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别苑十九层,深夜寂静华丽的长廊里,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门前,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抵在门铃上,一下一下按着,机械般不知疲惫。
半分钟后,面前的门被“哗”的一下打开,裹着睡袍看起来像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人气冲冲的在里面大喊:“妈的大半夜的扰民知不知道……”
叫骂声在看到来人的面孔时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鹤爵?!你怎么来了!”
鹤爵没有看他,侧身径直走进去。
“我靠?”程景一脸懵,往旁边的长廊看一眼,确定外面没有其他人了,嘀咕着把门关上。
回到厅里,看到鹤爵熟门熟路的窝进了沙发,就那么瘫在上面,毫无仪态形象,身上的大衣脱掉扔在旁边,皱巴巴的挂着,一条长腿支在圆几上,半垂着头,侧脸在光影下疲惫不堪。
程景觉得自己的眼睛怕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个颓里颓气的男人还是他平时认识的那个鹤爵吗。
他那点子半夜被人惊困的怒气也在鹤爵这个模样前消失殆尽,系好睡袍带子,走过去看着他:“你怎么跑清水来了,还挑这么个点,万一我不在这呢。”
清水别苑是炎城少有的几个高档富豪住宅区,极近奢华,这房子程景前年买的,一年也没机会来几次,为的是平时不想在程家本宅被人烦,出来暂时避世透气用的,当然,偶尔还有点别的放松用途。
他刚回国没两天,暂时还不想去公司被那些大大小小的事缠身,所以才先来这里缓缓。
这个地方他也只让几个要好的朋友来过,鹤爵和宋琰都在其列,物业那里一早登记了他们的车牌,这大半夜的鹤爵能进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现在的鹤爵状态看起来实在有异,程景怪好多年没见过他这么消沉的模样了,一时也觉得新鲜:“你说来就来,万一我不在这,或是正在忙别的什么事,又正好被你撞上,多尴尬啊。”
程景有意想要调起他的情绪,故意说了句玩笑话。
沙发上的男人却像被堵了耳朵一样,一言不发。
得,程景不费这功夫了,走去吧台想先给他倒杯水。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给我酒。”
程景脚步顿下,叹气,又折向旁边的酒柜。
他拿了两个杯子,虽然这几年他有了养生的觉悟,早就戒了半夜酗酒的坏习惯,可今天看着多年好友这样,不陪他喝一点也有些过意不去。
程景在他对面坐下,刚把酒倒好,就被人夺走他手里的杯子,仰头一口闷了干净。
程景傻眼,“草”一声:“这酒烈着呢,你悠着点。”
鹤爵没吭声,烧喉咙的烈酒滚进他的喉咙,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空掉的酒杯重重磕在桌面上。
程景没脾气,又给他倒了一杯。
鹤爵闷声喝了三杯,这烈酒冲头灼胃,酒量再好的人也禁不住这么不要命的折腾,第四杯时程景按住了他的手腕,鹤爵抬眼看过来,深黑的眸子里死气沉沉。
程景咬牙骂道:“我他妈还没倒回来时差,觉都没睡够,不想再累个半死给人收尸。”
鹤爵浓黑的睫毛落下来,侧脸的肌肉微微颤动,他终于把手放开,靠到身后的沙发上。
程景舒口气,这才注意到他右边脸颊那可疑的痕迹。
“哎”一声,像找到了今晚鹤爵情绪异样的源头:“你脸上怎么回事啊,不会是被你那小甜猫挠得吧。”
鹤爵没说话,程景便当他是默认了。
“啧啧”的摇头,还有些幸灾乐祸:“鹤爵你行啊你,这小甜猫到底是什么国色天香,人间尤物,能把你迷得把人往天上宠。”
这巴掌印,虽然看着快消了,可不难想象刚印上去时有多触目惊心,这可是鹤爵哎,业界让人闻风丧胆的鹤家私生子,手段雷霆的商界大佬,这样的天之骄子,瞅着你的眼神都是睥睨又悲悯的,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竟然会允许什么人动他的脸。
玩命也不是这样玩的啊。
现在被包养的小情都喜欢玩这么刺激的吗。
即使程景心里如何翻滚猎奇,对面的鹤爵依然不接他的话茬,垂眉敛目,冷的像座冰雕,颇有些高贵冷艳那味。
他讨了个没趣,也端起酒杯,这酒够烈,一口下去,反而勾得人想去纸醉金迷。
他酒量不怎么好,喝了会便有些微醺,对面的鹤爵跟块木头一样,半天了也不见他说一句话,似乎过来也不是找人消遣排解的,就是单纯找个清净的落脚地让他搁这悲伤春秋。
