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还没睡上两个时辰,便被那嬉闹声吵醒,只觉疲惫不堪,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此次被皇帝钦点为会试主考,他连着忙了一个月。
为防舞弊,科举府试会试的主考官,同考官等人在考试前几天就要进入贡院,直到阅卷全部结束,杏榜名次定好,才会被从贡院里放出来。
贡院条件简陋,还得连轴转的阅卷,搜卷,与其他考官探讨考生名次。
谢尘作为主考官,更是责任重大,若真是出了科举舞弊这等劣性案件,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他。
因此,这段时间着实被折腾的够呛。
从二月初五就进了贡院,一直到今日凌晨才回到谢府。
他向来睡得轻,这会儿被喧闹声吵醒,虽还有些昏沉,不过见天色亮了,也就起来了。
唤了人进来伺候梳洗,谢尘把温热的棉帕蒙在脸上。
“最近府里来了什么人?”
一旁跟着进来的李滨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他这段时间也跟着谢尘待在贡院,府里的事情还真不太清楚。
唤了个小厮进来问了两句,李滨才回道。
“是夫人接了娘家妹妹来府里住,说是帮忙筹备老夫人的寿宴一事,就安排在了韶音阁。”
谢尘擦过脸,将帕子扔进铜盆里,漫不经心的道:“妹妹?话多还有眼疾那个?”
这话出口,李滨顿时呛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三爷指的是谁,夫人的那位庶妹,他们见过几次。
那姑娘似乎伶俐太过,每次见到三爷都会喋喋不休的表现,还总对三爷眉目传情的。
可惜自家三爷根本就没觉得那是眉目传情,事后还嘲讽的问了一句,国公府怎么连自家姑娘的眼疾也不好好治治。
李滨强忍住笑,咳了一下。
“三爷说的是国公府的六姑娘,这回来府上的是七姑娘。”
“七姑娘?”
谢尘在白色中单外套青色常服的手微微停顿了一瞬。
李滨瞥了他一眼,轻声提醒:“就是国公府老夫人殡礼那日见过的——”
“嗯。”
谢尘整了整袖子,低笑一声道:“有趣。”
李滨帮他系上了白玉腰带,解释道:“听说是夫人因着老夫人的寿宴临近,人手不够,才把娘家妹妹接过来帮忙的。”
“哦?”
李滨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二月中就把人接来了,安排在了韶音阁。”
谢尘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穿好衣裳,他走到书房北侧的小花厅里,那开了一扇窗户,正对着后花园,以及那个风雅别致的二层小楼。
两栋建筑离得不算远,中间只隔了一个小园子。
这扇窗前恰有一株杏树,正值花期,开的好不欢喜。
透过杏树枝桠空隙,这般望过去能清晰瞧见二楼那扇窗户,此时正开着,有少女嬉笑声传出。
片刻后,那少女的身影便出现在窗前。
她应是晨起不久,头发还散着,半身探出来关窗,乌云般发丝如泼墨倾下,少女娇俏的侧脸在回转间一闪而过。
谢尘却是瞬间捕捉到了这张熟悉的侧脸。
他在窗前怔了片刻,随即眸色渐冷。
“她真的很像云莺么?”
谢尘声音淡淡的问了一句。
李滨不知他所问何意,只能实话答道:“属下觉得,至少是有五分神似的。”
谢尘忽然笑了一下,习惯性的拨了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是么,我倒不这么觉得。”
李滨诧异看向他,这姑娘他都能瞧出长得与云莺肖似,三爷怎么可能瞧不出?
以他对自家三爷的了解,只能是话里有话了。
谢尘遥遥楼之上少女的窈窕身影,轻声道:“我瞧着,倒像是一个裹满蜜糖的诱饵呢。”
·
春日午后,艳阳高照。
白歌坐在正坐案前帮戚白玉誊写着寿宴的宾客请柬。
戚白玉拿起一张白歌刚刚写好摊在桌前的纸笺,打量着上面笔势有力,秀气漂亮的小楷,面上划过一丝惊讶。
“七妹妹的字迹竟然这般好看,这笔法像是师从大家,别具一格,之前倒是姐姐小觑你了。”
白歌停下笔,抬头笑道:“大姐姐莫笑我了,不过是跟着学堂师傅练过两年罢了,谈不上什么师从大家。”
戚白玉“咦”了一声,问道:“妹妹还去过学堂,这可是难得,难道不是女先生在闺阁中授课么?”
白歌誊写完最后一个名字,将笔落在笔架上,开口解释道。
“少时母亲为了请了夫子到家里的学堂教书,初时是为了两位哥哥的学业,后来见我们几个小姑娘也到了开蒙的年纪,就一并塞了进去,说虽是女儿家,可读书明理总不是坏事,就这么跟着念了几年。”
戚白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再细问。
两人整理好宾客的名单,便见丫鬟云香挑帘子走了进来。
“夫人,刚刚老夫人派人过来,说三爷回来了,叫您晚上过去兰若居一块儿用饭。”
戚白玉眉梢微动,点头道:“好,知道了。”
旋即看向白歌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同我一起去老夫人那。”
白歌有些讶异的问:“这姐姐的家宴,我去不方便吧?”
