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松了一口气继续说:“第二点,
死者与巴伦的母亲存在债务关系,这次债务涉及金额巨大,而死者不久前失业,
没有偿还的能力,
因此我认为他有动机实施犯罪……”
二号冷漠地打断他:“本次审理的是巴伦·路易杀人案,我们并不关心死者是否具有杀人动机,
除非有人状告他杀人。请律师不要对死者的犯罪动机进行无效重复,顾左右而言他、偏离主题并不能减轻巴伦·路易的罪行。”
“可我要说的恰恰能证明巴伦的冤屈,
他是被设计才被迫卷入杀人案。”
“根据帝国律法刑法篇第五章第216条,
非意识不清、被人胁迫及被陷害情况下,
对帝国公民实施杀人罪行,
处六十年监禁,剥夺一切荣誉,巴伦·路易亲手杀人证据确凿,本案不涉及任何以上情况。”
按照程序说出这段法律条文,
陆逢川自己都惊讶不已。
好家伙,六十年!巴伦·路易现在都三十岁了,等服刑结束都已经九十多岁了,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律师对此有些愤怒,但很快重拾激情,
继续开口:“不!他有以上情况,请审判员和听审席的各位看这份证词。”
一份证词和监控记录被送到审判席,监控记录投射到放映屏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这份证词来自死者的邻居、街坊商家和一部分有过接触的路人,
我花费数天时间调查取证,得知死者在案发时间半个月前就开始和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有密切接触,
他们见面后死者购买了刀具和绳子……”
律师解释道:“这两样东西都在现场发现,
经证实是死者携带。而这个频繁与死者见面的男人又恰好与路易太太家发生过激烈冲突,
存在旧怨。为什么死者见的人偏偏是他,见面后还专门购买了行凶器具?”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烈,坐在身旁的巴伦的神情从不解到激动,仿佛看见了希望。
陆逢川不禁多投入了几分注意,他没想到这个案件中还有这么一出,莫非律师查到了什么证据证明那个人煽动死者?可杀人的终究是巴伦本人,帝国律法之严苛并不能满足他巴伦无罪的辩护方向。
除非他还有其他证据能帮助巴伦摆脱罪名。
随着话音落地,听审席响起窸窸窣窣的嘈杂声,人们众说纷纭的低语一字不落地进入陆逢川的耳中。
这是机器人审判员的特殊程序,听力被放大到极限。律师的说法令审判员们不约而同抬头侧目,此案在审理之前从没提及这个新出现的人物。
“和死者见面的男人叫什么名字?他和案件有什么关联?”
“他叫维克多·托因比,住在路易太太家楼下,是巴伦的同学,同样是一名画师。我之所以说到他,是因为在一年前首都举办的一次画展比赛中,他和巴伦同时获得资格,但由于他的作品意外损毁无法参加比赛,维克多因此迁怒巴伦,多次故意和巴伦作对……”
后来的发展就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了,一年后帝国画家协会评选年度最佳作品,当选者会收到画家协会的邀请,并得到皇家画师的称号。维克多以最高的评价进入最后一项评选流程,他信心满满地去了,结果当天发生车祸导致瘸了一条腿。
这就要提到画家协会的规矩,人不到场作品不作数,于是乎维克多功归一溃,整个人彻底崩溃了。他痛扁了巴伦一顿,还把来阻止的路易太太也打了,从此两家结了仇。
陆逢川听完都忍不住默了,如果这些遭遇跟路易一家没有关系,维克多就真是个老倒霉蛋了。
“审判员们,出于种种原因维克多对巴伦恨之入骨,再加上他和死者的交集,我怀疑这是一桩有预谋的陷害。他得知死者和路易家的恩怨特意煽动他对路易太太下手,故意惹怒巴伦使其杀害死者,好让巴伦身败名裂。我请求法庭调查维克多·托因比,还我的事主巴伦清白。”
陆逢川心里暗忖:“证据不足,律师给的证词和说法不能充分说明维克多有犯罪行为,但陷害巴伦的动机有了。”
“巴伦·路易,律师所述是否属实,此前维克多遭遇车祸与你母亲有关,是否你恶意竞争所致?”四号向巴伦求证。
“属实,但我没有,没有……”巴伦急忙开口,顺便为自己辩解:“我跟维克多有矛盾,但是那个车祸真的是意外,我母亲也受伤了,不是我们……”
眼见巴伦激动得声音慌张尖锐,一号“哐”地敲了一下法槌:“被告巴伦请安静。”
不止巴伦,全场被法槌敲击声惊得安静下来,一号开口:“由于案件有新的转折,预计会对案情发展产生极大的影响,我认为应该休庭整顿。”
“我反对。”三号转头,语气无波无澜:“律师所述不能证明维克多犯罪事实,案件和他关联不大,审理流程应该继续。”
“维克多有杀人动机,建议休庭整理现有资料,确认信息后另开一庭,审理维克多与巴伦结仇一案。”四号也不闲着。
陆逢川无语,为什么非要把巴伦和维克多在案件中的作用分开看待,该说机器人的程序单一直白吗?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赞同休庭整理信息,不必另开案件,维克多与巴伦的恩怨和此案直接相关。”
“反对!”这次反驳的是二号:“根据帝国律法,证据不充分不能传召未涉及案情现场的公民。”
“维克多是嫌疑人,有证据证明他作案动机,帝国律法也规定,嫌疑人必须配合法庭审理,不得反抗。”
陆逢川也有理由反驳,跟机器人争论的好处是他们按程序办事,而人会变通。
活久见,审判员内部争起来了!
