,很快就将剩下之人制服。他又口含手指,连吹了三声长长的哨子。片刻,传来整齐沉重的跑步声,一群兵丁急速跑来围住,韩宁亮出腰牌,不等他们行礼,喝到:“我军接管之下,竟然还敢公开械斗,强抢民女,全都拿下。”
韩宁见兵卫已将这些碍眼的杂碎一一捉拿,只剩这风暴之中的姑娘垂头抱肩靠在墙角。
他料想这姑娘是吓傻了,又心道这么多人欺负拐带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面上却老不正经,拉了一下明玉的手,油嘴滑舌笑道:“小美人别害怕,坏人已经被小爷我打跑了。”
明玉被他触碰,登时如蚯蚓一样周身一缩,韩宁便笑道:“小美人,没事了。小爷我是肃陵侯的人,管着并州的,你有什么委屈大可以和小爷我说。”
韩宁一边说,一边随意抛着手中的光圆石子,自有一番登徒子的倜傥。
明玉猛地抬起头来,楞直看着眼前之人——眼角有颗泪痣,不会有错,就是他!
那韩宁也突然撑大双眼,神情变得尤为激动,毫不避讳地把双手搭在明玉肩上摇晃着,大喊一声:“卿丫头?”
明玉狠狠点头,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韩宁见她是被迷药蒙住,急忙拉她走出巷子,要来一碗凉水给她喝下。
明玉喝完凉水,已经能开口说话,却心绪复杂,无从开口。她既无法三言两语说心事,也没法说清事情原委,心里只徘徊着一个念头:要走!
“小韩子,带我出城!”她抓住韩宁的手臂,颤声道。
韩宁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多问,点头坚定道:“好。”
说罢,他转身就拉着明玉要走,却见前路被一人挡住,那人笑道:“当然不好。”
韩宁眼睛撇过那人,根本不理,拽着明玉要走,却再拽不动。
他回头去看,见明玉脸上先是惊讶,再是落寞,最后失去光彩,死寂一片。
韩宁的手被她慢慢挣开,她又微微屈膝朝那人一拜,低声唤道:“岳大人”
岳子期还是不咸不淡一笑。
“明姑娘出府太久了,君侯很挂心,就叫我来看一看。还真是贵人出门多风雨,明姑娘上街吃个饭,就能牵动七公子和袁侃的余孽,这下好了,根本不用挨户搜查,一举之下一网打尽。”
明玉未出片语,眼光越过岳子期,瞧见嫣然和宝镜被几个兵丁推出来,眼睛都红肿,宝镜见了她还哭喊了一声,而那嫣然只是捂着嘴一个劲儿抽泣。
明玉又看了一眼韩宁。韩宁胸口剧烈起伏,忿然作色,却也压抑着怒气,再没丝毫动作。明玉心里苦笑——真是太绝,这一串她在意、想靠近的人,全成了栓在褚策船上的蚂蚱。
她静默一阵,转身笑对岳子期行礼道:“今日之事,真是将我吓着了,往后我可是不敢再出门。今日能逃过此劫,全靠韩宁。对了,岳大人不知,这韩宁是我幼时寄养在乡下时的玩伴,我敬如兄长。不想如此之巧,他居然在君侯军中当差,只是我这兄长生于乡野,鲁莽粗放,以后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要劳烦岳大人多多提点敲打。”
那岳子期摇扇笑道:“当然,当然。”示意明玉上马车。
等明玉上车走远,岳子期见韩宁仍肃立在原处,气不打一出来,对着他的背猛拍一掌,喝道:“干嘛呢,还绷着。”
韩宁俨然不想与他说话,甩开他兀自往前走。岳子期紧步追上前去。
岳子期倒是很看好韩宁,虽说出身低微了些,却办事靠谱爽利,下属管得服帖,对上面也懂得做人,是个难得的人才。出于私心,他不愿韩宁因女人之事和肃陵侯生隙,平白耽搁前程,便好心多劝一句。
他语重心长道:“韩兄弟,老哥提醒你一句,这明姑娘是肃陵侯看上的,怎么都跑不掉了。我要是你,就不作多想,赶紧认着做妹妹,以后说不定还能攀个舅子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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