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多
湛明禁不住又是一阵乐,只觉这谢师弟娇憨可爱,像家里的小弟弟似的,甚是讨人喜欢。
“这会儿饭堂已经没吃的了,我带师弟下山去吃饭吧!”
“你们去吧,我留下收拾。”
听沈屹这样说,湛明似乎毫不意外,点头后便带谢黛宁下了山,出了院子走了一段,才同她说了几句沈屹的事情。
原来沈屹并非是大家族出身的子弟,是以平日里吃穿用度皆不靡费,只一心读书,所以湛明才没有邀请他一起,谢黛宁了然点头,湛明出身好些,是苏州湛氏的子弟,不过一会儿工夫,两人便如多年老友,湛明把书院上下的事情,大致都与她说了个遍。
聊着天一路下山,路遇的不少学子对着两人指指点点,低语声断断续续的入耳:“这就是山长侄子罢?”
“恐怕就是了,今早山长讲经都取消了,听说就是为了他……”
“瞧着长的是有几分像啊!”
听了这么几次,湛明疑惑的看向谢黛宁,问道:“他们议论的,不会是谢师弟你吧?”
“湛师兄竟还不知道?”
“我和沈师兄忙了一上午,刚回静园山长就过来吩咐收拾屋子,说有学子要来静园同住,旁的他并未多言,所以不知。”
谢暄自然不会把关系向两个学子亮明,再加上湛明和那周身冷意的沈屹同进同出,流言蜚语怕都被他冷脸隔绝了。
“和沈师兄住在一处,湛师兄怕是无缘八卦咯!”谢黛宁玩笑一句,接着把早上的事情说了,她隐去了玄衣卫和太子府谕旨一节,只说是自己贪玩儿误了日子,若不是山长的侄子,恐怕都没法入学。
湛明本就出身大族,在人情世故上并非迂腐之人,听过了也不在意,只笑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谢师弟入了学可不能再如此贪玩儿了,书院规矩严,院规——尤其是规范行止的多极了,大家都要熟记谨守!可是有专门负责赏罚之事的掌院时时看着呢,若有三次大过,是会被革了学籍逐出书院的!”
谢黛宁知道这些,于是只乖巧点头答应。
见他懂事,湛明颌首微笑:“不过你也不必忧心,有我和沈师兄在旁提点,一定不叫你犯错,丢了山长的脸!”湛明看谢黛宁只觉她娇憨纯然,便猜他在家里十分受宠,才养出这恣意的性子,反而怕他不适应。
却不知听见山长二字,谢黛宁在心里冷哼,面上受教的乖巧模样全是装的,“对了师兄,不知院规里可有规范师长行止的?若是师长犯了错,又该如何惩罚?”
湛明一愣,脱口道:“师长们怎么会犯错?”
”只要是人,都会有错!”谢黛宁笑道,但她并不想要答案,几步跑到了前面,笑着大喊:“湛师兄快点走吧!我快饿死啦!”
湛明只得丢开这茬跟了上去。
在山下酒楼饱餐一顿,湛明又带着谢黛宁去逛码头附近的集市,因为依着书院,做笔墨纸砚生意的不少,人流熙攘,热闹非常。
入学大闹这一出因为谢老夫人突然上山,竟比计划的还好,谢黛宁因此心情不错,买了不少点心零食边吃边走,湛明则抱着一堆东西跟在后面,看他在前头一蹦一跳的,不由好笑。
果然还是个孩子,每个摊子都逛一逛,见到什么都想买,马上要傍晚了,若不是有院规,湛明竟有些不舍提醒,该回去了。
二人行至山脚下,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子挎着个篮子,正站在山门处张望,正是早上遇见的渔家女四娘,她脚边又围着几只小猫,蹭来蹭去的腻歪着,不过她此时一看就是在等人,没空搭理它们。
“四娘!”
四娘转过脸,看见谢黛宁,立时惊喜道:“小公子?是你呀!”
此时正有不少童生三三两两的结伴下山,谢黛宁望了一眼,嘴里边道:“我姓谢,名岱宁,你叫我小谢,岱宁都行,莫唤我小公子啦,你可是在等弟弟下学?”
四娘点点头,脸上又开始烧起来,只不知如何和他多说两句,谢黛宁已经蹲下去逗那几只猫了,早起若不是急着办事,她早就摸到手了。
小猫怕生人,往四娘身后躲去,谢黛宁伸手便要去捉,湛明赶忙上前一步提住他后领道:“哎,师弟!莫要无礼!”
