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风起麒麟 > 26、美酒
    “怎么回事?你看不起谁呢!我要的酒呢?”


    “哎呦,这位客官,对不住,您看给您添壶茶可好?今日小店存酒有限,掌柜交待了,每桌客人至多一壶酒……”


    鼎香楼大堂里,小二有些为难地拎着茶壶,对着一位客官陪着笑。


    “怎么着?我拿银子买酒还不卖了?”客人很是不满地嚷着。


    小二继续陪笑解释道,“这位大哥,瞧您身旁放着行李包袱,当是刚从城外进来的。您有所不知,明日蒋太尉家办喜事,这酒大部分叫他府上的管家给买去了,存量有限,请您担待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溜儿地殷勤地给他续上茶,又赠了一小碟瓜子点心当作茶点,满面堆笑地道歉。


    “是啊,这位小哥,你今日且忍忍酒瘾吧……”


    邻桌一位年纪较长的客人听到,替小二说话道,“听说蒋太尉家新添了个孙子,明日要办满月宴了。”


    “哪个蒋太尉?办个酒席要这么大排场……”


    “京城还有几个蒋太尉?不就是以前管中护军的那位么?”有好事者磕着瓜子道。


    “是么?他家不是听说已经绝后了?如今竟然添孙子了?!”旁边有个年纪轻的插了一句。


    “年轻人,说话何必那么阴损?再怎么说,人家添丁也算是喜事一桩嘛。”又是刚才那位年纪稍长的客官的声音。


    “都是百姓们传的,关我什么事儿……”那位年轻人嘟囔了句,没再吱声。


    “哎,姓蒋的以前在中护军捞了那么多油水,估摸着两辈子都花不完,瞧他家那府邸盖的,简直是银子堆出来的呦。”有人砸着舌,满是羡慕地道。


    也有人道,“那些都是前些年的事儿了吧?这几年,似乎也没再听说他如何贪墨敛财的事……”


    “傻了吧,他贪不贪的还能跟你说。也兴许是贪够了呗!……不过总算没白捞,如今人家添孙子了,他挣得那些家业可算后继有人了。”


    “哎,投胎可真是看运气的,又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洛阳城每日酉时关闭各城门,因此,每到申时,自宣阳门到铜驼街,沿途人来人往,赶着进城的、出城的,热闹非凡。


    此时也是鼎香楼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辰。大堂里经常人满为患,乘凉的歇脚的喝酒的聊天的,人声鼎沸。


    酒楼门帘子一挑,随着外面热浪进来二人。


    他们似是熟客,径直到大堂西边靠窗的一桌坐下。


    “二叔,咱们明日真就准备回去了么?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呢……”


    “哟,两位客官,瞧你们来小店儿也有两三趟了把,这是打算回去?”


    酒楼掌柜的耳听八方,手里一边拨拉着算盘珠子,一边和他们闲扯两句。


    “是啊,打算明日启程。”


    “那今儿这酒,就算给二位饯行了,来日方长,到时再来小店光顾啊。”


    “一定一定。”


    与掌柜说话的这两位,乃是来自开封的阮籍、阮咸叔侄二人。


    叔侄俩原想在回去之前,在此好好喝顿酒,过过酒瘾。不料,居然破天荒赶上了店家限量供应。


    他们叔侄刚落座不久,几位读书人也打外头进了来,在他们隔壁的一桌落了座。


    “兄弟手里拿的什么,可是《辨乐论》?”


    “原来李兄也读过了?真是巧了,兄弟也才拜读过,还特意誊抄了一份呢。真是精彩高妙之至!”


    《辨乐论》是夏侯玄新近完成之作,他应何晏之邀在太学清谈会上讲过一次之后,有太学生誊抄了一份出去。


    不过一月,已传遍京城内外,人人争睹为快。


    “这篇论可是有些来头的,文中那位‘阮生’,你们可知是何人?”


    “兄台所指,莫不是开封陈留阮氏的阮籍?”


    另一人接话道,“正是此人!他的《乐论》我读过,真是通篇大放厥词!此人据说天赋秉异,相当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终日在家无所事事,要么弹琴要么长啸,扰的左右不得清静,可谓狂傲之至……”


    “不仅如此,我有个在汴梁做绸缎买卖的表兄,家住在陈留北。据他说,阮籍此人不仅狂傲,还极其好色!经常对着漂亮小娘子垂涎三尺,喝醉了更是放浪形骸无所顾忌,在邻家小娘子家躺着就睡,丝毫不避嫌啊,对于世俗礼法,那是相当蔑视,全然不放在眼里……”


    “此等不知礼仪廉耻之徒,竟敢放言说什么‘律吕协则阴阳和,声音适则万物类’,要以礼乐治天下,那不是痴人说梦么?他也配!”


    “他狂傲的时日怕是也到头儿了。夏侯大人的这篇《辨乐论》,其间字字句句,甚至连题目都正是针对《乐论》而来啊……”


    一时,几人七嘴八舌群情激愤。


    “说句公道话,凭心而论,依小弟看,两篇论各有妙处。不过是文字之争罢了。何况夏侯太初声望极高,是我等太学生众所敬仰之士,是少有的正人君子,怎会因为一篇文章小题大做?”


