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开着暖风,浓烈的酒气在屋里凝聚在一起,躁动又粘稠,憋闷的推挤着肺里那一点氧气,横梗在喉咙口,叫人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简兮手里端着酒杯,在众人的起哄声里一饮而尽,酒气漫上脖颈,一张桃花似的脸上染了红晕和水汽。
“漂亮!”坐在她身边的人大赞一声,又笑吟吟的把最后一口酒倒进简兮杯子里,“来,再陪我喝一杯。”
简兮强忍着胸腔里的憋闷和刺痛,缓慢的深吸了一口气,混着酒气的烟味冲进她鼻腔里,更难受了。
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扬起笑脸赔罪:“张总,我实在是不能喝了。”
张昊天眼里闪着暧昧的欲|色,声音黏黏糊糊:“最后一杯,喝完咱们去玩别的。”
那意思简兮明白,她只能端起酒杯,一面装作为难,一面侧过头去看她的经纪人杨梦蕾。
杨梦蕾朝她眨眼暗示——答应他。
酒水微晃,泛着涟漪,捏着酒杯的指尖血色渐退,连指甲都发白。
来之前杨梦蕾说有个饭局,只要进展顺利,她就能进组,虽然是个戏份不多的女配,但是片酬不少。她很需要这笔钱,急用。
眼里的厌恶和锐利变成自嘲的幽暗,简兮仰头,酒水露出来一滴顺着唇角滑至下巴,盈盈清透,细腻如玉。
张昊天盯着简兮的目光凝滞热烈,干渴的喉咙不停上下滑动着,手越来越近——
“啪——”
简兮放下酒杯,拂过自己下巴上的凉意,顺手甩了过去。
张昊天手背上立刻泛红,但他也不在意,收回手,直勾勾的盯着染了醉意的简兮。
杨梦蕾在桌下使劲拽了拽简兮的衣服,怎么能动手呢?还想不想要资源了?
简兮甩开了她的手。
椅子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穿透了暧昧又混沌的气氛,酒桌上的人立刻便看过来。
简兮站在桌边,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堆酒瓶,醇厚微哑的声音含着醉意和微嘲,“实在抱歉,我有点不舒服,怕一会儿扫兴,我先走了。”
杨梦蕾几乎立刻跟着站起来。
但她还是慢了一步,简兮话音刚落就转身打开了包厢门——她不是在商量,是在通知。
恼怒的杨梦蕾动作慢了一步,跟在踉跄着窜出去的张昊天身后。
“简兮!”杨梦蕾喊她,又软着声音诱哄:“你别急,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马上就好了。”
简兮站在电梯旁,一听见声音,头都没回,扭身就往楼梯口。
她空腹喝了几瓶酒,红的白的轮流上,这会儿已经是头重脚轻,只迷茫的走了下神,胳膊就被人捉在手里。
简兮瞬间清醒,濡湿的触感让她手臂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立刻运转过来。
“小美人……”
“张总。”
清冽的声音滑过混沌酒气,直直的刺过来,穿透了黏腻污浊,清越又透亮。
张昊天回过头,就见身后的电梯前站着一个人,他晃了晃被酒精搞得混沌的脑袋,圆润的脸上立刻添上谄媚笑容来,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呀,小明总。”
明筝没应声,视线掠过张昊天,落在被他握着的手臂上。
空调开着,温度适宜,但那纤细玉白的手臂上却泛起一层小点。
“小明总怎么来了?”张昊天晕乎乎的问了一句,又立刻意识到这是个蠢问题,马上补话,“最近有什么赚钱的项目,也带带老弟。”
明筝这人,出了名的硬骨头,一点弯都不打的那种,滴酒不沾也从不搞花头,能来这里,自然是为了谈生意的,这盛港酒店本也就是明家的。
他对着年龄比自己还小的明筝恭敬顺从,自称老弟,没有丝毫不自在。
明筝却没吭声,视线从手臂挪到简兮脸上,因沾了酒气,面若桃花,丰姿冶丽。
简兮挣脱了手,一言不发走到电梯旁,又按了一次。
电梯在顶层停住了。
简兮侧目看着身边的女人。
瘦而挺拔,包裹在银灰色西装里的身体笔直的像一棵青松,衬衣平整的扣在颈上,短发整齐,侧脸精致,风神疏朗。
眼里既没有鄙夷,也没有厌恶。
简兮惺忪的想着:声音也好听,高山清泉一样的人。
“走错了。”明筝的回应有点延迟,她板着脸,眉头微皱扫了一眼张昊天。
张昊天张开嘴却好像被这眼神掐住了喉咙,憋得脸色发红,酒也醒了一大半。
他干巴巴的闭上嘴,看着明筝转身站到简兮身边。
杨梦蕾不满的催促:“简兮,片酬……”
嘀——
电梯门缓缓打开。
简兮理都没理,钻进去就按关门。
她手还没收回来,电梯里又进来一个人,直板板的站在天梯门正中间,一言不发但气势凌然。
简兮莫名想起小时候家里大门上贴的门神画。
门缓缓关上,隔断了外面的声音,镜子一样的电梯门上映着两个人。
“谢谢。”
简兮背靠着电梯厢,被胃痛和酒精刺激的声音更沙哑了几分,疲惫又颓丧。
明筝没回头,视线却一直落在映在电梯门上的人身上。
她好像有点不舒服,岣嵝着身体,一手捏着手包垂在身侧,衣服勾勒着腰身,贴在她平整的小腹上,胸前饱满呼之欲出。
明筝视线立刻挪开来,盯着电梯上的数字,简明扼要:“这种酒局,少参加。”
