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行人到了简珊所说的宅子,池翊才知道,简珊口中的“算不得大”,实在是谦虚了些。
宅子所在的位置极不符合简珊的性子。不在那偏僻幽静的小巷中,反而在椿城最为繁华的大街上。
看着简珊的样子,虽是知道这处宅子,自己却怕是没来过的。反而是岁春,将简珊扶下马车后,便上前一步,对着宅子前一个身穿黑色长褂的人行了个礼。
简珊随着岁春的视线望向博落回,想来她与博落回,真正意义上的见面,这也不过是第二次。相较于五年前,博落回脸上的疤淡了些许,其他的地方倒是没怎么变。
博落回看见简珊第一眼便认出来了,缓缓上前,行礼道:“小姐。”
细细看,博落回的左脚竟是跛的。虽看得出博落回已尽力控制,却还是在走动时露出了些许破绽。
简珊的视线,稍稍在博落回的左脚处停了半秒,随即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待一行人走到大门前时,池翊发现这府中竟不止有博落回一人。两排人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后,见到简珊时,都单膝跪下,轻微低头:“小姐。”
这些人看着不像小厮,身上的衣服倒是整齐的紧。灰色的外袍,内里是白色的锦衣,每个人腰间都绣着图案,倘若细看,会发现是玉兰花的形状。
待简珊投过去视线时,两排人齐刷刷的低下了头。
阿星看在眼里,眼中的眸色深了些许。他向来大咧,却是最懂武人之间的信仰与仪式。刚刚那些人所行的礼,在他们武人的世界里,被称为“暗礼”。
行“暗礼”之人,一生仅拥有一位主人,精神上自愿永远束缚,信念上自愿永远臣服。这是一种极为忠诚,也极为...恶毒的仪式。
阿星想不通,简珊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姐,怎会被人行“暗礼”,且...毫不掩饰。
池翊倒是像没看见一般,依旧迈着相同的步子。任凭一旁的阿星给他使眼色,也未回应一声。池翊只是看着前方的简珊。
简珊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腰间稍高的位置系着一根白色的丝带。自从岁春来了之后,简珊的头发倒是复杂了起来,但发饰用的却是极少,今天一根白玉簪便簪住了大部分青丝,余下顺在背后。
池翊嘴角轻带了丝笑,他的小姑娘,怕是也不如他想的那般简单。
“今日这番,怕是...”
简珊双手轻握,虽身形看不出异样,岁春却是感受到了简珊冷静的外表下涌动的激动与不安。
从一开始,简珊就未想过要掩饰,她拒绝了岁春先行回来打点的请求,且让岁春安排了今日这一出。那整整齐齐的两排人,多是这两天才匆忙赶回宅子的,之前多是潜伏在各处。
岁春初到那天,简珊走近岁春,在岁春耳边轻轻的说道:“过些天,将至椿城,“寒露”与“霜降”的人,也是时候回来了。”
岁春睁大了双眼,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拒绝不得。
此时
暮色缓缓赖上夕阳...
房间自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宅中人看着不多,做事却井然有序,舟车劳顿,一行人也就都回了房间。
“小姐。”
见简珊进来,岁春竟是行了个和刚刚外面那些人一样的礼。
简珊依旧是淡淡的眼神,将视线转到了一旁的琴上。缓缓走过去,轻轻抚了一曲。
岁春行礼的动作便一直保持着,硬生生跪完了一曲。
“可知错?”一曲抚罢,简珊开口。
“奴婢知错。”岁春低下头,这些天她确是逾越了。
简珊却是再未理会岁春,只是呆呆看着那架琴。
许久之后,简珊突然开口:“父亲让你带来的吗?”
“是。”岁春没有丝毫犹豫。
简珊叹了口气,这琴便是“揽秋”。算起来,她已经一月多未碰过它了。在过去的很多年中,她每日与琴接触的时间是最长的。这是父亲强制她学习的所有东西中,她最喜欢,也最厌恶的。
“起来,然后退下吧。”简珊眼神再未有过一丝波动。
岁春起身,退下的时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说道:“小姐,苏小姐这段日子遇见的麻烦不小。”
简珊果真来了兴趣,放下了手中的琴,眼神中多了丝玩味。那位心高气傲的苏合香大小姐,能遇见怎样的大麻烦。
岁春头埋的更低了些,说道:“传言,近日苏家有意将苏小姐许给夏家...”