四娘红着脸退后了一步,对着湛明微微点头致谢,她这一躲,却让谢黛宁捞住了一只,抱在怀里站起身来。
“真像我的小狸!”谢黛宁亲昵的蹭了蹭小猫,喜笑颜开,全然没注意自己吓到了四娘,只那猫不领情,伸出爪子就抵在了她脸上。
湛明一惊,生怕他被抓伤了,赶忙又去捉住猫的后颈:“师弟小心!明日开学,抓花了脸可怎么好!”
更何况是如此清俊如玉的一张脸!
“不妨事,这些猫儿是喂熟了的,不会抓人的!”尴尬淡去,四娘看着两人笑道,也难怪这位公子担忧,白天看这谢公子,更是好看!
谢黛宁抱着猫躲开半步,生怕湛明伸手夺猫。
三人正说笑,忽见一个身着学子服的小少年快步走过来,冲着四娘一声“走吧”,也不停下招呼旁人,满脸嫌弃的直直往前走了,似是不愿被人看见他和一个渔女认得。
谢黛宁脸色冷了冷,看着那个小少年的背影,早上听得几耳朵闲话,便知四娘辛苦打鱼是为了谁,却没料到一看这孩子就是不领情的。四娘也有些不好意思,福身道别:“两位公子,我要带弟弟家去了,您二位也赶紧回去罢,太阳快落山了!”
谢黛宁点点头,目送四娘离开,小猫们也四散开去,谢黛宁怀里的那只看同伴走了,急的喵喵直叫。
她依依不舍的把猫咪放在地上,看着它跳进了草丛,不由遗憾道:“湛师兄,院规里可有不许养猫这条?”
“不许养猫这条是没有的,但你若把它抱回去,明天沈师兄就会把这条添上!”湛明好笑的看着他,“好啦,快走吧!若是天黑后叫监院抓住,又得挨说!”
……
两人回到静园,屋子已收拾妥当了,谢黛宁放下东西认真打量起来——这里并不大,屋内有股纸张的霉味儿,还有久无人居住的寒气,桌上放着一支白蜡,她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橘黄的光线映亮了室内,这才有了些许暖意。
四下里一片寂静,这间厢房和沈屹湛明的屋子隔着回廊,不算近,什么小响动那边应该是不会知晓的。
她心里想着,又去内室看了看。厢房分里外两间,内间改做了寝室,外面用来起居。
屋内外一般简单,不多的几件家具,用的都是榆木,她伸出手一一摸过去,虽不是上好的木料,却材质统一,不似随便拼凑来的。不用想,必是谢暄为她调配的。
想起和谢暄的见面——除了乍见的一瞬,他几乎不敢直视她,是心虚?是愧疚?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谢黛宁讥讽的一笑,她已经不需要他的歉意了,她的人生没有父亲,不也到了现在吗?现在她想要的,就是一个公平,给母亲一个公平,然后她便带她回京城,这里的一切和她们再也没有关系。
后窗处忽然传来几声咔啦响动,窗户支起,一个黑影轻巧的跳了进来,是换了黑衣的华庭。
只见他像只灵巧的黑猫一般,几个起落就蹦跶到了面前,一站稳便压低声调问道:“公子,这里一应可还合心?可有什么要属下采办的?”
“没什么需要的了。”谢黛宁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沈师兄说你下山了,怎么又回来了?装神弄鬼的!”
华庭撇嘴不满:“不是说不让仆役留宿嘛,再说这屋子也着实小的没法住,想咱们府里可是金玉满堂,这里这般寒陋,公子何时……”
谢黛宁打断他:“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两件事要你去办,其一,我和沈湛二人虽离得不近,但是这间院落到底狭窄局促,说话做事都不便,日后如无大事,你我不必会面,以书信传讯便是;其二,你去查一查静园的这两人,把家世来历性情等等一一查清报给我。”
“是,公子放心!两日功夫就能查个底儿掉!不过这姓沈的……”华庭一面应下,一面摇头晃脑道:“啧,他可真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整个下午我们一直在搬东西,他也帮着收拾屋子,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我搭了几次话,竟什么也没探出来!归置好了他转脸就回去读书了。”
华庭苦着脸,他最厌恶读书,是以对沈屹这样非常佩服,但是探查消息是玄衣卫的基本能力,在他这里碰了钉子,华庭很是懊恼的又问:“公子,这两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说着话,一边摸去了桌边,毫不见外的挑了几包点心塞进怀里,谢黛宁拍掉他又伸出来的手,“哪有什么不对,都是求学的学子罢了,你当是来查案的?”
华庭嘿嘿一笑,“疑心病!玄衣卫的疑心病!”
“你还不算是正经玄衣卫呢,得病未免早了些!”谢黛宁嗤笑他一句,“不过毕竟同处一院,查他们是为了以备万一,要紧的还是谢家内宅的消息,加紧安排人手进去,多注意盯紧了!”
