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自然不会这样轻易同她走。
门外就是守着的侍女,只要杜若高声喊叫,那么即便这女子再如何武功了得,也不是那么容易将她带走的。
但杜若并不打算惊动那些侍女。
她要离开兰泽山庄。
可她打小就被困在这里,连外人都鲜见。
除了那些侍女之外,她认识的人,也就只有兰泽山庄庄主的那一家人了。
眼前这个女子,或许是个机会。
但她总要弄清楚是敌是友。
她从未见过这个女子。
上辈子也没有。
红衣女子似乎是看出来了杜若的犹豫,便仍笑着,说:“杜小姐,我若心怀不轨,此刻你便不会还清醒着了。”
说罢,又动了动伸向杜若的那只手。
意思很明显。
这也许是她唯一改换命运的机会……
杜若看向那只手,犹豫再三。
终于,还是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那只手上还残留着未干的兰花汁液。
红衣女子倒不计较,反是执起杜若的手,放在鼻子前轻嗅了嗅。
这动作本该是很轻佻的,不过因为女子容貌明丽,又拿捏着分寸,故而这动作做起来,倒颇有些倜傥不羁的味道。
女子看向杜若,笑道:“不愧是兰泽山庄的大小姐,连这纤纤柔荑,都带着兰花香气呢。”
杜若听见这话,微微抿了下唇。
她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那女子说完话,就拉着杜若的手,也不知是怎样用的力,便十分轻巧地就将杜若扶抱了起来。
红衣女子道:“好了,我们走吧。”
杜若问:“去哪里?”
女子笑着回她道:“赏秋景啊。”
话音落下,便将杜若打横抱起,轻轻提身一跃一点,就从窗口那里跳了出去。
杜若紧紧抓着她的衣裳,但才一出去,就被眼前景色吸引了。
仲秋之月,金风送爽。
兰泽山庄草木葱郁,绿意森森,也有枫林尽染,似火欲燃。这些浓烈的色彩一下子全都向杜若眼中撞了过来。
杜若因病,极少出门。
更没有机会从这样高的地方看风景。
连山庄全貌都未曾看过。
那女子抱着杜若在山庄最高处的房顶上驻足,问她道:“如何?风景不错吧?”
“我进来的时候就留意到了,从这里看,你家山庄所有地方都能瞧见呢。”
“不过还有更好看的,走,我带你出去看看。”
说着,女子便又运起轻功,即便怀里抱着杜若也毫无妨碍,身法仍是灵巧。
她们就这样一路踏着屋脊而过。
雍州城全在杜若眼下了。
屋舍街道,行人来往。
笑闹声,吆喝声,打铁落锤,车马嘶鸣,各种各样的声音,就随着风在她耳边蹿过去。
这风还带着味道的。
雍州城除了兰,便是桂。
眼下时节,正是金桂馥郁。
一阵风从巷子刮过去,都要裹上一抹厚厚浓浓的桂香。
那女子抱着杜若起起落落,行到一处高桥边,又提身踩上桥栏,低头去看杜若,笑着吓唬她道:“我要跳下去了,你敢不敢?”
杜若抓着她的衣襟,心跳得很快。
她从没有这样过。
不要说这样轻功来去,即便是跑跳也少有。
红衣女子却是肆意张扬,好似全不在意旁人望过来的目光,说完了那句话,抱着杜若便真的就径直往桥下跳去了。
引得桥上众人都惊声大呼。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这一下又招引来更多的人挤在桥上往下看。
然而并没有看到落水的人。
只有一艘轻舟画舫慢慢飘飘地从桥肚底下摇出来,而方才跳下去的那红衣的女子怀中正抱着一个人,倚靠在船头那儿,还饶有兴致地冲着桥上挤着看热闹的人挥了挥手。
桥上的人都笑起来,看了一阵便散着走开了。
杜若还未从那阵坠落的感觉里缓过来。
脸色都煞白着。
那女子就取了斗笠,够着去给杜若倒了一杯酒来,递给她,说:“来,压压惊。”
杜若扶着船,让自己坐的端正些,很轻微地摇了摇头:“我……不能喝酒。”
女子挑眉,似是不解,问道:“为何不能喝?”
