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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素描

    宋逐云之所以询问萨罗扬屋子里有没有仪式房, 并不是她自己要举行仪式,而是让萨罗扬举行仪式。

    “你是屋主,又是‘刃’的继承者, 由你动手,更符合北地的律法。”

    萨罗扬:“你是希望用‘镜’方面的祈求仪式来直接得到答案?”

    这确实是一个思路,因为“镜”同样有“洞彻”的概念,能看到事物的本质, 昔日的“无貌旅行家”, 也有作为“先知”的别称,而等宋逐云当真成神,并发展出自己的代行者之后, 一些流亡者在进行不适合公开的活动时, 就必须掌握足够的防止窥探类仪式, 否则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萨罗扬:“不过跟‘镜’有关的仪式,大部分在北地都属于非正规的那一类。”

    这里的非正规,基本就是不合法的意思。

    宋逐云:“所以我们可以试试看钻漏洞。”

    “镜”系列的是非正规仪式, 但塔斯隆特圣堂那边的仪式显然都是合规的,而且运用广泛, 她们在举行仪式的时候, 可以把祈求对象从“镜”,改为比较委婉但绝对正确且不会因为违背律法被秩序之力压制的“生命”的神子。

    宋逐云在纸上写下涉及到的符纹, 并介绍道:“这是我参考‘全知之镜’改良的,叫做‘察厄之目’, 用处是探测一定区域内的危险情报。”

    萨罗扬的知识储备没问题,学习能力更没问题,简单研究了一下,就迅速掌握了这个仪式的要点。

    因为是祈求类仪式, 对材料的要求不高,关键点在于被祈求的根源能否给出回应——萨罗扬想,自己要是真在这一点上卡壳了,那只要往旁边走两步,就能直接跟“镜”面谈。

    仪式开头很顺利,萨罗扬手中出现了一个由投影化成的银镜,但等到需要显示情报的那一步时,整块银镜忽的闪烁了一下,然后直接黑屏。

    萨罗扬:“……?”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操作显然没有问题,那么失败的原因多半就是……

    宋逐云咳了一声,道:“……因为是新仪式,所以失败概率大点也很正常。”

    萨罗扬又注视了一会黑掉的银镜,缓缓道:“其实看不出问题,或许也是一种提示。”

    她觉得不像是仪式本身有问题,而是内容涉及到的目标有问题。

    宋逐云低头想了一会,示意萨罗扬修改下仪式中的符纹。

    “我调整了一下显示的范围,这次不是用来查找周围的危险情况,这不是用来显示危险的,而是用来显示痕迹的。”

    在调整完毕后,萨罗扬拿着那面仪式银镜,靠近门口那位方先生曾经站过的位置上。

    对方虽然已经离开,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萨罗扬:“这就是[以史为镜]?”

    宋逐云点点头,过了一会又笑道:“其实单从知识层面上判断,‘无貌’的确可以被称为天才的仪式师。”

    他比他曾经的上司“胜利之剑”可要有研究精神多了。

    萨罗扬看着银镜,这次的尝试没有失败,银镜中显露出了一些明显存在着异样的影像——那位方先生所留下的影子的嘴,似乎被针线所封住。

    这是涉及“洞彻”的权柄,预示着当事人怀有不可言明之物。

    宋逐云若有所思:“我在那位方先生过来拜访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晰的感知,但就像是游戏里遇见了NPC头上顶有黄色的感叹号,与其他人产生了显著区别,让玩家一见就想过去触发一下后续剧情。

    萨罗扬:“他在方家里,算是比较普通的存在……”

    宋逐云笑了下:“学姐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萨罗扬向着宋逐云的方向伸了下手,意思是你先请。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已经很习惯于一块商量问题,宋逐云道:“刚刚那位方先生过来拜访的时候,我忽然回想起了一件事,当初方家的长辈并不希望方嘉茂跟方嘉林走上相同的道路,但慢慢的,他们的态度就开始松动,默许了嘉茂的各种尝试,还为她的游学提供便利。”

    萨罗扬点头:“我知道这件事。”

    她虽然跟方嘉茂不熟,但方嘉林是照夜社成员。

    身为社长,萨罗扬就算很多时间不在校内,依旧对社内的主力的个人情况已经家庭关系网有着足够的了解。

    宋逐云:“那个他们不希望两人走上的相同道路,我一开始以为是卡牌师,但现在回想的话……”

    萨罗扬笑了下:“其实照夜社最初是用来培养具有高‘刃’属性亲和性的年轻人的,如果我的移植仪式失败了,那么就会从副社长以下的人中挑选备用者作为新的仪式对象。”

    宋逐云微微点头。

    所以方家不希望两兄妹都走上“刃”之备用继承人的道路,但因为这个消息超过小辈所能了解的限度,就没有说得太细,只给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否定态度。

    宋逐云:“但方家那边也没有把反对表示得过于强烈。”习惯性地按了下太阳穴,轻声道,“就好像是,他们自己也拿不准注意一样。”

    如果只是担心移植仪式的风险的话,方家作为一个老牌的卡牌师世家,态度应当更加清晰明确。

    萨罗扬:“假设方家那边曾得到过一个消息,让他们觉得‘刃’的移植手术存在隐藏的风险,但对于消息的真实性,方家又不能完全地确认……”

    宋逐云:“不过不管真实与否,在你容纳断枝成功后,那些猜测就都不具备意义了。”

    所以方家的态度变得缓和,不拦着方嘉茂继续在卡牌师的道路上狂奔,只是出于一贯的严谨性,没有将变化表现得太明显,就连宋逐云这样的舍友,也只觉得是“逐步软化”。

    萨罗扬沉思了一会,笑:“既然要假设,干脆就假设得大胆一些。”

    她负着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缓缓道:

    “在‘刃’的断枝移植仪式上,确实存在某个问题,那位方先生过来,也是为了让人从方家态度的变化上联想到这一点,而这个问题,也跟北地现在的情况有关。”

    宋逐云:“这个问题你知道吗?”

    萨罗扬摇头。

    宋逐云看着她:“那么,为什么你会不知道?”顿了下,又道,“要么是为了保护你,要么是为了防着你。”

    萨罗扬默然片刻,道:“我觉得是后者。”

    完全地排除于外……显然不太符合保护的定义。

    各个星域中,北地一向是最不让人操心的。

    这也意味着,外人对北部的情况,最缺乏了解。

    宋逐云:“说起来,那位康芒斯阁下,已经担任了多少年的审判长了,有一百年吗?”

    她作为北地的优秀学生,对道格拉斯·康芒斯的履历也不甚了解,足以证明审判庭这边的消息有多模糊。

    萨罗扬想了想,摇头:“没有那么久,他应该是八十年前进入的天秤星高层。”

    而“衡量天秤”陨落了已经有差不多百来年了,考虑到兰格雷此刻的外观还是个跟宋逐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可见冬圣者将神明灵魂放进容器的行为,也是一件颇耗时间的工作。

    宋逐云扬了扬眉。

    萨罗扬:“而且北部的半神们并非全都集中在天秤星上,许多都分散而居,想要从他们那里打听康芒斯阁下的事情,会比较困难,而且他们现在大部分都处于执勤状态中。”

    至于冬圣者,年龄倒是肯定足够,但祂对人类的事情一向缺乏兴趣,如果那位审判长在“衡量天秤”陨落后才进入的天秤星高层,那被这位关注的可能的确不大。

    宋逐云:“他的资料不好打听,那他家中长辈的呢?”

    萨罗扬发挥自己良好的记忆力帮着讲解了一下,那位康芒斯阁下的父亲曾被称为老康芒斯先生,算是天秤星的高层,不过没做到过审判长的位置,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已经不怎么方便考证了。

    为了避免被发现代行者的寿命有问题,很多人的影像资料是缺失的状态。

    宋逐云:“我这边倒是有个人可以询问。”

    她以前在RX星上打工的那家店,老板叫做安迪利亚·埃尔文,而埃尔文家族,曾经也是追随天秤的代行者世家。

    他们虽然未必了解北地的近况,反倒是以前的旧事,知道的概率会比较大。

    当然宋逐云打算联系的不是安迪利亚,而是安迪利亚的堂妹,曾跟她一块在坎伊星上参加校际联合实践的布伦达·埃尔文,对方一直就待在西南那边,比较方便跟家里人联系。

    跨星际通讯再快也要好几天,让“战车骑士”帮着送信的话,动静未免太大,所以宋逐云两人打算让旁人帮着传讯。

    为了方便联系,宋逐云跟兰格雷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了固化着[予易之手]的承载物,可惜这个仪式的本质不是交流,而是交换,对方未必能在第一时间内……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上面的文字就产生了变化。

    原本由宋逐云两人写下的内容消失,替代出现的是一行“显示该文字既代表仪式联系成功建立”。

    兰格雷是一个挺细致的人,他虽然不确定会有人寻找自己,但做好了被找的准备。

    他跟布伦达等人都在同一个通讯群里,群的名字是“四海读书人是一家”,对方的人生目标是成为一个厉害商人,如果说兰格雷还有时不大容易联系上的话,那么布伦达·埃尔文就像是住在通讯录里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做出回应,要是以做生意的理由联系的话,则会回应得尤为热情。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兰格雷的消息终于传递了回来。

    “埃尔文家对老康芒斯的确有印象,你想知道什么?”

    宋逐云提笔,但不是写字,而是画了一副简略的素描。

    第142章   改变的目标

    这幅素描中的人物, 就是道格拉斯·康芒斯本人。

    宋逐云通过[予易之手],将素描人像传递到了兰格雷那边,然后由对方去询问布伦达。

    ——既然对方会选择蒙住自己的脸, 那他的面貌说不定存在某些值得探究的地方。

    趁着等候的时间,萨罗扬笑了下,问:“你为什么会怀疑审判长?”

    宋逐云:“跟断枝移植有关的仪式中,只有他是绕不过去的——东部跟中部会派什么样的半神过来, 存在一定的偶然性, 但审判长是天秤星的掌控者,只要仪式在这里进行,那就只有他才最适合在暗中开展某些计划。”

    *

    对布伦达的询问花了一些时间, 不过没有预料中的那么漫长, 或许是曾经作为代行者家族的底蕴让埃尔文们具有某种敏锐的判断力, 居然没有就此次询问收取任何费用,而是非常干脆且快捷地给出了答案。

    “埃尔文说,这是老康芒斯先生的画像。”

    看见[予易之手]上的回应, 宋逐云目光微凝。

    某种事实已然呈现在眼前——倘若埃尔文们提供的情报无误,就意味着康芒斯父子有着十分相似的外貌。

    ——又或者说, 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北部这里,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传完康芒斯的信息后,兰格雷那边又发来了新的消息。

    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同伴, 在被要求完成某些工作的时候,一丝不苟地照着要求执行, 直到宋逐云她们得到答案之后,才将埋藏在心中的问题提出。

    身为“衡量天秤”的转世,兰格雷对这片星域存在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简单给远在西北的同伴解释了一下北部这边的情况,宋逐云又建议兰格雷可以亲自看一看。

    他的物理位置虽然很远, 但可以用[异体同躯]的仪式,临时与宋逐云的右眼建立联系,进行视觉共享。

    在宋逐云跟兰格雷交流时,萨罗扬也在联系冬圣者,如果老康芒斯跟审判长真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位根源之树,说不定会有点印象。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不过你们的理解,倒也不算错误。”

    冬圣者的回复给的很快,并让宋逐云有种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的微妙感受。

    ——倘若对方不是神明的话,这种谜语人的交流方式,显然很容易遭到殴打。

    不过冬圣者大约也十分了解未来神明们的脾气秉性,或许是为了避免日后被同事们冲到创造界来找麻烦,祂又迅速进行了补充说明。

    “老康芒斯在他的儿子还未出生之时,就对那个婴儿的容器做了一定的调整,使其更加接近自己,等他的儿子长大后,又将自己的灵魂,灌注到了对方的躯体当中——你们都知道《容器的制作与维护》,那应该了解这是为了什么。”

    宋逐云看向萨罗扬:“冬圣者……很了解这件事情。”

    她们都很清楚对方是一个怎样的神明,如果仅仅只是涉及普通人的阴谋的话,冬圣者就算偶然得知了,也不会如此地放在心上。

    萨罗扬:“调整容器,是为了更符合某种需求——他当时已经是‘天秤’的代行者了。”

    既然能成为代行者,就证明老康芒斯在“天秤”的亲和性上是没问题的。

    宋逐云:“以他的地位,单纯只是想要寿命或者青春的话,可以向圣堂发出请求,但他宁愿违背北部的律法也要在夺走自己孩子的容器,肯定存在着更大的图谋。”顿了顿,又道,“他应该想要获得一个同时有着‘刃’跟‘天秤’亲和性的躯体。”

    有“天秤”的亲和性,意味着新的容器依旧能成为北地的代行者,掌控这里的权力,而有着“刃”的亲和性,是为了使得自己拥有成神的可能。

    道格拉斯·康芒斯也希望能成为“刃”。

    “你猜得很对。”

    就在此时,另一个声音从萨罗扬的房间内突兀响起。

    在宋逐云两人身边,石质的地板正像泥浆一样融化,然后自动汇聚成了少年的形态——须臾之间,面带笑容的索尔兹已经站立在客厅当中,就像他一直待在这里一样。

    不过如今的索尔兹虽然一样拥有五官跟四肢,但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活人,而仿佛是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像,他也为自己的存在状态解释了一下:“这里的秩序之力很强大,我无法像以前那样投放容器。”

    宋逐云微微蹙眉:“所以是因为你们阻止了道格拉斯,他才没有成功……”话未说完,她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结论,“不对。”

    要是冬圣者或别的强者阻止过道格拉斯,就证明对方的阴谋早就被揭穿过一次,那么就算不方便明着受惩罚,也没法继续担任审判长。

    索尔兹笑着点了点头:“我发现后,一直没有阻止——当时我们都认为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刃’之继承者,但万一找不到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他。”

    宋逐云看他一眼:“因为神明不会只准备一个达成目的的方案。”

    就像宋逐云的存在,是为了应对“森林”陨落后卡牌师们缺乏“生命”权柄的局面,而道格拉斯的存在,就是为了应对万一找不到合适的“刃”之候选的局面。

    宋逐云按了下额头——所以方家会反对方嘉茂走上卡牌师的道路,是担心她会成为审判长的竞争对手。

    道格拉斯·康芒斯作为北部的最高管理者,如果想要确保自己能成为“刃”的继承者,肯定能不动声色地破坏掉其他人的竞争资格,而方嘉茂的卡牌树又跟“刃”有联系,按照她的资质,只要正常发展,就绝对能进入照夜社。

    宋逐云现在有些怀疑,当初方嘉茂的队伍解散得那么迅速,也是因为方家人偷偷做了点什么,但与之前以为的不同,方家的“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不是因为他们不需要太多相同领域的人才,而是希望至少能有一个孩子活下来。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过去了百多年,“刃”的继承者才刚刚出现。

    那是因为道格拉斯一直在为自己的容器做调整,在此之前,他不会让旁人占据这个位置——想要进行破坏行为绝对比想要促成点什么要容易得多。

    一些问题被解释了,但更大的疑惑又横亘在宋逐云两人面前……

    萨罗扬不解:“既然如此,那我的移植仪式又为什么……”

    她话说到一半时,脑中闪过一丝灵光,与宋逐云对视一眼——这一瞬间,两人心中都浮现出了相同的结论。

    成神的意愿没那么容易改变,道格拉斯·康芒斯并没有放弃,只是改变了目标。

    他同时具有“刃”跟“天秤”的亲和性,既然无法走上“刃”的道路,那么成为“天秤”也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宋逐云又看了冬圣者一眼,由衷感慨:“看来二五仔太多这种事,也不能全怪你不用心经营极冬之宫。”

    “森林”那边的叛逆者先不提,毕竟他们虽然想法与林德·拉斐尔不同,好歹还怀有一个对“森林”的忠诚之心,但即使不算这些人,圣堂的六位监察官里,也有两个有问题,而“天秤”这边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想要取而代之的甚至直接就是审判长本人。

    不过如此一来,宋逐云也理解了北部的局势为何会如此紧张。

    ——这位审判长的目的并非提高北部星域的治安管理水平,而是在收集“天秤”的回响。

    很显然,他之所以这么做,是知晓了“衡量天秤”的真实状态并非沉睡,而是已经陨落。

    第143章   先知

    宋逐云垂下眼睫。

    如果与那位审判长易地而处的话, 她宁愿继续坚持“刃”的道路,也不会改回到“天秤”上。

    毕竟篡老上司的位这件事多少不太好听,而且那位道格拉斯·康芒斯阁下已经因为谋夺“刃”之根源犯下过大错, 投入了如此多的沉没成本,就算为了证明自己的错误都是有价值的,也会倾向于一条路走到黑。

    那么在进行移植仪式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会让康芒斯觉得自己必须得更换目标不可?

