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苑内,宴席正酣,觥筹交错,夜色浓深,似乎所有的黑暗肮脏都被掩盖。
毒蛇优雅地吐着蛇信,幽幽地从洞中探出头来。洞口有只受惊的小兔,紧紧地贴着墙,小兔红红的眼,惹人怜惜,毒蛇却不会有怜悯之心,一口咬向小兔的脖颈。
丝竹的呕哑嘲哳更加响亮,宴席内的人却浑然不觉,正处人间极乐。
门外有两个小厮,此时却是站立不安。
“矮子,你确定少了一个?”
矮子惴惴不安地来回踱步,刚才的酒都被吓醒了,“确定,那丫头有回想逃跑,咬了我胳膊一口,我记着呢!而且我们带了五个来,你瞧瞧上面还剩几个?”
麻子知道要是真丢了人,事情就大了,心底还是存着几分侥幸,“说不定被贵人带去了内室,我们去外面找找,她一个小娘子,跑不了多远。”
别苑四周都是小路,天黑了就更难走了,这小丫头除非能飞天遁地,不然跑不了多远。
矮子细想了想,才放下心,与麻子一起去外头树林子里搜寻了。
他们不敢声张,若让主子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就不一定了。
矮子耳朵不错,静谧的树林除了树叶的“沙沙”响声外,还听到了些别的东西,“麻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麻子侧耳倾听,“没有啊,你听见什么了?”
矮子不知为何有些心慌,趴在地上细细听着,“有马蹄声,还……还有脚步声。”
“兴许是过路的马队吧。”麻子并没有在意。
矮子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谁家马队这么晚还赶路?”
马蹄声渐渐逼近,矮子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不对,不对……这是……”
矮子惊恐间,江砚白御风而至。
绯红官袍在火光的照射下红得耀眼,别苑门紧闭,传出丝竹之声夹杂着男男女女的欢笑声。
带头武侯一脚踹开院门,各家丁小厮都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一群人便冲了进来。
贺栾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也没把身边的小姑娘推开,“谁啊,扰本世子的雅兴?”
眼前的景象令人不忍直视,胡姬舞姬衣衫凌乱也就算了。主位上的几个姑娘容貌幼态,身量未成,画着与年龄不符的娇媚妆容,竟也衣不蔽体。
在场的武侯皆怒不可遏,他们家中也有妻子女儿,难免共情。有些脱了外衫给小姑娘们披上,就等着江砚白一声令下,把这群败类给绳之以法。
江砚白目光中似有寒冰,“帮云阳伯世子清醒一下。”
“好。”小杨早做好了准备,提了一桶冷水,对着贺栾的脑袋倒了下去。
井水寒凉,夏日衣衫又薄,夜风一吹,贺栾冻了个哆嗦,理智回笼,也认出了眼前人,“江砚白!你敢如此对我!”
其他众人在听到江砚白的名字后,再醉的脑袋也清明了几分,纷纷捂着脸坐在座位上,他们有些人的父亲也是在朝高官,被江砚白抓到心慌不已。
江砚白懒得与贺栾多说话,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一声令下,“在场之人,全部带回。”
武侯们整齐喝道,“是!”故意下手没有轻重,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哪扛得住这般对待,顷刻间咿咿呀呀地痛呼出声。
贺栾双手被反剪,面色凶狠,“江砚白,你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无权绑我!”
江砚白抬起眼,声音掷地有声,“大理寺从来只抓犯人。”
“本官的权,乃圣上亲赐,世子若有冤,尽管去圣上面前喊!”
贺栾啐了一声,嚣张道,“江砚白,你拿圣上来压我?等着吧,我等着你求我出来那一天。”
他跋扈惯了,从前也闯了不少祸,这次不过是玩了几个女童,反正他父亲和姑母都会为他摆平的,江砚白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能拿他怎么样?
贺栾被拉走,江砚白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皱起了眉。
云阳伯虽然只是伯爵,却是当今贵妃的亲弟弟,云阳伯世子便是贵妃嫡亲的外甥。
那堆人里也有不少熟面孔,一个女童失踪案,却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此案在朝堂上怕是会闹出不少的风波来。
“大人,抓着两个想逃跑的!”小杨一手提了一个,扔在江砚白脚下。
矮子与麻子瑟缩着身子,大声喊道,“大人饶命啊,大人!”官府已经查到这儿了,他们做的事瞒不住,小命要不保了。
麻子越想越害怕,还没等江砚白开口呢,忽然感觉□□一湿,已然是尿了裤子。
江砚白夜审二贼,矮子与麻子不过是两个仗势欺人的恶仆,此时知道自己的靠山要倒了,竹筒倒豆子般交代得干干净净。
贺栾喜幼女,尤其是喜欢皮肤白皙身体柔软的,每半个月就要摆这么一场宴席,每次需要五六个女童。
可符合要求的女童哪里那么好找,乡下的女童大多皮糙肉厚,白嫩的又养在深闺。
两人便想了个法子,把乡下女童买来,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上一段时日,将人养得白嫩了,又请来舞蹈师傅教她们跳舞。可是即便这样,也还是满足不了贺栾的需求,于是他们就只能或拐,或掳。
江砚白端坐在高堂上,厉声问道,“每次是什么意思?”
