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谢留夷还遗憾战斗结束得太快。今天,游戏就送来一个非常耐打的boss。从旭日东升,一直打到夕阳西下。


    再一次闲庭信步地躲开boss的冲锋,谢留夷熟练地用脚尖挑起一块石头踢向boss,以此来巩固仇恨值。


    石块飞向boss的面甲,它举起盾牌格挡。


    盾牌上布满了划痕,那些精致繁复的花纹已经残破不堪,像一个被抓破了脸的美人。


    这些都是谢留夷干的。


    因为她发现,落在身上的攻击boss根本不在意,只有冲着脸去的,它才会抬起盾牌格挡。


    谢留夷推测面甲上那道窄缝或许是它唯一的命门。


    只可惜它左手的盾牌着实碍事,谢留夷远远丢过去的“暗器”被一一挡下。一旦谢留夷近身夺盾,它就耍赖似的把盾贴在脸上,右手的剑胡乱劈砍。


    几个回合下来,谢留夷手里剩下的半截战斧的木柄都被片成了片儿。领教了这把剑的锋利,她也不敢再随意靠近,只能远远地吊着它。


    她也曾试着控制boss的右手,利用它自己的剑去攻击面甲,盾牌上的划痕就是这么来的。


    所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只是由于boss抵死不合作,谢留夷最终也没试出来剑和盾哪个更硬。


    这场战斗真是既无聊又憋屈,谢留夷从最开始鸡血上头,打到现在已经索然无味。


    早些时候还有些不怕死的玩家远远跑来围观,后来来了个气质沉稳的男人,他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让谢留夷联想到了宋烨,因此当对方高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的时候,谢留夷百忙之中还是抽空回答了他。


    她怕说不用,对方会以为她在客套。于是她精简又诚恳地回答:“别添乱。”


    这句话非常实事求是,这几天谢留夷也看明白了,普通玩家和boss对上就只有被收割的份儿。


    那个人显然充分理解了她的意思,后来她吊着boss走过很多地方,再没见一个来瞧热闹玩家。


    回忆结束。


    天边夕阳即将消失在地平线。谢留夷心里有些烦躁,如果不能在明天防空警报响起之前结束战斗,第四日boss降临后,自己很可能落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轻巧地避开骑士boss的冲锋,谢留夷转过拐角,猝不及防地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她昨天早上救了、下午却遍寻不见的那个玩家。


    那人看到追过来的boss,却没有逃跑,反而手一扬,一把薄如蝉翼的柳叶飞刀脱手而出,越过谢留夷,射向她身后。


    飞刀击打在boss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而boss的仇恨被谢留夷拉得牢牢的,并不理会他。


    “射它面甲。”谢留夷提醒。


    欧阳喆会意点头,飞刀连续向着boss面甲的窄缝激射而去,他准头不错,只可惜boss又开始耍赖似的将盾牌贴在了面甲上。


    见此,谢留夷一改之前躲避为主的打法,加速冲向boss。后仰躲开劈砍而来的利剑,右手握住它持剑的手腕,转到boss背后,左腿抬起,牢牢勾住它持盾的胳膊,左手从它脖子上绕过去,用力勒紧,迫使它抬头面向欧阳喆。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欧阳喆就摊手喊道:“我飞刀用光了。”


    黄金级暗器柳叶飞刀一共七把,用完之后一个小时之内自动回满。


    怀里的boss不停挣扎,谢留夷只得抱得更紧一点,然后她就变了脸色。


    先前在独木山拆了气根包裹的【暴烈之心】来研究。她没有榕树之灵那么手巧,那个小包裹拆开之后她没法还原,只得将东西直接揣在怀里,后来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直到刚才,被盔甲这么一撞,怀里的硬疙瘩恰好硌在她没有肋骨保护的胃部,猝不及防之下,她差点背过气去。


    谢留夷只得先放开,boss当即反手一剑刺过来。她脚下蹬地,迅速后退,引着boss离开原地。


    “捡!”