    在那个时间点上, 宋逐云正在[古鸦巢穴]中,跟被“无貌”残余意识所侵蚀的[古鸦首领]周旋——对方也打算夺取“刃”的断枝。

    对当时的宋逐云来说,[古鸦首领]是个难以匹敌的强大对手,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 对方其实也没那么棘手。

    当时同在副本中的兰格雷可以把冬圣者喊过来解决问题, 林德·拉斐尔也可以强行打破笼罩在副本区域上的屏障……就算宋逐云不在那里,星球上的卡牌师们也存在不止一种破局的可能,不会让事情真的恶化到让“无貌”顺利抵达根源的程度。

    若是“无貌”觉得仅凭自己残缺的意识就能夺取“断枝”, 那显然有些过于自信了一点。

    不过倘若[古鸦首领]所表现出的目的仅仅是作为一个迷惑项存在的话,那还是挺合格的。

    宋逐云按了按太阳穴:“那位审判长阁下能改造儿子的躯体, 应该也读过《容器的制作与维护》。”

    她说的时候, 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壳之孽]不愧是被冬圣者鼓捣出来并被“无貌”加成过的知识怪物,传播范围果然足够广泛。

    审判长读过《容器的制作与维护》, 那极有可能,也与“无貌”有着联系。

    这样一来, 审判长选择改变目标,多半是因为发现“无貌”同样打算以“刃”作为目标,感觉无法与这位老牌阴谋家竞争,才放弃了阻拦其他人对“刃”的继承。

    所以萨罗扬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在那个时刻,审判长已经改变了原来的想法,

    ——那么“无貌旅行家”的计划又是什么?他最终会以何种方式,来夺取“刃”的根源?

    安静思考的同时,宋逐云眼中的水银光泽像是形成了一个漩涡,让人看一眼就有种将要被沉溺进去的奇异感受。

    索尔兹看着对方,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镜”有“先知”的特性,就算在无法得知事情全貌的情况下,也可以通过某种直觉性的判断,察觉到真相。

    *

    塔斯隆特那边最终还是给宋逐云批下了请假条。

    毕竟神子理由用的是“要拯救世界”。

    索尔兹则是一副很空闲的模样,完全不见外地在萨罗扬的居所中停留了下来,还找了本小说翻开。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天秤星上存在浓郁的秩序之力,导致偷渡份子们只要进入相关区域中,就会遭到严重排斥,也会被星舰队的守卫锁定,哪怕是半神也难以豁免。

    索尔兹:“这就是我选择类似雕塑的外观的原因,我现在是以‘塑像’的形态而非人类存在的——你们北地不至于这种东西都会管吧?”

    萨罗扬默了一瞬,最后还是道:“其实,管也是会管的,毕竟这是一件由突破界限者所制作的雕塑,而非法制造仪式材料也是一个常见的罪名。”

    索尔兹:“……”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中部人很难适应北部的生存环境的原因,凭冬星那种在人葬礼上都要薅几颗钉子下来的风气,估计在大街上走一圈,就得被星舰队的人拎走喝茶。

    到了下午的时候,暂时无法履行自己车夫职责的默文·诺恩斯决定转去做家庭厨师,利用萨罗扬跟宋逐云买回来的原料,做了一些简单的茶点。

    他托着茶盘,轻轻敲了下宋逐云所在的房间门,听见里面传来同意的声音后,将拉门拉开——里面空无一人。

    默文·诺恩斯并不觉得奇怪。

    这是一个简单的仪式,在将拉门拉开之后,事前安排好的镜子会被移动到正对着宋逐云的位置,然后镜子外的宋逐云,就会与镜子里的自己,形成一个对称的影像,而在这个房间的隔壁,还存在着另一个内部结构基本一致的屋子,同样也能以墙壁为中心,形成对称效果,只要利用“扭曲”的权柄,将镜子中的对称空间,与镜子外的对称空间模糊成同一个概念,就能做到在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原本待在里面的人,被转移到隔壁的效果。

    宋逐云在塔斯隆特的时候就琢磨过各类跟“镜”有关的仪式,同时不断丰富着《镜之书》上面的内容,这也是她研究的一个成果,在遇见“检查是否在宿舍内偷偷打游戏”的意外时尤其好用。

    默文·诺恩斯离开之后,仪式随之解除,宋逐云被刷新回了原来的地方,她手中的[予易之手]上出现了一行字“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宋逐云点头,她现在跟兰格雷共享右眼视觉,不用通过[予易之手],兰格雷也能查知她这边的情况。

    “道格拉斯一开始并没有将‘天秤’当做目标,是因为他不知道你已经陨落——他是八十年前才成为的审判长,也就是说,沉默记录官出事的时候,他并非是北地物质界中的最高管理者。”

    将灵魂灌注到自己儿子的躯体内,然后成为审判长,显然并不是一件符合北地律法的行为,所以道格拉斯的继位,必然存在着某些无法公开的操作。

    而等道格拉斯真的抵达根源,撑开西部的物质界跟创造界,成为了救世主之后,旁人便无法再追究他之前的过错。

    宋逐云笑了下:“各个星域的代行者里从来不缺乏足够优秀的人才,这位审判长却在完全没被旁人察觉的情况下,在不断往自己的目的靠近。”

    她有一些未曾出口的话——这种不动声色的阴谋,实在是很像“无貌旅行家”的手笔。

    宋逐云拿起茶盘里的叉子,向外甩出,忽然一只甲虫飞了过来,正好被钉在了叉子上。

    十分精确的命中,问题在于,那只甲虫是在宋逐云甩出叉子之后,才飞出来的。

    ——她在事情发生前,就做出了应对。

    “……这就是‘先知’。”宋逐云双手交叠,靠在椅背上,“就算不刻意去看,也能窥见一些未来的画面,我可以,‘无貌’显然也可以,如果想要得知某个特定事件日后的情况,以他的能力,多少也是能做到一些的。”

    [予易之手]上置换出了新的文字:“那未来是一定的吗?”

    宋逐云摇头:“不是——时间越近,看得就越准确,时间越远则越模糊,而且有可能看见多种未来。”又补充了几句,“而且涉及的层面越高,就越不容易看见,当然以‘无貌’的能力,完全可以通过排除意外的影响,来使某些画面成为既定的未来。”

    第144章   泥板书

    宋逐云:“虽然‘衡量天秤’陨落的事情没有公开, 但哪怕只是‘无貌’的残余意识,想要窥探到这一点,也不会太困难, 所以他的安排,应该是在考虑到‘天秤’的根源之树失去拥有者这一点上进行的。”

    [予易之手]上置换除了一行文字:“但他没有将这一点告知道格拉斯。”

    宋逐云笑了一下:“毕竟‘无貌’选择跟道格拉斯合作,目的可不会是单纯地扶持对方,他是一个但凡‘馈赠’就一定要得到足够好处的虚假慷慨者。”微微垂下眼睫, “所以在帮助道格拉斯的时候, 他必定也能获得一些什么……”

    水银般的光泽在眼中流动,事实的真相似乎已然近在手边,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捅破。

    宋逐云:“我问一下, 北地这边, 有没有什么只有审判长才能执掌的圣遗物?”

    兰格雷固然失去了上一世的记忆, 但他可以利用“交换”的权能,短时间内得到自己全盛时期的力量,而在卡牌的领域当中, “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是一种写实的表达,那些可以引起人类理性混乱的秘密, 自然可以被看做一种强大的力量的。

    所以越是普通的回忆, 兰格雷反而难以想起,反倒是某些隐秘之事, 能够通过“交换”来获得。

    面对现在的友校同学以及未来的同事,兰格雷没有选择隐瞒, [予易之手]上很快显示了一行文字:“确实存在只由审判长才了解的圣遗物,它们分别叫做‘铜衡’以及‘泥板书’。”

    这两件圣遗物就跟“闭合的帷幕”以及“命运纺锥”一样,理论上只有代行者的首领才能掌握,甚至它们的功效, 也不能随便向外人透露。

    随着兰格雷那边的叙述内容的价值的加深,[予易之手]上的文字呈现出一种怪诞的扭曲感——他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开始使用了“嗡鸣之文”。

    “‘铜衡’只是被审判长了解,但无法使用,因为这是一件能进行‘无须代价的强制交换’的圣遗物,现在被用来封印北部这边创造界与物质界的裂缝。”

    两个世界间的豁口大部分都被绿之女士封印在了[蕨林山脉]当中,但这不代表其他星域中并不存在。

    不管是沉默记录官还是冬圣者,都有过将覆盖在一起的两个世界重新撑开的举动,在这个过程当中,物质界跟创造界之间,必定会因为力量的震荡而产生碰撞。

    如果说冬圣者是利用自身“容器”的权柄在进行裂缝的修补,那么沉默记录官实际上是放弃了修补,只是用“铜衡”不断将泄露出来的光辉再交换回去,达到不让创造界的力量过度影响到物质界的效果。

    所以那两件圣遗物中,历代审判长真正能够使用的,就只有“泥板书”而已。

    在人类文明早期,先人曾经用在黏土上书写律法,然后将之烘干以便保存,而“泥板书”就是有着类似展现形态的一件圣遗物。

    它可以用来书写“规则”。

    宋逐云:“……从北部守序的现状来看,这件圣遗物在使用上应该存在着极大的约束才对。”

    ——倘若世界上当真有着不存在任何限制的“许愿书”一类的事物的话,“无貌旅行家”早就已经凉的十分彻底了。

    另一边的兰格雷肯定了宋逐云的猜测。

    首先“泥板书”的书写面积是有限的,只有前一个拥有者死亡,把它彻底被转移到另一个人手中时,书写面积才会刷新。

    ——正因如此,这也是一件最开始就掌握在代行者而非神明手中的圣遗物。

    “书写在‘泥板书’上的内容受到秩序之力的约束,必须是合法且合理的,这也是对执掌者的限制,而等待执掌者死亡,上面的内容就会失效。”

    所以历代审判长们决不能在上面书写太过分的内容,不然很容易被察觉不对的沉默记录官秉公执法。

    “除此之外,每一次的书写都会消耗审判长的生命力,所以最开始负责管理这件圣遗物的并非是北地代行者中最强大的那一位,而是最愿意牺牲的那一位。”

    宋逐云:“那如果在上面写下类似‘因为很多人都知道,无貌已经被击杀,那么旁人自然看不见他’的话,符合‘泥板书’的要求吗?”

    “……”

    [予易之手]另一端陷入了沉默,显然这对获得了部分沉默记录官知识的兰格雷而言,也是一个不太好确定的问题。

    正常情况下这样做的失败概率极大,但“无貌”是一个有着“扭曲”之力的人,可以一定程度上模糊圣遗物的判断。

    倘若他跟道格莱斯的确是合作者的话,那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

    宋逐云:“我们需要确认一下,把‘泥板书’上的文字交换出来。”

    [予易之手]上置换出了新的文字,兰格雷提醒,这个仪式的本质是用文字来交换文字,也就是说,两边的内容最好具有相同的价值,倘若差距过大的话,交换便无法完成,就算他能稍稍调整这种仪式要求,也很难置换“泥板书”上的内容。

    圣遗物不同于普通的副本遗物,仅仅是了解就会给人带来理性的混乱。

    宋逐云果断:“那就不直接置换‘泥板书’上的文字,我们去镜面世界中举行仪式,把文字的影像给置换过来。”

    所有神明都是自身领域内的最强者,可以展示出堪称奇迹般的伟力,兰格雷思考了一下新方案,觉得说不定真能成功。

    为了配合仪式完成,远在西南的兰格雷也跟着进入到镜面世界内,宋逐云教了他一个类似[镜之颂]的仪式——使用含有镜概念的副本遗物,然后念诵“召唤洞彻之门,召唤映照之门,召唤扭曲之门”,如果能得到对应力量的回应的话,就可以开启真实与虚影世界的大门。

    正常来说,现在的宋逐云其实还无法捕捉到不在同一个星域的仪式线,兰格雷那边又用了一次“交换”的力量,再配合上“扭曲”的力量,改变了仪式线的位置,最终勉勉强强做到了这一点。

    镜中世界距离现实越近的地方,呈现出的姿态就越正常,除了左右相反以外,与现世近乎全然一致,而越往深处走,那种陈旧而扭曲的怪诞感就越强烈,旧日的痕迹重叠在一起,建筑不正常的歪曲着,仿佛是一副由不规则的几何图案构成的混乱油画,就算是“镜”领域的半神,也可能迷失于其中。

    ……

    宋逐云看着[予易之手],她跟兰格雷已经失败了七次,能感到那种由于力量消耗带来的干涸感,如果这一回还不成功,就只能暂时放弃。

    [予易之手]所需要的仪式材料都由“镜”的力量投影而来,随着材料的燃烧,本来正常的空气像是因为高温的炙烤而变得歪曲,仿佛是有无形之物在不断挣扎,随着那种挣扎感的由强转弱,一行带着强烈蠕动感的字迹,慢慢呈现在仪式承载物之上。

    “列得·密德尔顿,一个被称为‘无貌旅行家’的大人物,在某些不可言明的存在的安排下,他最终还是以死亡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敌人们欣慰于看不见他,而曾经的追随者们也仿佛落入了大海中的雨滴,纷纷消失不见……”

    这一行文字在存在了极短暂的一刹那后就重新消失,宋逐云身周闪过一缕缕火光,伴随着无声的尖叫,翅膀带着被炙烤痕迹的飞蛾自空中不断坠落下来,铺在地板上,仿佛是一层灰色的积雪。

    第145章   计划

    这行文字存在的时间极短, 却依旧清清楚楚地映在了宋逐云的眼中,也映在了与她分享右眼视力的兰格雷的眼中。

    “无貌旅行家”去世的时候,宋逐云还未获得人性, 所以旁人就算勉强驱动“全知之镜”,也看不见这位曾经的“镜”之掌控者,而等宋逐云出现后,“全知之镜”服从于真正所有者的使用, 开始履行窥探的职责的时候, 道格拉斯又利用“泥板书”将他的下落给隐藏了起来。

    宋逐云:“道格拉斯现在正在收集‘天秤’的回响,他的行事风格开始变得急躁,甚至不在于会不会被看出异常。”

    一般来说正在实施阴谋的人会表现出类似的状态, 多半是事情已经接近尾声, 这是一场开始后便无法回头的赌局, 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暴/露与否都已经不那么重要。

    宋逐云:“倘若真的按照正常的调查流程来,等我们找出问题的时候, 道格拉斯很可能已经完成了他的计划。”

    兰格雷已经猜到这名同伴打算做些什么——宋逐云虽然在北地生活了很多年,习惯于这里守序的生活环境, 但也同样继承了绿之女士的冒险精神。

    宋逐云按了按太阳穴, 思考:“天秤星这边的防守力量应该还是挺强大的……”

    远在西南星域的兰格雷点头,虽然他严重失忆, 但也依稀了解天秤星为了防止敌人袭击都做过多么凶残的布置,希望这位未来的同事在行动的时候克制一下, 免得把战场直接扩展到星域的级别……

    宋逐云:“不过只干掉道格拉斯本人的话,阻力应该会小一些?”

    兰格雷:“……”

    宋逐云:“或者我也可以问问诺恩斯阁下,东部那边之前叛乱过一次,针对的目标也是代行者的首领, 应该比较有经验。”

    兰格雷:“…………”

    作为一个因为物理距离而暂时无法影响北地局势的人,他现在有点后悔跟宋逐云共享右眼视力了。

    [予易之手]上出现了一行字:“你之前提到过,道格拉斯收回了萨罗扬同学的权限?”

    宋逐云点头:“我看了北部的法典,正常情况下,必须满足一定的条件,比如天秤星的存亡危在旦夕,审判长才能进行类似的权力集中操作,而现在情况并没有恶化到那种地步,道格拉斯应该是利用了仪式来强行达成的条件。”

    她跟着萨罗扬在外面闲逛的时候,在大广场上看到了一个铜制的天秤雕像,而那尊雕像被安置在四周都有阶梯的高台上。

    宋逐云:“我知道一个叫做[阶梯]的仪式,可以放大某些概念。”

    她想起,当时那群认为自己具有“胜利之剑”继承权的人,也曾经使用过[阶梯]仪式,如果把道格拉斯也想得到“刃”的断枝纳入考虑的话,这两伙人之间说不定存在某种联系。

    天秤星上一定有进行局势危险程度判定的仪式,道格拉斯放大了局势中的不安定概念,以此满足法典的要求,进而获得整个星域的管理权。

    [予易之手]上出现了新的文字:“你打算去破坏[阶梯]的仪式场?”

