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桓感激的跟在沈太傅身后进了沈府。
到温暖的厅中落了座,沈太傅又吩咐下人上了热茶。
等裴桓手里握着热茶暖和了些许,沈太傅苍老的声音响起:”什么事,子辰可说来听听。”
裴桓深吸了口气,努力平稳着心神道:”最近一年的立储之争,下官也有所耳闻,听说太傅大人有意扶持三皇子为太子。”
沈太傅准备喝茶的手一顿,没有将茶送到嘴边,而是眸光略显诧异的看向裴桓。
他倒不是诧异裴桓所说的话,而是觉得这年轻人竟如此直白莽撞,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却不会直白的说出来,在官场上,这便是坏了规矩,不给人留余地了。
不过年轻人心气盛,还没经过历练,也是正常。
沈太傅笑笑没说话,只是示意裴桓接着说。
裴桓见沈太傅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心下微松道:”三皇子既有贵妃为生母,又有太傅扶持,本无甚可忧虑,只是下官也听说,皇上有意在明年更换阁臣人选,最为属意的谢大人却送了侄子进宫做五皇子的伴读。”
他前面的话说的直白到令人不适,可说到后面的时候,却又留有余韵起来。
沈太傅将盖碗合上,提起了兴致。
裴桓所说其实正是他近来有些忧虑之事,立储之事看似风波争斗不断,但实则在沈太傅眼中大皇子根本不足为虑。
立储表面看似是皇子们的竞争,可内里却是朝中各方势力之争,而大皇子身后的那些守旧派,勋贵和老顽固们,不过是抱着最后一点荣光和期望苟延残喘,根本不被沈太傅放在眼中。
可谢尘不同。
他太过年轻,也太过锋芒。
他从未掩饰过自己在政治上的野心,明眼人都看了的出来,以谢尘的年纪和如今的权势,一旦他入阁,未来二十年都将会是他的时代,而这正是沈太傅最担心的事。
他已经老了,越来越衰弱,而谢尘,则鼎盛如日中天。
他本想拉拢谢尘为三皇子的未来保驾护航,可前些日子谢尘送侄子做五皇子伴读的举动却令他彻底明白。
这是不可能站到自己这一边了。
虽说他没有选大皇子,眼下看来对三皇子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可在沈太傅看来,谢尘的选择已经注定了两人将来要为敌了。
他也想过趁谢尘如今还未完全成势,想办法将他拉下来,可却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沈太傅捋了捋胡须,不动声色的看着裴桓道:”那是谢大人的私事,外人怎好置喙。”
裴桓见沈太傅不为所动的模样,心中顿时有些急,但想到自己曾在家中的推演,又按下心来。
”谢尘此人虽有盛宠,又在吏部经营多年,但绝非全无破绽,朝中早有清流对他结党一事怨言颇多,只是都碍于圣上对他的宠爱和他阴狠的行事作风,无人敢出来做这个出头鸟。”
裴桓缓缓说完,忽然站起身对着沈太傅一揖到地。
”下官斗胆猜测太傅大人心中所想,献上一计可为大人解此后顾之忧。”
”哦,你且说说。”
”下官愿已己身状告谢尘,借吏部考评之名,新科主考之便,逼迫新科进士为他所驱使,行结党营私之实。”
沈太傅眼中精光乍现,语气依旧慢悠悠的道:”已己身状告,子辰是这一届的新科进士吧?”
