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玉珠一副老学究模样，背着手在清夏轩里溜达了一遍，嘴里夸道，“嗯，不错，书房雅致阔朗，寝屋布局舒适，你这个地方搞得不错嘛。”
一回头见到云黛依旧双手捧着小脸，眉眼弯弯望着自己&30340;模样，乔玉珠只觉得牙酸，忙道，“你别再这样肉麻兮兮&30340;看着我了！”
云黛一愣，放下小手，坐直身子，像是做错事&30340;孩子般小声道，“我觉着玉珠姐姐你人好，看着你就想笑……”
乔玉珠见她这样，眉心跳了两下，似是有些无奈道，“算了，你想看就看吧。”
云黛一听，那双才敛起笑容&30340;黑眸又弯成了月牙儿，嗓音软软道，“谢谢玉珠姐姐。”
这一声姐姐叫得又甜又软，乔玉珠心头微动，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小傻子当妹妹也挺好&30340;。不过——
“经过今日这事，你应当知道乔明珠不是什么好人了吧？”乔玉珠一脸严肃。
云黛点点头，“知道了。”
乔玉珠双手怀抱在身前，“那你既然认了我这个姐姐，以后就不许跟乔明珠玩。你若是跟她玩，就别跟我玩，知道吗？”
云黛继续点头，很是干脆，“知道&30340;，我不跟她玩了。”
乔玉珠这才满意，抬手摸了下云黛垂在耳边&30340;小发髻，“这才是我&30340;好妹妹。你放心，你跟我玩，以后谁欺负你，我替你出头！”
云黛眨了眨眼，觉着这话有些耳熟。
好像她刚入府时，三哥哥也是这样说&30340;。真不愧是同年同月同日生&30340;人，连说&30340;话都这么相似。
虽说今日春日宴遇上了不愉快&30340;事，但能与乔玉珠交好，云黛觉着这一场宴会还是很有意义&30340;——起码宴会&30340;社交目&30340;达到了。
姐妹俩在清夏轩玩了大半个下午，期间谢仲宣还派了小厮过来，送了一堆笔墨纸砚和书本，还有两盒精致&30340;花笺。云黛借花献佛，将那盒印着凤凰花&30340;花笺送给了玉珠。
玉珠虽不爱读书，但对这些漂亮&30340;文具爱得紧，欢欢喜喜&30340;接过，还说明日到家塾里，回赠云黛一盒栀子花香膏子。
直到乔氏派人过来寻，说是宴会散了，孙氏也要回府了，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当日夜里，云黛去归德院用膳。
见乔氏和国公爷像往常一般和谐，并未提及白日之事，云黛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三哥哥并未将那事告知夫人和国公爷。
这样挺好&30340;，她并不想为着她&30340;事，让夫人多添烦忧。打从她进府以来，夫人又是请来郑嬷嬷教规矩，又是安排她去读书，她已经够给夫人添麻烦了。
只是不知道按照三哥哥&30340;直性子，是如何忍住不说&30340;？
云黛心里琢磨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身侧坐着&30340;世子爷看去，纤细&30340;手指捏紧了筷子，一个猜测浮上心头：应该是大哥哥管住了三哥哥吧？
也不知是她偷看&30340;太过明显，还是那人太过敏锐，谢伯缙忽而斜了一眼过来。
云黛心口一跳，忙不迭低下脑袋，扒着碗里&30340;饭。
谢伯缙侧眸，见小姑娘白嫩嫩&30340;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是兔子啃萝卜般，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
翌日，是个阳光明媚，万里无云&30340;好日子。
陇西神威军大营内，士兵们正手持□□刀剑演练着。隆隆鼓声铿锵激昂，响亮&30340;口号声震天动地，听得人热血沸腾。
昭武副尉蒋明岸径直往晋国公&30340;主帐走去，准备汇报上月军队训练进度，才走到门口，便见一袭苍色骑装&30340;谢伯缙从帐中大步走出。
蒋明岸立刻堆起笑，躬身问好，“世子爷万安，国公爷可在里头？”
谢伯缙虽寡言少语，但待人却并不失礼。这若放在平日里，蒋明岸与他攀谈，他也会答上一句，来往客气。可是今日，他只停了步子，若有所思&30340;看向蒋明岸。
他本就生了一双深邃冷淡&30340;眼眸，这般面无表情&30340;盯着人瞧，直叫人背后一阵阴恻恻&30340;。
蒋明岸硬着头皮，惴惴赔笑道，“世子爷为何这般看属下？”
谢伯缙薄唇轻启，“只是好奇你蒋家&30340;眼睛有多高，朝廷八品官在你们眼中都可作笑柄。”
这没头没脑&30340;话让蒋明岸懵住，等反应过来还想多问，便见那位小爷大步离去。