    宋逐云摇头,露出了一个微笑:“可能不需要那么麻烦。”

    *

    如何殴打一个星域内代行者的首领是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

    宋逐云差不多厘清思路后,又拉了小伙伴们一道“刷boss前正式作战会议”,开始集思广益,兰格雷虽然人不在本地,但可以通过共享视力了解这边的情况。

    哪怕是塔斯隆特那群以失败告终的叛逆者,也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趁着林德·拉斐尔外出展开的行动。

    如今宋逐云要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显然很容易被发现。

    跟小伙伴简单交流了一番自己的思路后,宋逐云道:“我考虑了这个问题,所以一些可能引起天秤星警觉的行动,都转移到镜面世界中进行。”

    其他人:“……”

    作为一个有着“空间”权柄的未来神明,宋逐云去哪里都不会缺乏私人活动区域。

    萨罗扬想,其实她本来算是北地这边的救世主,但这一次回来后,总感觉自己的个人定位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偏移,充满了不够守序的部分……

    宋逐云:“首先是天秤星上的秩序之力,只要管理权限被集中在审判长手中,那不管我们怎么有什么计划,在行动的时候都会受到压制。”

    整个天秤星就相当于一个巨大的仪式场,一旦他们做出了违背现行管理条令的行为,会更加容易被发现并遭到追捕,等与代表着秩序方的北地成员进行战斗时,也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相当于身上挂了一堆虚弱类的debuff,具体效果有些类似于“导师手杖”。

    而现在这个时期,审判长将管理权尽可能收回到了自己手中,也就导致了宋逐云等人的行动范围被大大压缩。

    宋逐云:“既然会被道格拉斯牵制,就干脆去取消他得到的临时管理权。”

    就在默文·诺恩斯觉得“取消审判长的临时管理权”这件事颇有难度时,边上的索尔兹已经毫无阻碍地接受了这个计划,并笑道:“我可以尝试去毁坏他的容器或者灵魂,不过在北地的话,未必能够成功,不过就算失败,我也可以更换上更不容易被察觉的新容器……”

    ——作为神明,冬圣者的本体自然老实待在创造界当中,至于当前所用的容器,本质上也相当于一个有着神明本身意志的代行者。

    默文·诺恩斯:“……”

    物理取消可还行。

    宋逐云没有否定索尔兹的提议,不过她更倾向于使用动静小一些的方案。

    “可以使用[契约书],以北部的法典和这颗星球作为契约的双方,让天秤星重新被正确的秩序之力所笼罩。”

    只要秩序正常,那么被审判长窃取来的力量就会自然消除,而法典甚至会反过来桎梏他的行动。

    在大多数情况下,[契约书]存在着相对苛刻的使用条件,而星球本身跟法典都不是能够产生契约行为的对象,只是恰好他们的队伍里存在着冬圣者与兰格雷。

    冬圣者能赋予死物一个临时性的灵魂,而兰格雷作为沉默记录官的转世,所制作的[契约书]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在他们两人合作的情况下,确实能够使得相关的仪式正确推进下去,进而解除[阶梯]仪式放大的混乱效果,将北地的秩序恢复到正常状态。

    诺恩斯:“纽伯恩阁下现在远在西南……”

    宋逐云:“他之前在塔斯隆特的那段时间,就制作了一些承载物,让我们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既然是一些,那当然也包含了尝试失败的备份素材。

    诺恩斯看见宋逐云等人拿出来的那一摞至少有三五十份的[契约书],觉得纽伯恩阁下不愧是守序势力的神明,在请假来塔斯隆特的时候,也完全没有疏于自身的能力锻炼。

    等混乱的效果被解除,审判长自然会失去“治安出现异常时获得的临时管理权”,之前下达的那份权限需要重新审批的通知也随之作废,而权限恢复的萨罗扬就能以不受约束的状态进入审判庭,对道格拉斯进行执法。

    至于如何接近目标人物,她有两个选择,一是坐在“飓风战车”上直接冲锋过去,二是让宋逐云通过镜面世界,将自己带进去。

    第二种更加低调,不过宋逐云作为一个并不具备天秤星各类权限的游客,一旦进入天秤星的核心区域,必定是会遭到秩序之力的压制,据萨罗扬所知,审判庭那边存在不少类似的事例——曾经有流亡者偷偷潜伏了进去,想要刺杀北地的高层,结果在他暴起伤人的一瞬,就直接被秩序之力斩断了头颅。

    宋逐云颇为从容:“想要达成我们的目的,这是必然的风险,不用太在意。”

    索尔兹笑:“倘若有所损伤事后需要更换新容器的话,极冬之宫可以帮忙定制……”

    宋逐云:“哦,那应该不用——我打算以影像的方式过去。”

    诺恩斯差点咳出声——这里不止有能制造新容器的冬圣者,还有善于在本体与影像中切换的“镜”……要是将“导师手杖”的能力也纳入考虑的话,可能是一个将写作续航读作苟命能力点满的团队。

    就算他们打不死审判长,审判长也绝对打不死他们。

    在交流对付审判长的计划之余,未来的神明们又顺便讨论了一下学术问题。

    宋逐云:“说起来,东部那些圣遗物副作用,感觉没有北部的这么严重?”

    索尔兹解释:“不是不严重,是这些副作用,大部分都由对应的神明替代承担了,所以各个星域的圣遗物最好不要拿到距离中心星球太远的地方,免得无法维持与神明间的联系,进而失控,而北地这边,沉默记录官还未陨落的时候,就很少对物质界进行干涉。”

    宋逐云想了想,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原理,之所以“导师手杖”能被揣着到处跑,是因为她除了“镜”之外,还有着“生命”的神子的特殊概念,可以被视为神明的延伸,“无貌”当年可以通过她来窃取绿之女士的力量,她本身当然也能做到这一点。

    一番交流下来,所有棘手的问题居然都得到了解决,诺恩斯很清楚这不是审判长水平不行,实在是对手团强得有些过分——宋逐云这边相当于拉了一个差不多能弑神的队伍过去殴打对方。

    “……”

    虽然还没见到人,但不妨碍诺恩斯提前为这名审判长点蜡。

    第146章   审判长

    如往常一样的紧张气氛弥漫在天秤星上, 主城区的人时时刻刻都有着戒严的感受,他们中有不少人都了解到,萨罗扬今天跟朋友一块返回了北地, 中间除了午饭的时候出来过一次之外,其余时间一直老实地待在自己的房间当中,仿佛一个遵守纪律的好学生。

    由于这段时期局势颇为紧张,即使对方是萨罗扬, 星舰队这边也保持着一定的监督, 不过照夜社社长本身的权限高,又没有明显违规行为,他们自然不能做得太过分, 当然有一个“镜”领域的半神在, 大部分窥视的手段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失去原本的效果。

    就在萨罗扬闭门不出的时候,审判长道格拉斯·康芒斯正如往常一样,待在审判庭之内。

    由于秩序之力自带高防御效果, 天秤星无须太多维持秩序的人力,常年驻扎在这里的半神并不太多, 而道格拉斯本人为了避免被发现不对, 也有意放任了人员分散的局面。

    此时此刻,他就是星球上实力最高的“天秤”代行者。

    没有妨碍者, 也没有一旦出事就能赶过来提供帮助的同伴。

    办公室内,审判长忽然停止了动作, 他被面具覆盖的脸轻轻转动,目光所至之处,周围的画面突兀地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缝,却没有进一步变得粉碎, 就像是一面被打破但碎片却依旧拼接在一块的镜子。

    ——道格拉斯已经意识到,在他没能察觉的某个时刻,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经由现实变为了镜面空间。

    这种诡异又可怖的手法,让他忍不住想到了当年的“无貌旅行家”。

    跟已经将自己的本质固化在了创造界中的神明不同,“无貌”生前始终未能走到最后一步,但也同样意味着,跟大部分力量都被用于支持世界的根源之树不同,他可以调用的力量非常多,远超出当时世界上的任何人,就算穷途末路之时,依旧能给人带来难以抗拒的巨大压制力。

    在这一刻,已经成为天秤星最高管理者的审判长,再度回想起当年面对“无貌”时的感受。

    “叮——”

    令人神经绷紧的声音在镜面空间中荡开,那种蛛网般的裂纹在持续加深——审判长举起了一个小锤子,轻轻地敲击了一下。

    那是“公义法槌”,同样是一件圣遗物,层次略逊于“泥板书”,主要作用是施加大范围的震慑效果,倘若有普通人在场的话,刚刚这一下甚至能直接摧毁他们的理性,让他们变成屈服于权威,毫无个人意志的木偶。

    在道格拉斯看不见的虚无之地,一个穿着银灰色法师袍的身形随着法槌声响起而骤然僵硬,崩碎,然后又瞬间重聚。

    ——“公义法槌”命中的并非是来人的本体,而仅仅是一道镜像。

    为了将道格拉斯控制住,宋逐云动用了属于自己的根源之力,在容纳了多个断枝后,她对应的那棵镜之树已然完全脱离了树苗的形态,变成一种至高至上的不可名状之物,并显露出宏伟的气息。

    倘若攀升为神明的整个过程也存在进度条的话,那么宋逐云已经走到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位置,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就算“无貌”当真重新出现,也无法再度加入到竞争当中。

    基本上只需要消耗足够的时间,就能真正成神。

    在这片虚幻又真实的牢笼内,审判长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究竟遇上了怎样的敌人,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开始释放自己的卡牌。

    身为代行者,他们所有人掌控的能力,都只是对应根源之树的一部分。

    就像极冬之宫那边的主流卡牌树分为亡灵跟血肉两大块,塔斯隆特也有数量极多的绿植类卡牌师跟治愈系的卡牌师,天秤星这边,则是秩序系跟交换系占多数。

    其中交换系最广为人知的仪式就是[契约书],也有一部分人选择使用交换的能力,来进行类似炼金的工作,制造各种好用的器物……至于审判长道格拉斯本人,则是典型的秩序系,这一类人善于施加各类精神方面的debuff,使得对手产生畏惧屈服的情绪,他们的力量能化成锁链与铡刀,束缚并攻击自己的目标。

    审判长感觉自己束缚到了某个存在,但那个目标,几乎是在被接触的瞬间,便重新消失不见,同时以脱离桎梏的形态再度出现。

    如此飘忽,如此虚幻,如此捉摸不定。

    “……”

    审判长的声音从面具之下传来:“你是‘镜’。”

    他的音量不大,却清晰异常。

    道格拉斯之所以开口说话,跟个人性格无关,也没什么走一走开打时必放嘴炮的特定流程,主要是为了完成与对手间的动静交换——他是秩序系的卡牌师,但不代表不熟悉交换领域的能力。

    那个隐匿在虚无之地的存在,虽然没有说话,但行为本身依旧产生了某种涟漪,这种动静,可以跟道格拉斯的说话声互换,让对战的双方,都能更清晰地察觉到对方的状态。

    道格拉斯的目中闪过了一抹晦暗的光,在感知到那个存在时,他又瞬间释放了另外三张牌[追猎],[通缉令]以及[归案]。

    身为审判长,他对能力的使用确实足够熟练,连站在镜领域当中的宋逐云也感到了某种拉扯之力,而且拉扯的并非是镜像,而是自己的本体。

    然而这种拉扯的状态仅仅维持了极短的一瞬,就在“混乱”与“扭曲”的作用下失去了目标,之前已经接触到的本体,也随之再度变为了影像。

    这种完全难以拘束的感觉……

    审判长微微闭目:“原来你已经快要攀升了吗?”

    在根源之树成长到足以撑开两个世界的程度时,神明会进行最后的[固化]仪式,祂们的枝叶将会经受创造界内无尽光辉的灼烧,成为永恒而至上的存在。

    虚空之中,宋逐云被兜帽遮住的双目中那种水银之色流动了起来。

    她发现道格拉斯的判断产生了失误,自己的实力确实在不断进步,但距离攀升还有一段距离。

    而对方之所以会得出错误的结论,是因为他掌握的秩序之力已经被削弱,在与敌人的交锋中落入了下风。

    就算是镜像的世界中,诸如秩序之类的概念也依旧存在,这也是为何当时在种植园那边的时候,种植园园主能用容器跟死亡的概念来阻止她窥探秘密。

    而道格拉斯现在却无法掌握自己经营多年的领地,是因为他丧失了那种秩序之力的保护,从守序者变为了背序之人,“天秤”在人间的圣所已经逐渐无法庇佑他,并开始排斥他。

    而宋逐云的出手只是前奏。

    阴影中,无形的利刃正在凝结,在决定攻击的时刻,就已然命中,那种快捷直接跨越了空间与时间——审判长还未看到刀刃出现时,就已经清晰感受到了那种令人战栗的锋利感。

    原本就算被困于镜面空间内也一直维持着情绪稳定的道格拉斯,到了这一刻,却骤然流露出了一丝怒意与不忿。

    审判长微微合上双目:“明明之前如此弱小,在掌握了根源之树后,也能迅速变得强大起来……”

    “……”

    听见对方话语的宋逐云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吐槽欲,在她的认知中,就算是没掌控根源的萨罗扬,实力怎么也算不上弱小。

    虽然在大多数人眼中,是毫无背景的大一新生居然表现出跟照夜社社长一样的优秀程度,但对于了解内情的人来说,是萨罗扬展现出了类似于“生命”的神子的天份。

    纵然没有树种,只要按部就班地发展,萨罗扬也绝对能成为半神,而且以她的能力跟韧性,说不定还能凝结出某些概念的根源枝条,攀升为稍弱于“树”的神明。

    虽然是一位守序者,但在决定了对这位北地的代行者首领下手之后,萨罗扬挥刀时便没有任何犹豫,她的刀锋连续刺入了对方的胸膛,鲜血随之涌出——容器的严重损坏对半神来说并不致命,但也算的上重伤。

    审判长看着自己身体上流淌的鲜血,他的面具因为攻击的余波而跌落,露出了藏在后面那张苍白衰老的面容,喉咙中发出压抑的咆哮声:“你这愚妄之徒……”

    道格拉斯的五官固然还具备着作为审判长的威严感,但他的年龄实在是太老了一点,看上去约莫五十许岁,若是普通人,当然算得上保养得当,但作为寿命被大大延长的代行者,这显然并不正常。

    单看外貌的话,别人甚至会以为林德·拉斐尔是他的孙女辈。

    由于过来围攻他的所有人,包括车夫在内,都是神明或者半神,立刻就察觉到,对方的身躯与容器间存在着一种正在恶化的不协调感。

    对“泥板书”的使用本来就会消耗审判长的生命,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道格拉斯也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强行夺取到的容器。

    在面孔暴露于来人的视线中后,道格拉斯反倒冷静了下来,他用秩序系的卡牌暂缓了敌人的攻势,然后开口:“看来你们想杀了我——但是之后呢?

    “其实‘天秤’已经不在了,你想要得到‘刃’的话,就要有一棵新的天秤之树存在,否则必定会因为杂质概念而疯狂。”

    道格拉斯缓缓诉说着与根源有关的秘密:“我就是距离‘天秤’最近的人,你要是想不受阻碍地成神的话,就必须与我合作。”

    站在虚无之地的宋逐云清楚听见了道格拉斯的话。

    ——会这样说,证明这位审判长阁下,多半已经开始了畏惧。

    第147章   门已开启

    萨罗扬看着面前的老人, 表情有些失望,也有些释然。

    道格拉斯的话证明了一件事,他当年的的确确是以不正当手段谋夺的审判长之位。

    因为原本坐在审判庭中的人, 应该是“虽然并非最强大,确实最有牺牲之愿”的代行者,而“衡量天秤”当年与冬圣者定下转世重来的计划的时候,也仅仅将事情向祂代行者中的首领透露了一部分。

    道格拉斯之所以对此一知半解, 甚至向萨罗扬发出合作的宣言, 是因为当时谋夺审判长职位的手法不够光明,导致一些本该交代的消息没能顺利传达到他这里。

    失落了最关键的秘密,导致这位审判长像是一个被遮蔽了视线, 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人……他错过的是最关键的秘密。

    直到现在, 这位审判长现在了解的内容, 也仅仅是“衡量天秤”已然陨落,却并不清楚世上还有兰格雷这么一个存在。

    冬圣者当然了解所有的一切,但祂显然没义务跑过来帮道格拉斯答疑解惑, 而出于对同族的偏爱,这位中部的根源, 也更希望沉默记录官能完成自身的复生仪式。

    *

    在萨罗扬跟宋逐云将道格拉斯困在镜面世界中的时候, 远在西南的兰格雷,一直通过共享的视力来接收北地的情况。

    他注视着那位审判长面色的每一丝最微小的变化, 理解了看似平稳的北部星域内,究竟潜藏着怎样的危机。

    兰格雷的心中甚至因此生出一种决意。

    他原本就有着牺牲的觉悟, 如果世界需要的话,就算是彻底抹杀掉作为“兰格雷·纽伯恩”的存在也能够接受,但看着难掩阴鸷的审判长,兰格雷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在这个世界上, 具有掌握根源之力的品质的人,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像昔日的“胜利之剑”,祂虽然成功攀升为神明,撑开了物质界跟创造界,却也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不亚于世界碰撞的巨大灾难。

    兰格雷意识到,想要维持世界的秩序,除了保证根源之树们的存在之外,还有一条,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神明的力量,成为灾厄的引子。

    在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有种奇异的感受,就像是听到了某种呼唤,正自地面迅速升入高空,连空间都因此产生了某种扭曲……如果周围有旁观者的话,会从兰格雷的身上,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光辉。

    ——根源之树们本来就是撑开世界的存在,随着兰格雷与昔日的自己愈发契合,他也更能与创造界内无尽的光芒产生联系。

    这一刻,立于虚无之地的宋逐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忽然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虽然双方间有着空间的巨大间隔,却不妨碍她窥视到了一些信息——兰格雷与“天秤”间的联系正在增强。

    随着兰格雷对自身权柄掌控的不断增强,那种弥漫在天秤星上秩序之力也逐渐变成了罪人的锁链,反过来桎梏住了道格拉斯的行动。

    就在此时,宋逐云伸出了手,她的指尖缓缓向前推移,每前进一寸,周围的空间就产生一种暴风般的撕裂感,然而所有的阻隔在根源的伟力前面前,都像是纸片一样薄弱,她最终顺利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由历代审判长所掌控的“泥板书”。

    她原本不知道这件圣遗物的所在,却从道格拉斯身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

    难怪“无貌”善于蛊惑人心,属于“镜”的窥视权能,甚至能隐约望见一个人灵魂的形状。

    宋逐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作为一个强者,“无貌旅行家”身边的追随者里,因为“敬佩首领的才能或者为人的魅力”而选择跟随的人数,与其他大人物相比,简直少的可怜,连习惯性四面树敌的“胜利之剑”都比他更有人望。

