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崔从筠?
褚霖还有个姓崔的妹妹?
澹台雁疑惑地看向褚霖,见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崔从筠,而对方则深情款款地盯着褚霖,眼中又有崇拜又有惊艳,两人这么看来看去,竟有点含情脉脉的意思,顿时感觉不大舒服。
她想问崔从筠为何不行礼,开口却是:“崔家娘子,这句阿兄从何而来?”
崔从筠像是才发现澹台雁,有些羞赧地低头笑了,眸光悄然上下打量一圈:“臣女崔从筠,拜见皇后娘娘。”
叫褚霖阿兄,叫她皇后?
澹台雁满腹疑惑,且心里更不舒服了。
太皇太后叫她:“阿筠,在陛下和皇后面前,注意些规矩。”
崔从筠扁扁嘴,却也没怎么规矩,而是走到太皇太后脚边跪坐下来,趴在她膝盖上,像只小猫一样撒娇:“姨祖母,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生分呢?”她头侧在太皇太后膝盖上,眼睛却盯着褚霖,眉眼弯弯,“陛下不会怪罪阿筠的,对不对?”
澹台雁立刻紧张地看向褚霖,却见他温和一笑:“崔娘子蕙质天真,朕不会怪罪。”
崔从筠双颊微红,往太皇太后衣摆里躲了躲,还不留痕迹地瞟了澹台雁一眼,眼神非常得意。
澹台雁:???
这是什么情况???
太皇太后拢住她,笑道:“皇后见笑了。这是我娘家妹妹的孙女,她祖父是崔令公,在家中自小娇养惯了,没规矩的,还请陛下和娘娘宽宥。”
原来是崔令公的孙女。
崔从筠确实没规矩,也有这个资本没规矩。她祖父是中书令崔敬晖,高宗朝旧臣,三朝元老,世袭魏国公,当朝人称“左相”。崔家子弟亦是杰出,其子崔甫现任右谏议大夫,女儿则嫁去东昌侯府郑家,正是京城中德高望重的东昌侯夫人。
崔敬晖亡妻出身弘农杨氏,正是太皇太后的亲妹妹。太皇太后虽然身份尊贵,地位超然,但杨氏门庭凋落,而崔氏蒸蒸日上,崔敬晖更是炙手可热。只怕到如今,太皇太后还要仰仗崔令公的照拂。
是以才借中秋团聚的名义,将崔家娘子带进行宫。
崔家费劲巴拉把人送进宫,崔从筠言行之中亦对皇后有所轻视,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简直是昭然若揭。澹台雁隐隐察觉,自己好像当真闯了大祸。
她看向褚霖,这人面上仍挂着温和的笑,澹台雁坐在他身边,却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褚霖道:“太皇太后说笑,崔令公是朝廷肱骨,群臣楷模,其子弟亦是人中龙凤,哪里谈得上什么宽宥不宽宥呢。”又说太皇太后舟车劳顿,天色已晚,他和澹台雁不便搅扰,便先行告退了。
崔从筠却着急地直起身:“陛下这就要走么?阿筠才刚见着陛下……”
崔从筠咬着唇,似怒似怨地瞪了澹台雁一眼,好像她就是划开牛郎织女的西王母,逼婚英台的马文才,欺压刘兰芝的焦母。
澹台雁:……
这世上居然有人比褚霖还能演。
褚霖也饶有兴致地等着,澹台雁打心底里怀疑他是在取经。
“陛下若是不弃……”崔从筠欲语还休地看着皇帝,遮遮掩掩地羞红了脸,转着腰间丝绦不说话。
等了半晌,澹台雁忍不住道:“他不弃,崔娘子有话不妨直说。”
褚霖意味深长地看向澹台雁,澹台雁连忙又缩好肩膀低下头。
崔从筠又瞪了澹台雁一眼,羞赧道:“臣女不才,准备了一份见面礼,望陛下不要嫌弃才好。”说罢她朝喻静妩道,“喻姐姐,我前头托你拿着的东西,你可带着了?”
