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恩这般没头没脑的说着话, 宋承治该是觉得奇怪的。
但他现下非但没有这样的想法,只认真听过对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后,却是突然开始头疼起来。
那种被钝了的刀子一下一下劈开头颅, 又像是脑袋里的每一条血脉都在无限放大那般。
宋承治难受的抱住自己的头, 嘴里挤出一些痛苦的声音来。
“啊!!!啊———”
“你现在所经历的,不过当初我所承受的十分之一罢了,所以你不用觉得委屈, 不用觉得不甘心, 也不用还妄想自己还有什么翻身的余地,这一世只要有我在, 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抬起自己的头。”
“你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你告诉我,你在说什么?”
宋承治挣扎着, 他突然翻身起来一把抓住秦君恩的手,只将那个女人死死盯住,然后逼问她。
“我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我们是不是”
“我们什么也不是。”秦君恩面无表情的扯开宋承治抓住自己的手,她说, “我今天来是喂你吃药的,这包药粉,是我特意找王府的大夫调配的药方, 你吃下它,然后当我今天什么也没和你说过, 你也再不要开口说话了。”
宋承治一惊,他甚至连反抗的动作都被忘记,只呆呆的跪坐在床榻上。
秦君恩还在说,“以后求饶的话,认错的话, 辩解的话,任何任何,但凡是从你这张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句,我都不会再相信,也不想再听。”
抬头掐住那男人的脖子,秦君恩涂了蔻色的指甲划破了宋承治脖颈间的皮肉。
有一滴滴血水顺着自己的手指滚落出来,滴在这床榻上的被褥之上。
原是以为他至少要反抗两回的,但宋承治呆呆的,就这么被秦君恩给按回了榻上去,然后那包药粉,全数被倒进了他的口中。
药效很快就开始发作,像是有让人窒息的效力,宋承治突然从榻上坐起身来。
他弓起腰背,将自己的脑袋抵在床头,‘咿咿呀呀’的发出十分痛苦的哼声来。
秦君恩不言不语,她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床边看着。
她看见宋承治的嘴角边逐渐溢出一些血迹来,她看见那个男人捂住自己的脖颈,捂住自己的嘴巴,把这血水抹的满脸都是。
他脸颊涨的通红,直到痛意发作结束后,躺在床上,伸出手,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秦君恩那天在七皇子府坐了很久,也绕着那一方小院儿走走看看。
这里曾是她住过很久的地方,也留下过一些回忆,好的不好的,到今天为止都该彻底结束了。
她和宋瑾修的婚期就定在这个月初六。
当天离开的时候,还不忘特意在宋承治的床榻边,留下了一封请帖。
上头烫金的六个大字,‘秦君恩’和‘宋瑾修’被紧紧的拓在了一起,就如同前世的那把剑,正面刻着‘秦君恩’,反面刻着‘宋承治’。
说来还是觉得有几分晦气的。
至少这番再将眼睛给睁开后,秦君恩就再也没有去碰过那把剑,即便它现在是干干净净,从来没有沾染过半分宋承治的气息。
“如若你当初利用完我,不愿再与我保持夫妻关系,也不愿让我做那个皇后,大可休了我,废了我,又何必非得要做到那般?想我秦君恩一生坦荡,拿得起,放得下,被人骗怪自己识人不清,但凡你说一句,我也绝不会纠缠与你。”
“但你非要欺我,辱我,毁我,害我,让我秦家三代忠烈落得这般尸骨无存的下场,你说你该不该死。”
初六那日,天还未大亮,这晋王府的鞭炮便是从家门口一路放出了三条街去。
秦君恩难得提前两天回了秦家,带上晋王府做好的喜服和发冠。
两家人各自忙碌的筹备着婚事,喜笑颜开几乎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休息。
青果在秦君恩这房里跑来跑去,一会儿叫人把蜡烛给续上,一会儿又叫人把汤圆给端过来。
“哎哟,快点快点,这头发怎么还没梳好?”
