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为重
京都比往年还要早的进入冬季,白雪掩埋了皇城东南角的院子,绽放的腊梅躲在皑皑白雪身后,恐怕娇艳的自己被屋子里暴怒的主人连根拔起。
那个才八岁的尊贵人是干得出来这种事的。
尤其今天,他的爱猫快要死了。
那是一只漂亮的橘猫,混杂了外邦猫的血统,脸要比其他本土猫圆润,身体也更大,深得院子主人的疼爱,可惜,快要死了。
雪地上还有没来得及掩盖的血迹,是被打的太医留下的,今日若是再救不回那只猫,这院子里伺候的宫人恐怕就要来个大换血了。
腊梅并不关心人类的死活,它只是怕自己被暴躁的院主人迁怒,毕竟那只猫曾经从它的身上摔下去过。
树不如猫啊,它绽放自己熏香全院,也比不过那只只会干饭还娇气的猫。
屋外是寒风飘雪,屋里烘着地龙,却比外面还要冷。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瑟瑟发抖,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上位坐着大泱皇帝的嫡次子,这间院子的主人,黎绍元。
八岁的男孩子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皮肤白的像雪,嘴唇粉嫩,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可爱,但却板着脸,冷冷看着跪了一地的人,他的怀里抱着一只橘黄色的大猫,将他的一双小腿都覆盖住了,明明抱得很吃力,男孩却死死的不松手,板着的小脸上有掩盖不住的愤怒和悲痛。
所有人都知道小殿下的猫熬不了几刻钟,随时都可能断气,他们的生死全系在这只猫身上,宫人们默默祈祷着让猫活下去,但希望渺茫,太医下了诊断,橘猫已经中毒太深,根本救不回来了,小皇子命人将太医拖出去毒打了一顿,台阶下还留着太医的血。
在这深宫之中,奴才的命还比不上小主宠爱的猫儿,但他们都是从小皇子还在襁褓中就在身边伺候的,有些还是已故的皇后娘娘留下来的老人,居然比不上一只刚来不到两年的猫。
忠心耿耿的心在小皇子一次又一次的残暴下渐凉,心灰意冷。
“福公公。”
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屋中的寂静。
众人浑身一震,站在黎绍元身旁的总管太监弯下身子,恭敬的回了一声:“殿下,老奴在。”
黎绍元抱紧已经凉透的橘猫,流着眼泪咬牙道:“将他们拖出去活活打死,照顾不好我的朵朵,我留他们何用。”
宫人们惨嚎一声,砰砰磕头哭喊着:“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平日伺候橘猫的宫女屈膝爬到前面边磕头边哭道:“殿下饶命,小主子平日饮食起居都是奴婢们层层把关检验才会送过来的,万万没有让小主子中毒的可能,奴婢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小主子啊,也许是小主子出去玩耍时不甚吃了什么东西,请殿下明察。”
宫女名叫秀脂,因伺候橘猫伺候的好,在黎绍元跟前很说得上话,但她错估了局势,小皇子现在最恨的就是她。
黎绍元拿起茶杯狠狠砸在秀脂头上,滚烫的热水全浇在秀脂的脸上,混合着额角的鲜血爬满秀气的脸。
秀脂吓得趴在地上,再不敢说一句话,眼中死灰一片,终于意识到她往日得宠,不过是因为殿下的爱猫。
黎绍元气的手指发抖,尖声喝道:“就是你害死了朵朵,你为什么不好好跟着朵朵,我要你为朵朵偿命,来人啊,把她,把他她他,都给拖下去打死,咳咳咳……”
福公公紧张的顺着黎绍元的背,轻声劝着:“殿下,您千万别生气,您身子弱,万万不可动大气啊。”
秀脂瘫软在地,错了,她错了,她不应该图省事,将殿下吃剩的午饭喂给朵朵吃,可谁能想到皇子殿下的饭里居然有毒,她不敢说啊,能把手伸到最得宠的皇子宫里的人,那得是多大的权贵,她吓丢了舌头,回过神来的时候,太医已经在外面被打个半死。她彻底被吓破胆,更不敢说,以为殿下能看在往日大家伙尽心伺候的份儿上饶他们一命。
可是,殿下他竟然真的这么狠心。
秀脂被侍卫从地上拖起来,她眼中含满泪水,悔的肠子都青了,她不该犯懒的,她不该犯懒的。
江雯雯醒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一行字。
[黎绍元是大泱国皇帝的嫡次子,草菅人命,乖张跋扈,十三岁恶疾发作,卧床不起,最后惨死在宫中一场大火中,死无全尸,请拯救这只长歪的崽儿。]
江雯雯:……
虽然她是一名出色的动物育儿饲养员,但她可从来没养过孩子。
江雯雯动了动自己的毛爪子,回想了一下晕倒前她在干什么——哦,在撸小熊猫崽儿,那窝崽儿可真可爱,害她吸的太专注,脑袋一疼就晕了。
江雯雯又看了一眼视网膜上的字,【请拯救这只长歪的崽儿】被加粗加大,明确任务目的与目标。
她抬头看向把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孩,楞了一下。
这孩子……可真漂亮,若是好好长大必定是个引得女孩子尖叫的美男子,可惜活不过十三岁。
江雯雯颜控很重,但三观跟着五官跑是不可能的,她只会趁着对方年纪小把三观给他掰回来。
长歪的小树苗就需要她这把锋利的大剪刀咔嚓咔嚓。
“杖毙,统统杖毙,呜呜呜呜,我的朵朵,呜……咳咳……呜……”
小孩抱着橘猫,崩溃的嚎啕大哭。
江雯雯皱眉,抬爪摁住了小孩的嘴。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哭喊声、求饶声全都消失,满屋子的人惊恐又惊喜的看着小皇子嘴巴上的猫爪子。
一阵兵荒马乱后,被打个半死的太医从隔壁房里又拖了回来,战战兢兢的给橘猫诊治,旁边眼睛哭肿的小皇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一点都没有刚才要杖毙他的狠劲儿。
太医的手颤了颤,落在猫眼皮上时已稳得一逼。
江雯雯忍着难受配合检查,掰嘴的时候也乖巧张嘴,太医摁压肚子触诊时,她疼了就喵喵地叫,不疼就不叫,真实反馈自己的身体情况。
毒药是从喉管进入肠胃,食道和胃部都绞痛的厉害,她的嘴巴里还带着药味,显然在她穿来之前,橘猫被强灌过药。
太医擦擦汗,欣慰的对黎绍元说:“恭喜殿下,朵朵小主已经无大碍,只是毒有损身体,还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黎绍元又惊喜又忐忑的握着橘猫的肥爪爪问道:“真的吗?好好养朵朵真的能活下来吗?”