喻静妩莫名道:“娘子说的什么……”她反应过来,羞怒道,“娘子,那是我……”
崔从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喻静妩唇角绷紧,却也只能低下头,拿出一件佩囊递给她。
佩囊绣工精致,色彩明丽,既有女儿家的巧思,又符合男子的身份。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佩囊究竟是谁做的,可崔从筠就是能施施然将佩囊递到褚霖身前,娇声道:“陛下……”
眼神热烈似火,笑容娇媚如水,简直要让世上最刚硬的心,都能化作绕指柔。
澹台雁叹为观止。
褚霖微微勾唇:“有劳了。”然后抬手让玉内官接过。
崔从筠不依,水莹莹的眼睛仍旧看着褚霖。
玉内官作揖道:“娘子见谅,御用之物都得经过仔细查验,不然一个不好损伤贵人,那就是毁家灭族的大祸了。”
崔从筠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松开手,又像只蝴蝶翩跹飞回太皇太后的身边,一双媚眼仍勾魂摄魄地盯着褚霖。
礼送到了,皇帝和皇后终于能够告退,崔从筠也就收了那副妖妖娆娆的模样,没正形地坐在褚霖方才坐着的地方。
太皇太后见状叹了口气:“阿筠,她毕竟是皇后,就算将来你得蒙圣宠,也是要和她共侍一夫的。现在就这样针锋相对,将来……”
崔从筠嗤笑道:“‘共侍一夫’?就凭她,医女生的,也配和我平起平坐?”
太皇太后陡然一惊,听这话头,崔从筠并非只是想要进宫这样简单,崔家世族名列第一还不够,还想着要当外戚。
可是这世道就是如此,权柄更迭如此迅速,身处其中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崔家不争,便是郑家、卢家乃至其它世家顶上,毕竟皇帝总是需要一个皇后。
与其让澹台氏虚占其位,不如能者居之。
可太皇太后并不欢欣,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她并不想有那么多的变数。
崔从筠美目一转,又扑在她身边娇笑道:“姨祖母可别担忧,你瞧皇后那蠢笨的样子,这么多年也下不来一个蛋,想来皇帝也只是顾念旧时情义,不得不多忍耐几分罢了。”
太皇太后没说话,崔从筠毕竟年轻,就像很多人一样,因为皇后退居后宫多年,便有意无意忘记,她曾经带领玄武军打下半壁江山。太皇太后见惯世情,虽然年纪上去了,仍然耳聪目明。
她能看得出,皇后并非崔从筠想象得那样简单。
崔从筠没察觉,她仍旧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若是早知道陛下是这样的人品,那佩囊我就自个儿绣了……”说不得也会多用几分手段。突而她眸光一凝,大步走过去,一脚把喻静妩踹翻在地。
“下贱东西,方才让你拿出来,你竟还敢犹豫!”崔从筠拽起喻静妩的头发,狠狠扇了她两巴掌,“‘喻美人’,‘喻美人’,好个喻美人,连我也险些被你骗过去。你若当真和皇帝有私,他如何会看都不看你一眼?”
太安寺离行宫尤其近,皇帝久居行宫,喻静妩也在太安寺伴驾多年。天下姓喻、姓玉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将这名头安在喻静妩身上,正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两三巴掌下去,喻静妩的脸颊高高肿起:“娘子息怒,奴婢这几日还要见驾,万不能让人看出来……”
崔从筠停了手,仍旧提着她的头发,声音低沉:“你还想见驾,你不如先解释解释,‘玉美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又拍了拍喻静妩的脸颊,将人吓得一抖一抖,她心中便极爽快,“说得好,你才有得见驾,若说得不好……”她轻声道,“我就将你交给我哥哥。”
喻静妩浑身颤抖起来,只能尽力编造几句谎言,又道:“连奴婢这样的姿色都能勾引皇帝,若换了娘子,自然更是手到擒来。”她连连跪地磕头,“求娘子饶奴一命,奴继续给娘子出谋划策!”
