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大雨。
奈落的脸上没有血色,指尖发白,雨水打湿了全身,几乎失去妖力的他久违的感受到了作为人类的寒冷和虚弱。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可是他的目光却无比平静,没有惶恐,没有气急,甚至没有狠厉。
他在等,那个女人给出的审判。
绿色的妖力在空中绽放耀眼光芒,盘旋成一条条灵蛇状注入厅中盘腿闭眼打坐的人身上。
鬼客身上的伤终于好的差不多了。
妲婼轻呼一口气,心下一松,收回妖力,鬼客身上绿光流转,正在吸收转化能量养伤。
一旁的小裕红着眼眶,近三日,她总是在流泪,她问:“公主殿下,鬼客哥哥没事了吗?”
妲婼摸摸她的头:“无碍了”
她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思索着要将她安置在何处,于是她问:“你有何去处?是否和我们一道返回族地?”
小裕不安地揪住了她的裙摆,低声怯怯道:“我没有亲人在此处了,母亲和父亲去游医,我也不知她在何处,而且.....而且,我想去看看,穗子姑姑将来住的地方”
说着,她抬头望向妲婼,小眼睛又是通红。
妲婼拍拍她的脑袋:“如此,先回族地,之后我再同你一起去寻你母亲”
小姑娘重重点了点头。
鬼客睁开了眼,流转的妖元渐渐平复下来。
妲婼连忙走过去:“可还好”
鬼客颔首,收起最后一丝妖元,“无事了”,他急身起来,护在妲婼身边,问,“这几日都为我疗伤,耗费不少妖元,公主,您还好吗?”
妲婼罢了罢手:“我无事,休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
鬼客沉默点点头,近年来,他从未受过这么严重的伤,想到着,脑海中一个人影划过,他瞟了一眼屋外:“公主,他如何处置?”
那个半妖辜负了小主子,该杀!
可小主子当下没有杀了他,这让鬼客心里一沉,他隐隐感觉到那个半妖在小主子心中很是不同。鬼客的眸中结了霜一般寒凉,无论如何,他再也不会让奈落再伤害小主子一分。
听他提起奈落,妲婼脸一阴,转头看向外头的瓢泼大雨,久久不发言语。
——
雨越下越大,雨水模糊了所有视线,豆大的雨珠打在伤口上生疼,恍惚间,有人站在屋檐下看他。
奈落的身上缠着绿色的藤蔓,莹莹发光,只要他一动,藤蔓便缚的越紧,陷进他的皮肉里洇出鲜红的血,他被困在此处已经三日了。
除却小裕刚开始恐惧厌憎的目光,到下雨后偶尔怜悯地望着他,整整三日,他不曾见过妲婼了。
奈落瞥过去,鬼客站在屋檐下,雨幕使得他无法看清鬼客的表情,只觉那目光幽寒,杀意似刀,小裕躲在他的身后,揪着鬼客的衣摆,探出身子来看他。
看样子伤好的很快,那个女人应该花了大代价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几乎修复好鬼客所有的伤。
正如同当初尽心为他医治一般。
真是烂好的心肠。
榆木奈落稍微直起身子,身上的藤蔓察觉到他的动作,力量猛地缩紧,奈落闷哼一声,眼前一黑,雨中传来小裕惊惧的叫声。
“鬼....鬼客哥哥....你看!”小裕瞪大了眼睛,神情惊恐,似是看到了十分可怕的事情,她抖着嗓子,小手揪紧了鬼客的衣摆。
鬼客自是看到了,他拧着眉,眼中的厌恶和蔑视毫不掩藏,眼前的奈落面目狰狞异常,眼睛血红,裸露可看到的皮肤蠕动着,随即一张张惨厉的人脸和妖怪的面容,争先怒嚎悲鸣着想要冲破这副皮囊,十分可怖。
奈落的脸上浮现痛苦之色,他的灵魂被无数怨灵拉扯,妖元被妲婼抽出,他没有半分压制怨灵的办法,只能咬着牙硬抗,一旦失守,他的魂魄便会被分食。
正拉锯间,一抹温热贴在他冰凉的额间,熟悉的馨香味道靠近,奈落一愣,来不及反应,温暖强悍的力量注入身体,身上的怨灵如同耗子见了猫似的,四处逃窜,不再作乱。
这是低等邪魔对高等妖族本能的臣服和畏惧。
奈落苍白着脸抬头看向来人,妲婼立在雨中,雨水未近身就被结界化开,身上不曾沾染半分。
她垂眸看他,黑亮的眸子不含任何情绪。
他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气,几日血几乎被放干,妲婼将他身上的藤蔓解开,解开的一瞬,奈落的身子就仿佛失去了支撑被大雨击打的直晃,他撑手稳住身体,抿着唇问她:“殿下,不杀我?”
妲婼不答,冷眼看着他,反问:“你夺木心,是为了净化体内的残魂?”
