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二琢磨着怎么才能请下这个回京的探亲假时,她娘也接到了小儿子辗转寄来的家书。
寒家对外说的是,寒夫人和寒老夫人一起北上,是准备回寒夫人的老家,因为被寒夫人视作半个养父的老人病重,说是已经呈油尽灯枯之兆。事实上,根本就没什么养父,这是寒夫人的娘当年为了不被吃绝户,借着当时正好有的捕风捉影,而强行编造出来的一个人。
被寒夫人戏称为全世界最好的阿爹。
她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又要劳烦“阿爹”出来演一场。她还在犹豫到底是就此给“阿爹”一个风光大葬,还是让“阿爹”有危转安,以日后的不时之需。
真正的她们此时在哪里,只有寒起知道。
寒江雪知道的就更模糊了,他只知道阿娘和阿奶有事出了远门。他至今都不清楚,他每次寄出去的书信,都要多经一道转手,比预计的晚上一些才能交到他娘的手上。
寒夫人没有像寒二那样误会小儿子受到了什么虐待,因为她丈夫已经在之前的一封信里解释过了。
寒起是个武夫,不通文墨,却很喜欢和娘子鸿雁传书,是多年在外练就的写情书小能手。说句不客气的,他甚至觉得如果把他这些单方面的情书整理成册出版了,其销量是能吊打到大儿子怀疑狮生的程度。
当然,从寒夫人的角度来看,她丈夫的信就是单纯的话唠了。
其啰嗦的程度,比小儿子更甚。从早上起来看见一只蜻蜓飞过窗外的池塘,差点以为是敌人的探子;到不小心又把吃饭的瓷碗给捏出了一道细纹,纹路好像老大老二小时候的哭脸……事无巨细,还外加人生感悟。
就像一只大型知了,趴在夏日的树上,成功用“娘子你想我了吗,娘子我想你了,娘子你吃了吗,娘子我吃了,娘子,娘子,娘子”样的废话,吵到了寒夫人的眼睛。
寒夫人捏了捏鼻梁,忍着不算好的脾气,在一页纸上,回了一个大大的:“知道。”
意简言赅,又韵味悠长。
不仔细的远远一看,说不定还会以为她回的其实是“闭嘴”。
在过滤掉无数的无用信息后,寒夫人这才勉强提炼出一些还算有用的内容,拿去与寒老夫人分享。
寒夫人说:“京中应该是没有察觉到我们的真正动向。”
寒老夫人说:“我的江江啊。”
寒夫人又说:“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不能直接前往,最好是哪怕被人查出我们到底去了哪里,也会误以为是我们的又一个障眼法。”
寒老夫人再次弱弱的说:“我的江江怎么样啦?”
寒夫人继续说:“格天诗会还在蹦跶,但您儿子已经给他们挖好坑了。”
寒老夫人有些生气了:“我不要听寒起怎么样,他有什么好听的?”
寒夫人对此倒是颇有些赞同,但还是在坚持讲完了正事后,才说了些有关孩子的边角料:“老寒说,咱们小雪都学会主动帮助人了。”
寒老夫人颇有些自豪:“那可不是?我们江江一直很会照顾人。”
寒老夫人对孙子孙女的滤镜有一米厚,是标准的只会溺爱小孩的熊奶奶。寒夫人一直觉得,她的三个孩子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不长歪,与她严厉的母爱教育是分不开的。当然,也和孩子本身的优秀分不开。
她们家的孩子,就是世界第一。
做什么都好。
然后,婆媳二人便一同叹了口气,好想孩子啊,就是不能回去,也不能解释为什么。
此事事关重大,她俩当初听到消息时,也很不可置信,觉得是只有话本里才能发生的荒谬程度。可它偏偏就是这样发生了,她们必须得亲自去确认。
做什么都好的寒江雪同学,此时已经在行宫里和无夷王聊了很久,歪楼歪的恍若根本就没有正事这回事。连闻嘲风都差点找道,让寒江雪萌混过关。
可惜,闻嘲风觉得他还是个非常理性,有原则的龙,他及时清醒了!
