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大雨。
北泽森林里因树木原始繁茂,不见任何天光,唯有林中不知名的草木发着淡淡微光。
滂沱的大雨因被巨大的枝叶阻拦,只余稀疏的雨珠掉落下,濡湿不知多少层的枯枝烂叶,混着腐肉的味道,散发出腐朽恶臭的气味。
真是肮脏啊。
被一拳砸进烂叶堆,肋骨被砸断,口鼻沾染上恶臭烂叶的少年心无波动的想到。
“不过是低贱的半妖!”沼泽妖浑身流淌着粘稠的秽泥,说完又是一把举起身形羸弱的少年,狠狠地击落出去。
少年的身子顿时如不堪一击的蝼蚁般飞了出去,被一颗巨衫树粗壮的树干拦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一时间不能动弹。
站在一旁的北临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一次又一次被击飞,他身着一袭华贵白袍,长身而立,脸上灰白色的暗纹流转,这是纯正的大妖血脉的标志。
看着眼前的半妖破碎的身体被鲜血浸透,他挑起一抹恶劣的笑容。
“够了。”北临示意仆人住手,缓步上前,看着宛若一滩烂肉般匐在地下的半妖,屈尊纡贵地开口道:“半妖,说实话,你是真的想效力于本少主,还是只是为求本少主饶你一命?”
一身脏污,浑身是血的少年艰难地抬起头,散乱的发下是满是血痕肿胀的脸,恭敬开口:“自是真心。”
因疼痛,他身体微微颤抖,这一小小动作便牵扯身上无数伤口,难以忍受。但低垂的眼中满目寒凉,却没有痛楚和屈辱的神情,只是在冷静地分析,现在的情况应该如何应对。
北临玩味地嗤笑一声:“哦?真心?”,
他在少年的面前蹲下,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左右打量着,似是在评估些什么,忽而,凑近他耳部,声音轻柔缓缓道:“既然如此,那本少主现在命令你去死,你会忠心去做吗?”
少年的瞳孔一缩,来不及反应,左臂突然传来一股巨力拉扯,旋即便传来一道剧烈钻心的疼痛,他忍不住惨叫出声,脸色一瞬间苍白的恍若阴魂。
被男人撕下的手臂弃在一边,却并不是死物,五指诡异地拖着鲜血淋漓的大臂正在地上四处攀爬,然后似是感应到了少年的方向,快速地朝少年爬去。
北临厌恶地看向飞速爬来的手臂,手指妖力一转,刚才还坚硬的土地霎时变为吞人的沼泽,眨眼间将手臂连带着无数枯骨烂叶吞没。
北临立起身,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刚触碰到少年的手指,无比嫌恶:“不过是一只半妖,还是只不知道多少不入流的玩意合成的卑贱东西,隔着老远,本少主就能闻到你身上恶浊气息,竟然还敢踏入无息泽,脏了本少主的地”
少年仿若毫无生息地仰倒在地。
呵,卑贱东西?
真是刺耳!
少年心中一片冰凉,心里不断推算着能最小损失存活下来的方法,这次是他大意了,低估了这群所谓的妖怪对半妖的恶意。
一旁的沼泽妖仆人见状上前赶忙道:“少主,怎劳烦您亲自动手,脏了您的手,区区半妖,奴来就是了。”
北临扔了手帕,吩咐道:“拖远一点去处理,别污了无息泽的地。”
丛林寂静,正当仆人应声之时,一道漫不经心的女生骤然响起:“哦?可还真是好笑了,什么时候无息泽竟也成了什么干净的地方?”