    会导致这种后果,一部分跟列得·密德尔顿本身的性格有关,另一部分也因为他天赋出色,过早地掌握了“镜”的力量,却又没有完全理解那种力量。

    “无貌”担心有人要对自己不利,所以会下意识地去窥探旁人心中的恶意。

    然而除了刚出生的稚子外,世上根本不存在纯洁无瑕的灵魂。

    列得·密德尔顿每次去看时,都能感觉自己的视线被恶意所包裹,他本人也在那种恶意的侵袭下,堕化为了如今的“无貌旅行家”。

    道格拉斯看不见宋逐云的动作,却能感觉到那种源于灵魂的撕裂感——剧痛让他甚至难以继续维持卡牌的释放。

    就像是心脏被人活生生地挖去了一块,某个应该与他紧密相连的事物,正被人强行夺走。

    也因为圣遗物与审判长之间的联系,在这一刻,他终于透过镜面的遮蔽,看到了那个穿着银灰色法师袍的身影。

    对方的手中,正轻轻托着“泥板书”。

    *

    宋逐云没有“天秤”方面的传承,但她的生命层次足够高,自然地理解了这件圣遗物的部分情报。

    “泥板书”的书写面积是有限的,这里的面积,指的并非是物质界意义中的那种大小,而是更玄学一些的“重量”。

    如果某位审判长写下了一条影响极大,对整个世界都会产生根本性改变的律法的话,不管这条律法的措辞再简单干练,“泥板书”上的书写面积都会瞬间消耗殆尽。

    如今这件圣遗物上除了有关“无貌”的内容外,就只有一条,就是将北地的权力尽可能集中到审判长手中。

    宋逐云看向萨罗扬,后者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举高已经化为宽剑形态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刺向虚空之中的某一点,用刃的力量,切断了道格拉斯与“泥板书”之间的联系。

    随着剑刃落下,这件圣遗物上面的文字开始逐渐淡去。

    虚无之地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

    宋逐云心中忽然一动,伸手从虚空中拉出了一个人,将“泥板书”交到了对方的手中,并说了一句话。

    没人听见她说的是什么,因为这句话直接以“掠夺”的方式,被传达到了来者的耳中。

    兰格雷·纽伯恩的身形出现在此,对眼前这一幕的见证,让他的力量得以提升,利用“交换”的权能作为辅助,使得宋逐云能成功将他给带到北地。

    他一向是一个安静内敛的人,此刻则多了一些威严感,向着身边的同伴点了点头。

    在兰格雷边上,穿着银灰色外袍的年轻学者微微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镜面般的瞳孔失去了焦距,口中轻声颂念:“先知之目,使我得以洞彻——”

    随着颂念声的落下,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视野开始极快地穿梭。

    在加深对相应权柄的掌控后,一般来说宋逐云想“看”什么,都能瞬间看到,她现在之所以能体会到类似的穿梭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无貌”的位置,距离这里非常遥远。

    这也并不令宋逐云意外。

    随着目中画面的稳定,一个与现世画面完全不同的地方落在她眼中——那是一个有着昏黄天幕的地方,重叠的建筑群落上坐着一个又像青年又像老者的灰衣人,他的身躯被浓郁的阴影锁包裹,肢体乍看像人,但仔细观察的话,却仿佛是一丛丛流动的黑色的水草,而脸上的瞳孔本该一半如水银,一半如血液,如今却都失去了原本鲜活的色彩,变得黯淡陈旧。

    列得·密德尔顿所在的地方,并非此刻的世界,而是已经被岁月所埋葬的旧日都市。

    宋逐云完全确认了之前的猜测,昔日“全知之镜”中显示的画面,就是对“无貌”此刻所在的暗示。

    如果将时间看成一条横轴的话,那列得·密德尔顿实际上是以他死去的那一刻为镜面,以不断向前推进的此刻为物相,利用当时尚未完全失去的“镜”的权能,将自己照入了历史当中。

    这是[以史为镜]的一种扩展性使用。

    所以“全知之镜”无法显示确切的画面,因为列得·密德尔顿的位置,一直在不断后退。

    萨罗扬已经停止了对道格拉斯的攻击,但这位审判长阁下心中的战栗之意,却比往常任何一刻都更清晰。

    他感觉有两道视线同时投注到自己身上,一道来自当下,犹如流动的水银,一道来自身后,散发着陈旧腐烂阴森的气息。

    ——作为被绿之女士剥夺了受到治疗的权力的存在,“无貌”研究出了一种通过“慷慨者的馈赠”来建立联系,然后以旁人为自身镜像,并将负面状态从本体转移到镜像上的非常规自我净化的手段,作为接受了一定“馈赠”的道格拉斯,显然也能被视为列得·密德尔顿的镜像。

    通过这具已经在崩溃边缘的躯壳,那两道分别属于现在与过去的“镜”的视线,也成功汇聚在了一起。

    在兰格雷等人眼中,那位穿着银灰色袍子的年轻学者的影子,忽然变得模糊,身形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像是浸入了水中的相片。

    默文·诺恩斯忽然想到了一个仪式。

    宋逐云本人曾使用过一个不知名的仪式,使得房间内的人随着镜子的移动而转移到隔壁的空间当中。

    如果将“无貌”此刻的位置视作某个房间之内的话,那么被消除效果的“泥板书”便可以被视为打开的大门,至于宋逐云本人,她同样是一面镜子。

    门已开启,列得·密德尔顿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了镜子当中。

    第148章   馈赠

    昏黄的世界边缘, 像是有人正拿着笔刷涂写一样,逐渐勾勒出了一个穿着银灰色外袍的年轻学者的身形。

    她拥有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鲜明色泽,就像是一滴水银落在了色彩模糊的老照片上。

    年轻学者轻轻抬起头, 隔着跨越大半个世界的距离,注视着这个被岁月埋葬的旧日都市中,中唯一一个看起来像是“人”的存在。

    ——从“泥板书”上的阻隔被揭开,让她得以清晰地注视到目标的那一刻, 时间便不能成为抵达此地的阻碍。

    某种类似于呼吸一样的本能在比灵魂更深的地方复苏, 年轻学者自然而然地走了进来,站在了那个理论上已经死去的伟大存在面前。

    对于“无貌旅行家”的究竟在计划些什么,宋逐云并非一无所知, 身为“镜”之力量的掌控者, 她完全清楚这份根源之力究竟拥有着怎样的权能, 早在抵达此地之前,她心中便大致有数。

    神祇有着莫可名状的伟力以及足够丰富的知识,祂们在希望完成某个计划时, 往往会准备不止一个行动方案,以便应对各类风险。

    虽然列得·密德尔顿并未走到最后那一步, 但这并不影响他学习前人的经验, 为自己准备好复数个“原始计划被看穿后的备用成神途径”。

    第一重,也就是最表面的计划, 是那些分散在世上的残余意识,它们有的选择隐匿, 有的感染旁人,但无一例外,全都在谋求谋求着生命层次的攀升,结局却总是失败。

    第二重计划则跟列得·密德尔顿的代行者们有关, 那些因为得到馈赠,而成为“无貌”的镜像的人,在首领或明或暗的驱动下,做出了各种布置。

    这些人甚至不清楚自己行动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比如北地现任审判长道格拉斯,他的位置非常关键,先利用“泥板书”遮蔽了“无貌”的真实所在,假若没有萨罗扬等人被发现的话,他下一步的计划应该是收集足够的“天秤”回响,以此欺骗“铜衡”的判断,拿取这件圣遗物,利用其强制交换的权能,将“无貌”从过去释放到现在。

    而会让列得·密德尔顿选择不再躲藏的理由,有且只有一个——他的计划基本已经完成,只差最后被释放出的那一步,便能成功。

    不管是拿到树种,还要使用仪式,想要成神,必须选定某个概念,而能与“无貌”契合的,只有“镜”跟“刃”。

    此前在与[无壳之孽]的合作中,列得·密德尔顿又得到了部分“寄生”的力量。

    在[无壳之孽]疯狂自我增生后,想要迅速清除掉它们,必须依靠“刃”的权柄,直接命中并击杀那种没有形体的知识怪物,所以在感受到来自[无壳之孽]力量减弱的时候,就意味着“刃”的继承人已然诞生。

    当初在了解到[无壳之孽]的特性时,宋逐云心中就模糊有了猜想,如今算是彻底确定下来——萨罗扬就是“无貌”选定用来寄生的容器。

    所以“无貌”扶持了道格拉斯上位,表面上是为了隐藏自己,真实目的则是为了让对方把控着北地的权柄,阻止移植仪式的完成,直到目标出现。

    从这个角度看,道格拉斯就是一个纯粹的工具人,他以为自己拿到了成神的知识,并一直以成为“刃”的继承者为目标,然而本质上只是一块作为挡路的顽石,阻止其他有资质者的前进。

    道格拉斯甚至为此更换了自己的容器,以强行获得了“刃”的亲和性,但从他躯体的衰败程度看,当初的更换,显然存在严重的问题,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陷阱。

    那么为何一定要是萨罗扬?

    为什么她会被“无貌”期待为成为“刃”的继承者?

    在她进行仪式的时候,准备了许多年的道格拉斯也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计划,审判长畏惧的并非年轻的照夜社社长,而是隐匿在暗处的“无貌旅行家”。

    道格拉斯不敢破坏“无貌”的计划,只能放任仪式的正常进行。

    所以方家那边的人得到的模糊消息是正确的,移植“刃”的断枝这件事,本身确实存在着极高的,无法证明也极难宣之于口的风险。

    各个星域的代行者不是傻子,在进行继承仪式前,必定会仔细检查目标人物的履历,那么萨罗扬本身必然不存在任何问题……

    “各个星域都有代行者家族,这是因为概念的亲和性,是一种能依靠血脉流传的事物。”

    那位灰衣人十分平静地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哑,似乎很久未曾与人交流,而讲述的姿态则宛如一个耐心的教授,向着不请自来的年轻学者,认真解释起了自己的计划:“你或许听过,曾经有一位贪欲超过知识的学者,为了追求永恒的寿命与不朽的灵魂,尝试过一个仪式[永生炼成]。”

    宋逐云知道这个仪式,当初哈代教授在告诫学生不要随便尝试非正规仪式时,就曾用[永生炼成]举例。

    灰衣人:“想要提升寿命,除了向绿之女士祈求外,还有一条相对简单的途径,那就是成为代行者。”

    代行者能够从根源之树那里得到更多的力量,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来改造自我,当初那位学者,就是想以提高目标概念亲和性的方式,来人工制造代行者。

    毕竟代行者数量很多,根源之树在将力量分给他们的时候,并不会每次都亲自过去盯着看,只要亲和性足够的话,那即使跟神明不熟,理论上是能骗到一些力量的。

    灰衣人:“容器与灵魂是冬圣者的领域,这位神明并不会太过考虑仪式对人类的影响,更换躯壳这件事,并不适合普通人,而那位学者的计划,是研究出在不改变容器的情况下,强行注入亲和性。”

    最后那个研究算是得出了一定的成果,只是实施起来的成功率太低,很多实验对象要么死亡,要么异变成了怪物,只有少数人撑了下去,获得了浓郁的概念亲和性,拥有成为代行者的资质。

    灰衣人缓缓道:“我将那个学者的行为通报给了星舰队,那些幸存者因此得以被拯救,延续自己的生命——这便是最初的‘馈赠’。那些被救出来的人,就包括了萨罗扬·坎贝尔的血亲。”

    作为一个别有所图的馈赠者,列得·密德尔顿在萨罗扬成为了“刃”的继承者后,准备来取回当初的代价。

    第149章   牢笼

    除了一些细节方面的补充外, “无貌”的解释跟宋逐云之前猜想的差不多。

    “馈赠”在本来无关的两个人之间建立了联系——她之前曾看过“制灯人”有使用类似的操作,来维持自己对学徒的控制。

    宋逐云甚至有些怀疑,“制灯人”克劳尼娅也是“无貌”的备用容器, 只是由于她成神道路最终失败,“无貌”才放弃了将其启用。

    而在最后被宋逐云抓住的时候,那位神明之下顶尖水平的半神,只是流程性地抵抗了几个回合, 就选择束手就擒, 顺从地被抓到了圣堂。

    宋逐云怀疑,克劳尼娅对自身的命运,有过一些模糊的猜测, 她渴望得到生命层次的攀升, 但有对这件事怀有一些本能的, 无法确认的戒备,所以在面对展现出自身实力的圣堂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贯彻了“打不过那就加入”的友善型策略。

    ——不管跟哪个星域相比, 圣堂都是底蕴最丰厚的代行者聚集地。

    列得·密德尔顿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或许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跟你解释这么多。”

    宋逐云镜面般的瞳孔看向对方, 道:“因为你是一个善于给予馈赠的人。”

    ——“慷慨者的馈赠”, 列得·密德尔顿的招牌仪式,经常用答疑解惑的形式来给人挖坑。

    列得·密德尔顿痛快承认, 不过又遗憾道:“然而你有命运的庇护,我也无意与绿之女士为敌, 所以本来也并不指望仪式能够成功。

    “除了讲述计划的原理之外,‘诉说’这个行为本身,仅仅是为了消耗时间而已。”

    列得·密德尔顿模糊的面孔上似乎浮现出一个微笑:“这个世界是困住我的牢笼,只有掌握了‘镜’之力量的人才能将之开启, 但在我的影子被映在镜面中之后,就能借助[虚实相替]的能力,将自己置换到外界,留在此地的,只是一面镜像而已。”

    只有宋逐云能“看”到列得·密德尔顿,而被“看”本身,便能将其释放。

    这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牢笼,旁人要么找不到他,要么在找到的同时,就会将他放出。

    列得·密德尔顿:“相反的,是你会被禁锢在此地——你就是树种本身,在你之后,不会产生任何觉醒‘镜’之能力的人,这个牢笼也会被永远封闭。”

    “——这句话同样也夹杂着谎言。”

    宋逐云注视着面前的毫不客气地揭露了对方的骗局。

    “真正的答案应该是,你在准备容纳‘刃’的时候,已经失去了‘镜’的根源之树。”

    列得·密德尔顿死去的那一刻,镜之树已经崩碎,并开始离他而去,但整个事件并非瞬间就能完成,需要一定的时间,他正因为察觉到自己马上便要彻底失去“镜”的根源之力,所以才要将残留的大多数意识,转移到“‘镜’尚未觉醒自我人性”的旧时代。

    所以他其实一直怀有打开牢笼的方法,只是在打开的一瞬间,就会因为进入现在而失去“镜”的力量,造成行动失效……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

    列得·密德尔顿会被卡死在出口。

    至于宋逐云,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握还不够熟练,所以陷入这片旧日都市后,可能一时半会无法离开,但只要耐心研究的话,不多久便能破困而出,但倘若她相信了“无貌旅行家”的话,说不定就会当真被困住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就算这样,那也不要紧。”穿着银灰色法师袍的年轻学者慢悠悠道,“你确实已经失去了‘镜’,并被‘镜’所厌弃,居然看不出来,我用来前往此处的,也只是一面镜像吗?”