矮子低着头不敢往上看,讲话有些吞吞吐吐,“因为每次……每次宴席之后,那些……女娃,没几个能……能活下来的。”
贺栾残暴,最爱凌虐女童时她们的哭喊,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任何能折磨人的法子他都使,女童们叫得越凄惨,他越开心。小小的女童怎么忍受得了他这般折磨,有些不堪受辱自尽了的,或是直接被折磨致死。死了后,拉到乱葬岗上,或是再山上随意找个地方一埋。
可怜这些刚刚长成的女童,如此便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你们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助纣为虐,此举与杀人无异。”
两人都面如死灰,麻子又磕了两个响头,“大人,我们都交代了,能不能从轻……”
他话音未落,江砚白眼刀飞来,“真的都交代完了吗?”
平淡的语句却如惊雷在两人耳边炸开,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那件事,对视一眼。
“刘大是你们杀的吧。”
江砚白的声音如同鬼魅般钻进两人耳朵里,刘大这个名字他们没听过,但他们的确还杀过一个人——一个大胡子。
“兴许你们不认识他,他长了满脸的大胡子,因为捡到了你们遗落的东西,你们去讨要他不肯归还,于是就将他杀了,对吗?”
两人眼中震惊之色愈显,怯懦地偷偷看向案台上的江砚白,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不交代!”江砚白惊堂木一拍,两人身体随之一颤。
说起了他们掳人当时出现的一个意外,掳来的小女孩中也有些家境不错的,他们便撸了她们身上的东西打算拿去当铺换点银子。
那日麻子去当铺的路上,碰见一个小女孩独自街上玩,便动了心思,用随身携带的迷药将人带走了。
只是抱孩子的时候不小心将怀里的小包裹掉了出来,等发觉东西不见了再去寻,已经找不到了。
后来两人去沈记吃饭,也是巧了,遇见了在那闹事的刘大,刘大拿出那小金镯的时候,两人一眼就认出那是包裹里的东西。
两人自然气不过想去找刘大要回银子,哪知刘大嘿嘿一笑,说那日看见了麻子掳走人,若是不想要他报官便要给他些封口费。
刘大是个赌鬼,他出来的话基本没什么可信度,万一他收了钱却报了官,或是贪心不足,不断对他们索取银钱,那便是后患无穷了。
见两人犹豫,刘大当即便嚷嚷着要去大理寺,矮子一时情急,掏出身上的小刀,刺了刘大一刀,矮子慌慌张张又是第一次杀人,一连刺了好几刀刘大才终于没了气息。
事后两人也曾害怕,还去打听过案情后续,只是一直没什么动静,才安了心,认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贺栾就没那两个人那么配合了,即使到了大理寺,仍旧那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贺栾,你残害幼女,罔顾人伦,桩桩件件都罪大恶极!”
进了大理寺后,贺栾便冷静了下来,面对江砚白的指控,他满不在乎,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江少卿,你这话可是冤枉我了,那些都是我云阳伯府签了死契的丫鬟,皆有卖身契为证,便是打杀了,也是我的权力,何来诱拐之说呀?”
江砚白如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女童们写下卖身契时皆不是自愿,所以你手里的卖身契无效。”
贺栾身子虚虚往前一倾,低头冷笑,如阴冷的蛇吐着蛇信,“那我可更冤枉了,我可是给了银子让手下人去牙行买的人,这卖身契怎么就成假的了。我这也是被底下人欺瞒了呀,江少卿该为我做主才是呀!”
贺栾巧言令色,神色从容,面不改色地推脱着自己的罪责。
而最令人气愤的是,从目前的证词来看,拐卖孩子是矮子和麻子自作主张,江砚白没有实证证明贺栾明确知道那些女童都是来历不明。
按贺栾的说法,再加上他的身份,只能治他的御下不严之罪,顶多关上十天半个月,再罚个几百两银子。
齐寺卿夤夜赶来,让江砚白放人。
江砚白不卑不亢,“贺栾确实杀了人,我有权羁押他。”
齐寺卿苦恼不已,这人怎么就不懂变通呢,“你明知道定不了他的罪,何苦呢?我知道你不惧贺家,可为了这么个人丢了官值得吗?”
贺栾脱罪的可能性很大,江砚白此举已然是得罪了贺家,云阳伯虽然只是个虚爵,但贺家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何况贺家宫里还有个贵妃呢!
齐寺卿不愿见到江砚白折损在这种小人手上,为了这么个人毁了自己的仕途不值当。
江砚白手指摩挲着袖口,“我封锁了消息,贺家至少要到明日才能知道消息,再等等,等过了今夜。”
“你拖这一夜能改变什么?”
能改变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想尽自己所能。
这夜,尤其漫长。
东方欲晓,江砚白伫立在宫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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