“是,这个您就放心好了。”
“先下山吧,明日去租个好点的地方,咱们起码要在这里呆一年呢!”
华庭点点头,眼珠一转问道:“公子,租房子费用可不低,算谁的?公门?自家?还是走六殿下的账?”
谢黛宁气的冲他一脚踢了过去,道:“你住的自然是你自己掏!”
华庭嬉笑着闪身一躲,就势从后窗又翻出去了。
……
第二日正式开学,一大早天还没亮,谢黛宁就起来换上了学子服,云岚的书院制服宽袍大袖,颇为飘逸,领口袖口是蓝色,绣有云纹,代表云岚,通身其余都是白色,象征君子公正纯洁、端庄正直等意,云岚学子以保持衣袍清净不染为荣,便是贫寒学子,也常备一套用作替换。
只没想到因她是女子,身量单薄,门役给她领了最小的,却仍旧不合身,她把袖子上挽,腰带系紧,但领口却松垮垮的往下滑,可若是领口拽紧,下面衣摆就要拖地了。
飘逸洁净统统没有,宽大的仿佛孩子偷穿大人衣服一样。
谢黛宁素来注重仪容,对外表颇有些矫情,虽然是女扮男装,可这般邋遢,如何忍得?
听湛明在外面催了三四遍,她才勉强整理成个样子,闷闷不乐的出了屋子。
沈屹和湛明一起立在院中等她,看到这幅模样,湛明噗嗤一乐,立马明白了。
“哎!衣服这样可不成,到了旬休下山,谢师弟找人给改改罢!这两日先凑合一下,咱们得赶紧了,可不能第一天就迟到!”湛明说着话接过了谢黛宁的书箧,“我给你拿吧。”
谢黛宁也不推辞,衣服绊手绊脚,提着书箧更容易摔着,她道了声谢,便提着衣角跟上两人,而沈屹一直神色淡淡,眼神在她那可笑邋遢的衣袍上略微停留,却并未多言。
和昨日一样,山间薄雾轻笼,学子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往课舍走去,多数人目不斜视,但也有打着哈欠,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的。
这些同窗和京里的也差不多嘛,有向学的也有那浑浑噩噩的,谢黛宁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沈屹,人一多,这人的气质清越更显不同,又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样子,她不由想到,若书院都是沈屹这样的书生,自己可要头疼了。
他们都是过了乡试的生员,读书的地方叫明心精舍,这里一排课室约有十来间,沈屹和湛明在第一间映雪堂,据说是按成绩排的,谢黛宁是京城科试的第一,她便自信的跟着两人,不想到了门前却被监齐学子拦住了。
“这位师弟请留步,这里是映雪堂,你是否走错了课室?”
谢黛宁一愣:“连我的名字都没问,师兄怎知是我走错了课室?”
监齐学子温声解释道:“虽然不知姓名,但是在下负责每日点名,映雪堂二十四名学子,只差两人就到齐了,正是沈学长和湛师兄二人,是以知道这位同窗你,大约是走错了!”
生员中最优秀者方可入映雪堂读书,谢黛宁本以为自己必然可以进去,现下想想,可能还是为了报到迟了的缘故,名额已被顶上了!而且谢暄此人惯是沽名钓誉,虽然允她入学,多半还是会做出不得已的样子来,所以必不会再让她回映雪堂了!
想通关节,谢黛宁笑问:“既是如此,那么请问师兄,明心精舍最末一间的讲堂在哪边?”
“那个方向,走到头,看见枕戈堂三个字就是了,不过你也未必就是那的,不如去问问掌事监院?”
谢黛宁从湛明手里取回书箧,“不必啦!肯定是枕戈堂!沈师兄,湛师兄,下课了再见吧!”
她洒脱转身,不料衣袍宽大,竟踩住边角一个踉跄,眼见就要一头栽倒,面前忽然有长臂一挡,稳稳的扶住了她,谢黛宁长吁一口气,再抬头正对上沈屹轮廓明晰又面无表情的脸。
“多谢沈师兄,可吓死我了!”
沈屹微微垂眸,点了点头,收回胳膊转身便进了讲堂。
虽是云岚书院,但是官推学子并不都如湛明般温润儒雅,一心求学,只想混个云岚学子名头的官宦子弟不在少数。当然,水至清则无鱼,书院不可能把天下学政都得罪干净,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些学生都划到一个讲堂了事。
顺着廊子一路前行,只听前方喧嚷之声越来越大,待看见枕戈堂三个大字时,笑闹,喊叫,甚至夹杂着划拳逗乐的声音,几乎要掀翻了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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