崔从筠挑起眉毛看她一眼,站起身,将她踢到一边。这就是放过她的意思了。
面目慈和的杨太皇太后对这一切视若无睹,静静品完手中残茶。
-
回去的一路上,澹台雁能察觉到褚霖情绪不大好,她又心虚又理亏,也只能缩着肩膀低着头,没发觉自己这胆若鼷鼠的模样和孟海如出一辙。
等回到梧桐殿,褚霖的心情立刻又像拨云见日般晴朗起来。可不管他晴朗不晴朗,遭殃的都是澹台雁。
待澹台雁换过行装,洗干净脸,他好整以暇道:“阿雁可以继续认错了。”
终究是要有这一遭的,澹台雁心一横:“陛下,臣妾有罪,臣妾不该在背后编排您和玉内官。”
“……玉内官?”
褚霖语气奇异。
开了这个口,接下来就容易多了。澹台雁将当初如何散布谣言,又如何在水榭中演戏,一样一样说个分明。褚霖越听,脸上的神情越发微妙。
“陛下……”澹台雁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严正强调道,“我是为了陛下才做出这些事,若不是怕辜负陛下托付,我是万万不会如此不择手段的。”
褚霖一言不发。
澹台雁有些焦躁:“陛下,我也不知道有人会以此大做文章,我以为……”
她等来的是一阵大笑。
褚霖笑得毫无形象,捂着胸口连连摇头:“阿雁啊……”
她可真是……从不会让他失望。
澹台雁忐忑地瞧着他。
褚霖笑过之后,摸了摸她的额发,叹了口气:“这样一来,朕的清誉是都被阿雁给毁尽了。”以后他再听说什么这个美人,那个美人,只怕只会想到玉内官,“阿雁认错认得爽快,可是朕……唉。”
那一声叹息简直百转千回,澹台雁心想:她错了。
崔从筠那点伎俩,在褚霖面前哪里够看?
他一装模做样,澹台雁就头皮发麻,可这事终究是她理亏在前,也只能忍耐道:“陛下想怎么办?”
怎么办?
褚霖托着下巴,不紧不慢地打量澹台雁,眼中是笃定的志在必得。
澹台雁被他盯得无所适从,感觉自己就像陷阱里的猎物,越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崔家娘子送朕一件佩囊……”褚霖顿了顿,满意地看见澹台雁抿着唇,脸上现出点不高兴,又继续道,“朕不喜欢。”
澹台雁眉心果然松开。
褚霖弯起一双桃花眼:“若阿雁肯送朕一件东西,此事便可就此揭过。”
澹台雁狐疑地看他:“就此揭过?”
褚霖点点头,补充道:“必得是阿雁亲手所做,要比佩囊更好。”
澹台雁想了想,像是十分为难,她咬着唇犹豫一阵,又问道:“只要我做了佩囊,陛下就肯就此揭过?”
褚霖自然点头。
澹台雁顿时松了口气:“行,一言为定。”
她高兴的神情太过明显,褚霖不禁强调道:“须得是阿雁亲手所做,不可旁人代劳。”虽然他很确定不会,但还是道,“不准让孟海帮你做。”
澹台雁笑了,她撑着脑袋摇摇头:“陛下啊陛下,您说当初是我追着喊着要嫁给您,可是,难道我从没送过您一件佩囊么?”
澹台雁出身公侯之家,祖母是五姓女出身,甭管后来她是做将军还是当皇后,十六岁时,她可是个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
不过区区一个佩囊,澹台雁不禁好笑,褚霖当真是没怎么见过世面。
她十三岁时绣的石山竹海图,被当成是苏州名绣娘之作,至今仍收藏在宫中库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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