    听到对方的话,灰衣人似乎是遭到了巨锤的击打一样,身形轻轻摇晃了一下,表面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但却没有真正崩碎。

    “你还并非神明,但即使当真抵达根源,也无法让‘镜’厌弃什么人。”

    灰衣人用喑哑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觉得绿之女士能让‘生命’与‘镜’成为相斥的概念,旁的根源就一样能够做到?”微微摇了摇头,“假如是这样的话,‘天秤’早就停止了我使用交换类仪式的能力,祂虽然是个性格守序,而且如无意外尽量不干涉旁人的神明,但在遇见会引发世界级别的动荡的事件时,也绝对会选择出手。

    “其他神明不那么做,是因为祂们并非‘导师’。”

    最开始人类根本不会觉醒卡牌,只能使用副作用非常大,而且还未形成稳定体系的非正规仪式。

    从残留的记录可以看出来,当初因为仪式反噬而死的人,甚至还要略多死在混乱的副本区域的那些。

    直到绿之女士开始掌握根源之力后,有关祂的诸多概念才变得相对稳定,而在此基础上,绿之女士又研究出了如何把自己的力量分给旁人的方法。

    祂是一手确立了成神体系,卡牌体系,仪式体系的伟大存在,才能被称为“导师”,拥有能剥夺旁人使用自己领域能力的权力。

    而圣遗物“导师手杖”自然就是绿之女士这一权能的体现。

    面对灰衣人稍显尖锐的言辞,年轻的学者笑了一下,轻松自若地开口:“你实在不应该忘记,除了是‘镜’之外,我还是‘生命’的神子。”

    “……”

    当初“森林”之所以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把自己与“镜”的关系用仪式的方法固定下来,除了获得“命运”的能力外,同样也是为了使得不同的权能可以在两个根源间传递。

    属于绿之女士的力量,便能传递到“镜”那边。

    年轻学者看着灰衣人,庄重宣告道:“我将收回‘镜’的力量,从此之后,你的所有影子,都将如镜面般崩碎。”

    话音方落,那个灰衣人的躯体顺便产生了无法逆转的变化,原本立体的姿态变得扁平,然后当场粉碎。

    昏黄的旧日都市中卷起了一阵由阴影化成的暴风,城市的残骸被那种凶暴的力量所扯碎,而那位年轻学者却像是完全不受影响一样,回过头,向自己来时的方位望去了一眼。

    ——列得·密德尔顿留在此地的确实只是自身影像,真正的“无貌旅行家”,在镜子被安放于正确的位置上时,便已经从这片旧日都市中被释放了出去。

    *

    北部星域,天秤星。

    这个由镜面世界构筑而成的虚假审判庭内,审判长道格拉斯已经无法维系自己对躯壳的控制力,他失控地倒在地上,耳朵,鼻孔还有嘴部都有一种淡灰色的气体在向外流淌。

    倘若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这种气体的颜色十分杂驳,有些似乎是细小的发光颗粒,还有些则像是煤屑一样的黑色碎片。

    索尔兹仅仅扫了一眼,就做出了足够专业的解释:“容器与盛放之物出现了排异反应,这是他的灵魂在外流。”

    容器可以被外力所改变,灵魂自然也可以因此发生变化。

    那些发光颗粒是源于创造界的力量,代表着他作为代行者所接受的力量,而煤屑般的黑色碎片,则是灵魂中的伤痕。

    索尔兹:“他当初想获得‘刃’的根源,于是为容器增添了相应的亲和性,但又想拿到审判长的权柄,所以必须得到‘天秤’的亲和性,要是只往一个方向发展的话倒也罢了,但他为了得到‘刃’的断枝,不断尝试获得这方面的力量——这等于是重复了沉默记录官的命运。”

    “衡量天秤”当初就是因为无法同时容纳两棵根源树才陨落的。

    索尔兹摇了摇头:“道格拉斯应该是从‘无貌’扔掉‘镜’之树,转而谋求‘刃’的事迹中得到了灵感,但‘镜’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具有万能适应性的力量,能够用自己照应出旁的事物,别的概念可都不能这么做。”

    他的解释很有价值,属于换一个场景觉得能引起同伴思考的类型,但此时此刻,却无人对此做出回应。

    兰格雷看着身边宋逐云那片已然变得色泽黯淡,充满着凋零气质的影像,感到一种忧虑。

    某种一样的陈旧感自她的影像开始,一直蔓延到了整片区域内。

    作为在场的所有神明半神里最擅长输出的萨罗扬,在察觉不对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就挥动了自身的利刃。

    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某个不属于当前时代的力量,出现在了这片空间内,

    而在她动手的刹那,就连通所在的位置一道,从索尔兹等人的视野中完全消失。

    ——仿佛是一块被拿走的拼图。

    不用多加解释,只要对卡牌领域的历史稍有了解的人,都能猜出,出手的人是“无貌旅行家”。

    对“无貌”有着更深了解的人会知晓,这位大人物一旦从牢笼中脱困,进入宋逐云已经觉醒人性的现在,所拥有的“镜”之力量便会迅速流失。

    但他在牢笼中留了一个影子,用来给现在的自己输送力量。

    那种力量非常微弱,但萨罗扬与“无貌”之间,本就存在着以“慷慨者的馈赠”所建立的独特联系。

    列得·密德尔顿利用双方的关联,猝然出手将萨罗扬所在的空间强行攫夺而去。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且不被人打搅的地方,让自己得以寄生于面前选定的容器之上。

    只要等寄生完成后,神明们便拿他没办法了。

    冬圣者是偏爱同类的根源之树,对于凡人而言,祂是一位相对亲切,但因为力量过于诡异,所以难免会让人感到强烈畏惧的神明,但换做旁的根源,便会得到祂真诚的关切。

    而这也正是属于冬圣者的人性。

    列得·密德尔顿本来觉得,冬圣者不关心人类的事情,应该也不会在意究竟是谁变成“刃”的继承者,但从代行者哪里获得的信息碎片,又让他感觉对方如今似乎有些不喜欢自己。

    他只得稍微放低了标准,不强求得到冬圣者的关照,但希望到时候看在掌握了根源之力的份上,对方能无视自己。

    至于兰格雷,作为沉默记录官的转世,他是一个自制且有着牺牲之愿的人,而北地在挑选代行者首领上,也一向存在着类似的标准。

    在列得·密德尔顿眼里,北地的大多数代行者们都是一群老好人,倘若能给整个世界带来好处的话,就算自己受点委屈也无所谓。

    “天秤”与“刃”的力量都已经接近极限,如果再没有相应的继承者出现,北部与西南两地就会开始受到创造界力量的侵蚀。

    而如今的北地拥有着所有星域中最多的人口数量。

    倘若这里出现什么巨大的灾难的话,整个人类文明都可能会崩塌一半以上。

    这也是为什么列得·密德尔顿一直等到了萨罗扬这一代,才正式开始自己的计划。

    死线已然临近,如果找不到改变的契机的话,创造界又会重新降临到物质界之上,只要现存并清醒的神明们没有时间等待下一位合适的继承者出现,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列得·密德尔顿的神位,而且更妙的是,“生命”的神子被关到了过去的牢笼中,现世中缺乏使绿之女士从沉睡中苏醒的外力,不然那位最古老的根源之树,说不定会在半梦半醒之间,直接来一个“吾好梦中杀人”,出手将列得·密德尔顿再度击杀。

    ——所以列得·密德尔顿其实没打算把宋逐云杀死,只是需要一个牢笼,将对方暂时困住,并把自己的影像之躯留在了那里,陪着这位神子聊天,如果对方觉得愤怒的话,就算出手打他一顿,他也不会反抗,甚至会格外配合下那位神子,好让对方能够出气。

    连同所在空间一块被夺走的萨罗扬,此刻也迅速意识到,自己与同伴失散的不幸事实。

    她所在的地方,边缘处呈现出扭曲的锯齿状,似乎一旦越过那条界限,就会迷失在镜面世界的最深处。

    这是无比危险的境地,但无法获取同伴帮助,敌人棘手难缠,自己前途未卜等等危机,都没有对萨罗扬产生多大的影响。

    ——那甚至无法令她的心灵稍显动摇。

    化为宽剑姿态的利刃,依旧决绝地,毫无犹豫地刺向了面前那团飘渺无定的阴影之物。

    无论遇见什么样的情况,都依旧能挥动剑锋,无论面对多么可怖的敌人,都不会偏移目标。

    如果敌人面前存在障碍,那就连同障碍一道将之斩断。

    这就是“利刃”萨罗扬。

    她向着自己的敌人,发起了战斗的冲锋。

    第150章   偿还的代价

    看着那道能切断一切的利刃自头顶降落, 状如阴影或者灰尘的列得·密德尔顿却没有选择躲藏。

    ——他曾比现世的所有半神们都更接近根源,本身也是天才的学者,经验丰富的卡牌师, 更是一个善于利用人与人之前交互产生联系的仪式师。

    利刃落下,那团阴影如雾气一样被分成两半,但列得·密德尔顿却仍旧活着。

    他本就是残余的意识,而且作为[无壳之孽]的合作者, 列得·密德尔顿也有“寄生”的能力, 被分出两半中较少的那一部分,重新“寄生”回了另一半上,以这种方式重新合成一个整体。

    列得·密德尔顿本就是故意挨萨罗扬那一剑, 自然有准备应对的方法。

    而且他与萨罗扬之间原先便存在由“馈赠”而产生的联系, 此刻选择接受对方的杀意, 是为了让这个年轻的“刃”之继承者在自己这里的欠债变得越来越多,他也就能更轻易的将其作为容器。

    看着重新凝聚为一个整体的列得·密德尔顿,萨罗扬没有流露出任何气馁之色。

    并不是所有的攻击都能奏效, 如果一剑无法斩杀敌人,那就刺两剑, 两剑不行的话, 那就刺三剑。

    身为“刃”的继承者,她的剑绝不会比她的人先一步倒下, 坚持奋战到最后那一刻。

    宽剑被高高举起,然后毫不迟疑地重重挥下——那种身陷绝境也永不退缩的坚决之意, 让列得·密德尔顿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忍不住想起了昔日的“胜利之剑”。

    虽然最终因为背刺而陨落,但那也是一位,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未曾放下手中利刃的神祇。

    在所有存在或是曾经存在过的神明中, 列得·密德尔顿最恐惧的,无疑是绿之女士,这位东部的贤者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什么叫做来自命运的绝望——而在他被迫抛弃“镜”的根源之树的时候,绿之女士甚至还没有掌握命运的权柄,纯粹是靠个人的智慧,将敌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除此之外,“胜利之剑”也是一位给列得·密德尔顿留下强烈阴影的神明。

    他曾是对方的下属,却对这位老上司的智慧有着强烈的轻蔑之意。

    这位“刃”之神明对战斗所怀抱的那种纯粹的狂热,更让他觉得难以理解,而那种无法交流的隔阂感,也是列得·密德尔顿最终选择叛逃的原因之一。

    面前的照夜社社长,分明是跟“胜利之剑”完全不同的类型,但在作战时,却让他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时空错位感,仿佛再一次面对着曾经的西部贤者。

    她的战斗也有一种纯粹感,但与“胜利之剑”相比,却存在着更加坚持的部分。

    萨罗扬的剑锋并非只是为自己而挥动,她被报以“刃”之继承者的期待,并不只是因为具有相应概念的亲和性而已。

    事实上,对人类的事情一向没什么兴趣的冬圣者,在沉默记录官陨落的情况下,时不时也会对着北地投去关注的一瞥,看看有没有特别符合老友在人品方面的要求的年轻人存在,倘若有那么一个人,但对方却恰好缺乏“刃”的亲和性,祂就会按照沉默记录官的请托,出手帮对方进行容器方面的调整——这就是那本《容器的制作与维护》本来的用法。

    ——这也是冬圣者虽然是中立性质的根源之树,时不时也进行一些对人类来说过于诡异跟惊悚的研究,但中部并不被其他星域排斥的原因。

    “血肉之瓶”对人类的态度,跟其他神明有关,只要由人类成为的神明保持着守序的立场,那么祂便同样是偏向守序的。

    空间的碎片内。

    萨罗扬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形像是被笼罩于一片流动的寒光当中。

    列得·密德尔顿没有主动攻击对方,但利用一点残余的“镜”之力量,进行了一定的反伤。

    他对反伤的节奏安排足够老到,体现出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到哪个人的伤势完全没能阻碍萨罗扬的行动,这位“刃”之继承者简直就像一个没有痛觉的怪物一样,她的剑锋无数次劈在那团阴影之上,到了最后,终于隐约听见了一种怪异而重叠的撕裂声响。

    阴影变得稀薄——列得·密德尔顿自我“寄生”的速度,终于逐渐追不上对方攻击的频率。

    为了避免自己当真因为给出太多的馈赠而被彻底消灭,列得·密德尔顿必须立刻开始夺取容器的仪式。

    作为一个经常通过此类方式与人建立联系的存在,列得·密德尔顿能感受到,自己这边已然积攒了足量的代价,能支撑他顺利拿到面前这具躯壳。

    虽然过程很痛苦,但列得·密德尔顿觉得,自己这回一定会有个不错的结局。

    空间的碎片中,那团已经十分淡薄的阴影的末端飘入空气当中,像是春日的飞絮,又像是无数细而黏的蛛丝,轻轻延伸到了萨罗扬的身侧。

    她之前一直保持着宽剑姿态的肢体末端,不知何时又重新化为了人类的模样,并轻轻抬起手,截住了一条由阴影凝成的细丝。

    正常来说,这些阴影在接触到被馈赠者的一瞬间,就会穿过对方的躯体,直接浸没到灵魂之内。

    但列得·密德尔顿现在却并没有那种突破障碍的顺畅感,反而察觉到一种类似不小心接触了烙铁般的剧烈痛意。

    面前的“萨罗扬”低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但绝不属于照夜社社长的微笑,身形则产生了水纹般的波动,瞬间完成了形态的消融与重构,在稳定下来后,她的瞳孔由黑色变成了镜面般的水银之色,那身具有北地风格的制服变作了很有塔斯隆特审美偏好的银灰色长袍。

    “在将你释放出来之前,我就提示过兰格雷,到了最后的关头,就将我的位置,跟学姐的位置进行交换。”

    年轻的学者站在他面前,慢条斯理道:“如你所见,我其实一直停留在现在,那个回溯到过去并陪着你的影像聊天的,其实只是一道镜像之躯而已。”

    “……”

    明明是以灵活多变的阴影状态存在着,列得·密德尔顿却莫名有种轻微的被冻结感,仿佛是从温暖的初夏,一脚踏入了被暴雪覆盖的深冬。

    这里是拼图化的特殊空间,理论上绝对安全的地方,就算宋逐云是掌握了“镜”之权柄的存在,但毕竟没有抵达根源,也需要花上一定的时间研究,才能进入其中。

    但宋逐云直接让兰格雷用交换的力量,将她的位置与萨罗扬的位置做了更易。

    这件事理论上的确有做到的可能,但却存在一个难点。

    就像[予易之手]需要先在两个目标间产生连接,才能进行文字交换一样,人与人之间的交换,也有着类似的要求。

    但沉默记录官本身,并不具备空间的权能,只能以旁的方式进行定位。

    列得·密德尔顿有些恍然:“你同样对那个孩子使用了‘慷慨者的馈赠’?”

    这是用联系来覆盖联系的方法。

    假若萨罗扬同样也是宋逐云或者兰格雷的被馈赠者,那么这两位之间,也能产生独特的联系,碎片空间外的人,可以通过这种联系来寻找到自己的目标。

    换做旁的半神,列得·密德尔顿觉得对方未必能成功做到这一点,但目前与自己作对的那几位年轻人,基本已经算是被保送了神位,连冬圣者都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勤奋,跑过来亲自保驾护航。

    “……”

    面前的年轻学者用一直奇异的目光看着代表“无貌旅行家”的阴影,没有否认,却也没给出肯定的回答,她的目光平静如镜面,看不出任何太过强烈的负面情绪,但就是这种笃定的平静,令这位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给世界增添毁灭风险的大人物,也产生了一丝心悸。

    如果说萨罗扬让列得·密德尔顿联想到“胜利之剑”的话,那么此刻的宋逐云就叫他难以遏制地回想起了绿之女士。

    对方是东部的庇护者,是最初的根源之树,也是笼罩在他心头的浓郁阴霾。

    那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第一次让列得·密德尔顿感受到了何为伟大存在,与绿之女士相比,他自己只是在狼狈的躲躲藏藏,勉强见招拆招,但对方却从是从很久之前就安排好了针对遥远未来的计划。

    祂的对手每每以为自己考虑到了一切,但等到最后,会发现自己只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而已。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的无力感,列得·密德尔顿庆幸于绿之女士处于沉睡当中,不然他会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回到原本的时间线上。

    但面前的年轻人,只是“生命”的神子而已。

    就算圣堂用“漆黑之冠”增添了宋逐云的知识,但她的人性还过于稀薄,在阴谋布局这方面的造诣,与在绿之女士手下苟活多年的列得·密德尔顿相比,就像是稚童与老人。

    年轻的学长终于开口:“这里确实存在着你不曾察觉的‘慷慨者的馈赠’,但不是我与萨罗扬——

    “而是我与你。”

    “……”

    如果说代表“无貌旅行家”的那团阴影本来只是安静的话,现在则是陷入了死寂。

    他一向善于筹谋,越是这种性格的人,在面对预料之外的情况时,越是会下意识进行否定。

    但在得到了充足且可靠的提示的时候,列得·密德尔顿已然无法继续再自我欺骗下去。

    “无貌旅行家”意识到,宋逐云口中所言确实是真相,他们之间,确实存有“慷慨者的馈赠”。

    ——这个仪式于过去进行,于此刻生效,所以才让他一直都未曾察觉。

    面前的年轻学者是“镜”的树种觉醒了人性后所构筑出的新身份,她真实的存在时间比看上去要古老得多。

    列得·密德尔顿之所以能走到无限接近于根源的地步,正是因为他得到并占据了属于“镜”的力量。

    而这种给予,当然可以被视为最高级别的馈赠。

    这是一个只有宋逐云出现后,才会随之成立的仪式,甚至于宋逐云的出现,也有着列得·密德尔顿的推动。

    他亲自研究的仪式。

    他亲手书写的结局。

    他被自己对生命层次攀升的渴求所驱动,一步步走到了对方的面前。

    “……原来如此。”

    一个又年老又年少的叹息声从阴影中传来——列得·密德尔顿再一次体会到,当年自己被击杀时的绝望与茫然之感。

    “慷慨者的馈赠”这一仪式的灵感来源就是绿之女士对自己的惩戒,他昔日曾欣喜与自己从困难中获取了提升实力的灵感,原来只是走入了被设计好的陷阱当中。

    列得·密德尔顿曾冷漠地看着那些被馈赠者陷入绝望,如今也到了自己该支付代价的时候。

    他本来是“胜利之剑”的骑士长,之所以能成为“无貌旅行家”,这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镜。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①。

    列得·密德尔顿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短暂的念头——就算没有掌握命运的权柄,东部的那位伟大存在,也依旧是命运之神。

    本来呈现雾状的阴影不断向内收缩,慢慢汇聚成一个近乎实心的黑色圆球,从年轻学者身上蔓延出的银白连接,像是纺锤上的细线一样,不断向外扩张,包裹,最终牢牢网缚住了这块拼图碎片内的所有阴影。

    *

    在阴影化成的细丝接触到自己的前一刻,萨罗扬就从那个边缘呈现不规则锯齿状的特殊空间中直接脱离了出去。

    她的视野先是恍惚了一下,然后再度归于平静。

    索尔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你现在有想好,接下去打算怎么做了吗?”

