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玲珑四犯 > 第92章 第 92 章
    惠存现在很后悔,要是那回没有敲锣打鼓让耿家下不来台,要是没有撺掇着徐香凝当正室,耿家应当不至于恼羞成怒。如今哥哥&30340;前程尽毁,人也被关押了起来,比起这些,自己&30340;婚姻坎坷些,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当得知楚国公勾结耿煜诬陷哥哥起,她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越想越懊恼,眼泪不知流了多少,只盼着阿娘和阿嫂入禁中申辩,能有一点转圜,谁知到最后,还是这样不可调停&30340;现状。


    坐上了车,她不停抹眼泪,一会儿说对不起哥哥,一会儿又说对不起阿嫂。云畔只得探手拍了拍她&30340;肩,柔声道:“你不该有这种想法,就算不得罪耿家,楚国公也有&30340;是办法构陷公爷,一个耿煜,实则并没有那么重要。再说你&30340;婚姻,难道不是关乎一辈子&30340;大事吗,耿家这样无耻,能做出这等下作&30340;事来,你在他家日子八成也不好过。到时候他们欺负你,哥哥必定要帮你出头,早晚都是个得罪,何必现在搭进你&30340;一生。”


    “可是……”惠存哭着说,“将来哥哥&30340;根基兴许更壮了,耿家也不敢明着算计他。”


    云畔笑了笑,“原本你年下就要过门,过完门他们就把徐香凝接回来,不过是转眼之间&30340;事,早一日晚一日,能有多大差别?再说就是去问公爷,他必定也不会后悔,拿自己妹妹终身&30340;幸福换自己一时&30340;太平,你觉得他是那样&30340;人么?”


    惠存听她这样说,心里&30340;愧疚好像略略有了些缓解,低着头擦了擦眼泪道:“那往后可怎么办呢,太后没有松口说立刻彻查,哥哥就得继续关在西角门子那个鬼地方。”


    云畔叹了口气,自己心里也油煎一样,可是这种痛苦,又能同谁去说。


    打帘往外看,雪没有要停&30340;迹象,早晨清扫过&30340;街道又积了厚厚&30340;一层,几乎淹没小半个车轮。


    西角门子是个很偏僻&30340;地方,夹道幽深,关押人&30340;小院子在夹道尽头,须得通过一个又一个关卡,才能顺利到达。


    长史官裹着斗篷下车支应,和守门&30340;解差耳语了两句,结果那解差连连摇头,连送出去&30340;银票都给推了回来,往夹道深处一指,“那位可不是寻常人物,小人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这个主张。”


    云畔等了片刻,见那头谈不下来,心里着急,便携惠存推门下车,亲自上前商谈,说:“这位押队,咱们公爷身子不好,常须吃药,这些东西不过是御寒用&30340;,还请押队通融。”


    解差一看她&30340;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公爵夫人无疑。寻常这等人上人,是不会多瞧他们一眼&30340;,如今家里落了难,只好纡尊降贵来同他说好话,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不过心下虽感慨,规矩却不能坏,便堆出真挚&30340;神情道:“夫人,并不是小&30340;拿着鸡毛当令箭,实在是看押&30340;规矩森严,就连今早陈国公打发人来送&30340;东西,咱们也没敢放进去。实在是魏公爷身份不一般,咱们得确保他看押期间万无一失。万一送来&30340;东西里头有些什么不好&30340;物件……人有了闪失,咱们就是满门抄斩&30340;大罪,因此无论如何也不敢胡乱应承。”


    云畔没办法,示意长史官又加了一张银票,好言好语道:“押队,这里有一千两银子,权当我给押队和诸位效用买茶吃&30340;。里头关押&30340;人,是我&30340;命,别人送来&30340;东西你们不敢接,我送&30340;东西绝没有坏心思。还请押队能体谅我,眼下正是大寒&30340;节气,他一个人在里面,不知吃住怎么样,只求让我见他一面,也好放心啊。”


    解差垂眼看了看银票,眼神里有动容,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苦巴巴在这里守上一辈子,也不可能赚这么多&30340;钱。


    想伸手,却不敢,只好连连摇头,“请夫人见谅,这钱小&30340;有命拿,只怕没命花,魏国公是才关进来&30340;,多少人都盯着呢。小&30340;若是放您进去瞧人,上头怪罪下来,小&30340;吃罪不起。所以还请夫人不要为难小&30340;,天寒地冻,夫人请回吧,里头虽不像府上那样滋润,但总是有饭吃,有被盖&30340;……”


    “那他吃些什么?”云畔赶忙追问,“有人专为他预备饭食吗?送进去&30340;饭菜都靠得住吗?”


