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着鸡血石的钗子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


    它做工精致卖相不俗,上头镶嵌着透着光的琉璃珠子,透过微薄的烛火在墙壁上轻轻的摇晃,晃得春意恨不得就地冲上去给个某个家伙两巴掌。


    “姑娘。”荷花晃过她的眼睛。


    “姑娘。”荷花又从那边眼睛晃过去。


    “姑娘!您别玩了!”春意终于忍无可忍,若不是碍于世子爷的颜面她这会儿估计已经甚冲上去了,“您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他微微眯起眼睛,将手上的珠钗放在一旁,点点头。


    “还行。”


    “我们都要被世子爷赶出去了!您还不急吗!”


    她倒是无所谓,毕竟她能吃能做手脚也勤快,换了别家也是个好丫鬟,再说卖身契在手去哪都是自由身,这件事对她来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姑娘不一样。


    姑娘出身青楼,本就不清白,又这般金枝玉叶的,粗活累活压做不了,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再嫁这一条路可走。可她攀附世子爷的时候都已过成了过的如此这般,若是换了个人,又能好到哪去呢。


    就算是自由身又如何,世道总是不太能容下一个女子。


    “卖身契不是在你手里吗,出去就出去呗,大不了换下一家。”段瑾倒是无所谓,“急也是没用的,我总得慢慢想。


    翠柳看着段瑾那一脸轻松闲适的模样,又借着铜镜看见了自己因为一张卖身契而扭曲的不行的面容,突然就泄了气。


    “姑娘,那,你要想好啊。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娘说了,当妻总比当妾强,就算是嫁个庄稼汉都比困在着屋中要好。”


    “嗯,你说的对,让我再想想。”


    “哦对了,交代你去做的事情都做了吧,东西都给世子爷了吗?”


    “给了。”


    其实她不太明白姑娘这样是为什么,难不成她还能翻墙进世子府里见世子一面么?而且世子现在都不要她了......


    “给了便好。”段瑾点点头,无视了她质疑的眼神,继续低头摆弄自己的小玩意。


    小丫鬟见他这样也不说话了,世子爷虽混账了些可长的却是顶顶好的,汴京城中也有无数姑娘被他的这一身皮囊所骗,唉,只可惜了段姑娘,终究是错付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便下去了,顺手替他合上了门。


    段趁小丫鬟一走便赶紧起了身,二话不说就走到桌前,把那一碗其中不知混了多少玩意的黑色不明液体从窗口处倒了下去。


    “我都说了不需要了,不会做饭就别做嘛......”


    他在深呼吸了几口,微微调息了一下自己的内息,很快,身上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都回到了该有的位置,苍白羸弱的人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健康的能马上就连夜从汴京跑到洛阳都不见得累的楚家大少爷。


    调息完毕后他便顺手关进了门窗,然后果断走到桌前,拿起了那张卖身契。


    方才小丫鬟说他心态好,说他不在乎,但其实——


    怎么可能不在乎啊!


    古有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出,今有段瑾勾搭未半而赶出家门,他看着那上头密密麻麻的文书和底下布满红掌的字迹,一时间百感交集涌上心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外室多是出身低贱的奴籍,卖身契十有八九都放在主子手里。因为是奴籍因此身份极其低贱,主母发现处理时也无需带着什么心理负担。大多数主子对她们也只是玩玩而已,自然也不会将卖身契送到她们手里。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怀了孩子或是让主子动了真情,这种情况下就会将卖身契交还给她,一抬娇子抬进府里做个偏房小妾。


    当然,这是他见过的情况。


    还有一些没见过的.....比如买回来半个月动都不动,只偶尔过来吃吃饭喝喝酒,也不聊聊什么风花雪月阳春白雪之类的,就随意寒暄,寒暄完就离开。但每月该有的银子也不会少,除了不能随意出门外样样都好。


    他不明白凌斐到底是想干什么,难不成真的只是见他可怜才将人买了回来?不可能,据他所知,这汴京城中谁都有可能善心大发养个闲人,唯有这第一纨绔凌斐不会做这亏本事。


    可他现在确实亏本了......白吃白喝了几个月都不收一分钱银子,末了还给了银子和卖身契让他走,这随便换个人估计得笑的晚上都睡不着,可段瑾不一样。


    他又将木容寄给他的信笺翻出来看了一遍,深吸几口气后将其扔进了灯油之中,随后将珠钗往桌上重重一放,冲门外喊了句自个儿要歇息了之后便锁紧了门。以最快的速度换上精心准备的衣服后便迅速熄灭了灯,


    他这几日已将话本都学透了!拿下凌斐,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


    “说归说,做归做,其实为其实.....”