不让他喝酒了他便想点烟,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个圈,火苗刚窜起来,就被程景在对面喝住了。
“老规矩啊,我闻不得烟味。”
他屋里连个烟灰缸都没有,就算有,谁要是敢在他面前吸烟,他能拿烟灰缸把那人的头砸进肚子里。
鹤爵微弱的叹口气,把价值不菲的火机扔在茶几上,仰起头,修长的脖颈拉出一段好看流畅的线条,喉结微微滚动,是性感浓烈的男人味。
程景叹口气,单手撑着晕乎乎的脑袋:“兄弟,你这样可真没意思,一大把年纪了还搁这搞深沉忧郁,还当自己是十几岁的小年轻呢,你不想说也可以,想在这坐到什么时候也都随意,不过我没时间陪你啊,我得去睡我的养生觉。”
程景说着打了个哈欠,快奔三的人了,再没有二十出头那股子日天日地的莽劲和精气神了。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就是一条霜打的蔫茄子。
他想站起身,身体才刚动,对面的人却突然出了声:“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或许是许久没开口说话的缘故,鹤爵的嗓子很沙,被烈酒灼过的喉咙嘶哑低冽。
程景耳朵动动,嗯?这是要跟他剖心推腹了。
这个环节他喜欢,一时也不着急去睡觉了,来了精神,打算跟他好好开解开解,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你是说你那小甜猫?真是难得,你这样的男人,竟然还有为情所困的时候。”
鹤爵微闭着眼睛,面色透着隐忍的挣扎:“我不知道,我第一次对什么人这么上心,他很听话,也很惹人心疼……”
鹤爵想到叶雪理平时的模样,睫毛轻轻抖动着:“他那么单纯无知,我有时候甚至想把他关起来,但又舍不得,我知道他向往外面的世界,我做不到把他的思想扼杀。”
这听着怎么还有点囚_禁y那味了,程景咂嘴,鹤爵这次玩这么大啊。
而且这小甜猫好像跟平时那些缠在他身边的人都不太一样,这次是白纸纯洁挂的,鹤爵这口味跳度这么大?
“那……”程景顺着他的话说:“那看你的意思是想给他自由了,这样也好啊,包养这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我都不说你婚外偷吃有多混蛋了,你但凡有点良心都该立刻跟这小甜猫断了,我看你为这小甜猫还挺殇情的,我了解你兄弟,你骨子里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一身恶臭的铜臭味,阳谋手段,风云诡谲,搞事业不香吗?非要端什么为情所困的风雅痴情人设,你就听我的,撂在一边冷静冷静就好了,多大点事,也值得你这样酗酒伤身。”
鹤爵抬眼瞥他,虽然程景跟他搁这牛头不对马嘴,但有句话他还是听了进去:“撂在一边?”
程景说得嗓子干,又喝一口酒,晃晃头:“对啊,一只包养的小雀,再漂亮再稀罕,这么久了,也该腻味了,撂一撂,新鲜劲没了,回头再咂巴咂巴,只会觉得味同嚼蜡。”
鹤爵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圆几的某一处,不知想到了什么,被酒精晕开的眸光又重新聚敛,周身的气场也在这一刻骤然变得凶狠,强势逼人。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我放不开。”
即使是现在,他只要想到叶雪理这三个字,心里依然会有抽痛的感觉。
小家伙的一颦一笑,看着他时每一个羞涩又慌乱的眼神,还有一声声叫他“老公”的时候,那么柔软又娇气的小东西,让人只想把他捧在心尖子上疼爱。
他怎么可能放得开。
程景有些讶然,他看到了刚才鹤爵眼睛里神情的变化,手里的酒喝不下去了,放下杯子怔怔看着他:“不是吧,你来真的啊。“
鹤爵只是吸一口气,用力闭上眼睛。
程景在心里“草草草”好几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下恍然:“算了,敢情我在这劝半天是枉做小人了,你心里跟明镜似的,还过来跟我说什么啊,该不会那小猫不愿意跟你了,你就想强取豪夺啊。”
鹤爵摇摇头:“他只能跟着我。”
顿了片刻,又低低接了一句:“可是他心里的却不是我。”
什么玩意,这怎么心里又不是你,还又牵扯出第三人了,这么狗血的吗。
程景都快被逗乐了:“不可一世的鹤总好容易动了凡心喜欢上一只小猫,结果那小猫不领情,心里还装着别人,太惨了吧。”
鹤爵抬眼冷冷的看他。
程景摆手挡住他眼睛里射出来的刀子:“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让你扔你又舍不得,不扔吧,又觉得憋闷,不然你就听我的,还是撂一撂好了,反正你也说了,那小猫离不开你,既然如此不如就先放在一边,你们都冷静一下,事情总会再有转机的,嗯?”
