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六十大寿这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白歌一大早便帮着戚白玉清点着今日寿宴上要用的一应事物,安排宾客座位,忙得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检查的差不多了,刚想坐下来喝口茶,歇歇气儿。
就有丫鬟过来招呼她,说是戚国公府的人到了,她便又只能赶着去前面迎接。
戚国公府今日来的人可真是不少,毕竟是亲家夫人的六十大寿,戚国公自然不会与谢尘这种小辈一般见识下人脸面,早早的便带着一家人来了。
谢老夫人也很给面子带着戚白玉主动上前问候了两句,并在戚国公和薛氏面前对戚白玉不吝夸赞。
宾主尽欢之下,众人来到了提前安排好的座位上。
白歌上前给父亲戚三爷行了礼,又往他身后看了看,才疑惑问道:“母亲怎么没来?”
戚三爷正四处打量着今日都来了哪些大人物,打算上前攀谈一番混个脸熟。
此时听到白歌的问话,他神色微微闪躲了一下才道:“你母亲回淮安了,之前咱们来京城也没准备常住,她得回去把那边家业打理一下,把剩下的仆人安排了,还得顺便去金陵看望你两个哥哥。”
白歌愣了一下,问:“那母亲什么时候能回来?”
戚三爷不耐烦的皱眉道:“怎么也得两个月吧,你母亲这段时间不在,你弟弟也生病了,家里最近挺乱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语气稍缓:“正好你这段时间就在谢府住着吧,我瞧这谢府景致也好,你白玉姐姐对你也不错,正好你也跟着你白玉姐姐学学怎么管家理事。”
白歌听罢蹙起眉,刚想说什么,就听身后戚白玉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那敢情儿好,我一个人在府里呆着也是无趣的很,正好有七妹妹再陪我一段时日,我可求之不得呢!”
戚三爷一见到戚白玉过来,立马眼睛一亮,脸上堆起笑意。
“大侄女说的是,反正这丫头在家里呆着也没事,京中又没几个熟人,整日在屋子里我也怕她闷出病来,不如就在你府上再住一阵子,等她母亲回来再把她接回去。”
戚白玉满面笑意乐呵呵应道:“三叔说的正合我心思,七妹妹呢,可愿意再陪姐姐住一阵子,我还指望着你教教我下棋呢!”
她看向白歌,笑盈盈的等着她回答。
白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被这二人的话堵得实在说不出个不字,也只好无奈应了下来。
·
三月初的天气,春光正好,暖意融融,正是赏景看戏的好时节。
寿宴的举办地点戚白玉选在了谢府的后花园,早几日就让人搭好了戏台子,备好了酒宴坐席,好供众人赏景点戏取乐。
如今谢尘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来谢府为老夫人庆生的各级官员自然也是不少。来往宾客众多,更又不少是带着家中女眷前来。
一直到了正午时分,人来的才算差不多了,寿宴开席。
众人先是说了些祝老夫人福寿安康的话,接着便是吃席宴饮,推杯换盏。
戚家作为谢府的亲家,位置自然是安排在谢老夫人最近的地方。
戚国公与薛氏坐在谢老夫人身侧,谢尘则是坐在了戚国公的下首,此时正神色悠然的靠坐在椅背上,把玩起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戚白玉笑着走到谢老夫人身前,将戏折子递了过去,道:“母亲,您今儿是老寿星,您可得先点戏。”
谢老夫人翻了翻,随口点了一出《玉堂春》,接着就谦让的将戏折子推给戚国公夫人薛氏,道:“亲家母也点上一出吧。”
薛氏也不推辞,笑着接过翻看半晌,道:“那便点一出喜庆点的,就《庆良缘》吧。”
此话一出,戚白玉面色微变的看了自己母亲一眼,谢老夫人却只是点头笑着道:“好,那便依亲家母所言。”
薛氏将戏折子递给戚白玉,顺便拍了拍女儿的手,戚白玉抿了抿唇,坐回了谢尘身边。
随即,戏台子上,丝竹击鼓之声响起,身段婀娜的苏三甩着水袖咿咿呀呀的起了唱腔。
谢尘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微微侧首对身边的戚国公道:“岳父大人,府上近来可好?”
戚国公瞥他一眼,冷着脸哼了一声道:“托谢大人的福,还没出什么乱子,倒是谢大人最近怕是有些心焦吧。”
他是喻指江西之事,江西总督越敬泽因赈灾不力被多次弹劾之事,这两日已在朝野中传开,戚国公心中暗爽之余难免要敲打一下女婿。
谢尘却轻笑一声,接了戚国公的话:“岳父大人真是慧眼如炬,一下便看出小婿遇上了难事。”
戚国公正要了然微笑,却听谢尘清朗声音悠悠道:“听闻岳父大人治家甚严,定要教教小婿,若是家中出了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可怎生是好!”