奈落轻扯嘴角,一声不吭。
看着他身上残留的狰狞面容,浑身散发无比污浊的气息,妲婼厌恶的撇过头。
“什么脏的臭的都吃,奈落,你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了吗。”
奈落低着头,他微弯的身子将身前的一个小水洼遮住,没有雨水的扰乱,他清晰从平静下来的水洼里看到自己狼狈凄惨的模样。
他心头陡然燃起一团怒焰,冷笑:“妲婼公主高高在上,自是和我不同。”
妲婼俯身,明亮的眸子望进他的灵魂深处,一字一句道:“说的对,我和你当然不同,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急功近利的捷径通向的是荒冢。
“你在自取灭亡”妲婼语气淡淡。
吞噬的越多,愈加强大,但残存的怨魂也随之壮大,夺取的力量能够使奈落变强,但无法提升他的灵魂,弱小的灵魂支配强大的躯壳,如同孩童抱树愈发寸步难行,更要命的是,残魂的强大会试图吞噬他的魂魄,抢夺身体的主控权。
所以后期,奈落创造分身,除了增加己方实力,也有将残魂剥离的意思,但新诞生的分身天然带着一部分残魂对他的怨恨,又怎会忠心呢?众叛亲离,是理所应当的结局。
奈落闻言一愣,他生来实力弱小,本能去吞噬掠夺其他妖族的力量吸收,慢慢强大起来。
相信自己的力量?哼,若是如此,他奈落早就丧生某位妖怪之口了,他这般想着,脸上也露出几分讥笑之意。
妲婼的眼冷了下去,冷声道:“我没必要和你多费唇舌。”
奈落扯动嘴角,正准备说些什么,不等他开口,身体蓦得被一道巨力穿过,钻心的疼痛涌向四肢百骸,四肢霎时间没有知觉。
他缓慢低头,一颗心脏被绿色的藤蔓从身体中挟出,在大雨中跳动,那是他的心脏,是他的致命弱点。
头顶上方妲婼冷漠的声音模模糊糊透过倾盆的大雨传入他耳中:“半妖,做错事是有代价的。”
奈落的眼中渐渐失去光芒,他感觉意识逐渐脱离身体,轻飘飘的,恍若柳絮,飘向一片极白的空中。
这就是死亡吗?
意识恍惚间,似乎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飘来笛声,笛声缓缓,如泣如诉,直直地穿透他的心脏,而后猛然地,将他拉回人间。
奈落逐渐回复了意识,他的身体倒在地下,浸入在泥水里,满身的凉意,他将手放在心脏处,那里像被无数树根绞弄着,很疼。
他一时不能动弹不能言语,脑子僵硬地呆滞在这一时刻,思绪稍微的转动都能牵扯铺天盖地的疼痛向他而来。
他只能脱力的躺在泥水中,眼神失去焦距,似是已经失去气息的死尸,魂魄赤裸地飘荡在刮着刀刃的幽冥,每一刀都是深入骨髓的痛意。
鬼客捂住小裕的眼,低声唤脸色不好看的妲婼:“殿下?”
妲婼冷着脸,没在去看奈落一眼,转身对着木屋后那颗巨大的灵芝,似是感应到穗子的离去,四周的灵光散尽,不复往日的光华。
妲婼眼中闪过一丝悲戚,但悲容转瞬即逝,她正了正神色,欲将灵芝拔起带回族地,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灵芝挪动分毫。
它眷恋着这片土地,不愿离去。
妲婼轻声对它说:“这是穗子姑姑最后的愿望了,我也会将她的灵骨带回族地,你们依旧能在一起。”
“你会满足她的遗愿的,对吗?”
灵芝巨大的身躯开始颤动,漫天的蓝光簌簌落下,似乎下了一场悲鸣的雪,幽蓝的灵光从它根部闪现,迅速蔓延直至包裹住它的全身,倏而化为一道蓝光落入妲婼的手中。
妲婼小心捧着手上小巧玲珑的灵芝,将他与穗子的灵骨放在一处,灵芝依偎地靠近灵骨,伞盖微微摩挲着,似是在朝穗子打着招呼。
“走吧”
妲婼再深深地看了一眼木屋,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
北仓城,城内一座富丽的府院。
伊藤家的小公子高烧不止,差点没能挺过来。
忠心的老仆日日夜夜在榻前服侍,求神拜佛,终一日,小公子的眼皮颤动,醒了过来。
清晨,仆从推开房门,鱼贯而入,手上捧着洗漱的盆钵和早膳,服侍早起的郎君。
病了的小公子脸色苍白,不复往日的元气精神。一旁的老仆看着这样的公子心疼不已。
那日郎君一身狼狈,神色惊惧地回到家中,此后便是一场差点要了命的大病好不容易醒来了,却对那日经历闭口不言,只经常失魂了一般盯着一颗珠子,呆坐一整天。
怎么好好的孩子被折磨成了这样。
老仆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伊藤走神地搅着碗里的粥,手上不自觉的摩挲着白色珠子。片刻,他似是坚定了什么,抬眼吩咐:“昌伯,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昌伯眼中迸出喜意:“郎君也该出去走走了......郎君是要往何处去啊?”
“去寻夜姬小姐。”
伊藤没有了犹豫和迟疑,这颗夜姬小姐赠的珠子,将他从树妖口中救出,就算夜姬小姐身世有异,可她从未害他,甚至保护了他。
夜姬小姐.....夜姬小姐是个很好的人,他不应该怀疑和猜忌的。
这般想着,伊藤霍然起身,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了。
昌伯的嘴角一滞,叹了一口气:“郎君,夜姬小姐,应是离开北仓城了。”
“什么”
伊藤愣住,急急追问:“你怎知是离开了万一是遇到危险了.....不行!我要去找她!”
他扭头冲出房门,未好全的身体虚弱,脚步一个虚浮,差点跌倒在地,昌伯及时扶住了自家郎君:“我的郎君哟,你病还未大好,切莫太过激动,”他语气一叹,又无奈道:“夜姬小姐府上人去楼空,您去了也找不到她啊。”
“不,我要去看看”小公子的眼眸坚定明亮。
正拉扯间,一位奴仆惊呼出口,颤抖着手指着天边。
小公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瞬间神情惊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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