    欧阳喆愣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把丢出去的飞刀捡回去。


    见他愣着不动,谢留夷皱眉重复一遍。


    欧阳喆一个激灵,急忙颠儿颠儿地跑过来,将散落在地的飞刀一把一把地捡起来。


    谢留夷原本意思是让他捡一把,能配合她击杀boss就行,没想到他撅着屁股在地上找,把所有飞刀都捡起来了才抬头。


    明明长了一张风流多情的狐狸脸,却没想到这么实心眼。


    “准备好。”


    谢留夷再次故技重施制住boss,这次她记得先把怀里的硬疙瘩往旁边挪了挪,然而硌在肋骨上似乎更疼。


    还好欧阳喆这次反应很快,不等她开口提醒,他就上前几步,搜搜搜连射三把飞刀,每一刀都正正好好没入boss面甲的窄缝。


    很快,谢留夷感觉到手下挣扎的力度减轻了,不禁庆幸还好这人实诚,把所有飞刀都捡了回来,提高声音,“继续。”


    boss的生命力之顽强超乎想象,欧阳喆的飞刀再次告罄,它依然挣扎不休。最后欧阳喆摸出两根【狂化玄武的利刺】,抢上前来,一手握着一根,插进boss面甲缝隙中。


    怀中的boss终于停止挣扎,谢留夷放开手,它没有倒下,只是无力地跪倒在地,头软软地垂下去,像战场上宁死不屈的战士。


    谢留夷不动声色地揉着被硌得生疼的地方。等了几秒,却没听到系统播报。


    反倒是欧阳喆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手里还捏着那两根骨刺,在原地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喃喃:“我……我竟然……杀了boss?”


    boss击杀算在他的头上?


    “掉落呢?”她冷声问。她并不关心击杀算谁的,她关心的是boss手里那把剑去哪儿了。


    欧阳喆还沉浸在自己击杀了boss的震惊中,听到谢留夷提问,茫然地看过来,大张着嘴,“我竟然,杀了boss?”


    正在这时,boss的尸体消失不见,一件道具桄榔一声掉在地上,原本布满划痕的表面焕然一新。


    这下不用问,谢留夷也知道掉落的是什么了。


    此刻欧阳喆也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谢留夷的提问,结结巴巴回答:“系、系统说我、我获得了……【圣骑士的光明盾牌】。”


    谢留夷捏紧了拳头。


    我的剑呢?!我那么大一把剑呢?!哪儿去了?!


    她冷冷地看着欧阳喆,直到看得他兴奋全消,局促不安。


    欧阳喆此刻心里有些发虚。他一早听说有玩家在风筝boss的时候,坚定地认为是隐藏boss在猎杀第三日boss。他忙着找东西,没有来凑热闹围观,巧合的是两人一整天都没有碰见过,直到刚才。


    他认出谢留夷就是昨天钟楼上那个他没能救下来的女玩家,想都没想就出手相助。现在反应过来才恍然,人家无伤风筝boss一整天,哪里需要他帮忙。他这样倒像是半途杀出来抢boss的。


    “那个,咳,不好意思哈。这个掉落算你的行吗?”他双手对着地上的盾牌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一提掉落,谢留夷更郁闷了,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语气冷硬,“不用。”


    她一点!都不想要!这劳什子的!盾牌!


    欧阳喆一双桃花眼睁得溜圆,不可置信地确认一遍,“这可是boss的掉落,稀有道具,你确定不要?”


    谢留夷现在就是想迁怒,但又觉得迁怒不好,板着脸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却突然察觉到身后一阵空间波动,一转头,就见地上的盾牌已经不见,那个人空着手追了过来。


    “哎,你等等。你是昨天钟楼是那个玩家吧?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他这话问得十分鸡肋。谢留夷是失忆了,又不是脑子坏掉了,不至于昨天见过的今天就忘。


    欧阳喆见她不答,手舞足蹈地比划,“就昨天,你这样挂着,我这样,往下掉,你记得吗?”


    他那张脸十分有招蜂引蝶的潜质,不说话的时候谁见了都会以为是个风流种子,可是说起话来就暴露了二百五的本质。


    谢留夷心里气消了些,看他比划得卖力,赏脸回了一句,“记得。”


    欧阳喆松了一口气,桃花眼里漾出笑来,“我就问两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两个问题也不算多,看在他帮忙击杀了第三日boss的份儿上,谢留夷点了头,“问。”


    欧阳喆咽了口吐沫,“第一个问题,你……是玩家吗?”


    谢留夷知道副本许多玩家都把自己当成了boss,本着为自己正名的想法,谢留夷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话音刚落,就见欧阳喆脸上神色纠结,小声问:“那你为什么长了三个胸?”