“那束发的凤冠和金钗点过数量没有,可有没有少?”
“喜服呢,喜服呢,喜服怎么还没换上?”
媒婆拿着绢儿,从院子里喊到院子外去,又从院子外给喊到院子里来。
“大家手脚都麻利些,这眼瞧着天就快要亮了,一会儿晋王府接亲的队伍就要过来,这耽误王爷一些时辰还没关系,这要是误了吉时那可就是麻烦大了。”
大姐二姐和四妹一路嘻嘻哈哈,都换上了漂亮衣裳过来。
人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这李媒婆给往外一拦。
“我的个祖宗诶,你们可先别来添乱了,这屋子里现在都还打着磕巴呢,一会儿少了这个,一会儿少了那个,这些东西我昨天夜里就叫提前准备妥当了,结果还是丢三落四的,可真是急死人了。”
大姐捂着嘴笑道,“哪家成婚不是这样的?都是提前一天把东西给准备了齐全,结果第二天一起床,不是丢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的。”
二姐也跟着说,“是啊李婆婆,再说我们哪里是添乱来的,我们分明是帮忙来的嘛,要不您还是放我们先进去,丢了什么,缺了什么,我们也能帮忙找找不是。”
四妹应和两句,她说,“就是就是。”
李婆婆讨嫌的甩了甩自己手上的绢儿说,“就是什么就是,你们一进去,这个与那新娘子说上两句话,那个也与新娘子说上两句话,那她的那个头发,妆面,衣裳还要不要弄了?”
“就看一眼,也不碍事的。”二姐说,“您就让我们进去瞧瞧新娘子吧,就看一眼,看了我们立马就出来。”
李媒婆还是摆着手拒绝说,“不行不行,要看今儿个晚上去晋王府闹洞房的时候再看。”
大红灯笼高高挂着。
院子来来去去的人,吵嚷的人耳朵都疼。
袁清清带着身子,这几日本身也就有几分嗜睡,但毕竟念着是秦君恩的终身大事,所以一大早便也就掐着点儿的挣扎着从床上起了身来。
这时与秦孝恩二人一同前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媒婆的声音大过了天。
秦孝恩上前两步道,“这自家妹妹出嫁,让人瞧一眼又怎么了?又不是丑媳妇见不得人,哪里还有去人家晋王府才能瞧上面儿的道理?”
李媒婆一见是秦孝恩来了,便立马放低了几句语调上前去解释道。
“哎呦喂,大少爷您可千万别误会我老婆子,现下里头还正乱着呢,这晋王府上的人马上就要过来接亲了,可是咱们家姑娘头发没梳好,妆面没画好,衣裳也还没穿好,这要是再耽误些时辰,那人家晋王不得来接个空轿子再回去?”
秦孝恩听毕却也不理,他只道,“我们进去又不会耽误你们准备,大家该梳头发的梳头发,该穿衣裳的穿衣裳,这又不是要喝杯酒,吃顿席,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妹妹们,都跟我进去。”
有了秦孝恩带头,剩下的姑娘们皆是面露喜色的跟着进了屋子里。
秦君恩大抵是寅时就被人从床上给弄了起来。
从起床开始便沐浴,熏香,听着门外的鞭炮放了一整夜也不见停。
喜糖和喜饼拿着板车往府门外推,媒婆扯着嗓子在屋子里喊着声儿。
铜镜里的自己逐渐被上了妆色,眉间点上珍珠花钿,耳朵上坠着两只水滴红玛瑙耳坠,发丝高高盘起,一支又一支的珠钗就这么往发间垒着。
梳妆打扮到了现在,连凤冠都没来得及往头上放,这些东西都已经快要压到她抬不起头了。
“哎呀呀呀,疼疼疼。”
众人进来之时,秦君恩正被一个小丫头揪的头发都快掉了。
李媒婆见状,又忙挥着手里的绢儿上前骂道。
“笨丫头,笨丫头,还不赶紧把手给松开,咱们晋王妃这头发这般金贵,也是你能给揪掉两根儿的?”
