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宫人道:“口吐白沫,死前曾有抽搐之状。而且,医正大人还在那小马驹的食物残渣中发现了冷砒子。”


    所谓冷砒子,其形其色略同于砒.霜,毒量也小于后者。


    人服之,若是抢救得及时,不足以致死,但若是家禽食之,只用半刻,怕是就要一命呜呼了。


    “冷砒子,怎么会有冷砒子?”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唤医正来查过了?”


    “查过了,”对方道,“方才吴医正来过,查出了冷砒子。”


    闻及,一侧的兰氏面色惶惶,上前柔柔道:


    “是臣女让人唤的医正,痛失爱马,一时心急,若有僭越,还望公主见谅。”


    兰氏私自去请医正也就罢了,但——


    “皇宫里,哪里有什么吴医正?”


    阿采拔高了声音,质问道。


    “是宫里头新来的医正,阿采姐姐应该是不认得,”那小宫人仍是低着头,“去请人时,医正馆里只剩下吴医正一人,其他的医正要么是有事,要么是歇下了。如今那医正还在采澜宫中未离去,若是不信,奴才可以把他喊来。”


    明微微猛地抬头,望向身前一袭雪衣之人。


    对方也恰好朝自己这边望来,眼中似乎带着不可置信。


    和……淡淡的怀疑之色。


    她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这算是,遭人算计了么?


    柳奚迎上来目光,那眼神缓淡,却莫名其妙带了几分逼仄之意。佳人在侧,正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袖子,似乎在等着他为自己伸冤。


    “真是可怜了那一匹马儿,不知是被何人下了毒,也不知她为何要这般。”


    正说着,哭哭啼啼落下两行泪来。


    那一串儿玉珠从颊上滚落,滴滴落在柳奚云朵似的衣袖上,氤氲开来,晕染了一小片。


    将那对雪鹤染湿。


    柳奚将袖子收了收,“你莫哭了,如今要先查清,这毒是何人下的。”


    “那还能有谁,怕是有人对臣女不满,迁怒到马儿身上……”


    “兰姑娘,您这话是何意?!”


    一听见兰氏这句话,阿采顿时感到十分不悦,蹙了蹙眉,“您这意思,是我家公主将您那匹马给毒死了呗?”


    “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小宫女一双眼直瞪着她,“不是要查么,那便叫人来查啊。莫说是韩医正、吴医正,就算是将整个医正馆、大理寺搬过来,我们也是不怕的!”


    阿采从小就是跟着明微微一起长大的,两个人亲近得很,微微待她更是如亲姐妹一般,愈发把她惯得没有样子。


    这厢话音还未落的,便有宫人觉得十分不妥,忍不住急急唤了一声:“阿采姐姐!”


    明微微亦是紧紧盯着柳奚,企图从他的面上窥看出一丝的动摇之色。


    可他没有。


    他似乎,也在怀疑自己。


    少女冷笑一声:“好啊,那便查。来人,去请楚公子和甄少卿来。”


    晃晃与楚玠相处甚好,楚玠则与甄少卿情同手足。她就不信了,眼前一个小小的江南兰家小姐,能在自己眼前掀起什么风浪。


    果不其然,听到这一句,兰氏脸上露出些许慌乱:“倒也不必麻烦大理寺的。”


    “没事儿,甄少卿跟本宫关系好,称不上什么麻烦。”


    明微微正站在一棵老榕树下,枝叶繁茂,恰好将毒辣的日光遮住。只余几缕日影洒下,落在她藕粉色的裙衫子上。少女生得娇俏可爱,眉目亦是温婉,甜甜一笑:


    “若是兰姑娘担心甄少卿包庇本宫,也可以找其他大人来。无论是张少卿或是阮理正,本宫都愿意。”


    她一边说,一边朝马圈那边走去。兰白萱面色微僵,却也只得跟着她往那边走。


    “阿采。”


    “奴婢在。”


    “去请大理寺的大人们来。”


    “不必了——”


    只一声,兰氏扑上前,明微微斜斜一闪,让对方差点摔了个趔趄。


    兰白萱惶惶站住脚,“这点小事,就不用劳烦大人们了。”


    她一下子扶住马圈外侧的围栏,手掌蹭了些泥,“等等。”兰氏忽然望圈内望去。


    “这小马,怎么瘦了这么多?”


    死去的马驹正安然躺在圈内,四肢已然散了力。


    柳奚亦是望来。


    “臣女记得,将马驹送来时,还不曾有这般瘦……这怎么几日不见,就成了这副模样?”