    几人当中看起来年纪最轻的一位太学生模样者发出不同的声音。


    “对啊,听说那阮嗣宗似乎是阮瑀之后,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想必其人自有过人之处,不至于如此不堪吧?”他身边同伴也附和道。


    “阮瑀?莫非是当年‘邺中七子’的阮瑀?”


    “可不是么。”


    “不会吧?阮元瑜当年可是响当当的文章大家啊,他这所谓的儿子是不是冒牌儿的?”


    “啊~~~~~~~~~嚏!!!”


    我去!什么情况这是?


    阮籍刚到京城一个月,统共来了鼎香楼三趟,离奇地发现自己竟已成为此间知名人物,且在世人唇舌上滚了不知多少个来回了!


    真冤枉啊!


    阮籍忍不住仰面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阮咸估计是习惯了二叔的各种惊人之举,若无其事地淡定地擦擦桌子。


    “二叔,您一点儿都不担心么?”


    阮籍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人云亦云罢了。世间多的是道听途说、听风是雨之辞。有什么好在乎的?”


    他大大咧咧地握着酒杯,慢慢品着杯中之酒,微微噙笑。似乎世间万般事,唯这酒香最真。


    话说阮籍提笔写《乐论》时,是在前几年,当时他还是一介傻得冒烟儿的白痴书生。


    那时,他的想法简单得像个白痴,认为礼乐一体,诗书礼乐移风易俗而后可治天下。受当时陈留太守刘劭所作《乐论》十四篇影响,有感而发,头脑一热,就跟风写了《乐论》。


    然而事实上,乱世之际,诸侯各霸一方,连年混战不停休,刀枪戢棒说了算,你方唱罢我登场,诗书礼乐如狗屁!


    不过几年,阮籍所想已和当初大不相同。就连他自己看当初所作《乐论》,都嫌幼稚迂腐,有种打脸写篇辨论的冲动。


    因此当他看到夏侯玄所作的《辨乐论》时,甚至忍不住兴奋地击案而起!简直想振臂高喊,知音啊,此文甚合我意啊!


    阮籍伸了个懒腰,浑不在意地对侄子解释道,“仲容,你想想,那夏侯太初是何等人物?”


    “人家是堂堂皇室宗亲,又是当朝要员。我不过是一介白衣而已,能有什么关系?区区一篇文,至于么,紧张什么?”


    他筷子一挥,心情颇佳地挟了一筷子水晶肘子。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我既对朝堂之事毫无兴趣,又何须惶惶不安?想那么多干嘛呢?”


    天下之物,唯美色与美食不可辜负。


    譬如这水晶肘子,咬一口满口流油,从口中一直香到心里,那可真是滋味无穷,什么烦事儿都能忘到九霄云外去。


    “对了,二叔,听他们方才讲,蒋太尉府上明日办喜事,咱们到京都一个月了,可还没见过蒋太尉呢,您真不打算见一面再走么?”阮咸又道。


    “蒋太尉?”阮籍敲了敲脑袋,“哎哟,差点儿忘了正事……”


    昔日建安年间,蒋济与阮籍之父阮瑀曾经同为曹丞相手下幕僚,有段同僚旧谊。先前他闻阮籍才名,几次派人征召。阮籍却都以老母年迈需要侍奉为由,多次推却。


    三番五次之后,他与侄子阮咸这趟进京便特为此事而来。


    在京城这些日子,阮籍带着侄子东游西逛,听了京里诸多传闻。愈加印证了先前所想。心中已然另有打算。


    历来朝堂纷争,永无休止。蒋济如今虽然身为太尉,位列三公,却仍难免身不由己卷入曹马明争暗斗,在两派之间左右逢源,有时还很难做到两面讨好。


    话又说回,既然蒋太尉自身都在周旋,有时甚至捉襟见肘难以独善其身,又何苦拉他进京,趟这趟混水?


    “咱们出来这些日,倒是有些想念阿阮酒家的五谷酒了。”阮籍咂着唇,回味道。


    阮咸跟他嬉皮笑脸,“您是又想见酒家的小娘子才是真吧?”


    阮籍大人大量,不跟小孩子计较。他攥着酒壶柄,用力朝杯子里倒了倒,却只堪堪滴出两滴,有点悻悻不甘地咂了咂嘴。


    阮咸瞧着叔想喝又喝不到的不甘模样,不禁哈哈大笑。


    “年轻人懂什么?”提到酒家小娘子,阮籍眉开眼笑,连四肢筋骨五脏六腑无一不舒畅。


    他一拍桌子,摇头晃脑道,“《战国策》有云:‘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所以,追根溯源,酒乃美人所酿也……”


    “做人尚且不能忘本,饮酒思美人儿,难道不该么?”


    阮籍素来乐观,眼下暂时无酒他也不勉强。闻闻酒味儿也能凑合过过干瘾。


    他边说边摇晃茶杯,以茶代酒,似是茶不醉人人先醉。


    “呦,叔父,如今连京城父老都晓得,您对邻家漂亮小娘子垂涎三尺了,您都不打算就此洗心革面,暂时收敛一下,避避风头么?”阮咸揶揄道。


    “君子放旷不放荡,风流不下流……哎,你这孩子,老这么没大没小,怎么跟叔父讲话的,还有没有点辈份礼数儿?”


    说到这,阮籍忽而又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走!先回去把行李收拾妥当,二叔明日带你蹭顿好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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