他说:“让我们说回奏折吧。”
寒江雪:“……”你为什么就不能忘记工作呢?我不是说你一个当王爷的关心国家大事不对,而是你为什么要拉上我?咸鱼做不到啊。
那一刻,闻嘲风觉得自己可冷酷,可无情了,他就是这么狼心似铁:“这些奏折上的内容……”
闻嘲风本是打算自爆的,虽然承认自己是龙爷有些丢脸,但他不能允许寒江雪一身的才华,被咸鱼性格耽误了。
谁料寒江雪却先一步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是我失忆前告诉你的,对吗?”
闻嘲风一愣,欸?
寒江雪却觉得自己的逻辑无懈可击,他肯定是在失忆前便和无夷王认识,不然怎么解释无夷王那晚孤身出现在被包下的天香楼?又怎么解释本就龙体有恙的无夷王,会不顾自身安危的下水救他?后面无夷王在四一寺的拔刀相助,也很显然是出于对熟人的了解和道义啊。
再加上有如今这份熟悉奏折的力争,没跑了啊。
奏折上有太多东西,带着浓厚的现代色彩,是那种不看个二十年新闻联播绝对写不出来的程度。只可能是他说给无夷王听的。
而他什么时候能把这些说给无夷王呢?最近肯定是不可能,他迄今为止才见了无夷王两面。
那就只可能是没有失忆之前了啊。
闻嘲风不算三观很正的心,可耻又卑鄙的动了,是的,我们认识,在你失忆之前!他的嘴第一次比脑子快这么多的一锤定音:“我们之前就一直在商量改革计划,它是属于你的,你不能放弃它。”
如果他在失忆前就知道了白玉院,那他确实很可能做出和现在差不多的事。
只不过有一点要说:“这些也不是我能想出来的,我只是比别人多了些经验。”寒江雪的想法大多是因为有现代的记忆,那些经验每一份都是经过历史考验的,不一定就是百分百对的标准答案,却至少要比古代更先进。
闻嘲风点点头,抓紧进入正题,生怕多给寒江雪一点思考时间,他就又变回了咸鱼。
“我在这个改造的过程里,又加了一条,觉得在集中给这些妓子调养身体同时,我们还可以安排她们先进行一些简单的学习。”
闻嘲风的反派脑回路是,趁机给这些人洗脑。
寒江雪的社会主义脑回路是,对啊,就是得先做思想工作啊。
可惜无夷王没有生在现代,不然这是多天然的一个指导员苗子啊。寒江雪也由此进一步延展开了想法:“不只是思想工作,还可以学点简单的读写,或者一技之长。”
寒江雪说的一技之长,是类似于代写书信、可以自保的拳脚功夫。
闻嘲风想的却是,对啊,还可以看看有没有可塑之才,把他们发展为眼线,等以后打散了混入民间,就是再合适不过的探子。
两人鸡同鸭讲,也能讲的很开心,讲的都觉得对方懂我!
知音难寻在知音难寻。
然后,他们便一起愉快的真正意义上共同完成了这份上谏的奏折。寒江雪对小伙伴很信任,当下便先写好了名字,闻嘲风只需要重新整理撰写一份,就可以直接带上寒江雪的大名去上交了。不用再折腾的等寒江雪一回。
闻嘲风看着寒江雪毫不犹豫写下的名字,和摁下的私印,有着怔愣出神。他不是第一回得到别人这样全无保留的信任了。虽然他不相信任何人,可他身边还是有不少愿意相信他的人。
他本不该觉得这样的信任有什么新奇的。
甚至按照他过往的性格,他只会觉得这寒武侯的儿子有点憨,抓紧利用。
可是偏偏他没有。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只能笼统的得出一个模糊的概念,寒江雪是不一样的。至于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儿,以后再说吧。
寒江雪就这样溜溜达达的下了山。
但愉快的一天并没有结束,在寒江雪回去之后,他就又重新复盘了一下和无夷王的对话,并发现了一个哗点。
不对啊,他在失忆前,不是应该没有现代记忆的吗?
但他只有在有了现代的记忆后,才能和无夷王讨论出那些内容啊。
所以说,1114果然骗了他!