还未等岁春说完,简珊便皱起了眉头,夏家当家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苏合香能许给谁。
岁春看见简珊皱起的眉头,挣扎了会,再次说道:“苏家有意将苏小姐许给夏家一旁支青年为妾!”
简珊手中的茶欣然落地,茶水、茶沫、碎瓷搅在一起,看得简珊糟心极了。但刚刚听见的消息,明显更为糟心,她试着将“苏合香”、“旁支”和“妾”着三个丝毫打不着关系的词联系起来,试了半天,简珊放弃了。
这谁联系的起来!
以苏合香那心高气傲的性子,看上一旁支已是匪夷所思,去做妾,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苏家唯一的嫡女,怎么可能...去做一旁支的妾。
“许给谁?”简珊收拾下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
“夏枯草。”岁春即刻回复到。
“他的资料呢?”简珊稍稍冷静了些,岁春倘若今天把这事报上来了,那起码...有□□分的真实性。
却只见岁春对着简珊摇了摇头,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三部未查到任何有用信息。只知道约莫二十多岁,从前是夏氏一旁支的青年,现在,是夏氏幕后的掌权人。”
“其他消息一概全无?”简珊有些惊讶的问道,按理说,这般人物,定是不会只有这么些模糊的资料的。怕是...被人隐去了。
简珊只觉得额头开始疼了起来,稍稍顿和会,问道:“苏合香现在在哪?”
岁春将头更低了些:“夏府。”
简珊眼神凌厉了起来,望向岁春:“何处打探到的,苏府有意将苏合香许给那人?”
听着糟心,简珊连那个人名字都不想说出口。
“这些天城中传的,且苏家现在的当家夫人也对外放话了...”
“现在的?”简珊头不禁更疼了些,她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这些年她逃避和苏合香相关的,虽是装了些暗桩在椿城和苏府,却是很少去主动过问相关的情况。
岁春也知道她,有些信息怕扰乱她的心,向来不会主动报上来。说起来,她已经好些年没有知道苏合香的消息了。但是她不知,岁春定是知道的。
简珊望着岁春,就像望着很多年前,那个一身伤痕来到她面前的小女孩一样。有些记忆永远属于的只有回忆,可是回忆外的人依旧会贪恋和依赖。
这消息定不是岁春今日知道的,为何今日才说,离不开简珊的态度,也离不开岁春心中的摇摆。
在简珊计划的最后时刻,岁春是千万不愿苏合香的消息扰乱简珊的,但是...
但是,岁春怕小姐日后知晓了,怕是会后悔。
她们互相记挂了彼此那么多年,岁春不愿,两人再相见时,中间是深不见底的鸿沟。苏合香所有的痛苦与挣扎,连同那些高傲一起,埋藏在连绵的山脉中,日夜嘶吼。
岁春将这六年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和简珊说了。
听见初两年时,简珊眼中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从第三年开始,简珊脸上的笑意就淡淡消失,眼中的光逐渐变得深邃,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端庄,那些温婉,那些和善,都在岁春一句一字中,慢慢的消失。
待到岁春停下来时,简珊已经面无表情。
简珊突然想起来,最初两年她还是过一段时间就会打听苏合香的消息的,只是那时候背后的势力很是薄弱,在那场清缴中几乎全军覆没。
那两年,传来的消息也总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心高气傲的苏家大小姐,日子过的好极了,今日去那城西的寺庙赏了花,明日去了那盛名的椿湖泛了舟...
她怨苏合香不守承诺...
久而久之,她便不再特意去问起苏合香的事情了。岁春也就收回了安插的大部分人手,后来意识到消息逐渐不对时,却是已经晚了。那时正在简珊谋划的重要阶段,实在是阻断不得。
再然后,就到了今日。
简珊扶起了早已跪下的岁春,示意她先下去。
岁春稍带着担忧的眼神没能掩饰住,却还是只能乖乖退下。
简珊重新走近那古琴,从古琴侧面打开了一个暗格。
倘若岁春在此,定会认出,暗格中的物件,便是简珊前两年便和她说丢了的“花钗”。
“花钗”是那年,苏合香初来到简府时,送给简珊的礼物。
名字听起来雅致,却是一件实打实的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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