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校服和七中的校服一样,不过市里大部分学校的校服其实都相同,还真说不准是哪个学校里的。


    江柔拎着菜,慢慢走过大树,树底下一群人正聚在那里下象棋。


    他坐在石凳上下棋,可能正好走了一步好棋,身后一个大爷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这棋走得好啊,年纪小就是好,脑子灵光……”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夸赞着,他听着夸,表面上一副“这有什么,就是寻常操作”的样子,暗地里却偷偷勾起了唇角。


    江柔停下了脚步。


    仿佛时空交错,耳中喧嚣声忽然换了一种。


    “不错不错,不愧是江恒的女儿,年少英才,孺子可教!”


    她初入军营的时候,有人这样说。


    后来同样是这个人,在起义之后,娘带人杀入皇宫时,为她挡了一剑。


    当时帝王残虐,她娘江恒起兵造反,推翻旧朝取而代之,不料却在继位第二日被刺而亡,她临危受命,登基为帝,没想到不过半月,就被一颗红枣噎死了。


    对于崩逝,她不甘有、遗憾有,但其实亦不乏有些莫名的庆幸。


    她不是接受帝王教育长大的,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皇帝。


    乱世之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她想得从来都是身为百姓中的一员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身为皇帝。


    她还没学会做皇帝,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个好皇帝,但如果是她娘,一定可以。


    江恒出身草寇,最常挂在嘴边的,常和她说的话就是:


    只要我想做我就一定能做成,能决定你是谁的只有你自己。


    还记得弥留之际,江恒用尽全力捏着她的手,声音断续但是满含力量。


    “去……去做你想、想做的事。”


    江柔自觉自己不是做皇帝的料,也不喜欢做皇帝。


    但一切裹挟前进,那时候容不得她想或不想,身为江恒的女儿,她有必须要去承担的责任。


    别说那些随娘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她自己都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退缩。


    于是临危受命,登基为帝,等真的坐到那个位置上时,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就像江恒说得,这位置别人坐得,凭什么江家人坐不得?


    直到半月之后,一切又落在她妹妹身上。


    她一直以为死后会见到娘,没想到会看着妹妹镇压混乱,稳定朝纲,在艰难中继位,最终坐稳了那个位置。


    不错,不亏是她妹妹。


    很有她的风采。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这样想。


    就是有点遗憾,毕竟没来得及过十九岁的生辰。


    “哎哎哎,这步棋不能这样走,你应该——”


    “大爷,”那人还没说完,就被男生不耐烦地打断,“观棋不语真君子你知道吗?”


    大爷被噎了一下,妥协道:“行行行,你下你下,我看着……不行你这明显就不行,你走这里,下一步这个炮……”


    男生:“冯大爷!”


    冯大爷毫不客气地抬手按在男生的后脑勺,没好气道:“大什么爷,叫祖宗都没用,我跟你讲,小良你这个……”


    他忽然顿住,又仔细看了看棋盘,收回手,“没事你继续走。”


    坐在“小良”对面下棋的人本来没察觉什么,经过这么一提醒,再傻也知道注意,等了会儿看明白后,把原本要往陷阱里走的车换了方向,避开了。


    “小良”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冯大爷。


    周围人哄堂大笑,冯大爷尴尬地摸了摸头发花白的脑袋。


    江柔又看了一眼能够在午间,悠闲下棋的一群人,往家走去。


    所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后面二者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要做好前两个就好了,不可谓不是娘所说的——


    “做你想做的事。”


    不用再扛那么多,她忽然觉得肩上一轻,自娘死后一直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下来,才有了真正活过来的感觉。


    就是这里可能会让她有点不习惯。


    她原来生活的朝代,类似这里所说的古代,但不同的是,那里女子入仕做官,主外赚钱,男子生女育儿,主内安家,前者也比后者更加强壮有力。


    江柔倒没有觉得哪个好哪个不好,毕竟乱世人不如盛世狗,连人狗都不分了,何况女人男人。


    她见过杰才大略心怀天下的女人,也见过贪生怕死懦弱无能的;见过只一味哭泣等人拯救的男人,也见过不输女儿奇志飒爽的。


    乱世之中,没有谁生来就低人一等。


    盛世自然也是一样。


    她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人一放松下来,最想做的就是大吃一顿,可惜她手上现在只有几根黄花和西红柿,冰箱里留的东西也是清淡营养为主,专门给病人吃的。