脆弱的小孩招人疼,尤其是长得好的更加分,哪怕太医前脚刚被面前的孩子毒打过,此时看到忐忑不安的小孩子求救一般的看着自己询问,还是心肠软了,医者父母心啊,他就见不得患者家属这副表情。
太医坚定的点头:“会的,只要好好养着,朵朵小主肯定能健康活下来的。”
黎绍元终于破涕为笑,看着太医屁股上的血,轻轻蹙眉对福公公道:“把上次父皇赐下来的疗伤药膏给刘太医拿来,刘太医救回了朵朵的命,我居然打了他,不应该。”
福公公为难道:“可是,那是皇上赏赐下来的……”
黎绍元怒道:“别废话,快拿来。”回头又跟刘太医说:“父皇给我的药可好用了,你拿回去上在伤口处,几天就能好了。”
刘太医诚惶诚恐的要跪下谢恩,被黎绍元小手扶起来,“不用谢恩,本来就是我的不对。你的药很要用,就是反应慢了点,我还以为朵朵死了才打你,哎,你还是回去好好研究怎么加快药效吧,省得下次再冤死。”
刘太医狂汗,擦着汗珠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是,老臣回去就研究。”
刘太医拿着珍贵的药膏,被侍卫们抬下去了。
黎绍元趴在橘猫的猫窝前,看着爱猫一鼓一鼓的小肚皮,红肿的眼睛笑成了一对月牙,他看了眼还在跪着的宫人们,挥挥手不耐烦道:“下去吧,这次饶你们一命,若是还有下次,我就把你们送去珍兽园跟老虎打架。”
刚站起来的宫人因为最后一句话差点没又趴回去,颤颤巍巍的互相搀扶着逃离屋子,呼吸着外面冰冷的空气,有种死里逃生的欲哭感。
屋内,江雯雯正在仔细打量自己的房间。
没错,这间六十多平的屋子都是属于她的猫房,屋顶上还挂着一颗巨大的琉璃珠,琉璃珠中间挖空,雕刻着鲤鱼戏莲图,八条大鲤鱼争夺一朵小莲花,相当凶残。
匆匆看一遍,这间屋子相当奢华,奢华到有些浮夸,目之所及的容器摆件全是金雕玉琢,一个比着一个值钱,布置这间屋子的人只想着富丽堂皇、奢华无度,却完全不考虑猫咪的喜好和心理,那个大金瘤子沉的要死,猫能玩得起来吗?
江雯雯心里吐槽不断,屋子里只剩下黎绍元和福公公。
黎绍元轻轻抚摸着江雯雯的脑袋,眼泪还在吧嗒吧嗒掉,福公公过来,用手帕轻轻拭去黎绍元脸上的眼泪,柔声说道:“殿下,您饶了那些奴才的命,他们也不会念着您的好,经此一事,这些奴才们怕是不会再对您忠心,留着他们反倒容易成祸患。”
江雯雯将目光收回来,落在这个满脸大褶子的福公公身上。
黎绍元皱眉道:“可是,朵朵没有死,我杀他们干什么?”
福公公摇摇头,说道:“殿下,您既然说要杖毙他们,怎么能因为事情有变就朝夕令改呢?为君者最忌讳的便是变来变去,这样很难服众啊,以后您的命令就没人听了。”
黎绍元歪着头,又茫然又困惑:“是这样吗?”
福公公:“当然了,老奴还能骗您吗?殿下,您不如……”
“哈!”
一声戾喝打断福公公的话。
江雯雯龇牙,对着福公公低吼一声,浑身的毛都炸起来,凶巴巴的瞪着福公公。
福公公吓了一跳,看着肥硕的猫爪子在锦被上挠出一道道痕迹,吓得又后退好几步。
黎绍元紧张的抱住朵朵,回头对福公公不满道:“你惹朵朵生气了,赶紧退下。”
“是,是,老奴这就退下。”
福公公面色难看,低着头退出了屋子。
黎绍元抚摸着江雯雯的背毛,细声细语的哄着她:“朵朵不怕,哥哥会保护你哒。”
江雯雯看着笨拙的哄着她的崽崽儿,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看来崽崽儿并非天生残暴,是身边有恶人误导。
她握紧肥嘟嘟毛茸茸的小拳拳:崽崽儿放心,妈妈一定会拯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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