    在“无貌”出现之前,宋逐云就匆匆告知了一件事,并让兰格雷以交换的方式,直接把这件事传达给了萨罗扬。

    那不是某个计策,而是她恍惚间看到的两重画面。

    ——如果一个人的力量短时间内提升太多的话,可能会失控的状况,做到某些理论上暂且无法完成的举动。

    或许是“镜”的力量在生效,又或许是绿之女士的权柄顺着双方之间那种紧密的联系流淌了过来。

    宋逐云用她的洞彻之目看见了躲藏在旧日都市里的列得·密德尔顿,同时也看到了另一重,有关根源的未来。

    第151章   成神

    那是萨罗扬成神的场景。

    从画面中的情形判断, 这个未来距离现在并不遥远,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接近,倘若宋逐云跟萨罗扬没那么熟悉的话, 都容易把那个场景解读为“‘无貌旅行家’成功夺取到新的容器,并准备攀升”。

    ——毕竟比起照夜社社长这个货真价实的年轻人来说,身为老前辈的列得·密德尔顿看起来更符合马上就要抵达根源的要求。

    他早就有着足量的积累,百余年前若不是在最后关头被人拦了一下, 列得·密德尔顿早就已经成为了“刃”之神明。

    通常来说, 在使用先知权柄的时候,距离此刻越近的未来,被看到的内容也就越准确。

    在得到这个消息后, 萨罗扬必须开始思考, 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才不得不做出了立刻尝试抵达根源的抉择?

    兰格雷看了索尔兹一眼,后者笑了下,猜测道:“我觉得吧, 可能还是跟‘无貌’有关。”

    毕竟跟“萨罗扬成神”的画面一起出现的,还有列得·密德尔顿的具体躲藏位置。

    他所停留的地方, 是一个充满着凋零与破败感的城市。

    萨罗扬回忆:“那个地方的建筑, 有点西南风格的影子。”

    ——身为照夜社社长,泰辰大学的优秀学生, 哪怕是《星域建筑史》这一类A类专业的非必选课程,她也学得颇为不错。

    兰格雷也反应了过来:“是[错位拼图]?”

    “无貌旅行家”为了制造足够的回响, 将不同星域的空间拼图化,然后以错位的方式强行连接在了一起,使得西部星域与南部星域混杂成为了一个整体,并制造了大量的迷路失踪事件。

    萨罗扬缓缓道:“有一些地方的[错位拼图]被解除后, 那里的空间就恢复正常,但有些地方出了错误的拼接之外,原本的那块空间也已然消失不见,这样的区域即使在解除仪式之后,也无法完全恢复正常。”

    说到这里,她已然猜到消失的空间都去了哪里。

    长期维持一整个城市的镜像太过耗费力量,所以列得·密德尔顿选择了将一片真正的空间,给转移到了过去。

    索尔兹从神明的专业角度解释了几句:“将世界比作容器的话,那些空间就相当于一部分血肉。”

    列得·密德尔顿的行为,相当于在容器上挖出了一块块伤口,那些脱离本体的血肉会渐渐失去活性,如果时间不长的话,尚且存在着修补的可能,但要是脱离得太久,则会逐渐腐烂。

    从画面中城市散发的破败感来看,那块血肉已然彻底消亡、逝去,就算拿回到现在,也无法重新植入到缺损的部分当中。

    萨罗扬:“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所有的事,从时间顺序上来说,‘刃’的移植仪式与[无壳之孽]的释放是同时发生的。”

    这两件事情都跟“无貌旅行家”有关,后者挑了这么一个时机来引发中部的混乱,显然有着深层次的目的。

    大部分[无壳之孽]都流向了东部,与此同时,“无貌”安插在塔斯隆特的下属也引爆了圣堂的内部矛盾,连大祭司林德·拉斐尔也不得不选择暂避锋芒。

    索尔兹笑:“我曾听绿之女士聊起过列得·密德尔顿这个人,他做事有一个特点,不管表面看起来如何,事件的中心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抵达根源。”

    “无貌旅行家”是一个为了成神不择手段的存在,以他的能耐,倘若不强求一定要走到最后一步的话,其实也能够过得不错。

    这种强烈的企图心促使他在卡牌的道路上走得越来越远,却也使得他难以真正攀升为神明。

    想要成神,就必须掌握根源之力,但这并非唯一的条件——除了对应的概念之外,根源之树们还需要以“人性”来维持自己状态的稳定。

    萨罗扬:“当时东部那边,确实有人在追求生命层次的攀升。”

    “制灯人”克劳尼娅希望能成为跟毒/药相关的神明,她复制了万灵药阿佐特,并谋求创造界的光辉,只是在进行最后的计划时,被来塔斯隆特游学的“镜”所看破。

    索尔兹笑了一下:“如此恰到好处的命运……”

    萨罗扬:“除了东部之外,[无壳之孽]也流入了其它星域,我们就是因此前来的北地。”

    索尔兹想了想,道:“就算不是为着清理[无壳之孽],你们近期多半也会过来,只是会比现在要迟上一些。”

    萨罗扬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索尔兹的说法。

    随着审判长对整个北部星域管理力度的加大,很多同学都开始向在外的朋友传达相关的信息,宋逐云甚至接到了吴净的邮件。

    兰格雷忽然开口:“如果没发生这件事的话,我们现在多半还在清理[错位拼图]的仪式场。”

    从现在的情形看,“无貌旅行家”让审判长收集“天秤”的回响,借此获得使用“铜衡”的资格,将自己从过去释放到现在,只是一个用来迷惑旁人的计划。

    他的真正安排是让“镜”将自己从过去照入现在,再开始抢夺“刃”的继承资格。

    所以“镜”与“刃”在[错位拼图]尚未被清理完毕时前往北地,是一件符合“无貌旅行家”期待的事。

    萨罗扬:“列得·密德尔顿失败过不止一次,他一定十分擅长为自己留下翻盘的后手。”又道,“如果这里的意识被击杀的话,他留在其他仪式场里的仪式,就会连通所在的空间一起,继续躲入过去?”

    索尔兹:“其实现在‘镜’已经醒来,他就算躲回去,也一定能被看见。”

    兰格雷:“那么这就不是为了躲藏,而是为了震慑与报复。”

    西南星域的中心班尔温德一向被称为混乱之都,这显然与“无貌旅行家”存在着无法切割的关系。

    空间与空间彼此在纠缠与碰撞间,难免会产生豁口,再加上西部与南部对应的根源之树一棵失去了所有者,一棵又尚未成熟,创造界的光辉很容易从中泄露出来。

    倘若剩下的所有[错位拼图]仪式都将所笼罩的空间挖出并扔回到过去的话,那么整个西南星域都可能因此直接崩塌。

    兰格雷:“假如只是暂时将‘无貌’囚禁住,而不击杀的话……”

    索尔兹的脸上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笑道:“在塔斯隆特的时候,绿之女士曾告诉过我,世上不存在没有漏洞的封印。”

    而列得·密德尔顿又是一个极其擅长钻空子的人。

    他必须被直接击杀,否则就很可能顺着与萨罗扬之间的联系,夺走“刃”的继承者的身份。

    索尔兹:“如果是为了避免世界被毁灭的话,需要将所有‘无貌’的残余意识在同一时间灭杀,或者不击杀他,而是选择用[固化]仪式,将你自己与对应的概念完全绑定,也能避免容器被夺取的命运。”

    这两件事,第一件由于涉及的仪式场太多,萨罗扬估计得到真正成神后,才具备相应的权柄,而第二件,则是要求她直接成神。

    换而言之,两个方案的实践方法其实是一致的——宋逐云那边不能一直把人困住不杀,萨罗扬需要在短时间内抵达根源。

    兰格雷微微皱眉:“我并非反对你的意见,但……”

    他想说萨罗扬还没有能够容纳一整棵根源之树的器量,却看见照夜社社长面上只有思考的神色,却没有显露出任何为难。

    这意味着对方在如何成神这一点上,其实是有计划的。

    萨罗扬缓缓点头:“我大概是明白了。”看向兰格雷,“‘天秤’阁下,你知道北地这边通往创造界的缝隙位于何处么?”

    之前在圣堂的时候,她已然获得了光化之躯,能够在创造界中停留一段时间而不被蒸发理性。

    兰格雷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我带你们过去。”

    这里距离缝隙所在并不近,而正常前往的话,还需要重重手续审批。

    不过兰格雷是沉默记录官的转世,直接用“交换”的权柄,将两位同伴带到了缝隙所在之处。

    萨罗扬向他们笑了笑,思忖片刻,又道:“我可能会有段时间无法出来,替我向学妹问好。”

    兰格雷安静地走上前,取走了“铜衡”。

    这件审判长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的圣遗物,在兰格雷手上时,安顺地就像是一件最普通的衡器。

    随着封印之物的缺失,裂缝变得明显,但却源于创造界的光辉并未就此泄露出来——已然萨罗扬的身躯遮住了缝隙,并从中进入到创造界之内。

    仔细思考的话,世界上确实存在有在器量未足时直接成神的方法。

    不管是冬圣者还是沉默记录官,祂们当年之所以抵达根源,用的都是绿之女士实践过的方法——以自身作为容器,使得根源之树逐渐成长到成熟的底部。

    后来的宋逐云,也是如此容纳的断枝。

    但若是反过来,以根源之树作为容器来容纳自身,当然也具备着理论上的可行性。

    容器与盛放之物的概念并不是固定的——盒子可以装载泥土,而泥土也能用来安置盒子。

    萨罗扬现在要走的,就是第二条道路。

    她会将自己作为填充物,放到根源之树当中——比起按部就班的稳妥成神之路来说,此类未经验证的道路存在巨大的风险,一旦失败,从容器到灵魂都会彻底融化在创造界那种无尽的光辉之中,或者成为树的养料。

    兰格雷跟索尔兹两人都停留在缝隙之外,目送萨罗扬进入创造界。

    他们无法久视,在同伴通过之后,就重新将“铜衡”放归——创造界内充盈着无尽的光芒,哪怕是被光化过的躯体,双目也会因为刺痛而致盲。

    早已萨罗扬考虑了这一点,她尚未睁眼,就已经开始颂念:“我召唤映照之目,我召唤扭曲之目,我召唤洞彻之目……”

    这是对“镜”的呼唤,而“镜”迅速且亲切地回应了她,让萨罗扬清楚“看”见了原本代表着“胜利之剑”的所在。

    那是言语所无法形容的场景。

    仅仅在目睹的一瞬间,萨罗扬就完全理解了支撑与固化的概念。

    她现在已然容纳了一部分断枝——对于“刃”的根源之树而言,萨罗扬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断枝希望恢复为整体,根源之树正在向萨罗扬发出呼唤,犹如躯体在呼唤灵魂。

    *

    碎片空间内。

    宋逐云已经控制住了列得·密德尔顿。

    她利用[慷慨者的馈赠]来锚定对方的位置,又用“镜”的能力,将对方困死在此地。

    对方被锁在无限重叠的镜面世界内,那里一重镜面套着另一重世界,每次从囚笼中脱离时,其实只是落入到新的牢狱当中……跟昔日[古鸦首领]如出一辙的困人手法。

    ——列得·密德尔顿在他的一生当中,不仅充当了绿之女士获得“命运”权柄的仪式素材,本身也成为了“镜”的学习养料。

    宋逐云能那么快理解自身的权柄,也跟对方的勤奋钻研有关。

    相当于玩一个游戏的时候,当事人迟迟没有激活,别人趁机盗了号并开完荒又写好了攻略之后……作为号主的宋逐云才成功通过申诉将自己的账号找回。

    就在此刻,一直保持着对“无貌”的控制的宋逐云忽然抬起头,向碎片空间外望去了一眼。

    天幕的颜色开始变深,那是一种能令人联想起火焰跟鲜血的红,哪怕宋逐云现在已经是半神,心脏处依旧传来战鼓一样有力的跳动。

    很多卡牌树属于“刃”方向的人更感觉自身力量逐渐有些不受控制,想要宣泄出去,但那种情绪迅速便消失了,一种更为包容的力量将所有的躁动抚平。

    不少年轻人感觉自己的卡牌树开始变得繁茂,许多卡在关口很久的人,仿佛打破了某种隔阂一样,直接进入了突破界限的境地。

    类似的击碎感还有很多。

    以星舰队成员为代表的许多卡牌师,都感觉自己的攻击变得更为强劲。

    ——卡牌本就是神明向旁人分享自身力量的方式,在“刃”之根源树重新获得了人性之后,相应的力量自然会变得更为强大与稳定。

    被宋逐云困住的列得·密德尔顿停下了所有挣扎的动作,然后做出了样出人意料的决定。

    他开始自我燃烧。

    副本材料可以充当仪式的供能之物,而人类的灵魂可以充当这种燃料。

    在这块碎片空间内的列得·密德尔顿就是他残余意识中的大部分,一旦燃烧殆尽,就算其它地方还存在备份,他也难以恢复如初。

    但即使如此,列得·密德尔顿也无法放弃。

    哪怕将自己的灵魂终会因此燃烧成灰烬,但只要“刃”之根源的宝座被空置,就还有成功的可能。

    然而一旦萨罗扬成功,相应的概念被固化下来,他就彻底失败了。

    ——在付出了无数沉重代价,背叛了自己的追随者与被追随者之后,依旧可耻的失败。

    哪怕是列得·密德尔顿也无法再击杀一位神明。

    况且与热衷于四处树敌的“胜利之剑”不同,萨罗扬有着十分良好的神际关系。

    宋逐云抬起头,她视线的彼端,出现了一块银镜。

    镜面产生了水波一般的纹路,无形的利刃穿透了空间,从镜面中落下,刺在了代表着列得·密德尔顿的那团阴影当中。

    神明的权威能跨越星域的距离,此刻同时看见异象的,还有西南星域的居民。

    班尔温德正值深夜,还未入睡的艾普丽用力推醒了王蒙,让她往窗外看。

    遥远的空中出现了月亮一样的圆形银镜,数不清的透明光刃从中纷然坠落,像是下了一场光雨。

    如此锋锐,如此坚决,却又如此安静,带着一种不愿惊扰的温柔。

    作为居住在混乱之地的人,面对意外,西南星域的居民一向表现得训练有素,但此刻即使是最有警觉心的人,也并未从中感受到危险。

    因为那是代表着守护的光之剑。

    中部,极冬之宫。

    身为一名善于塑造容器的神祇,“血肉之瓶”经常以某种形态存在于此,同时还以别的模样,活动于其它地方。

    有时候本地的代行者会觉得面前的顶头上司的行动忽然有些僵涩起来,那多半就是又塑造了一个容器去忙别的事情。

    对于极冬之宫的高阶代行者来说,今天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冬圣者难得保持着正常的成年人类形态在给下属们授课,祂的头发是银色的,柔顺修长,如瀑布般垂落于腰际,面容俊美温柔,无比符合普通人对于“贤者”的想象。

    在课程进行到一半时,冬圣者忽然停下动作,祂微笑着走到了窗边,抬头远眺天空。

    明亮的天幕上,出现了一轮温柔如满月的银镜。

    第152章   期盼

    众所周知, “镜”的道路上曾经出现过一位名叫“无貌旅行家”的大人物,倘若对历史有着较为深刻的理解,就会知道这位大人物曾经造成过怎样严重的问题, 甚至遭到了多个星域联合通缉。

    倘若天空的异象跟那位大人物有关的话……

    房间中的代行者们只是顺着这个方向想象了一下,就油然而生出一种“极冬之宫是不是又要有同事选择卷包袱跑路”的悲观想法。

    毕竟在冬星上,类似的行为不算什么过分的举动,而且哪怕是正常时期, 从冬圣者身边溜走的代行者数量虽不算多, 但也不算少,而且如果那些代行者们真是觉得情况不对才选择跑路的话,等风平浪静之后, 还极有可能返回原本的岗位上再就业一波, 缓解冬星上的人手压力。

    不过即使绿之女士已然沉睡, 那位“无貌旅行家”居然敢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象征挂在天上,倒不怕圣堂过来找麻烦。

    就在代行者们觉得“无貌”过于嚣张的时候,他们又很快察觉到一丝不对。

    银镜原本平滑的表面出现了水波一样的纹路, 很快就有半透明的光剑从中落下。

    这是明显的攻击行为,却并不让人感到恐惧, 反而有种“正在被强大力量所保护”的安全感。

    有的代行者开口询问:“圣者, 天上的那些到底是什么?”

    冬圣者微笑回答:“是有新神出现了。”

    “……是‘镜’?”

    冬圣者摇头:“是‘刃’。”合上双目,再睁开时微微笑道, “是‘正义之剑’。”

    普通的音节组合在一起,却让代行者们产生一种微妙的眩晕感, 理性在蒸腾,耳边似有飞蛾的嗡鸣声响起。

    他们现在甚至还处在极冬之宫内部,自家顶头上司冬圣者的身边,却没能完全豁免这种异常。

    而会有此类异状出现, 证明“正义之剑”确确实实是根源级别的秘密——这就是新□□字。

    被称为“画家”的阿尔维斯·索伦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既然是‘刃’的话,那北地的——”

    他没能表达完毕——话语里的最后提及“萨罗扬·坎贝尔”的音节,被奇异的力量给消除了。

    冬圣者:“这是[固化]仪式的后遗症,神明们作为凡人的名字,会在抵达根源后逐渐褪色。”

    对于不知道萨罗扬情况的人而言,这个名字还能正常使用一段时间,直到所有痕迹都开始消退——因为“正义之剑”已经完成了生命层次上的攀升,不再作为人类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作为掌控北地的审判长,道格拉斯居然死活没感觉出“兰格雷·纽伯恩”这个名字有什么熟悉的缘故——有关神祇的真名,显然是无论多努力地研习历史也无法获取的过期知识。

    阿尔维斯·索伦又困惑道:“不过历史书籍中有关绿之女士的过往,倒是不少……”

    冬圣者:“神明本人并不会忘记自己经历过什么,而且绿之女士成神的时间非常早。”

    毕竟根源之树的作用是撑开创造界与物质界,而绿之女士成神的时候,两个世界几乎重叠在一起,所以她刚刚得到根源之力,就满足了支撑的条件。

    等其他神明开始攀升的时候,两个世界依旧被成神后依旧不断自我提升的绿之女士撑高了一部分,导致他们需要多积累积累,才能满足要求。

    另一位代行者:“既然成神的是‘刃’,那为什么会有‘镜’存在?”