北临正要离去的身体一滞,心头一紧,万分戒备起来。
何时来了其他人?他竟然半分也未察觉。
他缓缓转身,入目的是一位妙龄女子,手执纸伞,身着华服,衣服上大片精致的鹤望兰裹着纤细玲珑的躯体。
再往上是一张明艳精致的小脸,眉间一滴鲜红的妖纹,如乌木一般黑亮的头发半挽着,两道姬发更称得她肤白如玉,秀妍绝伦,鬓边插着一只弯月状的白玉簪。
在草木荧光之中,她就这么静静站着,便是尽态极妍,仪态万端。
眯眼划过女子腰间别着的青玉笛,北临脸上旋即挂上一抹笑道:“眉间血,鬓边月,貌美华服,神音不见。原来是鹤兰族的公主,妲婼殿下。”
鹤兰族,北泽森林强族之一,当代的鹤兰王乃是北泽西境数一数二的大妖,无息泽不可与之争锋,所以,北临分外客气。
女子缓缓笑着:“我也认得你,无息泽族的北临殿下。“说着,她皱起了眉,举起纤细的手指捂住口鼻慢条斯理道:“难怪老远便闻到一股恶臭的味道。”
北临脸色一变,瞬间阴沉下来。
无息泽族祖上原是北泽偏远地处的沼泽,起先是靠着吞噬了妖怪的腐肉觉醒灵智,后来不知吞噬了多少妖怪人类,荤素不忌,才勉强成为北泽叫得上名号的大妖。
也算后辈争气,发展尚可,于是便想着向有底蕴的妖血大户学习,第一步便是改了族名,文绉绉叫起了无息泽。
名字是改了,可茹毛饮血的习惯确是一脉相承,特别是族内低等的小妖喜吞噬,特别是妖力尚可的妖怪尸体,是为大爱,于是难免常年带着腐尸的恶臭气息。
早些年,这一族四处抢夺吞噬其他族的妖怪尸体,受其他族尤其是土属性的其他妖族排斥,视为低等,不屑与之为伍。
妲婼这一句,便是戳到了北临的痛处了。
“找死!”
无息泽邪气暴烈,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族群,北临闻此一言,哪里还忍得了,当下撕下贵公子的伪装,五爪幽蓝,箭步飞身直朝妲婼面中而去,与此同时她脚下的土地瞬间化为一滩沼泽,困住她不能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含有剧毒的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袭来。
妲婼定定地撑伞立在原处,只微扬下巴,目露嘲弄,嘴含蔑笑地看着北临袭来,似乎在看一只跳梁小丑在腥臭的小洼地里兴风作浪,毫无威胁。
见她如此,北临愈加恼怒,手上妖力大增,毫不留情,直取命门。
只可惜,还不等他近身,只见一弯银光闪过,像是突兀出现在虚空中,横在他面前,生生逼退了他。
北临后撤定睛一看,娇媚的少女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着黑裳的少年,手中正握着一把银色小弯刀,面目沉静,眼神冰冷地看向他。
是鬼客!
传闻鹤兰少族长妲婼的护卫,没人知道他是谁,从何而来,真身是什么,只知道那一手精妙绝伦的银色弯刀,一出见血,刀下无魂。
见势不好,北临冷笑一声:“贱人,敢在我无息泽的地盘折辱我族,此事我族与你绝不罢休”。
他性子乖张,哪里吃过这等亏,即便弱势,嘴上依旧不依不饶。
妲婼脚下妖力流转,隔开了污秽的沼泽泥地,闻言,抬眉缓缓笑道:“哦?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不罢休法。”
话落下,周围的草木宛若在一瞬间被赋予了灵智,唰的一声齐齐动作,编制成铺天盖地的藤蔓从四面八方围捕北临而去。
后面忙着躲避的沼泽小妖躲避不急,被轻轻一带,瞬间灰飞烟灭。
北临冷哼一声,土垒成厚重的墙堵截了藤蔓的围攻,可藤蔓之势不减,庞大的妖力正试图攻垮防御。
他的额角落下一滴冷汗,身上的妖力快速的支出,鹤兰族天赋有灵魂攻击,常用音律作为载体,摄人心魂。这个鹤兰族的少族长都没有用到腰间别的青笛就逼他至此,不负传言,惊才绝艳之名。
咔嚓——
土块七零八落地四散开来,藤蔓击碎了围墙。
就在这一刻,北临拔出战刀,如掣电般朝妲婼砍去,逸散的妖力轻而易举的破开了所有的藤蔓,刚刚还如刀铁般坚韧的藤蔓,此刻如破絮一般四散。