此话一出,一旁戚白玉剥着枇杷的手突的抖了抖,熟透了的枇杷汁水顿时溅了她一身。
戚国公瞥了一眼大女儿,见她神情异样,心中升起不安,皱起眉神色严肃道:“你有话便直说,莫要打什么哑谜。”
谢尘看着戚国公道:“岳父大人有所不知,小婿的书房前几日竟然进了心怀不轨想要暗害小婿的贼人,不仅如此,院子里更事有大胆的奴才和贼人里应外合,险些就让小婿中了招了。”
他修长手指轻抚着下巴,一副颇为苦恼的模样,只是那双深浓墨色的眼眸中流出漫不经心的嘲讽,让他这表情看起来着实假的很。
戏台上,青衣清亮婉转的唱腔,掩盖了枇杷落地的轻响,被剥了一半的枇杷滚落到地上,留下一串粘腻湿痕。
戚白玉面色苍白的看向谢尘,嘴唇颤抖着没说话。
谢尘却恍若未见般,从袖中掏出一沓纸张,轻轻掸了掸:“只是这事儿说来也是家事,宣扬出去难免叫人看了笑话,小婿只能将那几人先关起来审了一番,留了证词,可还不知怎么发落好呢,不如岳父帮我想想法子?”
戚国公一见那一沓子纸,顿觉不妙。
他心知这谢尘装模作样所说的贼人,定是与自己的女儿有关,再联想之前在国公府时与夫人,女儿所定的计策,顿时便心中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他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女儿真真是蠢货,这么点事儿不仅没办成不说,竟然还被抓了把柄!
这事若是真叫谢尘捅出去,那可就不仅仅戚白玉被休掉的问题,整个戚国公府都会沦为京中的笑柄,戚家未出阁的女儿都得出家当姑子去。
戚国公面色难看,扫了面无血色的戚白玉一眼,心里有些没底,沉声道:“谢妄之,你待如何尽管明说,我戚家奉陪就是!”
谢尘悠哉给戚国公的杯子添了酒,又举起自己的杯子,主动碰了碰道:“岳父大人这可就误会小婿了,我不过是想和您谈一笔互利互惠的生意罢了。”
戚国公神情凝重,眯眼打量了他半晌。
谢尘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站起身,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戚国公也只能面色难看的起身跟他离席。
·
台上戏子唱的卖力,底下观众却各有各的心思。
不过,白歌看得倒是兴致盎然,与她以往在淮安看的戏不同,这京中的戏不仅是念白的口音调子有异,就连伴奏的乐器也是她很少听过的京胡大鼓,与江南的清亮的笛子声比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玉堂春》中那位扮苏三的青衣显然是京中的名角,功底极好,唱腔婉转,几欲催人泪下。
只是到了这出《庆良缘》,白歌却皱了眉。
《庆良缘》的戏本子也是她不曾看过的,讲的却是一出高门女子与贫寒秀才的爱情故事。
高门贵女偶遇一贫寒秀才,一见钟情,无奈家中反对只能与其私奔,被家族所弃。
几年后贫寒秀才高中状元,却因高门女子无所出要休妻另娶。
高门女子无奈只能回到娘家,在娘家人的帮助下状告秀才无德,最终皇帝大怒,夺了秀才的状元功名,大快人心。
白歌开头还看得津津有味,可到最后却觉得这出戏在老太君寿宴这种场合看,有些怪怪的。
她摇摇头,随手拈起一块儿红豆糕。
只是还没等她将红豆糕送进嘴里,就听见轻柔曼调的女声响起。
“七妹妹,好久不见了,在这谢府住着可还适应?”
白歌不动声色将红豆糕放了回去,抬头一看。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个人,一身浅藕色春衫,发髻上别着一只白玉银簪,细眉下内双的眼睛微微弯起,显得文静秀气。
正是戚国公庶出的六姑娘戚白芷,她不知何时竟换到了自己身边的座位。
白歌想起之前几次遇见这位六姐姐时,不算美好的经历,她迅速浮起一个笑容道:“有劳六姐姐惦记,大姐姐人和善,待我也好,没什么不适应的。”
戚白芷坐在她身侧,微微倾身过来,低声道:“我听说,最近那个风头正劲的新任会元裴桓与妹妹是旧相识,有青梅竹马的情谊,此事可是真的?”
白歌微一凝眉,瞥她一眼。
戚白芷容貌称不上多出众,只能算秀气,与戚白玉那种明艳比起来,显得有些黯淡,好在她也清楚自己的劣势,穿着打扮都以浅淡清雅为主,更加之在琴棋书画上下了不少的功夫,外人也少不得称赞一声清雅文静。
她与戚白芷不算相熟,且这位六姐姐向来对自己没什么好感,突然开口问这么一句,总让她心中不安。
只是此时这位文雅的六姐姐面上笑盈盈的,白歌着实瞧不出她藏着什么心思。
“姐姐莫要听信浑说,我裴公子却是旧相识,可也不过是在淮安时,他曾到府里读过一阵子书,见过几面而已。”白歌轻吐了口气,淡淡的回道。
戚白芷听了这回答,却只是盯着她笑了笑,随即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
她将信递了过去,慢悠悠的道:“我前两日路过门房,便见到一个陌生的小厮等在那十分焦急的样子,问过之后才知,竟是要送信给七妹妹的,我就想着帮你带过来,省得接不到你的信还有人要挂心。”
白歌抿着唇,垂眸盯着她手里的信,眼睫颤了颤却没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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