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昭太妃宫中的掌事宫女文欣。
文欣见到慕宁,眉眼不自觉攀上笑意:“慕小姐,多年未见了。”
随后,她才朝向慕诚溢,屈膝行礼,道出来意。
“慕尚书,昭太妃娘娘甚是记挂慕小姐,想留慕小姐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以解多年惦念。”
慕诚溢还想着回府规训慕宁,且担心她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会惹出其他的事来。
他思来想去后,回道:“烦请姑姑回禀太妃,等慕宁回去准备过后,改日再进宫伴太妃左右。”
“太妃吩咐,说今日就要见到慕小姐。”文欣的话语中,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慕诚溢闻言,有些恼了。
昭太妃不过是个先帝妃嫔,却想对他发号施令。
但一想到她是檀王的母妃,背后又有俞家,这份不甘便又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他做出一副宽和的作态道:“这还是要看慕宁的意愿。”
慕宁还是头一回知道,在慕诚溢眼中,她是有自我意愿的。
她看向慕诚溢,就见对方一直在给她使眼色。
原来是觉着自己不好拒绝,便把这事给甩到了她身上。
真不愧是慕诚溢。
慕宁挪动视线,又看向文欣,亲切之意尽露,“蒙太妃厚爱,只是要在宫中小住,少不得要带些贴身的物什。”
慕诚溢见慕宁明白了他的意思,舒出一口气,正要应和,却又听慕宁转了话锋。
“所以能否让丫鬟替我收拾了东西,送进宫来?”
慕宁知晓今晚回到慕府后,少不得一番折腾。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这机会躲进昭太妃宫中,避开冲突和麻烦。
只是惜兰还在宫外等候,她可不能把惜兰独自丢在慕家。
慕诚溢听到慕宁如此说后,皱紧了眉头。
他正欲反对,文欣已接话道:“太妃说了,慕小姐进宫,身边总要有个习惯了的丫鬟在。所以太妃吩咐了奴婢,让奴婢将慕小姐的丫鬟一同带去。至于慕小姐的东西,明日自会有人去取,慕小姐大可放心。”
慕宁顾虑全消,“那就麻烦姑姑了。”
话已至此,慕诚溢再也没有了反对的机会。
文欣让人去宫外接了惜兰进宫,几人便一同去往昭太妃的启常宫。
慕宁踏入启常宫的宫门,便见一宫装女子快步迎了过来。
她望着面前这雍容尔雅的女子,笑着福了福身,“慕宁拜见昭太妃。”
昭太妃没让她真的行完礼。
“你这丫头,怎的三年不见,还这般疏离了?”
昭太妃牵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赞叹道:“宁儿长高了,也出落得更水灵了。”
慕宁笑着回以夸赞:“太妃却是一点儿没变,还是一样美若天仙。”
昭太妃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这丫头,还是这么会说话。”
三两句话下来,二人便缩短了三年未见的距离。
她们向殿中走去。
慕宁看着熟悉的宫院,心生奇怪。
新帝登基后,除太后之外的先帝妃嫔都会移居偏宫,怎的昭太妃还住在原先的启常宫?
昭太妃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陛下目前不打算选妃。他说这后宫与其空着,还不如让我们这些先帝的老人住得舒服些。”
慕宁了然地点了点头。
她不由想起宴席上那倒茶的宫女,隐隐猜到,晏云为何不考虑纳妃。
进入大殿后,二人隔案坐在榻上。
昭太妃事无巨细地询问了孙家这几年的情况。
了解过后,她不甚唏嘘:“三年前我晚了一步。我带晏景到慕府之时,你已随孙大哥离开。这三年来,我一直担心你们过得不好,好在你们都好好的。”
慕宁低着眉没说话。
其实,昭太妃那日没有错过,那天,她是见到了晏景的。
但晏景似乎没有告诉昭太妃事实,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昭太妃想到什么,又道:“想来你也知道了,你爹在你离开后,就马上抬了郑氏。那时候你母亲过世还不到半个月,他当真是没有良心!”