    冬圣者注视着天幕上的圆镜,祂俊美的面庞像是镀上了一层银辉,慢条斯理道:“那当然是因为‘镜’也具有了进入创造界的力量。”

    如今的冬圣者虽然选择了人类的形态,但在代行者眼中,感受更深的却是那种源于灵魂的神性。

    然而在这一刻,他们却从冬圣者的身上,感受到了属于人类的易于理解的情绪。

    那是温柔的喜悦与期盼。

    第153章   新的旅程[内容有增添……

    阿尔维斯·索伦迟疑了片刻, 还是开口:“不过从东部的态度看,圣堂不会乐意见到‘无貌旅行家’完成攀升。”

    冬圣者笑了下,柔和的语气里充满着一种不容违拗的意味:“中部也并不乐意。”

    阿尔维斯·索伦几乎是立刻就听懂了冬圣者的言下之意。

    祂平时其实很少干涉冬星的日常事务, 但偶尔也会行事作为神明的权能。

    这一次,冬圣者直接以自身的意志,作为了整个中部的意志代表——倘若“无貌旅行家”想要攀升为神的话,就会与中部为敌。

    既然如此……

    阿尔维斯·索伦小心地询问道:“如今的‘镜’, 并非是‘无貌旅行家’吗?”

    冬圣者颔首, 又道:“其实她差不多已经可以开始进行[固化]仪式,但绿之女士不会同意的。”脸上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按照老师的一贯要求, 想要攀升的话, 必须同时满足‘足够的力量’与‘足够的人性’两大条件。”

    不少人都晓得, 冬圣者尚未成神时,曾在塔斯隆特学习过。

    但很少有人知道,当时冬圣者的老师, 就是绿之女士本人。

    少年时期的冬圣者虽然获得了人性,拥有自我意识, 但本质也是一颗树种, 在了解树种价值的人眼里,那就是一个会喘气的成神的机会, 连当时圣堂里的不少代行者,都曾想将冬圣者捕获, 然后抹除祂的自我,并将其献给自家的神明。

    ——圣堂当时甚至为此制造出了一件圣遗物“纯白之冕”,打算用来清除树种上附着的意识。

    若不是绿之女士及时出手阻拦了一下,冬圣者肯定会遭到更严重的恶意, 那样一来,最终攀升的“血肉之瓶”便不是对人类态度中立的根源之树,而是对人类怀有仇恨的亡灵与血肉之神。

    阿尔维斯·索伦很了解顶头上司的想法,立刻表示倘若“镜”阁下在获取人性的道路上有他们能够做到的话,极冬之宫的代行者们很乐意做点什么。

    他讲述的时候一点都不担心,听到自己的话后自家老大会产生什么“我的下属们的心思居然不向着我”的不满。

    反而会十分快乐。

    冬圣者果然愉快地笑了起来,道:“现在还不需要——命运对此自有安排。”

    *

    身为现世的根源之树中唯一一个由树种攀升成神的存在,冬圣者的确格外期待能看见“镜”抵达根源的那一幕。

    祂一直保持关注,却没有过度干涉对方的命运。

    在“森林”还没有完全陷入沉眠的时候,冬圣者就曾经问过绿之女士,以“胜利之剑”那样性格,东部为什么没有在对方实力较低的时候,阻拦祂继续成长。

    绿之女士回答了学生的疑问,虽然祂足够强大,尤其是在代行者们眼里,近乎于无所不能,但依旧会有一些自我省视的行为。

    祂会反思自己判断中的“对这个世界好”,是不是真的好,自己所确立的标准,是否当真对世界的长远发展有利。

    正因为神明能做到的事情相当多,所以才更要克制自身的控制欲。

    冬圣者又回忆起了当时在镜廊中看到的画面。

    其实祂当时对宋逐云说的没错,凭借“无貌旅行家”的能力,确实无法映照自己的内心,但那些残余意识也因为感受到来自血肉概念的污染,立刻就反应过来抵达镜廊的是哪一位存在。

    对方没有利用自身的权能,而是靠着对这位神明的了解,提了一些意见。

    “无貌旅行家”表示,宋逐云成长于人类的社会当中,并没有太多作为树种的认知感,思维跟生活习惯反倒更偏向于人类,如果冬圣者希望得到一个符合预期的同类的话,干脆就抹杀掉现在的她,再将种子拿到自己身边,从头开始培养成一棵纯粹的树。

    冬圣者一向无所谓人类的想法,就算对方想谋夺祂的根源树种,也不会在意。

    但面对“无貌旅行家”的挑唆,祂几乎是立刻就因此产生了负面的情绪。

    冬圣者也因此深刻地意识到,就算那颗树种能再度觉醒意识,其上的人格也已然发生了改变——这意味着祂现在所认识的“镜”会因此消失。

    感受着难得的心情变化,祂也愈发理解了当时绿之女士对自己的一些教导。

    此刻的愤怒,并不是因为察觉到对方希望通过自己,推动东部与中部彼此决裂,并让极冬之宫遭遇绿之女士的惩戒,同时延迟南部根源出现的时间这一类的利害关系而愤怒,而是单纯因为同伴可能因为旁人的恶意遭受不幸而愤怒。

    除此之外,冬圣者还产生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想法,哪怕宋逐云不止是更认同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而的的确确就是一名人类,祂也希望对方能完成自身的愿望,不断成长,最终战胜所有的磨难与阻碍。

    冬圣者想,其实在双标这一点上,根源之树或许跟人类存在着微妙的一致性。

    *

    绿之女士等前辈在在完成过[固化]之后,都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休养来使得力量稳定。

    对于萨罗扬来说更是如此,她毕竟是在在距离终点还有一段路程的情况下,强行跨越了后面的所有积攒过程,直接尝试攀升,而在抵达根源之后,又立刻运用自己的权柄,一波aoe解决完了所有的“无貌旅行家”的残余意识。

    对于萨罗扬来说,需要的已经不止是单纯的休养,她会直接沉睡一段时间。

    正常情况下,宋逐云等人暂时会无法与处于异常状态下的萨罗扬进行沟通,毕竟后者刚刚才掌握了神明的权能,还没有成体系的代行者团队,而“刃”本身又是一个缺乏仪式的领域。

    但好在他们中有兰格雷存在。

    这位沉默记录官的转世直接以交换的方式,了解了一下后者的状态。

    兰格雷:“……祂会短暂地睡上一段时间,当然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一到两年或者三到四年都有可能。”

    对于神明来说,个位数的年份确实不算久,与其说是沉睡,更像是打了个盹。

    “刃”具备极强的输出能力,拥有“命中”,“斩断”的权柄,在那一波跨星域的范围攻击后,列得·密德尔顿的最后一丝痕迹也被清除干净……虽然一切顺利,兰格雷还是感到了一丝后怕。

    万一萨罗扬的尝试未能成功,他们会失去一个很好的同伴,而且也未必有时间再找到合适的“刃”之继承者。

    此时此刻,宋逐云已然解除“银白学者”的状态,靠在墙壁上,半闭着眼:“不用太过担心,就算真的失败一两次也没什么关系——我刚刚开了存档模式。”

    索尔兹扶了她一把,免得宋逐云因为力量透支而先萨罗扬一步睡过去,然后又用容器的力量,迅速塑造了一个座椅出来,同时笑道:“你说的存档模式,指的是[银白之溯]?”

    宋逐云点头。

    [银白之溯]是以过往历史为物相,当前时刻为镜面,投影出的关于未来场景的仪式。

    这个仪式曾被“无貌旅行家”用来窃取“生命”的力量,并被“森林”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获得了“命运”的权能。

    如果忽略掉宋逐云已然透支到站不稳的现状的话,她看起来倒是显得足够靠谱且成熟:“他能在距离根源如此遥远的情况下就做到这一点,我现在当然也能做到,而且还能做到更多。”

    与其说是存档能力,不如说是开了波未来视,如果见到的内容不尽如人意的话就直接回滚数据,要是符合预期的话,就利用[虚实相替]的能力,将画面中的影像锚定为现实。

    宋逐云感知到,这里明显存在着跟“命运”相关的力量。

    ——“森林”的力量能不知不觉地流向自己的神子,是否证明,这位根源的状态正在开始好转?

    兰格雷:“接下来你要回塔斯隆特么?”

    作为刚刚击败了“无貌旅行家”并解除北部危机的一群人,他所关注的问题显得太过接地气了一些。

    宋逐云点头:“至少得先把该修的学分修完。”

    兰格雷察觉到,对方的话里还有没说完的内容。

    宋逐云:“然后我就会出发前往西南。”

    对于她跟萨罗扬而言,需要完成的事情并非只是抵达根源。

    西部星域与南部星域因为“无貌旅行家”的仪式而混合成了一个整体,纵然[错位拼图]的仪式场被解除,那些被挖去的区域也难以恢复,不同的空间依旧在时刻不停地碰撞,吞噬,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迟早有一天会恶化到人类无法居住地步,甚至会牵连其他星域的稳定。

    作为这两块地方的根源之树,将两块星域重新分割开,并为那里的居民提供一个能够生存发展的稳定环境,是她们的责任。

    宋逐云需要将西南星域景象映在自己的眼中,对她而言,那也是积攒人性的旅程。

    *

    圣堂对于神子的计划没有提出异议,为了保证对方的出行顺利,还加大了教育力度,甚至动用了“漆黑之冠”。

    “……”

    宋逐云对此表示了真诚的感谢,并再度坚定了赶紧出发去拯救西南星域的想法。

    经过了将近一年的学习,宋逐云终于攒够了所有必修与选修学分,去班尔温德的游学申请也被通过,这次宋逐云没有再让默文·诺恩斯用“飓风战车”把自己送过去,与林德·拉斐尔等人告别后,她的身周出现了水波般的纹路,一面虚幻的镜框凭空出现,年轻学者举步迈入其中,一瞬间就跨越了星域间的重重阻隔,抵达了终点。

    她已然不必依靠现实存在的镜面进行空间转移,能移动的距离也大大提升,不过也多亏了前往的地方是西南,换做北地的话,就算人到了,也很可能会因为缺乏合法的出入境记录而被暂时看管住。

    这里的人口密度相较于其他星域来说显得更低,不过各种工厂,售卖副本物品的商店以及仪式加工场所却异乎寻常的多。

    宋逐云感受了一下——在[错位拼图]的仪式被解除后,那些“混乱”回响却残留了下来,除此之外,这片星域本身也在不断产生新的“混乱”回响。

    穿着银灰色法师袍的年轻学者静静看着这一幕,她镜面般的瞳孔闪动着水银般的色泽,似乎要将所有的景象都记录在自己的眼中。

    *

    如今还在班尔温德学习的兰格雷,听到了一些有关西南星域的风声。

    ——其实他的学分早就已经修够,完全满足返回临辉的条件,不过考虑到小伙伴近期就会过来,所以也并不着急返回北地,而是递上了继续深造的申请。

    旁的同学觉得,兰格雷之所以表现出对西南星域的浓厚眷恋,多少有点北部突发意外审判长阁下阵亡,很多优秀学生都因此提前毕业,提前进入到星舰队内开始工作的原因。

    其中照夜社社长萨罗扬的去向无人了解,当然对方很早就进入了北地的管理层,在未毕业之前,就已经不太能在学校中碰见,所以行踪如此神秘,倒也并不令人感到惊讶。

    不过有人察觉到,照夜社内以副社长苏维为代表的许多跟萨罗扬交好的成员,并未选择在北地就业,而是直接远赴西南。

    无论是从生活习惯还是薪资待遇上进行考虑,都是格外令人困惑的现象,而且近期北地其实特别确认,原因据说跟天秤星那边的变动有关。

    ——考虑到道格拉斯毕竟是北部代行者的首领,而且他的死亡涉及根源相关的秘密,无法公开,所以这件事在当事方语焉不详的情况下,就被善于阅读理解的网友们归咎到了“无貌旅行家”的头上。

    因为列得·密德尔顿的确对道格拉斯的惨死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一向以守序严谨闻名的天秤星,也并未就此做出澄清说明。

    第154章   时代

    待在西南星域的这段时间, 兰格雷已然知晓,这里存在大量类似于坎伊星那样的废弃星球。

    那些星球上最开始有人居住,但因为副本区域异变, 环境恶化,而逐渐失去了原本的居民。

    如果换做北地的话,那些因为副本扩张而废弃的星球会有专人维护,换做西南, 类似的维护程度就要大为降低, 但最近有传言说有那么一伙人,正在对类似的废弃星球进行修补。

    兰格雷忍不住想起之前某此学习会中宋逐云说得话。

    她提过,既然“无貌旅行家”能将未来投影到现在, 那她为什么不能反其道而行, 将过去投影到此刻?

    用过去来取代现在……这已然是可以被称之为“复原”的力量。

    兰格雷仔细琢磨了一下, 觉得这个操作极具理论上的可行性。

    看来等这位小伙伴成神后,“镜”的高阶代行者中也会有人掌握治疗的能力,但这并不来源于宋逐云“生命”的神子的身份, 而是因为类似的“复原”的力量。

    掌握着“镜”之力量的人,能将受损伤的部位, 复原成尚未受损的状态。

    如今宋逐云就在利用这一点, 逐步复原废弃星上那些异变的副本区域。

    *

    认真工作的宋逐云回想往昔——在大一外出实践的时候,自己还曾希望能成为像A类卡牌大学的老师那样, 一抬手秒一群怪物的高手。

    但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做到一抬手秒一个副本的怪物。

    这倒不是因为“镜”是多么擅长输出的概念, 而是宋逐云能同时操控许许多多的镜像之躯,通过数量的提升来扩张自己的攻击范围。

    虽然她的学籍名义上被挂到了班尔温德大学那边,但这所西南星域的A类卡牌大学一向以写作自由开明读作管理松散闻名,除了对大一学生的约束会稍强一些, 其他人乐不乐意待在校内都随便,只要考试能通过,就完全不耽误毕业证的发放。

    宋逐云可以溜号,其他人自然也可以——学校级别的考试,对于正在跟前世不断靠拢的兰格雷来说,不存在任何难度,也因此省下了大量的时间能够用来自由活动。

    他原本就时常外出,特别是听到了一些与小伙伴有关的风声后。直接出发过去找人。

    身为“天秤”的小号,兰格雷没有空间方面的权能,但可以把自己跟特定地点的物体进行交换。

    随着身周环境的变化的稳定,兰格雷已然抵达了目的地——这里正是坎伊星,那个让来他跟索尔兹以及宋逐云认识的星球。

    如今的坎伊星上虽然还有不少建筑残留,但基本已经没有了居民——在副本大范围异变的情况下,连流亡者都不愿意继续待在这里。

    作为未来的南部星域之主,宋逐云正在任劳任怨地进行善后工作。

    好在现在的她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

    ——而是直接投影出了一个工作的团队。

    兰格雷随意扫了一眼,感觉自己至少看见了上百个被具现出来的镜像之躯,而每个镜像的脸上都写满了不想加班。

    ——他十分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

    不过前来工作的人倒也不止“镜”,同样拥有制造多个活动容器权能的冬圣者,也被从中部拉过来参加西南星球建设工作。

    在兰格雷的印象里,冬圣者一向乐意于相应同伴的呼唤,如今也没有因为工作量太大而选择拒绝,被召唤过来的“血肉之瓶”利用自身的能力,制造出了与“镜”数量相匹配的多个形态,热火朝天地投入到星球的建设当中。

    其中有的是穿着寒风堡制服的少年人,也有的是身材修长,有着绸缎般银色长发的青年。

    青年的五官俊美如月下的湖泊,神情温柔,而发丝比起普通银器的颜色要浅一些,是一种能让人联想起冬与雪的色泽,这也是祂所有常用形态中,最符合人类审美的外形,光看祂现在的样子,也不奇怪中部的贤人会被称作为冬圣者。

    兰格雷今次过来,主要目的倒不是参加工作,而是作为一个交流中转,方便“镜”跟“正义之剑”进行沟通。

    毕竟这里最终得由她们两位根源之树管辖,宋逐云在工作的时候,多少需要参考点萨罗扬的意见。

    兰格雷:“你准备什么时候攀升?”