蒋明岸心头打鼓，不由反思起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小爷？
绞尽脑汁想了一日，他都想不出缘故。直到下值回到府中，他在饭桌之上提及此事，然后看到了嫡妹蒋乐敏陡然变白&30340;脸色。
蒋明岸察觉到不对，忽而又想到昨日母亲带着妹妹去国公府赴宴，在这之后，世子爷才突然这般冷脸。
“乐敏，昨日你在国公府，可遇着什么事了？”
“啊……没，没有。我能遇着什么事，不过是与别府几位交好&30340;姑娘一起吃吃茶，说说话罢了。”蒋乐敏端起跟前&30340;汤碗，故作镇定&30340;抿了口八宝甜汤。
蒋明岸皱了下眉，觉着或许是自己多疑了。哪知他身侧&30340;妻子忽然开口，“世子爷不会无缘无故提到八品官，若我没有记错&30340;话，国公府那位新收&30340;养女，其先父就是八品&30340;校尉吧？”
这话一出，饭桌上再次安静下来。
主母徐氏也恍然意识到什么，呢喃道，“昨日国公夫人让那云姑娘去跟女孩子们玩，那云姑娘却与文庆伯府&30340;三姑娘一道回了院子里，直到宴会散了，都没再出来……”
她心下一惊，转脸去看自家女儿，只见蒋乐敏目光闪躲&30340;低下头。
徐氏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登时心下大乱，沉下脸喝道，“乐敏，昨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快如实说来！这事可牵涉到你父亲与兄长&30340;前程，你若敢有半句隐瞒，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蒋乐敏从未见过母亲这般严厉&30340;面孔，原本想要狡辩&30340;话到了喉咙又咽了回去，几番挣扎，终是不敢隐瞒，脸色灰败&30340;将昨日&30340;事说了一遍。末了，她害怕地啜泣，“女儿也没想到那乔玉珠和沈云黛会听见……定是那沈云黛与世子爷告了状，对，一定是&30340;，那个卑鄙&30340;小……”
“贱人”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只听得“啪”一声，折冲都尉蒋大人一个巴掌照着蒋乐敏&30340;脸抽了过去。
蒋大人是武将，手劲本就大，尤其这会儿还在气头上，这一巴掌直把蒋乐敏掀翻在地，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口腔里一片腥甜。
“你还敢再骂！还嫌你干得事不够蠢吗？！”纵然一贯娇宠这个女儿，但一想到蒋家子孙&30340;前途将要断于她&30340;手上，蒋大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将她打杀了好。
若不是见徐氏上前拿身子护着蒋乐敏，蒋明岸都想上去补两脚，他强压着怒气骂道，“在国公府&30340;地界上说国公府&30340;是非，还被正主听个正着？你个天杀&30340;蠢东西！你这是要葬送我与父亲&30340;官途啊！”
“呜呜……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爹爹，哥哥，我知错了……”
眼见着蒋乐敏一脸委屈地哭个不停，徐氏还护着，蒋大人毫不留情&30340;指着母女俩责骂了一番，直骂得母女俩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闹哄哄&30340;直至夜深，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蒋大人才冷静下来，沉着脸对徐氏道，“明日备上厚礼，带着这个不孝女去国公府赔罪！”
蒋乐敏哭得凄凄切切，百般不愿登门，可看到父兄严厉&30340;面孔，到底没敢说个“不”字。
这夜，蒋家人彻夜未眠，翌日上午，徐氏就带着脸颊红肿、形容憔悴&30340;蒋乐敏去了晋国公府。
他们到&30340;时候，云黛已经和谢叔南去家塾读书了，是以乔氏见到前来赔罪&30340;徐氏母女，还有些诧异。
待弄清楚事情经过，乔氏面上依旧以礼相待，但态度明显冷淡下来。
徐氏如芒刺背，拧着蒋乐敏&30340;手，干巴巴对乔氏道，“夫人，实在是我这个女儿没教养好，我知道此事后，与她父亲狠狠训斥过她了，还请您宽恕则个。”
乔氏瞥过蒋乐敏那张脂粉都盖不住&30340;红肿脸颊，飞快地皱了下眉头，旋即又松开，面上笑得疏离，“徐夫人这话言重了，姑娘家年纪小，嘴巴没个把门&30340;，我也能理解。”
这轻飘飘&30340;一句话，让徐氏表情僵硬，让蒋乐敏面如死灰。
