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位投壶者都有三次机会。
慕宁已经用了两次,都没能投中。
她捏紧了手中的碎金,盯准了壶口,回忆起了在栖州时,晏景教她掷匕首时的一幕。
她调整了姿势,深呼吸后,抬手果断掷出。
然而就在她扔出碎金的同一刻,一人偏倒在了她身上。
她身子一歪,投掷的方向也有了偏差。
最有把握的一回,却是连壶边都没有够着。
张老板惋惜道:“这位姑娘可惜了,三次机会已用尽,还请姑娘重新排队。”
慕宁失了机会,向始作俑者望去。
本来排队者都是护卫或家仆,然而此人,却是一身少爷打扮。
她直觉来者不善。
“冲撞了小姐,是在下的不是,在下给小姐赔罪了。”
周亭赔着礼,双眼却紧紧盯着慕宁。
慕宁在栖州时,就被“无意”撞到过多回。
没想到,这京城调戏姑娘的方式,也与栖州如出一辙。
慕宁虽可惜了没能得到幻丝布,但更不想与面前之人多做纠缠。
她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周亭却纠缠不休。
他直接拽住了她的胳膊,迫使她停下了脚步。
“小姐别急着离开。既然是在下不对,我替小姐去赢了那布,赠予小姐以作赔偿可好?”
慕宁看向他的手臂,心生排斥,“不用了,公子不用挂在心上。”
周亭仍不撒手,手同鹰爪似的,紧紧锢住她不放。
惜兰见状,准备上前拉开周亭,却被周家的小厮给挡住了去路。
慕宁心知,这样的人专挑软柿子捏,她不能示弱。
心中计较一番后,她正要动作,耳畔忽生风,一块石子状的东西自擦过她的面庞。
慕宁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便听得抓着她胳膊的公子,痛呼了一声,随之他的手松开了。
她向身后看去,便见晏景和沉连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
晏景缓步而来,直至走到慕宁身边方停下脚步。
他神情还是那般温良,甚至还带着和煦的笑容。
但只要细究就不难发现,他的笑意并不达眼底。
他望着周亭道:“多日不见,周亭兄兴致不错?”
周亭傻了眼,他万万没想到会遇着晏景。
慕文湛靠着慕文乐与晏景的婚约,攀上了晏景。
而周亭又一向与慕文湛交好,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凭着慕文湛三两句好话,一向公正无私的晏景,也给他弄了个散官当,虽没有职事,但官称和俸禄都不缺。
也正因为此,他们二人常常打着晏景的名头,在外狐假虎威,做惯了风流事。
这却是头一回被晏景撞见。
他震惊地向晏景行完礼后,紧张说道:“殿下误会了,我拦住这位小姐,只是想要道歉而已。”
“是吗?”晏景轻笑一声,“所以方才那一摔是不小心的?”
周亭第一次从晏景的声音中,听出了阴森的感觉。
他咽了口唾沫后,说道:“是我没有站稳,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小姐。”
“既然周亭兄站都站不稳,看来这腿,要了也是没什么用了。”晏景用最清淡的语气,说出了让人发冷的话来。
周亭立时背脊发凉。
但他还是尽量保持镇定地思考了,晏景这般态度是为何。
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晏景是因为他冒犯了未婚妻的家人而不悦。
这般一想后,他开始打亲情牌。
他话锋一转:“殿下,是我说错了!我不是不小心,是文湛兄有意撮合我和慕小姐,我这才斗胆来结识慕小姐!如果殿下不信,可以去问文湛兄。”
晏景弯了身子,二人的视线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但是周亭感受到的压迫感,却没有减少分毫。
“你的意思是,你觊觎她,是吗?”
他听到晏景压低了的声音,似裹夹着寒冬冰针,刺进了他的耳中。
他又是一下激灵,已无法冷静地去考虑,晏景想要听到什么答案。
在他脑子乱成一团的时候,晏景又重新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晏景宽和道:“本王可以理解周亭兄喜欢慕小姐的心意,但是下一回,周亭兄可要注意着,别吓到了人姑娘。”
只眨眼的功夫,他的语气和神态,都已恢复成了周亭熟知的檀王。
周亭知晓,这是晏景看在慕文湛的面子上,决定放过他。
他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我之后定会注意的!”
晏景笑了笑,“那么周亭兄便先回去吧,省得慕小姐不自在。”
即便没有晏景的逐令,周亭也待不下去了。
他毫不犹豫地就带着府中小厮离开,甚至都忘了同慕文湛打声招呼。
二楼隔间内,慕文湛不可思议地看着一楼发生的一切。
晏景鲜少会来这种地方,这难得来一次,竟然慕宁也在。
这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他们是一起来的?
他忽然又想起,慕文乐的担心。
他原本还觉得她的担心为无稽之谈,可现在看来,并非没有道理。
但他听不清那几人到底说了什么。
他只看到,周亭惊慌失措地跑走了。
他正感到纳闷,晏景忽然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慕文湛猝然一惊。
他正不知该作何反应,晏景却已转过了头,仿佛方才瞬间的对视,只是他的错觉。
但即便只是错觉,也足以让他浑身僵硬。
他从没见过那样森冷的眼神!