    “世子爷,您在念叨什么。”青欢离开前轻轻地晃了晃手,笑道,“您从方才开始便在盯着手札自言自语了。”


    “没什么,只是随意感慨一下,你出去罢,没什么大事了。”


    “是,世子爷。”说着便熄灭了外间的灯,只留下凌文月床前的那一盏。


    少女叹了一口气,绵绵地倒在了踏上,呼出一口长气。


    虽然已经过了一天了,可她还是不太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外头养个外室。


    而且这个她还试探过周围的人了,这个姑娘被她藏的极好,除了贴身的青欢和负责赶车的老张外并没有人知道。


    她揉了揉自己微酸的脑袋,觉得古怪。


    “可手札里为什么也没写,青欢不是说这是只有我自己写给自己看的么,那我给我自己写的东西就不能加一点关于我自个儿的事情么,怎么全是在念书念书。”


    太奇怪了。


    她揉了揉自己微酸的眼睛,又探出头去看看青欢她们走远了没有,待确信她们已然走远之后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放在灯油下小心观看。


    她今日询问青欢她娘是否回来并不只是随口一问,青欢是没注意到,今日她们说话的功夫是那个叫春意的小丫鬟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又塞了一块花瓣给她。


    凌文月虽失忆,可关于一些大宛的习俗她却是知道不少的,比如在信笺中塞了一把花瓣是幽会的意思,又比如一把碎石是下战书的意思,而那时春意在她手中塞的花瓣里掺了碎石.....


    凌文月心头重重一跳,顿时玩心大起,尤其是她发现自己其实有武功之后更是傲的不行,也不管自己几斤几两,不顾头上的伤如今好了几分,就想着要出去会会那人。


    “今夜亥时桃林见.....他还知道我家有桃园啊。”


    关好门窗,将枕头塞进被褥里,打点好不让小丫鬟们突然闯进来,凌文月上上下下翻了一遭长吁一口气,随后穿上自己最干净利落的劲装,手握一把小刀二话不说便直奔桃林。


    她想试试自己这身功夫很久了!


    可是爹娘如今似乎都不太支持她练武,丫鬟们也是一个个什么都不会也不好拿出来练手,她又不能真的去挑衅武馆的人,只能憋啊憋啊憋,期盼着什么时候府里进来个小贼,能冲上去狠狠痛打一翻。


    “啧,这不是说什么来什么嘛。”


    她将小刀随意别在腰间,乌黑油亮的头发束的高高的肆意扎在后脑,眸光清亮又坚毅,同他往日中在就死赌坊那醉生梦死的模样不同,如今的她,当真堪得上英姿飒爽这四个字。


    一身的劲装将少女腰身勾勒的纤细笔挺,她在夜风中疾驰,左边点几下右边点几下,最后赶在打更人再一次喊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时稳稳落了地。


    不多不少,恰恰好第十二下。


    “人呢,人在哪。”


    白日里见到的桃林如今一个人都没有,安王家家仆并不算多,大部分都在主院伺候着。一来是安王妃勤俭持家,从不随意将钱都花在这些个上头,二来是安王当年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成就一方霸业,寻常小儿听到他的名字都要哭两声,有这般威慑在手,又有谁敢上前挑衅一二?


    凌文月将小刀抽回来放在手心,绕着不大的桃林又转了一圈,依旧没见到人。


    “不是约好了这个时候在我家见面的吗,怎么一个人都见不着。”


    她挠挠头,正准备抬腿又转一圈时恰好踩到了什么东西上,树枝吱呀一声响,此时正值春末十分树上的桃花已掉的差不多,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朵花在树上轻轻摇曳,一阵寒风吹过,云层遮住了月亮,看起来格外瘆得慌。


    她瞬间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愚蠢。


    先前她觉得自己有功夫在身又是自己家应当不打紧,直到这时候偷摸着出来不小心踩到树枝心底一发寒恍惚想起自己,其实是相当的作死。


    指不定前方就是有什么埋伏,等着将她兜回去卖个好价钱。


    “算,算了!”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对着前方的黑暗喊道,“胆小贪生怕死之辈,爷爷我还有要事在身,我,我还接了好几个悬赏令,你不出来,我就先去,去杀人了!”


    “你憋着吧!我去了!”


    说罢便往后猛地一转身,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才跑了两步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时间恍惚停滞了,碧绿星星点点在她身边浮起,如冉冉升起的夜明珠,绕着桃林轻轻舞,一串一串地绕着她浮动,如梦似幻。


    萤火虫?


    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深潭之中,周围是静谧的想哭的水色,点点浮萍在身边浮动,漾起寸寸涟漪。


    一阵悠扬的笛声在夜空中响起,如月色一般深深地划破深潭水波色,一瞬间凌文月自己愣住了,忍不住站在原地驻足聆听。


    就好像是,梦境一样。


    “郎君。”


    唇红齿白的女子手握一把长笛笑吟吟地坐在树上望向她,白色月华裙轻轻流转,头上的艳红珠钗在月色散发着光芒,让人移不开眼。


    故事上说,有一书生在桃林中迷了路,夜半时分在树下歇息时偶遇天上神女,两人从此一见倾心二见钟情,当夜便在桃花树下结为夫妻。


    故事上还说,那书生其实家中还有妻子在等,那神女也有一丈夫在天上候着,二人露水情缘一遭便匆匆而去,次日再醒来时笛音已散桃花已落,回忆一番,想来——


    不过黄粱大梦一场。


    凌文月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心跳的极快,愣愣地站在树下看着上方那眉目如画的姑娘,一时间怔住了。


    便是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随着一声惊呼声,美人宛若一把白玉兰从树上重重而落,笛音划破了月色,在深潭中扎入了一道刺。


    凌文月脑子一空,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但很显然段瑾低估了自己的体重。


    月色悠悠,那夜,侠肝义胆的世子爷清楚的听到了自己双臂断掉的声音。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