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楚玠的眼神并不犀利,甚至没有带任何攻击的意味,却让柳奚感到一阵不适。


    只闻楚玠道:“早闻太傅先生大名,未想到您竟是这般年轻。”


    说这话时,男子一身雪白衣袍,衣袖飘展,神采飞扬。


    柳奚亦是站得笔直,身杆不曾弯一下,也淡然道:“不过是替家父分忧罢了。”


    “听闻先生要教微微策论?”


    明微微有些惊讶,他怎么知道?


    似乎看出了少女的疑惑,楚玠解释,“方才在殿外遇见阿采,她告诉我的。”


    “微微,”言罢,男子又低下头,宠溺地看着身侧的少女,“你若是有什么要问的,也可以来找我。我去年是策论笔试的第一,应该——”


    他一顿,忽然抬起头来。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柳奚也眯了眯眼。下一刻,便听见前者轻笑道:


    “我应该,比他有经验一些。”


    明微微有些发愣。


    不过就是请教一个策论,两个怎么还比起来了?


    见气氛有些尴尬,她欲上前去打圆场,柳奚却尽是淡淡一笑,朝后唤了声仆从。


    “三余。”


    “小的在。”立马有个家仆打扮的小后生上前。


    “去拜见皇上罢。”


    言罢,便拂了拂袖子,眼看着就要转身离去。


    明微微慌了,压根不顾楚玠,忙不迭转身跟上。


    “先生——”


    这一回,他的步子有点快。


    明微微追得有些吃力,焦急地喊着,“先生,太傅先生!”


    “柳奚!!”


    她一跺脚,一声娇叱,竟让那人停下步子。


    对方转过身,身上穿了件暗紫色的袍,袖摆上一如既往地绣了两只白鹤,正是栩栩如生。


    他折过头,一眼便看见她满脸懊恼之状。


    “五公主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颇有几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味。


    她有些恼了,“你跑什么?!”


    “我没有跑。”


    “那你怎么不等等我,”原本还好好的,他却突然转身走了,真是莫名其妙,“我在后面追了半天,还喊了你半天,你就当听不见似的往前走,楚玠他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话嘛。


    “是,他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一点儿。但你是谁,你可是赫赫有名、年轻有为的太傅大人呀。”


    她呲溜一下钻到柳奚身前,男子一低头,映入的是少女那一张灿烂的笑脸。


    她弯着眉眼,嘴角向上翘起,唇边的笑容甜甜的,像是馋了蜜儿一般。


    小姑娘的声音也甜甜的:


    “柳大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您是太傅,比他高一辈儿,就不要和他计较了嘛。”


    明微微一顿,下一刻,竟直接扯住了他的袖子。


    “好不好嘛~”


    柳奚的眸光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轻叹道:“我没有要同他计较,只是我有东西想要给你。”


    “什么东西?”少女一下子来了兴致,“莫不是——生辰礼?”


    明微微这才发现,对方的手一直微抬着,宽大的衣袖下,似乎掩了什么东西。


    她受宠若惊!


    午风有些燥热,扑到明微微的面颊之上,拂起她耳边的碎发,吹得她眼中有明烈的光影摇晃。


    正厅之内处处人声鼎沸,她想柳奚应该是喜静的,便拉着他于一处无人处坐下。


    眼前是小亭水榭,正式春意祥和。


    明微微很喜欢春天,还有春风吹拂在脸上的感觉。


    柳奚将那样东西给她,她激动地打开,“咦。”


    竟是一本书。


    男子解释,“你说要参加策论笔试,我便整理了历年来所考过的题目。”


    策论?


    她记起来了,方才楚玠也说要教她策论来着。


    竟是为了这般......明微微忍不住偷笑,这个柳奚,怎么也这么别扭呢。


    这或许,就是男子与男子之间的好胜心?


    她摇摇头,将脑袋里的想法驱散。那本书看起来不是很厚,掂在手中却有些分量。


    她好奇地翻开一页,还有些墨香未干。


    “先生自己手抄的吗?”


    距她与柳奚说明自己要学策论之时,不过才两日。


    难不成......


    他是连夜抄的吗?!