简兮有些恍惚,迷茫的抬头看她,视线里只有一道修长的背影。
电梯在一楼停下,简兮脱了高跟鞋赤着脚往外走,前凸后翘的身材在紧身裙子里显露无疑,那纤细的腰线像是一折就要断了似的。
莹白赤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走的端端正正的,看不出醉态。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的响了两声。
明筝蹙眉,脚步微顿,看着前面的人出了大门,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不上去了,有点事。”
挂了电话,明筝走出酒店,往前走了没多远,就见前面小广场外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长腿随意的落在地上,高跟鞋和手包散乱扔在旁边,狼狈低迷。夜风凉飕飕的带着她微卷的发丝,隐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简兮嘴里叼着烟,打火机怎么都打不着,飘起的小火苗在春末夜晚的微风里一闪就灭。
咔、咔、咔咔咔——
按得越来越急,也越来越烦躁。
她有满腔的怒气和委屈,和绝望懊恼,忍了一路,喝酒忍,被调戏忍,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对着一个打不出火苗的一块五的打火机,忽然压抑不住的汹涌而出。
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整个人都在抖,越抖,就越是对不准烟打不着火。
“喝酒抽烟,你……”
简兮手上一顿,侧过脸,仰头看着来人。
细长的烟还在唇上抿着,神色在昏黄的路灯下晦暗不明。
明筝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洁白的小纸巾方方正正,被一只骨相分明如竹如玉的手送到面前。
简兮愣怔半响,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擦了一手心的泪水。
没事,反正谁也不认识谁,更难堪的都被人撞见了,还慌什么。简兮放任自己的狼狈,她接过纸巾来,随意擦了两下攥在手心里,又回头继续按她的打火机,动作愈加暴躁。
倔强的奇怪的坚持着。
明筝微微犹豫,俯身,手弯拢在打火机外。
火苗忽地跳起来,舔抵着烟卷,细微的火星一明一灭,朦朦胧胧的照着周围。
距离这样近,近的那只手上的纹路她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简兮一时忘了松手,火苗便微微晃动着坚持。
“你该回家了。”
明筝直起了身,那双修长的手退去。
手一走,风就来了,火苗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倏然消失。
简兮呆愣几秒收回打火机,抽了一口,火星闪亮又黯淡下来,烟雾在她面前弥漫散开,遮遮掩掩的挡住她的脸,等烟散开时,她脸上的泪痕已经没了,只有眼尾还发红。
“谢谢。”简兮坐着没动,声音含混嘶哑。
今天收到的第二次谢谢,明筝低头看她,“你……”
微顿,她又说:“算了,我送你回去。”
简兮愣了一下,仰头看着来人,夹着烟的手放在一边台阶上弹了烟灰,无意义的轻笑,懒散又充满讥诮的拖着音:“谢谢,不约,不陪|睡。”
她说着,又仰脸看了一眼明筝——长腿包裹在西装裤里,笔直修长。
她没再往上看,目光缓缓垂下收回。
这叫什么话?
明筝紧抿着唇不悦的低头看她,但此时简兮低垂着眼眸,长而卷翘的睫毛在她眼下投出阴影,看不出神色,丰满的红唇脱了妆,被风吹的干巴巴的,此时怔怔出神,被浓烈的孤独包裹着。
夜凉如水,简兮被风席卷着粗暴的醒了会儿酒,余光瞥见从酒店里出来的张昊天和点头赔笑的杨梦蕾,她立刻把烟含在唇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提着鞋,起身要走。
她刚转身,身上忽然一暖。
简兮愣怔,低头瞥了一眼仓促搭在她肩上的西装外套,有些长,衣摆摩擦着指尖。简兮舌尖抵着上颚,品着口腔里的苦涩烟味,转身看着面前的人。
明筝上身只剩一件白衬衣,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不知什么材质的扣子映着路灯和月色,闪着细碎又温柔的光。
她板着脸,表情冷漠又疏离。
“缺钱吗?”
简兮手一顿,嘴里的烟差点掉出来。
什么?
对方像是没注意到她的惊愕似的,紧跟着说:“我可以给你钱,你不用到处陪酒,但我有个条件。”
简兮紧皱着眉,怀疑自己是真的醉出幻觉了,但她几乎本能的接了这句话:“什么条件?”
“我叫明筝,是你未婚妻。”她问:“考虑结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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