1114:【qaq我、我真的没有啊,宿主。】它真的是最近才开机的,对此前寒江雪在古代的生活一无所知,【不过当初我们的约定,确实是让您在五六岁左右就恢复现代记忆哒。】
寒江雪准备从他过去的生活里,找一下真相的蛛丝马迹。
书本,习字纸,以及书信往来。
寒江雪在刚失忆时,其实就草草在武侯府的家里看过一遍,并没有什么发现。
如今针对性的重找,反倒是有了不一样的展开。
如果他过去也是有现代记忆的,那么,一旦他无意中写下了超过这个时代太多的东西,他肯定是会藏起来的。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发展特色,超前太多,有可能会引起社会巨变,却也有可能会揠苗助长,并不是最先进的就是最适合的。
寒江雪本还想着,他要藏也应该是藏在武侯府,在山庄里是找不到什么的,结果……还真就让他给发现了书架之后的一小块空墙。
找到机关一转,墙面就露出了里面存放的木匣。
一排又一排,一摞又一摞。
寒江雪这才想起来,当初他还觉得这庄子地契写他的名字太奇怪了,却没有顺着线索深究。如今答案直接出来了一半,他仍不知道庄子为什么能写他的名字,但至少他知道了这才他的大本营,他的秘密都藏在这里。
怪不得他当初那么自然的就接受了来庄上生活,因为他本身就对这里很多好感和亲近之意啊。
寒江雪在第一个匣子里,就找到了一长串熟悉的数字,是他的身份证号。很好,再不会有比这更强有力的证据了,他就是他,且他过去就有记忆。
就在这个时候,龙爷又被送了回来。
寒江雪看着莲缸里慢悠悠转圈的龙爷,略微迟疑了一下,皱起了眉对护送龙爷来的亲卫长道:“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龙爷好像,呃,……
秦覃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生怕寒江雪猜到什么。
但寒江雪最后说的却是:“长胖了一些?”
闻嘲风:“!!!”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秦覃腿都要吓软了,快速说道:“是长大了一些。王爷最近刚醒,很多事情都忙不过来,就想着,能不能再拜托您照顾龙爷一段时间。”
“当然可以,欢迎欢迎。”寒江雪在行宫的时候其实就想问了,无夷王醒了,那他是不是以后就见不到龙爷了。只是最后也没好意思问出来,毕竟龙爷身份特殊。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就非常偷-情,和龙爷相处的每一天,都像是背着另一半偷来的。那他自然是有一天过一天,不敢想明天的。
放下龙爷后,秦覃就马不停蹄的走了。
他觉得他早晚有天会被王爷暗杀,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闻嘲风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好大起大落的心情,就得知了寒江雪在找什么过去的东西。好家伙,他不会是在找和我之间的书信往来吧?
我俩能有什么往来啊!
这还是闻嘲风第一次撒谎,却不出一个时辰,就好像要被揭穿了。
就很慌,怎么办,在线等。
御史台的王大人,在以禁娼令为投名状入了太后的眼之后,也得到了太后方的回报。他得到了一个确切的可以针对寒起的消息。
他兴奋异常,连夜点灯熬油的开始写折,并马不停蹄的在第二天交到了皇帝的手上。
皇帝:“……”
皇帝本来今天已经先约了皇后,一同听太医对腹中胎儿的请安脉;再约了贵妃,一起回忆大皇子小时候的趣事,展望一下他们的济儿也快回来了,不知道这回能不能成年;最后再去和其他的孩子去御花园放放纸鸢。多么完美的一趟天伦之旅。
啪。
没了。
他几次运气,真的很想说朕没空,不见,但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几次努力,才做好了心理继续工作的心里建设。
王御史这回同样是来势汹汹,但比上次明显要更加理直气壮。
他抓到的小辫子,就是寒武侯的护卫归属问题。
寒武侯虽然解甲了,但按照朝廷的规定,他这样退役的大将军身边,还是允许保留一部分旧部护卫的。护卫和护院不同,他们还是在役军人,享受朝廷军饷。人数不多,却绝对是精锐。主要目的是保护寒武侯不被报复。
说真的,武侯奋勇杀敌这么多年,从大启百姓的角度来说是很安心的英雄没错,但在边境线那头的“友国”看来,却是恨不能杀之后快的祸首。
恨寒武侯的人,能从大启的京师一路排到蛮族的都城。
安保人员由朝廷安排,也算得上是朝廷对优秀将领的后续保障计划,不能人家服役国家一辈子,临了却连个善终都留不下。
这是先帝时才有的政策,一直延续至今,所有的高级将领都一样。