    明微微十分讶异,柳奚却是没有吭声,只将头转过去。


    不远处,一丛花开得正好。还未至深夏,花朵的颜色都不是很艳丽。清雅可爱的小花,点点汇集起来,一簇一簇的,与绿叶环抱着。


    迎着清风和花香,少女的手指慢慢摩挲过书卷,心底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谢谢先生,”她一顿,盯着他的侧脸,“我很喜欢。”


    后面那个“你”字刚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柳奚不讨厌她,已实属不易。她想,自己还不能太心急。


    一男一女就这般并肩坐着,正殿里的喧闹声好像与她再无任何关系。清风拂动粼粼水面,将春意吹到柳奚的衣袖上,唤醒了他袖间的白鹤。双鹤一动,宽大的衣袍也随之飘展起来,明微微侧过头,看着自己的袖角与那人的一起,交织翻转。


    好似恋人衣袖交叠、十指相握。


    明微微还没来得及脸红,


    “其实,今日也是我的生辰。”柳奚突然低低出声。


    明微微一愣,“先生的生辰?”


    这么巧,与她在同一天?


    “嗯。”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眼中也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明微微没有注意捕捉他眼底的情绪,


    “先生今年几岁?”


    男子又是一顿,须臾,如实道:“十六。”


    “这么说,先生与我是同龄?”


    同年同月同日。


    十六年前,明微微在皇宫出生。


    另一边,柳奚亦是在江南出生。


    “这便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么,”明微微自顾自地痴痴笑着,“那我与先生,岂不是天作之合?”


    明微微没有看见,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对方的面色突然变了一变。


    她还沉浸在“天作之合”的畅享里,另一边,柳奚许久未出声。清风又拂动他的袍角,让那两只白鹤动了一动,于他的心头游走起来。


    他忽然道:“其实,楚玠的策论,要比我好一些。”


    四书五经他皆有涉猎,就策论而言,他却没有楚玠精通。


    明微微一愣。


    她与男子坐在亭内的长凳上,扑面而来的是清风、日光与花香,一切都是暖融融的。正当她万分舒适之时,对方的一句话,忽然将这惬意打破。


    明微微转过头,蹙眉。


    “先生是什么意思?”


    柳奚只留给她一个侧脸。


    “先生,你是要把我推走吗?”


    推到楚玠那边去。


    他摇着头,神色严肃,“我只是觉得,让他来教你,或许更合适一些。”


    “可我只想让你来教我,”她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心声,“我只能听进去你讲的课。”


    自他进宫,到今日生辰宴,她难得的没有逃课。


    “柳奚。”


    她忽然站起身子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听见这一句唤,他抬了抬眼,一道日光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觉得有些难以注视对方。


    明微微就这般站在烈日之下,身上是珠光宝气,身后是柳绿花红。


    光彩,夺目,耀眼。


    让人无法从其身上挪开目光。


    “柳奚,”她低头看他,一字一字,“我不许你推开我。”


    这世上,只有她明微微推开别人的份儿。


    男子神色微恍。


    见他这般,明微微似乎有些得意,勾了勾唇角朝柳奚一笑。那笑容嚣张而明媚,带了几分占有欲,不等她再耀武扬威,突然脚下一空——


    “公主!”


    柳奚如离了弦的箭一般快速俯冲进水面。


    猛地一池冰凉的水灌来,带着些泥土的腥味。明微微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整个身子毫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柳奚...柳奚,救我......”


    口齿、鼻息,皆是冰凉刺骨的池水。


    她卖力扑打着池水,却越陷越深,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淹死的前一秒,突然一只大手用力地把她拽出了水面。


    柳奚的头发湿透了,目光中第一次有了焦急的情绪。


    “公主——”


    明微微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软软地靠在柳奚的怀里,仿若无骨。


    池水冰凉,她的身体却是热烫,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直直地贴向他。


    柳奚的身子微僵。


    对方却浑然不觉,把他当做救命稻草,狠狠地抱住他。


    “救我......”


    男子咬着牙,一使劲,把她抱上岸。


    明微微面色青白。


    不等柳奚喊太医,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立马有宫人朝池边跑来。


    “柳太傅——”


    只一眼,便看到了一身紫袍的男子。


    在他的身前,似乎躺着什么人......


    柳奚正背对着他们,颤抖着手,压着女子的小腹。


    让她好把池水吐出来。


    她的衣裳也全打湿了。


    单薄的衣裙,隐隐约约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形,让柳奚的目光一顿,仓促别开视线。


    又试图唤醒她,“公、公主。”


    身后传来一阵好奇的议论之声。


    众人满腹惊讶地走上前,欲细细查看一番,却突然听到一声:


    “站住。”


    所有人脚步一滞。


    柳奚极力克制着语气,让声音冷静下来,“都转过头,不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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