关于慕诚溢没良心这件事,慕宁比昭太妃了解得更深。
对于昭太妃的愤愤不平,她无谓笑道:“是应该扶正的,他们很相配。”
一样的恬不知耻,实乃天生绝配。
*
曾经,慕府中只有慕宁这一位慕小姐。
爹娘恩爱,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生活中的一切都充满着美好。
虽然慕宁早已知晓,这样的美好只是一副假象,但她仍愿意帮着隐藏黑暗。
至少让她的母亲,这个唯一的不知情者感到幸福。
但一切都在万嘉十八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被百姓称为北淮英雄的季将军叛了。
或者说,是先帝说他叛了。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但对于十二岁的慕宁来说,这件事与她并没有关系。
但正是此事发生后,她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
慕宁外祖家孙家与季家为世交。
彼时,慕宁的舅舅孙里岸官拜大理寺少卿,与刑部共同审理季将军反叛案。
孙里岸和季将军一同长大,深知季将军不会叛国,为了证明季将军的清白,他在暗中搜集证据。
可皇帝发了话,就算净白如雪,依然会被人指说成黑的。
孙里岸没能救下季将军,并且被人告发。
之后,季将军丢了性命,孙里岸丢了官。
自此,原本与孙家交好之人皆避之不及,慕诚溢亦是如此。
其实以当时那样的情况,他这般做虽显得不近人情,但也无可厚非。
毕竟自保是人的本能。
是以,慕夫人孙惟情虽然心有芥蒂,却没有为此和慕诚溢闹。
只是娘家出了事,心中郁结,她为此生了病,久久不见好。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表面的和谐破碎。
慕诚溢不仅没有陪伴在孙惟情身边,还时常因一些琐事同她争吵,连带着看慕宁处处不顺眼,时时责骂之。
慕宁表现得越淡定,越无所谓,他便骂得越凶狠,有时还会上手。
孙惟情只当是因为自己拖累了慕府,让慕诚溢不开心了。
她将所有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一边为兄长操心,另一边还想着讨好慕诚溢。
她企盼着这段艰难的时光过去,她还能重获从前的美好。
然而慕诚溢亲自撕碎了她的最后一点希望。
元日过年,他把养在外头的外室,堂而皇之地带回了府中。
然后孙惟情才发现,慕诚溢还有两个孩子。
是比慕宁大一岁的双生兄妹。
她也是这才知晓,她原本想要给慕宁请师傅的钱,都被慕诚溢花在了外室身上。
孙惟情连连受打击,自此一病不起,成日与床榻药石缠绵。
可郑氏不满足,她给了孙惟情致命一击。
那时候,孙惟情在府中失势,所有下人都巴结着新来的姨娘。
十三岁的慕宁,独自承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
她记得十分清楚,那日她去给母亲送药,在门外听到的一切。
郑氏是普通农户出身,但在慕诚溢的包养下,她的行为举止,面容身段都端得一派优雅。
她俯视着满脸病容的孙惟情,笑得极为温婉。
而她之后的那些话,却像是在毒水中浸润过一般,字字诛心。
“慕郎心善,不愿告诉夫人真相,但有些事,总要让夫人明白的。”
“夫人其实不用因为我的存在感到生气。原本就不是我插足夫人与慕郎,而是夫人插进了我们之中。我与慕郎自幼相识,早已定下终生之约,只是没想到,他进京谋前程会遇到夫人你。”
“夫人应该庆幸你有一个好出身,否则慕郎也不会同你成亲。说起来,当初还是我劝的慕郎,让他委屈一下,娶了夫人。这样一来,有了孙家的提携,慕郎的官途便会轻松许多。”
“只是没想到,夫人自作多情,当真以为慕郎是喜欢你的呢。我和慕郎从未分开过,你们成亲的前一天,他已在外院同我拜了堂。”
“夫人以为,自己为何那么久才怀有身孕?那是因为慕郎答应了我,他的第一个孩子,一定是由我所出。所以啊,夫人以为的那些补药,其实不过是避子汤。”
郑氏一句又一句尖锐的话语,让孙惟情惊骇不已。
可郑氏仍不打算放过她。
“再告诉夫人一件事。慕郎早已厌烦了看孙大人的脸色,所以这才找了机会一跃翻身。不日,慕郎便要提任为刑部尚书了呢。”
听完此言,孙惟情先是一愣,随后不可置信地瞪向郑氏。
是慕诚溢告发的孙里岸!
郑氏看到孙惟情的神色后,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
一打开门,就见到了端着药碗的慕宁。
她轻笑一声,对于她听到与否并不在意。
待郑氏走后,慕宁进了屋。
孙惟情察觉到动静,微微偏头。
只是这侧头的小动作,便耗费了她大半的力气。
方才面对郑氏,孙惟情咬着牙未说一字,这时见到慕宁,才气若游虚地道:“宁儿,我可怜的孩子。”
慕宁闻言,猛地一怔。
随后她放下了碗,去握住孙惟情没有力气抬起的手。
她平静地看着孙惟情,扯出一个笑容来,“娘,您不用担心我,我会去找舅舅,我会好好的。”
孙惟情亦笑道:“好孩子。”
这是孙惟情对慕宁说的最后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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