    江柔对口腹之欲不太在乎,反正只要努力,也不是不能把素菜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


    ……事实证明确实不能。


    素的就是素的,再怎么想象也不能吃出肉味。


    清淡就是清淡,和浓油酱醋就是有区别。


    不过好歹都不难吃。


    江柔吃饱后烧了一壶水。


    想着以后得去哪里找个兼职的工作,赚点钱。


    她不知道许琴工资多少,有没有存款,但想想那天江伟星要钱的样子,家里估计不会太富裕。


    她没办法毫无心理负担地一直花她的钱。


    下午,江柔在屋里看了一下午书,彻底明白过来,英语物理是不可能会的,可能要从开头开始学,化学数学也许可以不用从最开始但是基本也看不懂,语文生物勉勉强强能看懂。


    这都叫什么事。


    江柔烦躁地把书推到一旁。


    让她一个古代来的、以前上阵打仗的人学语数英物化生,这和让狗学猫叫有什么区别?


    她想了会,最终还是拿出手机,点开了搜索软件。


    -文盲在高中怎么学习?


    问答下面的第一个答案:


    洗洗睡吧,文盲考不上高中。


    不如做梦。


    江柔:“……”


    歧视文盲?


    -学习不好在高中怎么学习?


    她才点了搜索,还没来得及看,外面传来了关防盗门时特有的一声:“砰!”


    应该是许琴回来了。


    她收起手机出门,就见许琴单手提着两袋子菜,正在往门口盘子里放钥匙,放好后抬头笑着说:“妈回来了,晚上给你做好吃的,头上的伤好点了吗?”


    江柔没直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只是说:“好多了。”


    她接过许琴手上的菜,放到厨房里,又倒了杯水放在桌上,“我刚烧好的,可能有点烫。”


    这套二居室的房并不大,只有六七十平,从客厅到厨房,几步就能来回,许琴才把衣服挂好,鞋都还没换完,“放那儿就行,对了柔柔,你的假是到下周一,方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问我你伤得严重不严重,需不需要延长假期?”


    江柔想了两秒,才想起来方老师是谁。


    以前的江柔在学校里存在感并不强,比起和同学一起,她更喜欢独来独往,高二分班以后连同学都没记住几个,不过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还是记得的。


    方老师方知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性格很好,经常和学生打成一片,有的学生都不叫他老师,当面喊嘉哥。


    江柔说:“不用了,下周一我可以去上课的。”


    但是听得懂听不懂可就不一定了。


    许琴换好鞋,坐到沙发上,拍拍身旁的位置,“坐妈妈这里,今天在家干什么了呀?”


    江柔在她身旁坐下,“出了趟门,回来后看书。”


    说完觉得太干太简洁,又没话找话,“你……班上得怎么样?”


    许琴说:“挺好的,和以前一样,不怎么忙。”


    江柔:“哦。”


    许琴:“……”


    江柔:“……”


    两人无言,不过没看对方,便假装显得没有那么尴尬。


    江柔率先站起身,“我去洗菜吧,洗哪些?”


    许琴刚才提回来的东西很多,她们只有两个人,不可能全做。


    许琴手上捧着暖热的玻璃杯,温度透过杯壁穿在手上,她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最终弯起,说:“都洗了吧,明天我要去一趟你奶奶家,可能中午回不来,留给你热着吃。”


    江柔看了看那两袋子菜,“不多吗?”


    量虽然不大,但是众类繁多,足够五六个大人吃。


    许琴说:“不多,洗吧。”她放下水杯,准备站起来,“妈妈和你一起……”


    “不用,你坐着,”江柔自觉语气有些硬,尽力放缓语气,不过听着和温柔还是相差甚远,“我洗吧,你上一天班了。”


    许琴慢慢重新在沙发上坐好,“好,记得用热水洗。”


    江柔:“嗯。”


    洗好菜以后,江柔还要帮许琴炒菜,不过被拒绝了,“柔柔你回屋吧,你头上有伤,沾到油烟不好,回屋复习复习功课,几天没上课,怕跟不上。”


    这话正戳中江柔的三寸。


    岂止是一个星期?


    怎么可能跟得上?!


    见她没动,许琴轻轻往次卧方向推了她一把,“进屋去吧,饭好了叫你。”


    江柔:“……行。”


    她回到屋里,重新拿出手机看答案。


    -建议比其他同学更加努力,在学习平时的课程之外,再把小初的知识重新学习一遍,重要的就是坚持,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加油!


    说得很有道理。


    江柔打开搜索框,重新搜索:


    -除了学习高中生还能做什么?


    学习这种事,其实很有规律可寻,毕竟不外乎六个字——从入门到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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