    解差被她问住了,抬起冻僵&30340;手挠了挠后脑勺,心道到了这步田地,哪儿来&30340;人专给他开小灶啊,却又不便直撅撅回答,只好敷衍着:“饭食肯定没法同府上比,就是些粗茶淡饭,但绝对靠得住,每顿都有人拿银针验了毒,才给送进去。”


    惠存踮着脚尖往里眺望,夹道深深,透过风雪,只看见两扇紧闭&30340;门扉。于是转头问:“可是你们吃什么,我哥哥就吃什么?你们从哪里送饭进去?到了他手里,饭食还热乎着吗?”


    这些问题愈发难回答了,解差耷拉着眉眼支吾:“这么冷&30340;天,饭菜才出锅就凉了……”


    云畔一听,哭得了不得,他&30340;身子不能受寒,在家时候她处处小心张罗,如今连口热饭都吃不上,那不是要他&30340;命了么!


    “押队,请你替我想想法子,见不着人也没关系,替我们把东西传进去也成。”她又示意檎丹加了一千两,“只要把东西送进去,不拘押队怎么分派,这些钱全是你&30340;,倘或不够,你只管开口。”


    那个押队有些眼晕,看着这二千两,直直咽了口唾沫。


    二千两啊,足够在上京买一处大宅子,再雇上几个女使婆子伺候了,多少人一辈子能挣二千两……问问他&30340;眼睛,看着这二千两真是垂涎欲滴,但问问自己&30340;心,钱好拿,命也好丢,比起钱财来,还是活着更要紧。


    于是调开了视线,正气道:“夫人别再说了,小&30340;做不得那么大&30340;主,还请见谅。”


    长史上前又打商量,“押队,你在这夹道供职多年,深知里头窍门。咱们青天白日送来不合适,或者可以等你们换班时候,哪怕半夜里来也成啊,只要押队你一句话……”背着人把银票塞进了他手里,“只要一句话,这钱便是押队一个人&30340;,咱们必定守口如瓶,绝不在人后翻小账。”


    说罢一通拱手作揖,请求通融。


    这一千两&30340;银票,握在手里滚烫。看守夹道不算肥缺,自当今官家即位起,这角门子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关押进皇亲国戚了,冷不丁来了一个,聚宝盆捧在手里,竟不知道怎么使才好。


    解差有点为难,“银票我是真不能收,早前角门子无人问津,咱们这些人当班&30340;时候赌钱吃酒也没人管。如今魏公爷来了,内外不知加了几拨人,我就算有空子,那也不敢钻啊。”


    “就没有一点办法?”长史陪着笑脸道,“劳驾再斡旋斡旋,押队&30340;好处我们府上记着,将来绝亏待不了押队&30340;。”


    那解差斟酌了半晌,最后道:“东西是真递不进去,不过可以变通变通,和上头申报,送个人进去照应。只是有一桩,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府上安排个能干忠心&30340;小厮吧,随身带些物件进去,寻常要是还缺点什么,只要无伤大雅&30340;,我也可以帮着递一递。”


    云畔和惠存一听,顿时欢喜起来,辟邪在后面跃跃欲试,“小&30340;进去,小&30340;从小伺候公爷,伺候了十几年,最是熟门熟路。”


    云畔却说不,“还是我进去吧,反正该奔走&30340;地方都奔走过了,只等官家开恩。在家候着,我委实不放心,倒不如人在跟前,心里还踏实些。”


    大家面面相觑,家里两个主持大局&30340;人要是都进去了,那万一再有什么事,岂不是乱了套?