“诶诶诶。”秦君恩见引起误会,便也忙伸手去拦着人,她解释道,“李婆婆别误会,是我让她把头发给扎紧些的,这些发冠发饰的东西全部放到头上,太重了,难免会勾着头发,弄错了拆下来重新再弄一遍就是,这大喜的日子可别把人家小姑娘给骂哭了。”
这负责梳头发,做妆面的人都是由媒婆带过来的。
秦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自然是个大客户,何况人家嫁的还是晋王。
但凡是这一单生意给做好了,自己的招牌自然就打了出去,这日后在皇都城也就不愁没有人家办喜事找她。
原是愤愤的骂了那笨丫头两句,见秦君恩出言求情,李媒婆自是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
于是笑意盈盈的上前来。
“王妃娘娘说的是,这大喜的日子哪能由人哭哭啼啼的,让我来瞧瞧您这头发,哎哟,还差了点儿才能往上戴凤冠呢。”
“怎么还差点儿啊。”秦君恩摸着自己的脑袋,她有些泄气的说,“我都快被这头发给砸死了。”
二姐跳上前来,瞧见秦君恩的当下便是‘哇’了一声。
她说,“天呐,这还是我们家君恩吗?”
四妹也跟上前来摆弄着红绸盘里的首饰,她说,“要不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呢,我们家三姐姐换上这一身衣裳,别说是晋王妃了,你就说她是那个皇后娘娘,那也没人敢不信的。”
“别胡说八道。”大姐上前敲了一回四妹的脑袋,她说,“大喜的日子,这等掉脑袋的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
四妹伸手捂着头,她委委屈屈的刚喊了一声。
“可是”
秦孝恩便也适时站出来道,“大姐说的对,人多耳杂,纵是晋王如何在朝中翻手云,覆手雨,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都不要胡言乱语。”
四妹闭了嘴,这屋子里倒是突然静了下来。
如今天下人都知晋王有意坐那皇位,而各路朝臣也都非常支持,无非是碍着当今圣上重病卧榻,起身不来。
但凡有朝一日他睁不开眼,想必这晋王府便也就要举家搬进皇宫里去。
李媒婆瞧着气氛不对,便立马上前来推着四妹再往里走了两步,她道。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就别再来添乱了,这些金钗发饰的东西,若是玩少了一个可是不得了,您要是实在闲得慌啊,您看这样成不成,那晋王妃的喜服还在一件件的打理呢,您要是有兴趣,往里间走两步瞧瞧那个去。”
“对对对,走走走。”
二姐一听这话儿便来了兴致,于是忙拉着四妹往里屋走去
她道,“听说是二十多尺长的大裙摆,早在君恩回来那日我就想来瞧瞧的,可三姑姑却说喜服由人瞧多了这喜气就没了,我寻思她也是骗人的,这大婚当日多少人要来看啊,那人人还都能分走些这喜气吗?”
袁清清听毕,也跟着往里屋走了两步,她道。
“老一辈们倒也确实是有过这个说法,要不成婚当日所有人都想来摸摸新娘子呢,为的就是能多沾些喜气回去。”
“是吗?”
秦君恩正在由人摆弄着指甲,她倒也是头一回听着这种话,于是忙回过头来喊着。
“那你们还不都快来摸摸我?省得一会儿出去,喜气还都被别人给摸走了?”
众人听毕,脚下一顿,便是又笑嘻嘻的回头来与她拥在了一处。
大姐二姐和四妹因为舍不得还都落了几滴眼泪,只剩李媒婆一人站在原处,又气又急的甩着绢儿喊。
“哎呦喂,我的个祖宗喂,起开起开,都快起开,这一会儿再把头发给弄乱了,妆面给弄花了,你们当真是要人家晋王来接个空轿子回去不是?”
秦孝恩毕竟男儿之身,纵使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他也不好与一帮女孩子过分亲热。
于是现下只好远远坐在一侧,瞧着那一帮姑娘们笑闹在一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