鹤爵听完没说话,没好气的冲他:“睡你的觉。”
得,狗咬吕洞宾了,程景笑笑,喝了两杯酒,脑子里浆糊的很,而且看鹤爵的情绪也比刚才来那会缓和了些,他也就不再担心了。
起身打个哈欠:“那我真去睡了,你也别干坐着了,去泡个热水澡,我这客房你随意用,当自己家。”
程景是真的困得不行了,交代完就哈欠连天的回了卧室。
偌大的客厅只留下鹤爵一人,头顶的水晶吊灯奢华贵气,素白的光线投在人的脸上,只觉得冰冷苍白。
鹤爵只是微垂着头,坐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再动。
昨晚小酌后程景一夜好眠,起身拉开窗帘,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炎城的江景。
醒了会神才慢吞吞的去了客厅,抻着懒腰打算去阳台呼吸点新鲜空气,顺便做一套养身操,到了这个年纪,不管有用没用,总想着抓紧时间给自己各种保养,结果推拉窗一推开,看到面前的情形,差点没把他的魂给吓飞。
“靠!”
程景这人喜欢享受,又容易犯懒,平时能坐不站,能躺不坐,阳台上他也放了一把躺椅,他的阳台够大,除了这把大躺椅,还养了许多花草绿植,闲来无事会躺在这吹江风,晒太阳,看着杂志,饮着小酒,特别风情。
此刻他的快乐躺椅上横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两条腿老长了,交叠放着,那张对自己来说刚刚好的躺椅,愣是让他睡出了大学宿舍狭窄单人小床的既视感。
早晨刚睡醒的脑子供血不足,程景还以为自己刚睡一觉家里就进了贼,恍惚半晌,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是鹤爵。
他两眼有些发黑,无奈骂道:“大清早的有你这样躺尸吓人的吗。”
鹤爵没动,一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垂在下面,骨节分明的指间还夹着根快燃完的烟蒂,微眯着眼睛,目光涣散的盯着某处。
程景这才发现这阳台一股散不开的烟味,躺椅下面有一大堆烟头,更不用说此刻鹤爵还胡子拉碴,下眼睑挂着两个硕大乌青的眼圈,这模样说是刚拾了一夜的荒回来也有人信。
哪还有鹤总平日里半分的优雅与气度。
好家伙,不让他在屋里吸,他就跑阳台来了,还挺听话,程景弯腰抽掉他手里的烟头,扔地上用脚碾灭。
“不要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就在这睡了一夜,抽烟抽到现在吧。”
鹤爵眼珠子动了动,一直抽烟的嗓子沙的厉害:“没睡。”
程景指着他的鼻子:“你他妈的真不想活了。”
骂完抬脚在他腿上踢了一下:“赶紧给我起来,然后从我家滚出去,我他妈可不想真给你收尸。”
鹤爵一夜没睡,灌了那些烈酒,又抽了许多烟,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被程景踢这两下,躺椅跟着晃动,他难受的蹙一下眉,胃里翻滚着,一副想吐的模样。
程景看出他的不适,冷笑:“活该。”
骂完又叹气,咬咬牙转身进了客厅。
他要给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烧点热水,顺便再给他整点人能吃的东西。
推拉窗响了一下,带动上面挂着的竹木风铃,鹤爵走进来,佝偻着高大宽阔的脊背,他胃病好像犯了。
程景给他递一杯热水,没好气的说:“先喝点,暖胃,一会再吃点东西垫垫,我给你找药。”
鹤爵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好友的照顾,一手拿着温热的玻璃杯,一手抵着抽疼的胃部,走到沙发前坐下,喝了两口热水,让胃里那阵尖锐的疼痛赶快缓过去。
一杯热水喝完,他继续坐在沙发上,突然想到一件事。
“程景,你看到我手机了吗?”
程景正在捣鼓面包机,闻言头也没抬:“没见啊,你沙发上翻翻。”
鹤爵在沙发上找了许久,都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却是在旁边的大衣口袋里找到的。
屏幕黑漆漆的,按了开机键也没有反应,没电关机了。
他下意识皱一下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必须要尽快把手机打开,不然可能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事。
“程景,充电线给我用一下。”
程景轻易哪做过吃的,这会被面包机折腾的够呛,还得抽空给他找充电线,咬着牙说:“您真是我祖宗。”
鹤爵把充电线插上了,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一眨不眨的等着它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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