杜若长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复下来,才继续回答道:“我生来体弱,时常又有病痛发作,所以不能喝酒。”
女子听了这话,便不再勉强,只是自己喝了那杯酒。
杜若见状,也不多言语,就低着头,默默然地用手搓着那只攥了兰花的掌心,有一些残破的花片和着汁液还黏在她手上。
一路过来,有风吹着,都要干透了。
那女子瞧见了杜若的动作,转了转手里的那只酒杯,随口道:“来时的路上,我便听人说了,雍州城最富的,便是兰泽山庄。”
“那里有这世上最名贵最稀罕的兰花,每年都有不知多少人慕名而来。”
“而兰泽山庄举办的鉴兰典则更是盛会。”
杜若仍旧低着头不说话。
那女子便转口又说道:“不过我看你这个兰泽山庄的大小姐,好像却是不大喜欢兰花的样子呢。”
“你拔那兰花的样子,倒比杀人还凶狠些。”
果然瞧见了。
杜若并不意外,她抬头看向女子,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红衣女子就冲她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我不想说什么。”
“只不过是有些好奇,你为何不喜欢兰花呢?闻着不是挺香的吗?”
杜若垂下眼,看着那只被弄脏的手,声音冷淡:“就是不喜欢,并不为什么……”
那红衣女子想了想,将酒壶拿了过来,扔了壶盖,捉住杜若的那只手放到船边去。
杜若皱眉:“你做什么?”
那女子说:“你不是不喜欢吗?”
一边说着这话,那女子就一边将壶里的酒全浇在了杜若的手上。
清澈的酒液顿时变得有些浑浊,顺着她的指尖全流进去了河里面。
一壶酒浇完了,杜若的手上也再没有兰花的味道了。
全变成了醇醇酒气。
那女子将空了的酒壶也扔去一旁,又拿起帕子,给杜若仔细地擦干净手,才看向杜若,笑眯眯地问道:“现在有高兴一点了吗?”
杜若心里一跳,撇开去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女子看着杜若笑了笑,也不再说话,只是懒懒散散地靠在那里。
画舫轻摇,顺着河岸往前走。
秋日午后的阳光甚好,投在河里面,船一动,水波|荡|漾,那些洒下来的光也跟着闪烁。
又从水里反射上来些碎碎的光影照在船篷上。
杜若坐正了,将裙摆理整齐,又将耳边有些散乱的头发拢好,尽量叫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那女子望着杜若,问道:“你这样,活得不累吗?”
杜若没听明白,转过头看她:“什么?”
红衣女子就又说了一遍:“我说,你这样,活得累不累啊?”
杜若微微顿了顿,抿着唇,回答了她:“我……习惯了。”
她身体不好。
能做的事情有限。
发起病来的时候更是不能自理。
但她不许自己落怯于人。
所以,习惯了,时时刻刻都要端正。
那红衣女子便摇着头叹道:“我看着都替你累的慌,活的这样方方正正的干什么呢?”
“一辈子能有多长久,倒不如纵情任性,也不枉此生了。”
杜若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奇怪:“你……认识我吗?”
女子就笑了起来,说:“认识啊,现在不就正认识着呢吗。”
杜若追问道:“我说的,是从前——从前,你见过我吗?”
“从前啊……”女子撑着手肘,整个人往后仰了仰,光有些太亮了,她半眯着眼睛,唇边仍勾着点笑意:“见过……还是没见过呢……”
杜若捏着指尖,道:“你不愿说,便罢了。”
那女子偏着头看向杜若,眼中带笑,眨了一下,问:“真的罢了?”
杜若先前没在意,这下倒看清楚了。
这女子的眼眸并非是黑的,而是一种幽深的蓝色。
在太阳底下尤其明显。
就像宝石似的。
杜若问:“你……不是中原人?”
女子微一挑眉道:“我从没说过我是中原人。”
杜若再问:“那你为何来雍州?”
“自然是为了鉴兰典啊,”女子答的自然,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兰泽山庄有这天下最名贵最稀罕的兰花,无数人都为之慕名而来。”
“我也是其中一个呀。”
这个人当真是为了鉴兰典而来吗?
杜若心下存疑。
那女子见杜若不信,就拿起斗笠重新戴上了,说:“你呀,是被关在那屋里太久了吧,都不知道外面对你家的兰花是如何趋之若鹜的啦。”
“哦,趋之若鹜这词用的对不对?”
“我中原话学的不好,要是用的不对,杜小姐帮我正一正可好呀?”
杜若便冷冷地望着她。
连纤纤柔荑都说得出来,怎么也不像是没学好中原话的样子。
故意的还差不多。
那女子站起来,又向杜若伸出手,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杜若问:“看什么?”
女子笑眯眯道:“看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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