母女俩在下首站着，乔氏不紧不慢&30340;喝了一口茶，才再次将视线落在徐氏身上，“倒是难为你们登门赔罪，这礼我就替我家云黛收下，那孩子向来温顺宽容，想来也不会与你家四姑娘多计较。不过蒋夫人，你回去后，可得好好管教一下你家四姑娘了……”
她并未多说，只意味深长&30340;看了蒋乐敏一眼。
徐氏只觉颜面尽扫，惭愧地低下头，连连称是。
乔氏趁机让她们退下。
等婆子领着徐氏母女离开，玄琴一边给徐氏捏肩，一边问道，“夫人何不直接赶了她们出去，何必还收她们&30340;礼？”
“昨日出了这事，几个孩子没一个与我说&30340;，云黛是老实，自个儿咽下这口气，不想给我惹麻烦。至于二郎和三郎……只能是阿缙不许他们说。”
乔氏染着蔻丹&30340;纤细手指轻翻着蒋家送来&30340;礼单，淡声道，“也是，与我说了，我心头不悦，却又不能上门揪着他们赔礼道歉，最多咽下这口恶气，日后不与他们几家来往。现下阿缙那边施了压，倒让他们主动上门赔罪。若我没猜错，蒋家今日登了门，其他几家也快来了。挺好&30340;，又给了他们教训，又有厚礼拿，这些实在&30340;东西不要白不要，我存起来给云黛当嫁妆，也不枉那孩子忍得一口气。”
果真就如乔氏预料那般，徐氏母女上午刚走，下午就有另外两家夫人听到风声，火速带着自家女儿以及厚礼登门赔罪，翌日又来了一家。
至此，除了文庆伯府孙氏没把乔明珠带来，那日说坏话&30340;几位贵女，都挨个登门赔了罪。
孙氏虽没登门，却在乔府亲自押着明珠给云黛赔罪，还罚明珠抄写五十遍《女诫》，禁足思过。
乔玉珠见着明珠受罚，心里快活极了，得知蒋乐敏等人登门致歉&30340;事后，更是乐得眉飞色舞，拍掌叫好，“那蒋乐敏素日爱博贤名，这回出了这事，怕是不用多久整个陇西府&30340;夫人贵女们都知道了。一个爱搬弄口舌是非&30340;女子，哼，日后说亲怕是难寻到好人家了。云黛，你也尽可消消气了。”
云黛将视线从最前排&30340;空位收回，朝玉珠眨了眨眼睛，“我早就没生气了。”
那日看到那几人被抓包&30340;羞窘模样，她&30340;气就消了大半，等与玉珠玩了一下午，剩下&30340;一半气也没了。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是没料到&30340;。
昨儿个乔氏还拉着她&30340;手，宽厚温柔&30340;对她说，“你是我们国公府&30340;姑娘，有国公爷给你撑腰，那些人再敢犯到你头上，总得掂量掂量要付出&30340;代价。”
末了，还将几家&30340;赔礼单子给她看，说是又给她攒了千两银子&30340;嫁妆。
云黛对银钱没什么概念，反正都叫乔氏存着，她只好奇一点，“夫人，蒋家为何会登门道歉？难不成蒋乐敏将这事与她家里人说了？”
看那日蒋四姑娘想要颠倒黑白&30340;劲儿，并不像是坦诚明理、知错就改&30340;人啊。
乔氏闻言一笑，只道，“那蒋家长子正好在陇西军里当差，与你大哥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30340;。”
这下云黛还有什么不明白&30340;——世子爷平常&30340;冷面孔就够让人退避三舍了，遑论他有意冷落一个人，怕是比那滴水成冰&30340;数九寒天还要冷，光是想想都觉得牙齿打颤。
这样算来，世子爷已经帮了她好几回了。
云黛又开始思考着该送什么礼物给谢伯缙以表感谢。
恰好乔玉珠在耳边埋怨着孙氏逼她做女红&30340;事，“绣那些东西烦都烦死了，家中又不是没有丫鬟婆子，她们会绣不就好了嘛。若是府中丫鬟手笨，大不了花钱去外头买呗，总能买到可心&30340;……”
云黛笑道，“自己动手与旁人总是不同&30340;。日后给家里人做些鞋袜帽子&30340;，这份心意就难能可贵。”
乔玉珠不以为然，张开手掌，“你看，我绣得十根手指全是针眼，痛死了……”
云黛看着玉珠&30340;手，不自觉想到谢伯缙&30340;手。
他那双手长而大，指节瘦长，如玉雕般好看，但指腹却有一层粗粝&30340;老茧，是常年握剑拉弓留下来&30340;。
她忽&30340;有了主意——既然他经常握剑拉弓，那她给他制一对护腕吧。平日里戴着可以装饰，拉弓放箭时也可防护着不被弦伤到手或袖子，又美观又实用。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这日从家塾下了学，回去就让琥珀寻了些耐磨又柔软&30340;好皮子，当夜便做了起来。
只是还没等她做好护腕，外头传来消息，边关又起战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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