裴桓躬身答道:”是。”
”那谢尘应该是你座师,你怎与他有如此深的隔阂,甚至不惜己身也要与他为敌。你可清楚,谢尘如今之势,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动摇的,你这么做,很有可能不仅赔了仕途,就连性命都堪忧。”
沈太傅浑浊的眼眸这一瞬如鹰隼般锐利的紧盯着裴桓。
裴桓站直身体,看着沈太傅,年轻人神色坚定,清亮的眸子里倒影着室内灼灼烛光。
”我只是有想要守护的东西而已。”
那日红杏来过之后,裴桓将自己关起来想了许久。
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不能凭借自己将白歌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哪怕是找机会让红杏通风报信,趁白歌出门的时候带她离开,也因为她如今有了身孕而不能实现。
对于他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力。
裴桓最先想到的人,是当初将他从湖中救出的那人。
以那位对他的提点,定然也是个地位不低的人物,只可惜,他连那人是谁都不清楚,更是联系不上。
他得找别得突破口。
那之后,裴桓每日在翰林院不在仅是专注于自己那一摊事情,更多的时间开始收集起朝堂上的信息,留意同僚口中的只言片语,尤其是涉及到谢尘的时候,他总是会听得格外仔细。
渐渐的,他开始逐渐发现,虽然明面上无人与谢尘为敌,可暗里对他有意见的人也并不少,只是以谢尘如今的地位,这些人对谢尘的不满只能是压抑起来,与他为敌的风险太大,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前途做赌。
就在他有些焦躁的时候,沈太傅进入了他的眼中,立储之争让他猛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对付谢尘好时机。
因此,他选择了诬告谢尘。
历朝历代,结党这种事无法避免,却绝不能提到明面上来,因为只要触及,难免为帝王忌讳,且这就是盆脏水,脱不干净。
想要堂堂正正的扳倒谢尘实在太难了,他只有用这种方式从谢尘身上撕开一条口子,才会有机会。
即便这与他数十年来所受的教导相悖,但他想做的,也不过是救出自己的心上人而已。
戚家不过就是为了谢尘的权势逼迫白歌,那如果谢尘失了势,白歌就很有可能逃脱这样的困境。
与他而言,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能让白歌自由,那就值得.
临近过年,京城到处都多了一丝喜庆的年味。
只是朝中的气氛却愈发紧张起来。
腊月初十的那次大朝会上,本该例行上演的立储之争却歇了火,众人都被另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转移了注意力。
都察院御史上奏弹劾,吏部左侍郎谢尘,借吏部考评之名,逼迫低阶官员为他行事,行结党营私之实。
举朝哗然。
坐在上首龙椅上的元康帝微皱了眉,道:”结党之事怎么可信口胡言!”
那御史却丝毫不惧的道:”启禀陛下,微臣并非胡言,而是却有其事,翰林院编修裴桓为此事写了证词,请陛下过目。”
说完,他从袖中抽出一张按了手印的纸,由内监取走交给皇帝。
元康帝将证词浏览一边,面色略沉,瞥了谢尘一眼,对内监道:”将这张证词让谢大人看看。”
从那位御史站出来弹劾开始,谢尘心中就隐约有了猜想,只是听到裴桓的名字之后,他的眸子忽的一暗。
内监走到谢尘面前,将证词递了过去。
谢尘打开看了一眼,满篇内容自然都是不实之言。
说他结党营私,倒是算不上错。
但说他逼迫低阶官员为他所用,以他如今的低位,那些低位官员恨不得扒到他身上来沾光,何须用逼迫这种低劣手段。
若是往常,无论是谁诬告,这种事情几乎连个水花都不会起。
接偏偏眼下的时机微妙极了。
谢尘将谢明朝送做五皇子伴读时,多少也想到了此举会激怒沈太傅,但却没想到,居然来的这么快,而且,打头阵的居然会是裴桓。
当然,只裴桓的一面之词自然无法轻易撼动谢尘的位置,元康帝也没有多说什么,压下了众人的议论,便退朝了。
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很快雪花般的弹劾奏疏,涌入内阁,有心人细细一品,就会从中嗅到党争的气息。
如今的内阁中,多的是愿意和稀泥的和事佬,见了这种情况,一股脑的便把奏疏堆到了御书房,让元康帝自己头疼去。
半个月内,元康帝收到了更甚于当初弹劾越敬泽的奏疏。
紧紧盯住他的可不只是沈太傅,还有当初被他摆了一道又因为太后忍气吞声的昌王。
如此声讨之势,颇有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而就在这时,原本那位状告之人翰林院七品编修裴桓,竟在街上被疯马所袭。
虽然只是因此受了些轻伤,这让人朝野上下再也一次又将目光聚焦在了谢尘的身上。
半月后,元康帝终于是压不住此事,迫不得已在新年前最后一次朝会上将事情搬到台面上商讨。
那一日朝会可谓是热闹极了,攻击谢尘想要杀人灭口的,替谢尘辩驳的,说应该严查到底的,大殿里乱哄哄一片。
最后元康帝沉着脸道:”开年之后,三司会审此案,再此之前,任何人不许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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