    “公主,”对方突然转过头来,“您素日,是怎么叫下人养这马的?”


    阿采上前,“那日您送来后,便养在这里了。”


    “与其他马圈养在一起?”


    “不然呢?”


    “那……所喂之食?”


    “与其他马儿一同喂食。”


    阿采的脸上露出“难道不可以吗”的表情。


    兰氏突然悲愤万分,“这马乃西域良.种,娇贵得很,你们这般养,是会害死它的!”


    “公主殿下,臣女知晓,您素日对臣女有诸多不满……可这、这马儿却是无辜的啊!您怎可这般待它……”


    正说着,她又哭哭啼啼起来。


    明微微放眼望去,兰氏又跑到柳奚身边,抓住那一抹衣角。后者也不甩开她,一双眼朝微微这边望来。


    眼中略有思量。


    明微微觉得有些好笑。


    “柳奚,你觉得,是谁毒害了这匹小马?”


    对方看着她,不说话。


    眉眼微垂,面色平和。


    “公主觉得呢?”


    马的确是在她这里死的。


    她的确也没有照顾好那匹小马驹。


    但兰氏,也根本没有告诉她该如何养这匹马。


    “明微微。”


    静默许久,柳奚终于出声,却是低低一叹。


    他目光清平如水,似乎有些无奈,“你对兰姑娘不满,拿马出什么气?”


    明微微一愣。


    “我拿马出气?”


    “太傅也以为,这毒是本宫下的,是么?”


    怒火腾地一下涌上心头,她紧紧盯着柳奚,一步一步走上前。


    她从来都没想过,柳奚会这般说她。


    她气得浑身发抖!


    “柳奚,”她少女咬着牙,“我告诉你。这毒,不是本宫下的,本宫从来都不做那些阴事,若是我真想搞她——”


    明微微一顿,转过头,望向他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的兰白萱。


    “若是本宫想要搞她,兰白萱,你早就站不在此处了。”


    目色中刹然闪过一丝狠厉,兰氏的身子一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


    “贵妃娘娘驾到——”


    这一声,让院内众人齐齐拜下。楚贵妃一身紫色锻裙,施施然下了轿。


    “这是怎么了,微微这里这般热闹。”


    她的身后,还跟着同样闻风而来的明晃晃。


    有宫人上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她说了一遍。


    楚贵妃就笑:“本宫当时什么事儿呢,听说微微这里闹得不可开交的,听说还要请动大理寺的大人们。不就是一匹马嘛,微微,萱萱,你们两个过来。”


    明微微面无表情地走到母妃身侧。


    兰白萱也擦了擦眼泪,走了过去。


    “明日,本宫带你们去饲马场,那里有数不清的好马,你们两个到时候慢慢挑。”


    楚贵妃都这么说了,其余人只好作罢。


    在贵妃眼里,眼前这不过是小孩子打闹,随便哄一哄就会好。


    只是当她的目光转到柳奚身上时,突然一顿,须臾,又不做痕迹地将目光挪了开。


    闹剧作罢,楚贵妃带着兰白萱去找曼妃。


    母妃与曼娘娘的关系果真挺好,连带着对兰白萱也亲近上许多。看着二人相携而去的身影,一时间,她有些说不出话。


    好像……兰氏才是母妃的亲生女儿。


    楚贵妃和兰氏走后,那人也拂了拂衣袖,欲离去。


    转身的那一瞬,他似乎又顿了顿,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采澜殿。


    明微微满脑子都是他那句:


    明微微,你拿马出什么气?


    她握了握拳,须臾,冷笑一声。


    明晃晃走上前,“阿姊,你莫要难过了。不过是一匹马嘛。来,你看看这个。”


    少年打了个响指。


    身后有宫人提着个笼子上前。


    “我近日新寻的宝贝,你看看。”


    明微微瞟了那笼子一眼,“你的宝贝,就是只鹦鹉啊。”


    “哎,这可不是普通的鹦鹉,你看这毛色鲜亮,多好看。你跟它说说话嘛,可好玩了。”


    明微微:“我不说。”


    她正伤心着呢,现在没这个心情。


    “说说嘛。”明晃晃提着笼子上前,“你天天在它耳边念叨什么,它也能记住呢。可灵性了,喏。”


    他轻轻拍了拍那鹦鹉的小脑袋。


    鹦鹉:“柳奚王.八蛋!柳奚王.八蛋!”


    明晃晃面色一黑。


    “阿、阿姊,我也不是天天在宫里头骂他……就只偶尔骂那么一两次……”


    少女将笼子接过,“骂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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