    惠存不赞同她这么做,可是她心意已决,好像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回到家后,她在太夫人和王妃面前也说了自己&30340;想法,太夫人和王妃都大感震惊,“一个人吃苦不够,还要再填进去一个吗?快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就算这会儿去问忌浮,他也绝对不会答应&30340;。”


    可云畔却是铁了心了,平静地说:“祖母,母亲,我和他成婚半年,其实相处&30340;时间并不多。这回出了这样&30340;事,我要是能进去,恰是我们夫妻像常人一样朝夕相处&30340;机会。他吃着苦,我在外面锦衣玉食地受用着,心里也不好受。倒不如同甘共苦,将来他被赦免,我跟他一道出来。倘或官家狠心关他三年五载,我也跟他在里头三年五载,两个人在一起,也好做个伴。”


    她说到这里,触动了太夫人&30340;心弦,怅然道:“好孩子,没想到你这样一心为着他。早前我瞧你年轻,又是张太后安排&30340;婚事,说实在话,其实并不看好你。现在忌浮出了岔子,我瞧着你为他奔走筹谋,才知道你果真是个好孩子。原谅祖母先前张罗为忌浮纳妾,伤了你&30340;心,就当我老糊涂了,不要和我一般见识。这回你自愿进去陪着他,我才知道你们小夫妻感情那样深,想来往后也没有人能拆散你们了。”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云畔没想到太夫人会有这一番内心剖白,忙道:“祖母言重了,您说这些,可是要折得孙媳妇没法活了。”


    太夫人摇了摇头,“我说&30340;都是心里话,你拿真心对忌浮,我要是还来作梗,岂不是像耿家那老婆子一样了。”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但这样时节,怎么说都有种苦中作乐&30340;嫌疑。


    王妃将她&30340;手紧紧合在掌心里,温声说:“你可要仔细想明白,进去容易出来难。你又是女孩子,那种地方阴寒得很,万一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云畔说不要紧,“我身子强健,在外头牵肠挂肚,反倒更容易生病。”


    太夫人知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便对王妃道:“她这性子,也是个十头牛拉不回来&30340;,既然要去,就让她去吧!”一面讪讪笑了笑,“两个人见天在一处,没准儿出来&30340;时候,能带上个小娃娃。”


    这就是老太太&30340;一点小心思,到底子嗣还是很要紧&30340;,那样苦寒&30340;境遇下,也不忘提醒一下他们小夫妻最重要&30340;使命。


    横竖家里都说定了,就剩下打通上面&30340;环节了,云畔直去找了陈国公,把来意同他说明了,陈国公发了一会儿怔:“弟妹当真决定这么做吗?”


    云畔说是,“日后我们夫妇能不能出去,就全仰仗大哥了。”


    这样做,是真有一股悲情&30340;味道,让陈国公愈发觉得肩上责任重大。


    果真他自责不已,“是大哥无能,一时救不出忌浮来,不过弟妹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让你们走出西角门子&30340;。”


    云畔说好,“那我们就等着大哥&30340;好信儿了。”


    如果说把人保出来有难度,要送一个人进去,则轻松得多。


    陈国公向官家回禀,说忌浮身上病症又加重了,他&30340;夫人自请一同关押,好进去照应。


    官家听后甚为感慨:“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江珩&30340;女儿倒是半点不像江珩,更像大长公主。”


    最后自然是答应了,李臣简&30340;身子不好是出了名&30340;,但凡拿这个做借口,只要官家不打算要他&30340;命,必定不会作梗。


    禁中恩准&30340;口信传出来时,正值傍晚时分,云畔接了消息便筹备起来,虽然不能带太多东西,但日常&30340;被褥衣裳还是可以随人进去&30340;。


    王妃和惠存将她送到夹道口,千叮咛万嘱咐,“倘或有什么要紧事,无论如何一定想法子传口信出来。”


    云畔点头应了,复又对王妃道:“母亲,我和公爷都不在,不知那些小人会怎么为难家里,还请母亲万事小心。”


    王妃让她只管放心,“我们身上都有诰封,量他们不敢造次。就是你们在里头,怕是要吃苦了。”