当然,寒起可调动的护卫数量和质量,要比旁人强不少,毕竟寒起的功绩放在那里,在军中的受欢迎程度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不少人都像杨校尉一样,就是因为崇拜寒起才参的军,他们是很愿意来给寒起当护卫的。
这护卫的人数一多,寒起可操作的空间也就大了,好比调出三分之一来保护老娘老妻,再调出三分之一保护儿子。甚至恨不能把另外三分之一送去北疆,保护他只会动嘴皮子的大儿子。
他觉得自己是根本不需要人来保护的,他可厉害了。
而在护卫保护他家人的这段时间里,粮饷会由寒府出,寒家真的不缺钱,他们也不会占国家的便宜。
王御史却像是偷了油的耗子,拿着寒武侯私下拨款的证明,激动道:“他们虽是武侯的护卫,但寒武侯也不能如此公器私用啊。哪怕是寒起出钱,也不行。寒江雪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衔,按照礼制,他身边的私兵不能超过十个。现在的数量却是四倍有余。”
皇帝对王御史是真的太失望了,倒不是因为王御史的这个谏言角度显得太没有人情味,不顾武侯之子的死活,而是:“你举报这些前,有去详实核对过内容的真假吗?御史台的职能是监察百官,肃正纲纪。不是让你如长舌妇般捕风捉影,陷害忠良。”
这话就说的有些重了。
王御史立刻下跪,山呼不敢:“微臣该死,但臣说的句句属实,没有编造啊。”这可是太后给他的情报,怎么可能有错?
“那你知道私兵一事,朕已经下旨同意了吗?”
“……啊?”王御史傻眼了。这、这他怎么能想到,不对,这种事,哪个皇帝会同意?又是哪个臣子会傻兮兮的直接上旨去问啊?
寒武侯就敢啊。
而寒起之前匆匆回京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上给皇帝的折子被批准了,但需要面谈。
皇帝和寒武侯都是办事喜欢讲究效率的,保护寒江雪的陪戎小队这才能够很快到位。其实皇帝当时的意思是,粮饷也不需要武侯出。毕竟出事之后,无夷王身边也是要增加护卫的,顺带手就能一并算进去。
但寒武侯却很坚持,礼不可废,也不可僭越。寒江雪一个小小的虚衔,怎么能享受和无夷王同等的待遇?
“你就是太守礼了。”皇帝当时是这样对武侯说的。
哪个立了寒武侯那些不世之功的武将,能像寒武侯这样十几年如一日?不说怎么张狂骄纵吧,至少不可能还如此坚守本分。
皇帝对寒武侯再满意不过,也因此,他对于王御史的感官就更低了。
一个大臣想要在朝中立住,要么是个聪明人,要么是个心有坚持的君子,哪怕是个混吃等死的谄媚小人呢,至少总得图一头吧?皇帝真的不能理解,像王御史这样又蠢又毒,还总是跳的格外高的,为什么还能至今留在任上。
他下面的人都是瞎子吗?就没有人想过搞掉他,取而代之?应该很好搞吧?
王大人趴俯在地上,眼前一黑,完了。
寒江雪翻箱倒柜,在书房折腾到了大半夜,终于在即将燃尽的蜡烛里,看完了所有的东西。他过去是真的没少写,也不知道说好的咸鱼之魂都去了哪里。不过他倒是差不多理顺了自己过去的心里路程。
小时候随祖母上京前,他应该是还没有觉醒现代记忆的,或者说哪怕开始有了,也不完全,他自己都被搞糊涂了。
只是本能的把现代的世界观,强行套在了这个世界上。
等到回京之后,他才开始被一点点的教导着区分开了两个世界的不同,又接受了全家都可以变成大猫只有他不可以的现实。
顺便一说,大哥真好rua啊!就像他想的一样。
他本来应该是想完完全全屏蔽掉现代,真当自己是一个小孩子,专心致志的去融入他的家庭的。一开始也确实如此。
只是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其实并没有他以为那么咸鱼。
闻嘲风在莲缸里转了又一圈又一圈,心想着,完了,完了,人就不应该做坏事。
然后,就听到寒江雪自言自语:“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和无夷王往来是真的,实在不行就去问问无夷王好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无夷王的字和奏折上的不太一样。”
但这些信件都没有署名,又能和无夷王的话对上,只能是无夷王了啊。
就是很奇怪,信上的时间虽然能追溯到好多年前,但在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前后,他和“无夷王”就再没有了往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这之后的信件都遗失了?
闻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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