戚白玉爽朗一笑:“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也算半个谢家人,来了这几天还没见过你姐夫呢,正好今日见见。”
白歌无奈只能答应下来,告辞离去准备晚上的行装。
带她出了门,戚白玉嘴角落下,眉目间带出一丝郁气。
她拧眉看向云香,叱问道:“三爷何时回来的,怎么我不知道?”
云香躬身答道:“婢子刚刚去问了,是昨夜子时到的府上,因三爷嘱咐了别声张,门房才没派人过来禀告。”
戚白玉将手中一张刚刚写好的请柬揉的皱起,冷笑道:“别声张?我看是只是不想让我知道吧!”
屋中的丫鬟见她怒气发作,连忙都跪在地上,生怕被迁怒。
戚白玉闭目略微平复了心中怒气,才开口问道:“东西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云香语带安抚答道:“夫人放心,婢子们都准备妥当了。”
戚白玉这才缓和了脸色,她伸出手,将那张皱巴巴的请柬抚平。
·
晚间,白歌跟着戚白玉来到了谢老夫人住的兰若居。
进了正堂谢老夫人没在,两人坐下喝了盏茶,老夫人才被丫鬟搀着从里面走出来。
“母亲。”
戚白玉起身请安,白歌也连忙跟着起身见礼。
谢老夫人瞧了过来,锐利的目光略过戚白玉,却在白歌的脸上多停留了几息。
她后又转回对戚白玉道:“我午间便差人去莫妄斋传话了,妄之晚点就会过来。”
谢老夫人这话是对戚白玉说的,只是白歌听着总觉得怪怪的,但具体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戚白玉应了声,随口提起已经出嫁的四姑娘谢如眉前几日来信,说是准备随夫家回京了。
谢老夫人语气舒缓,嘴角含着点儿笑意,点头道:“如眉这门亲事结的还算顺遂,她那夫君不过出官几年就又调回京城了,也算顺利。”
戚白玉笑着接口道:“我估摸着,这定是妄之在其中斡旋了,不然哪有这么快。”
谢老夫人默然片刻,才道:“那是他妹子,都是应当的。”
两人闲叙了一会儿,谢大夫人周氏便带着儿子朝哥儿过来了。
周氏瞧着不过三十多,中人之姿,但一身绛色显得老气寡淡,手里牵着今年刚满五岁的谢明朝。
又是一番见礼,谢老夫人见时间差不多,就命丫鬟去催促谢尘。
几个女人们坐在一起,周氏不喜言谈,白歌也不熟悉情况,只有谢老夫人与戚白玉偶尔说上几句。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外面传来脚步声。
白歌向门口看去,只见身量颀长的谢尘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身雪青色云纹绣竹直??,略显清淡的颜色,更衬得他姿容清隽,矜贵俊逸。
许是在家中的缘故,便是那股冷峻迫人的气势也显得温和了几分。
这几日,她在国公府也听了不少关于这位谢大人的传闻。
据说谢尘当年也是有名的少年英才,靖安二十七年,他十四岁时连中小三元,会试也是以榜首被取中。
只是不知为什么没有参加当年的殿试,直到靖安三十年的殿试时,十七岁的他才被先帝靖安帝钦点为一甲探花。
后入翰林院,不过一年就被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元康皇帝看中,元康帝登基后,他便更是青云直上,短短几年便一跃成了朝中数一数二,任谁也不敢小觑的实权人物,距离入主内阁也仅一步之遥。
也有传言说,谢尘本应是靖安三十年那科的状元,只是殿试时靖安帝瞧着少年郎实在俊朗非凡,为了凑趣修改了名次,将谢尘点为了探花郎。
知晓这些内情后,白歌再见到这位姐夫,也不免感叹,难怪能被皇帝一眼相中,点为探花,如此气度风姿真是令人见之忘俗。
不得不承认,就连裴桓的相貌气度,也要稍逊这位谢侍郎一筹。
不过,裴桓若是到了这般年纪,也定然不比他差了。
白歌略有些别扭的想。
谢尘进来的一瞬间,便瞧见了坐在最边上的白歌。
他神色微顿,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
小姑娘稳稳坐在宽大的花梨圈椅里,显得很是乖巧,身形有些纤弱,月白云缎系住的腰肢仿佛能被一掌握住。
肤色莹润白皙,五官精致秀气,细眉间透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
只是此时那双桃花眸子微微垂着,双颊晕着淡粉,细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
还真是有几分相似神韵,他眸中的嘲讽稍纵即逝。
给嫡母谢老夫人请过安,又问候了大嫂周氏和侄儿朝哥儿。
“这是我娘家七妹妹白歌,特意来帮我筹备母亲寿宴的,刚来府上不久,夫君之前没见过吧。”
戚白玉这时才出声介绍道,谢尘转头与她视线相对。
白歌此时连忙站起,矮身行礼。
“白歌见过姐夫。”
小姑娘声音细细嫩嫩的,隐约还带着江南口音。
谢尘目光凝视戚白玉,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没有看向白歌。
戚白玉脸上挂着笑意与谢尘对视着,神情真诚,仿佛真的认为他从未见过这位七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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