    谢留夷:???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拳头大小的【暴烈之心】刚好和她某个部位一样大。她面无表情地探手入怀,掏出来给他看。


    欧阳喆张口结舌,半晌才讪笑着说:“你怎么不放背包里啊?谁能想到你会把道具揣怀里呢。”


    背包?谢留夷直觉他说的不是背在背上的包,联想到刚才的空间波动,她推测应该是每个玩家都有一个叫做背包的储物空间。只可惜她没有。


    这个问题说起来就比较复杂了,识海里寡言封印熠熠生辉地提醒她沉默是金,她只能简短地回答:“我乐意。”


    欧阳喆被怼了一下,无言以对,换了话题,“对了,昨天在钟楼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后来回去想救你来着,结果等我爬上去,你已经不在那儿了。我以为你死了,还帮你做了场简单的……法事。”


    他目的在于替自己邀功,拉近关系,可是谢留夷的重点全在最后两个字上。


    “法事?”谢留夷有些好奇,这人看起来既不像道士也不像和尚,他怎么做的法事?


    “对的,法事。”欧阳喆面不改色地承认,却没有细说。虽然就是在地上刻了两个字,还歪歪扭扭的,好歹也算个形式。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不过想想眼前这个是能风筝boss一整天的散人玩家,想必昨天从钟楼顶上逃生也不难。考虑到人家的逃生方式可能涉及到底牌,他也就没有再问。


    谢留夷数了一下,自己已经回答了三个问题了,在说好的基础上还附赠了一个,算是诚信优惠,想来现在也该轮到自己提问了。想问的事情有点多,她寻思着跟对方一样,先报个数出来,正在心里罗列条目的时候,就听到对方开口了。


    “我要问的第二个问题是……”


    她心说刚才那么老些问题只算一个?这人未免也太会占便宜了些,但是接下来对方的话让她的心瞬间提起,再没心思想别的。


    “你是不是叫谢留夷?”


    谢留夷面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讶,“你认识我?”


    欧阳喆松了口气,“也不算认识你,我认识一个叫谢留夷的人。”


    这事说来话长。他有个好兄弟,好得穿一条裤子的那种,虽然好兄弟本人并不愿意穿他的裤子,不过这不妨碍他们过命的交情。


    他们高中相识,迅速一见如故,当然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好兄弟本人的说法是这段友谊开始于他死乞白赖的歪缠。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的友谊从高中持续到大学,从现实持续到游戏。


    他本人并没有见过谢留夷,这个名字却耳熟能详,如雷贯耳。他对她的长相唯一的了解,是他的好兄弟钱包里一张泛黄的合照。


    只是那张照片年代久远,上面的女孩扎着两根麻花辫,一脸稚气,脸上还有青春期激素分泌旺盛的成果——青春痘。


    昨天见面那种情形,他压根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此刻终于看清了,却也不敢认。无他,这个谢留夷太漂亮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保养的,皮肤莹润如玉,细腻得连毛孔都看不见。身量纤细,身姿却劲瘦挺拔,如一柄出鞘利剑。


    五官依稀能看出几分相似,但是,他兄弟口中的谢留夷是个话痨,一天说的话顶他兄弟一年,眼前这个却高冷寡言,说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的蹦。


    谨慎起见,他小心翼翼地确认,“你……认识言于归吗?”


    这问题谢留夷没法回答,她都失忆了,她能认识谁啊?


    于是她坦诚地摇头。


    欧阳喆眉眼瞬间耷拉下来,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自谢留夷失踪的消息传来,他兄弟言于归发疯似的找了她三年,直到谢留夷的外公去世前劝他放下,言于归整个人沉寂下来,像一滩没有生机的死水,欧阳喆都担心他哪天直接殉情而去。


    后来游戏降临,他和言于归一起被拉进游戏,得知最早那一批玩家进入游戏的时间和谢留夷失踪时间一致,言于归瞬间像打了鸡血一样,重新开始寻找。


    游戏中玩家的存活率有多低,欧阳喆心里清楚,他甚至觉得,如果谢留夷真的是最早一批进入游戏的玩家,八成已经不在了。只是看着言于归疯魔的样子,他根本不敢说出口。


    总之,这么多年来受言于归根深蒂固的执念的影响,谢留夷这三个字简直成了他的心魔,以至于他看到系统提示中出现谢留夷的名字的时候,哪怕正在逃命,哪怕怀疑是游戏的阴谋,他也坚定点了“是”。


    当初有多惊讶,在谢留夷摇头的时候,他就有多失望。他勉强扯起一抹笑,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只是舌头跟打结了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然后他就听到,谢留夷冷清中带着些刻板的声音,“我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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