呲————
势如破竹的战刀砍在了骤然出现的圆形结界上,似是砍在一个无比坚硬的东西上,发出无比刺耳的声音。
鹤兰族,难缠之名远播,因为除了音杀之外,这一族还擅结界之法,想想看,别人辛辛苦苦在血拼,这一族,支起结界躲在结界中用音杀远攻,常常使得敌人恨得咬牙,却丝毫没有办法。
北临清楚今日占不到任何便宜,但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真与妲婼拼命,只见他随着这刺耳的声音,身影以来时速度的数倍倒飞出去,空中身影一扭,借力快速逃遁远去,只余下“妲婼,你给我等着!”消失踪影。
溜得倒挺快。
妲婼微挑眉,讽刺地看那个狼狈逃窜的少族长消失在密林,皱眉厌恶道:“那个北临,早些日子听说又去吞噬了一个村寨的人类,身上的血孽味道简直令人作呕。”
她所属鹤兰一族乃属于草木类中性情较为平和的一族,平时并不嗜血,对无息泽类的族群向来是厌恶排斥,出来一趟碰到这么个倒人胃口的玩意,让她的心情不太美丽。
一旁鬼客面无表情,他向来寡言少语,安静的像妲婼的影子,闻言,他憋出几个字“小心为上”。
“怕什么?”妲婼蔑然一笑:“就无息泽族那胆小怕事、欺软怕硬的做派,要是敢来找本殿下,倒还高看他们一眼”
鬼客不语,只静默地站在她身后,呈守护姿态。
小主人想干什么,他都护着便好。
妲婼意兴阑珊地撑伞转身:“走吧,坏了本殿下的心情。”
正欲离开,未曾想身后传来一身颤颤巍巍的声音:“等下。”
妲婼听见了,可脚步并未停留。她自是留意到在场还有一人,可她未曾给过躺在地上如同死尸般的少年一个眼风。
身后之人仿佛并不意外,坚持说完,声音温和但无比虚弱:“殿下之恩,奈落铭感于心。”
妲婼的脚步一顿,
什么?
奈落。
妲婼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她缓缓转身。看向身后那个挣扎起身,抱着断臂坚持朝她行礼的少年。
这便是任务目标了?
眼前的人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瞧着凄惨无比,身子不停虚晃着,像是强撑着行了一礼,眼看着就要倒地。
扑通!
妲婼手指轻扣下巴,眯眼看向晕到在泥地里的少年,笑了。
所以说这个弱到爆炸,被区区一个北临垃圾虐的死去活来的少年,就是本故事中最大反派,一路玩虐主角团的终极大boss—奈落。
雨水被繁茂的树叶阻拦,只余些许砸在妲婼的伞上,她转了一圈伞,为数不多的雨珠轻轻被甩了出去。
她想起剧中奈落的设定:狡诈凶狠,极擅阴谋暗算。是个心眼比筛子还要多的人。
所以,还不是时候。
妲婼冷眼看着悄无声息的少年,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婀娜的身姿和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现在接近,只会适得其反,令其心生戒备,还得另寻机会。
雨雾氤氲开来,寂静无声的繁茂深林里蓦地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躺在地上毫无反应的少年躯体陡然间剧烈的扭动了起来,似乎在承受什么剧烈的疼痛。
慢慢的,诡异的,少年断肢处开始缓慢的生长,细密的生物组织像织网一般,精细而缓慢的向下复原。良久,一只洁白如玉的新生手臂终于复原完成,软嗒嗒地搭在地面上。
丛林再次寂静了下来。
忽然,新生的手指动了动,一只手指抽动,两只手指抽动,而后整个手掌撑住地面,少年的身子终于歪歪扭扭地坐了起来。
他静静地靠在树下,眼中一片暗色,歪着头,动也不动的看向女子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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