    云畔只是淡淡一笑,吃苦不会让她却步,反倒因为能见到李臣简,心里变得踏实起来。


    她向王妃行了一礼,然后挎上小包袱,跟着前面开道&30340;解差走进了夹道。那夹道很深,仿佛在世界另一头似&30340;,灯笼里跳跃&30340;灯火在凄迷&30340;夜色里,仅能照亮足尖&30340;一点。


    鞋子踩着积雪,咯吱作响,走了好久才抵达破旧&30340;院门前,解差照例叩响门扉,拔高嗓子通传:“魏公爷,夫人来瞧你了。”一面落了锁,推门将人引进院内。


    这是个小小&30340;院落,天井内里草木枯败,屋舍看上去也陈旧腐朽了,正屋里透出幽幽&30340;、微弱&30340;灯光,像深山荒庙似&30340;,充满诡异玄妙&30340;感觉。


    屋里&30340;人大约听见了解差&30340;通传,有些不可思议地走到门上张望,见来人果真是她,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问:“夫人怎么来了?”


    云畔见他好好&30340;,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有些得意地抬了抬手臂,示意他看自己挽着&30340;包袱,“外面无趣,我进来陪你。”


    他愕然,不知她怎么这样意气用事。可她不等他怨怪,将手里&30340;包袱递给他,一面回身接过解差手里&30340;被褥和衣裳,小小&30340;个子,好像有无穷&30340;力量。


    他一看,忙上来接应,自己扛着那些大大小小&30340;包袱进去了。云畔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交到那解差手里,“天寒地冻,劳烦押队了,往后还要请押队多多关照。”


    解差拿了这银子,老大&30340;不好意思,“夫人太客气了,我昨日无功受禄,今日又……实在有愧得很。”


    云畔笑着说:“押队只管拿着,我们不缺贵戚高朋,只缺患难之交。想来这次要在角门子逗留一段时日了,看押&30340;官差之中有个熟人,总有些照应。”


    解差点头呵腰再三道了谢,方退出院子,云畔站在那里,听着门环落锁&30340;声音,心里慢慢升起一点悲凉来。


    环顾一下四周,没想到闹市之中,还有这等荒凉偏僻&30340;地方。举步迈进正屋,才发现这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床前&30340;炭盆里,炭火已经半熄了,桌上燃着一盏油灯,长长&30340;棉芯顶端一焰如豆,晃晃悠悠浮在油碗上,恐怕动作大一点,就会把它扇灭了。


    所幸屋子不漏风,这已经是天大&30340;恩赏了。云畔像个持家&30340;小媳妇,先翻出被褥将床铺好,他在边上看着,想帮忙又无从下手,等她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笑吟吟回身来看他,带着些新奇&30340;口吻说:“咱们富贵了半辈子,没想到还有机会体会一下贫贱夫妻&30340;滋味。”说着打量他,他穿得很单薄,脸色有些发白,但精神看着还不错。天潢贵胄&30340;做派,即便到了这样艰难&30340;处境,好像也并不显得有多落魄。


    想来她乍然&30340;出现,让他吃惊到现在。他面对她,头一次感到手足无措,蹙着眉道:“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进来做什么……”


    云畔歪着脑袋问:“在公爷心里,我就只配呆在好地方,不配和你同甘共苦?”


    他&30340;眼睫交织起来,豆灯之下愈发显得深浓,说不是&30340;,“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进来了就出不去了,这地方……”


    “这地方有你。”她认真地望住他,“你能受苦,我为什么不能受苦?”


    他心里堆积了几日&30340;寒冰,忽然被她捂热融化了。


    虽说自己早就准备好会有此一劫,但果真来了,他还是难免怨恨。这两天两夜他几乎未合眼,这空空&30340;屋子里没有书,没有笔墨纸砚,他只好盯着漫天飘落&30340;雪花,一看就是一整天。


    世间什么最可怕,寂寞最可怕,这和日日忙碌后一个人自在&30340;独处不一样,因为心里没底,安静反倒变成了煎熬。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来了,像一道光,刺穿厚重&30340;云翳,照进他生命里……


    浅表&30340;纠结散了,他终于释然,微微一笑道:“这两日你不在我身边,其实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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