    宋逐云:“等学姐真正醒来,我就进行[固化]仪式。”

    她实力已经积攒足够,人性也在长期的多线程学习工作中变得浓郁,完全满足成神的条件,之所以定在萨罗扬醒来的时候,主要是她攀升后,也得小睡一段时间,为了避免西南的问题被拖延得过久,就需要利用成神但还未入睡时的那段时间,快速将问题解决。

    兰格雷:“在成神后,你应该需要建立类似于[蕨林山脉]跟极冬之宫一样的圣所。”

    至于天秤星兰格雷倒是没提——从审判长道格拉斯的所作所为看,这并不是什么特别正面的例子。

    宋逐云:“圣所我倒是已经选好了——班尔温德所在的启星就可以,学姐的话,会把整个泰辰给带到西边星域去。”

    兰格雷想了想,虽然启星当地还不知道“镜”的计划,但应该不会表示反对。

    或者说,启星的人在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很久。

    这个时代起码在人类的合适活动空间这一点上,是完全不缺的,西南居民之所以没搬到更适宜居住的中部,东部乃至于北部那边,就是相信着自己的家乡还有重新稳定下来的那一天。

    *

    早前结束了一年交换生生涯的学生们已然陆续返回本校,大部分于校内重新聚首,但也有少数人暂未回归,其中一部分发现自己更适合其他学校的教学风格,不过也有人是选择了特殊的“实践游学”。

    宋逐云就是那个选择了特殊模式的学生,也不知道塔斯隆特跟泰辰具体交流了些什么,司观堂等人居然未曾追究自家的优等生满世界溜达,而是放任了对方看似不合理的行为。

    至于方嘉茂等升入高年级的学生,已然隐隐察觉到一些时代的暗流。

    ——当日出现在各个星域的银镜与光剑曾被许多人亲眼目睹,但不管是联盟方面,还是各个星域内部,都尚未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方嘉茂等知晓更多卡牌师知识的学生猜测,这可能涉及根源方面的秘密,所以才无法公开。

    除此之外,高年级的学生们还打听到,过两年泰辰可能会搬到西南星域那里。

    柯小玉:“搬家……听起来就挺麻烦的。”

    方嘉茂若有所思:“或许也不会那么麻烦。”作为出生卡牌师世家的年轻人,她的消息一向灵通,“到时候或许会有随身空间大量面世。”

    王蒙对此没有太大的期待,一个新产品从出现到推广,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等普及到她们头上时,自己这群人早都已经毕业了。

    方嘉茂摇头:“不是作为产品面世,而是像卡牌一样,直接觉醒。”

    “……!”

    方嘉茂的消息得自家里,而方家则是从塔斯隆特那边获得的消息。

    “觉醒随身空间”的消息之所以会传出,当然有宋逐云的暗中推动,她提前把计划泄露出去,也是为了给整个社会一个缓冲和接受的时间,顺便刷一下被“无貌旅行家”恶化到近乎于人人喊打的“镜”的声望。

    就像绿之女士会通过卡牌的方式与普通人分享自己的力量一样,她也打算跟旁人分享这种力量。

    随身空间会像天赋以及卡牌树一样普及,使用者不必非是她的宠儿,这会属于人人都能觉醒的普适性内容。

    而会跟随身空间同时出现的,还会有空间传送装置,以及跨星际远程交流装置等等。

    第155章   思路

    宋逐云跟萨罗扬显然不是第一批开始研究如何解除西南星域空间混乱问题的人, 早在她们出生之前,就已经有不少半神将精力投入到这些问题方面。

    他们中很多人都认为,确实存在解决的方法, 但两个星域至多只能有一个被完整得保存下来。

    正因为西部星域跟南部星域都存在空间上的缺失,所以它们会主动吞噬对方,造成更严重的混乱,很多研究人员将其中的某个星域视作本体, 而另一个星域, 则是寄生在本体上的附着物,只要将附着物割去,本体便能从那种异常的状态中解脱。

    这个研究结论虽然十分合理, 也有足够多的证据作为佐证, 但牺牲一整个星域来保全另一个的计划委实有些骇人听闻, 故而这份研究直到现在也一直被以极高的保密级别,被封印在了圣堂跟极冬之宫那边。

    ……然后就被冬圣者毫不犹豫地告诉了宋逐云。

    化身银发青年的冬圣者笑眯眯道:“切割的话,显然是属于‘刃’的权柄, 你要不要先跟‘正义之剑’沟通一下?”

    宋逐云没回答,同伴的声音让她从之前沉思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年轻的学者扫一眼身边的人, 带点好奇地询问道:“不急,在跟学姐交流前, 我需要先梳理一下思路……你现在用的容器叫什么名字?”

    身为“血肉之瓶”,祂可以随着心意制造各式各样的临时容器, 以及一些经常使用的,有着成熟模板以及可查询信息的固定容器。

    冬圣者双手交叠,微笑回答:“叫艾德里安,是极冬之宫里的一位教授。”

    这位艾德里安教授有着银色的长发, 以及浅如琉璃的眼眸,哪怕面无表情的时候,都会给人以气质温柔的观感。

    宋逐云一面跟对方闲聊,一面思考西南星域的问题。

    她逐渐发现,属于“镜”的复原力量存在局限。

    倘若世界缺失的空间太多,便无法恢复如旧。

    就像是普通的伤口很容易愈合,但要是被切掉了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的话,即使伤愈,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冬圣者笑了下:“倘若用作修复的材料不足的话,我愿意将这具躯壳献给‘镜’阁下,供您随意使用。”

    这位“艾德里安教授”是冬圣者按照顶尖半神的标准所制作的躯壳,具备极强的“容器”概念。

    宋逐云早就知道,中部那些高阶代行者的血肉完全可以作为相关仪式中的上位素材来使用,而冬圣者本人亲自打造的常用容器,更是可以当做万能的补充剂,甚至能够作为血肉来修复星域中空间的豁口。

    她忽然想到了那本《容器的制作与维护》。

    想要制作转世之躯需要用到上面的内容,但进行空间修复,显然也能用到一些。

    当然相比于冬圣者本人的技艺,那本书里的内容只是非常浅显的一部分,不是冬圣者不乐意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公开出去,只是缺乏合适的知识承载材料。

    想到这一点,宋逐云干脆跟对方进行了一下学术交流——林德等人完全不担心神子游历时是否会放下学业,一方面是圣堂在神子出发前已经利用漆黑之冠为其输送了足量的知识,另一方面是笃定她必定需要在实践的过程中不断学习。

    林德等人的判断也确实没错。

    哪怕是实力足以开始[固化]仪式的宋逐云,在实践中也遇到了种类繁多的,令人难以想象的奇怪困难,她必须充分学习,再将所学的内容消化,才能逐一解决……那些问题让她庆幸于自己曾在塔斯隆特度过了如此节奏紧凑的一年。

    宋逐云对于容器方面的知识并非毫无了解,她阅读过相关的书籍,也时常请教冬圣者,并认真观察对方所制作的不同容器。

    比如面前的艾德里安教授——通过属于“镜”的洞彻之瞳,宋逐云能清楚地感知到到,对方并不只是捏了个人类的外观,而是就是一个人类的躯体。

    除了外观俊美得不同寻常之外,跟人类完全一致。

    宋逐云还按了下面前艾德里安的颈侧,能清晰地体会到对方比自己稍低的体温,以及手指下血管的搏动。

    只是表象的话,做到与人类相仿并不困难,而制作这样一具躯体的难度就集中在内核方面的完全一致上头。

    这种一致性,就是为缺损某部分的容器进行完美修补的基石——倘若当时为道格拉斯举行仪式的人是冬圣者,绝不会产生灵魂与容器的不兼容性。

    她能看出来,“血肉之瓶”也拥有着制造修复材料的可能。

    宋逐云猜测,倘若“镜”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诞生,那么负责处理西南问题的,大约就是“刃”跟“血肉之瓶”了。

    不过即使是冬圣者,类似的容器也不是随手一捏就能有。

    宋逐云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我有了思路……还要想一想。”

    *

    泰辰虽然一向以校纪严明著称,但时不时也会出现一些自身风格不太符合北地一贯传统的特殊学生。

    比如萨罗扬,再比如宋逐云。

    后者大一的时候就表现出了类似的天才特质,到了大三更是如此——跟昔日的照夜社社长一样,宋逐云基本不在校内露面,完全变成了传说中的角色。

    而到了这时候,已经没多少人会提及昔日校内的风云人物,毕竟萨罗扬作为凡人的印迹,会随着祂生命层次的攀升而逐渐褪色。

    有关心学生的老师特地写信询问过塔斯隆特那边的情况,得到的回复是宋逐云早就修够了所有学分,所以在后续的教学安排上边尊重了这位学生自己的意见。

    “……”

    要不是塔斯隆特不像班尔温德那样不靠谱,泰辰的老师一定会质疑当事人是如何做到一年就修够所有课程的。

    宋逐云大三时不在校,到了大四也没有回来,即使水平出色的人到哪都不愁出路,认识她的人也有点遗憾——以对方的能力,完全能直入星舰队,只要好好攒上一段时间的经验,说不准能在三十岁之前成为天秤星内的中高层人员。

    就在与她同届的学生开始找工作的时候,季莜莜等人发现,他们可以选择的岗位除了常规的那些以外,还包括了“刃”的代行者。

    ——选择到高校里招新,看来“刃”那边果然是十分缺人。

    代行者作为一种职业,同样是允许离职的,而且还能得到力量与寿命的增长,拥有各类明暗福利,颇受年轻人欢迎,所有接到通知的人都按时抵达了校内设置的临时招聘点,进行后续测试。

    上午九点一十五分。

    正在了解相关问题的优秀应届生们,忽然停下了原本的动作——他们心中毫无预兆地升起了某种奇异的感受。

    作为作为具备代行者资质的存在,这些年轻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神性,也能更轻易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变化。

    虽然物理距离的阻隔让他们看不见太多的内容,但并不影响那群好奇的年轻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向远处眺望。

    西南那边,有新的力量正在诞生。

    第156章   苏醒

    “镜”的力量第一次公开出现时, 不同星域的人们都看见了那枚悬挂与天幕中色泽温柔的银盘。

    而等其第二次显露其存在感时,不少人甚至没反应过来,那是源于“镜”的力量。

    奇异的光影在扩散, 像是海面的波浪,又像是滴入清水中的颜料,在这一刻,很多西南星域的居民都看到了类似海市蜃楼一样难以理解的景象。

    ——自己所能接触的现实旁边, 投影出了与之十分类似的虚幻之景。

    而这两种景象最开始处于重叠状态, 如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彼此分开。

    仿佛正在从一个整体,分成了互不相干的两部分。

    所有了解西南星域真实情况以及被严格保密的星域计划的人,都第一时间领悟过来——“镜”保留了那个计划的思路, 又通过自己的力量, 增添了新的内容。

    新神的力量使得在这一刻, 世上同时存在有两个西南星域,从这两个西南星域的角度观察彼此的话,那么对方都是虚幻的, 但对这个世界而言,两者又同时都是真实。

    在两个西南星域彼此分开时, 属于“刃”的力量也显现于世间, 精妙而准确地进行了切割工作。

    为南部星域切除掉属于西部星域的那些附着的部分,也为西部星域切除掉属于南部星域的附着部分。

    班尔温德所在的启星上, 一个穿着寒风堡制服的银发少年笑眯眯道:“是[虚实相替]啊……”

    那是能让虚幻之物化为实体的力量,是独属于“镜”的权能。

    这种转化并非是暂时性的, 而将随着神明[固化]仪式的完成,被永恒地固定下来。

    ——对方用来填补世界的“血肉”,并非是来自于中部的力量,而是由“镜”所投影出的, 具备万能适应性的素材。

    随着那些虚幻之景逐渐移动到原来位置完全看不见的地方,对两个星域的切割工作也正式完成,这意味着被迫成为一个整体的西部与南部,再次分成了独立的两块。

    除此之外,这幅景象在特定的人眼中也有着更为特殊的寓意——“镜”终于抵达了根源。

    *

    班尔温德所在的启星上,有居民记录了这一天的变化。

    除了镜像版的世界外,他们还看到,一座新的城市凭空出现在星球上的一个副本区域内。

    像是虚幻的影子凝成了实体一样,凭空出现了一座底色犹如水银的新城市。

    那是新神在人间的圣地,追随着“镜”的代行者们的所居之地。

    那座城市出现的同时,许多不在西南的居民,也跨越了星域的阻隔,目睹到了新神圣所出现的一幕,而这些人里更具有神性新神的的那一部分,感到某种仿佛蕴含着无限力量,又似乎能燃尽理智的话语,在他们心底响起——

    “……今日以‘森罗万象’之名,在此设立圣所……”

    *

    虽然事情发生在西南,但北地还是以一贯的高效工作习惯,迅速确认了一件事——抵达根源的“镜”,并非“无貌旅行家”,而是某个与东部关系极为亲密的存在。

    也正是因此,东部那边及时抽调了一部分人手前往南部,帮着那边维持了一段时间的秩序,直到“镜”的追随者们能稳住场子。

    除了东部以外,中部也表现出了支持的态度,不过相比于直接派遣监察官级别的半神前往南部的圣堂,他们的高阶半神倒是都没动身,只是北部后续随意问起的时候,中部那群人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含含糊糊地表示,其实也有人过去的。

    ……比较了解中部内部的北地人怀疑,过去的那位其实是冬圣者的某个容器。

    新神“森罗万象”抵达根源后,犹如祂的所有前辈那样,陷入到沉睡当中,但这并不影响代行者们从祂身上获得力量。

    那些代行者目前居住在被称为“镜宫”的建筑当中,虽然还没有半神级别的高手,但已经有了不少突破界限的年轻祭祀,这些祭祀很多都是被认为缺乏前途的废卡师。

    在他们被招揽到镜宫内之前,自身的力量已然开始变得稳定——废卡师之所以会觉醒不同领域的卡牌,其实是因为“镜”有着照映已然存在之物的特性。

    就像极冬之宫的卡牌师主要分为亡灵系跟血肉系一样,镜宫的卡牌师们也展现出了不同的发展偏向。

    最普遍的是掌握有反伤能力的重装系,这些人也可以通过[以人为镜],得到其它领域的能力。

    其次是投影向跟空间向的卡牌师,他们目前正在按照神谕的要求,研究具有空间转移能力的仪式。

    而人数最少的派系是先知系,走上这条道路的卡牌师在lv.1的阶段身体上就会产生异质类的转变,不管他们的眼睛原本的颜色是什么,最后都会变成类似于镜面的色泽,而到了lv.2或者lv.3的阶段,其中一只会变得更纯粹,用来窥视未来,另一只则会染上黄昏般的光芒,用来观察过去。

    在新神抵达根源两年后,虽然还在泰辰工作但工作地点已经由北部变成西部的司观堂,来班尔温德这边出了趟差,顺便去镜宫拜访了一趟,看到一个穿着祭祀服的年轻人正对着一粒种子,轻声颂念:“此花将开。”

    话音方落,新芽便从花种中冒出,然后迅速抽芽,生长,直到鲜花绽开。

    ——那是将未来之力投影到现在的独特力量。

    *

    镜宫的进入门槛并不高,除了司观堂这样代表泰辰过来的人之外,还有游客存在。

    比如某个身上穿着轻甲,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的年轻人。

    临离开时,司观堂额外望了对方几眼,末了还是没有想起来到底在哪见过这么个衣着极具复古色彩的人。

    ——如果司观堂的目光具有穿透面具的能力的话,就会发现,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西部根源“正义之剑”。

    祂现在用的身体是极冬之宫那边特别定制的,身上穿的轻甲,本质上是一样所有属性都加在了防御上头的圣遗物,不过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别人,免得被神明无意中泄露出来的力量所割伤。

    苏醒后跑的前照夜社社长除了完成西部星域的工作外,时不时就往南部跑一趟,关注一下学妹的睡眠质量,顺便帮忙打发一些觉得启星守备空虚想来神明圣所里找点麻烦的家伙。

    对方也是一位半神,了解很多高阶知识,晓得“镜”现在很可能处于沉睡状态,不会出现在镜宫当中。

    他想得没错,“镜”确实不在圣所之内。 PanPan

    但除了正在沉睡的“镜”跟沉睡了很多年的“森林”之外,其他神明时不时都会过来刷新一下存在感,尤其是冬圣者,来的简直比回极冬之宫还勤快。

    而且据“正义之剑”所知,冬圣者不止有容器经常跑到镜宫内,还有容器待在创造界对应的镜之树那里,看护着对方。

    萨罗扬顺口问了句都有什么需要看护的,对方的回答是“去给祂念书”。

    至于书籍的类型,包括但不限于《南部星域本周建设报告》。

    “……”

    萨罗扬想,“镜”醒来说不定会揍祂的。

    神明们时常过来,一部分是因为镜宫内的代行者实力尚且不足,一部分是因为缺乏管理,那些年轻人中间还没有真正的代行者首领——这个类似审判长跟大祭司的职位得神明亲自决定,或者至少亲自给出判断标准。

    随着“森罗万象”抵达根源,祂所掌控的那些领域的力量也更多得在世界中显现出来,目前已经有10%左右的居民觉醒出了随身空间,此外一种类似幽影的副本怪物也更多得出现在南部星域的副本区当中。

    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年轻祭祀匆匆往镜宫的方向走,此刻已然入夜,她能感受到,几个影怪正跟在自己身后,准备找机会发动攻击。

    随着光线的变暗,那些怪物的活动能力跟活动范围都会变大。

    “我召唤洞彻之物,我召唤扭曲之物,我召唤映照之物……”

    年轻祭祀颂念起了祷词——虽然从她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之中祈求一般不太会有用,毕竟他们所追随的神明还处于沉睡之中……

    随着祷词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夜幕中照下了光辉,那些幽影怪物剧烈地扭曲了起来,然后毫无挣扎之力地蒸腾成了细小的黑线,飘散入空气之中。

    某种苏醒般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

    无边的夜幕之中,被称为“森罗万象”的神祇终于睁开了祂的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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