律师的目光在审判席来回逡巡,心里腹诽。
二号卡顿了一下,漆黑的瞳孔中划过两串淡蓝色的数据光流,一般这个时候外人才能清晰地认识到他们的不同之处。
“嫌疑人?”
五号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陆逢川的话:“可是现在的嫌疑人是巴伦·路易。”
“不妨碍传召维克多。”
五个审判员不约而同地把头转向陆逢川,连听审席都安静了,法庭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一号盯着他看了很久,他那双眼睛里仿佛能读出疑惑和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法槌,敲击一下:“本案暂停,有关人等各位各位,等待再次开庭审理……下次开庭前请检察处整理好证据,传召维克多·托因比上庭听审,现在退庭。”
听审席掀起一阵嘈语巨浪,律师先是有些懵逼,反应过来就有些欣喜。自从帝国通过机器人审判员法案,他们过于严苛地遵循法律和死板教条的程序让帝国公民吃了不少苦头。明明迫于无奈犯下的过错,到了审判席上被无限放大,背后的无奈在审判员面前根本不能作为判决的依据。
而现在,律师自己都没有把握被采纳的请求审判席居然同意了。匪夷所思,过去二十几年什么时候律师说的话起过作用?
律师茫然地起身,看着巴伦被法警带走前仰慕期盼的眼神,看着听审位的公民离场,最后目光在审判席一一划过,留在六号审判员身上。
“他起了很大作用。”律师心想:“六号是机器人,他们倾向于同类的判断。可是审判员的分析程序出现分歧的情况以前发生过吗?”
人员走光,法庭空场,只有圆桌前围坐着六个审判员。
五个机器人齐刷刷转向陆逢川,一号张口:“六号,你今天不舒服,我认为你需要接受工程师的检查。”
工程师负责把控一个机器人的全部制造流程,对他们有多少零件比自己的私房钱藏在哪儿都熟悉,对于机器人而言,工程师的作用就像医生之于人类。
陆逢川今天的变通解释不符合他们程序的认知,让一号以为他出了故障。
“不,工程师于两天前为我体检过,我没有任何问题。”陆逢川一本正经地回答。
“根据计算,你的分析结论很奇怪,我的程序无法确定它是否符合帝国律法规定。”五号没有意识到自己歪了歪头,仿佛在说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故障了吗?
其他人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他,尽管陆逢川知道机器人的目光并不夹杂任何情绪,依然觉得有些好笑。
五个审判员面无表情地做出这种类似卖萌的歪头动作,属实有点让人哭笑不得。
“帝国律法四年一度修改,每年还有各项条例修订微调,我分析过各年律法,发现法律基于案件本身不能单独适用。本案涉及的维克多可能有陷害巴伦的动机,他可能触犯律法,但要调查他需要基于案件出发,判断他在巴伦杀人案中是否有作案事实。”
五位审判员茫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可是,我们的核心系统中并没有这一项程序,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一瞬间,陆逢川觉得面前的不是冷情冷心的机器人,而是初生懵懂的孩童,需要人为教育引导。
他说:“帝国律法为公民而立,我们维护帝国律法是为了维护公平正义,这代表了什么?”
五人沉默地动用程序分析,数据流一串串扫过他们的瞳孔,一个声音迟缓地说:“……维护……公民的利益?”
是一号。
“是的。”
一号虽然说出答案,但并不懂其中的深意,直白道:“我不明白。”
“没关系,我也不是很明白,我们可以慢慢理解。”
五位审判员用没有表情的脸点点头,眼瞳里微光粼粼,同为机器人的身体让陆逢川明白他们此刻正在用核心程序分析,或者说叫做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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