被冷落在一旁的两位美人,没看到楼下发生了什么,只瞧见这慕家的大少爷,突然起了冷汗。
她们细腰一扭,一左一右就要靠上他的身子,想要以温柔乡勾回他的心神。
慕文湛却猛地站起,完全无视方才拨雨撩云的对象。
他急匆匆离开了隔间,顺着另一道隐蔽的楼梯下了楼。
他必须追上周亭,搞清楚晏景到底说了些什么。
慕宁并不知道慕文湛已经离开。
方才从周亭口中得知,周亭的调戏是由慕文湛指使时,她丝毫不感到意外。
慕家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在她看来都再正常不过。
她很快就把慕文湛和周亭的事抛之脑后,转而看向晏景,“请殿下先回二楼歇息吧。”
现在一楼众人都知晓了晏景的身份。
有晏景在,他们连头都不敢抬,这之后的扑卖也进行不下去了。
可她还没有投中那布呢。
晏景未动,只沉声问道:“慕小姐不感谢我方才救了你吗?”
慕宁从容道:“即便殿下不出现,我也可以解决了的。”
晏景目光幽深,“慕小姐要如何解决?”
“以言语劝之。”慕宁顿了顿,在对方笑话她天真之前,又道,“若无法劝说,殿下赠予的玉竹将不只是件摆设。”
慕宁只是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却不知怎么取悦了晏景。
他闷笑两声后,心情大好地走向矮壶,捡起慕宁方才掷偏的碎金。
他朝向张老板,抚弄着碎金,“慕小姐第三次投掷受人干扰,应该重得一次机会,张老板觉得呢?”
张老板立即应和道:“没错,是应该重来一次。”
慕宁顾虑道:“虽说是受人影响,但那金子毕竟脱了手,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方才她上台前,已有人提醒过,让她谨慎出手,碎金脱了手,便没有多余的机会重来。
这盈宝阁的扑卖不讲人情,这儿的规矩是死的。
张老板闻言,忙接话道:“合规矩的,咱这盈宝阁都是殿下的,殿下说的话,便是咱这儿的规矩。”
慕宁:“……殿下今日找我不是想要我帮忙挑礼,只是想向我炫耀财产吗?”
一间京城最大的戏园不够,还来了个专门搜集奇珍异宝的盈宝阁。
亲王都这么富有的吗?
晏景轻笑一声,“这些只是暂时由我代管而已,今后,这些都会属于我的夫人。”
呵,还顺便炫耀了一下即将圆满的家庭。
慕宁沉默半晌,决定不再推辞。
她向晏景要回了那颗碎金,调整好状态后,正准备投掷。
站在她身侧的晏景,突然用食指,轻轻挑起了她的手腕,向上不明显地抬高了些。
他悠悠道:“这样正好。”
慕宁看向那抵在她手腕的手指,又很快收回目光。
利落投出,不偏不倚,正中壶口。
“小姐好手法,恭喜小姐赢得幻蚕布。”
张老板夸赞着,像是讨好主子似的,命人把那几匹布拿来,态度谦卑又恭敬,“这几匹姑娘是现在带回去,还是晚些张某让人送至小姐府中?”
慕宁给出了第三种答案,“张老板可帮我寻人送至栖州?我可以多付些银钱。”
郑氏和慕文乐对此次进宫的衣裳布料极为看重,保不准会瞧上这布料。
她可不想因此产生额外的纷争。
对于慕宁的请求,张老板未感到为难。
盈宝阁常做京城外人士的交易,有专门的渠道为他们送货。
与张老板沟通好后,慕宁准备重新上楼,陪晏景继续挑礼。
晏景却问道:“边上新开了家饭馆,慕小姐可想去尝尝?”
经晏景这么一说,慕宁才想起来,她和惜兰还没用过午膳。
没想起这茬也就罢了,一想起来,还真有些饿呢。
而且待会儿回府后,估摸着除了一顿训,也吃不了什么。
如此一想,她不免有些心动。
但她仍有些犹豫,“可殿下还没挑好礼。”
晏景右手轻抬,指向置于地上的矮壶,轻飘飘道:“就这个了。”
慕宁望着那被碎金划出几条痕迹的矮壶,总算能够理解,为何都说皇室的兄弟情谊淡薄了。
之后,慕宁随晏景一同吃了饭。
晏景和她口味相近,点的都是她爱吃的菜。
一顿饭下来,她和惜兰都甚是心满意足,以至于想到一会儿会面临的责骂,依然心情松快。
回到慕府后,一如慕宁所料的,她直接被带到了厅内。
慕诚溢和郑氏坐于主座之上。
慕宁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想着如何应对。
奇怪的是,郑氏并没有哭诉装委屈,慕诚溢也没有兴师问罪。
甚至,都没让她问好,慕诚溢就开了口,说了另一件事。
“此次万寿宴,你代替你母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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