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擦亮,褚长扶还在床上打坐时,揽月忽而推门进来,边护着喘息剧烈的胸脯,边大呼小叫。
“小姐,不好了,赢家二公子也逃婚了!”
褚长扶体内真元一收,睁开眼,长而卷的睫毛翘起,平静黝黑的瞳子藏在里头,漫无目的地盯着揽月飞扬的衣角瞧了一会儿,才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面上没有半点异色,就像早就晓得一样。
揽月眨了眨眼,“小姐您猜到了?”
难怪不让置办新货,原来事先就知晓会出变故?
褚长扶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褚家落败,已经配不上赢家了。”
褚家原本和赢家一样,并列为衢州四大仙家之一,她爹还和赢家主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到可以穿一条裤衩。
为了亲上加亲,两家定了娃娃亲,褚家只有她一个姑娘,赢家却有三个公子,她定的是大公子赢闵,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赢闵,小时候经常找他玩。
岂料褚家突然出了变故,被一个化神期大能者寻仇,那人提前有准备,布下很高阶的封锁阵法,将褚家整个笼罩,外面看去和平常一样,里头已然血流成河,褚家一族老少皆死于非命,一个没有跑掉,只有她和揽月在外办事逃过一劫。
也不知是早就对她有所不满,还是褚家落败,已经不需要再多花费心思,从那开始赢闵态度逐渐转变,越来越冷淡。
她褚家被灭满门,高阶修士一个不留,为了保住余下的产业,只能寻找靠山。
寻仇的那人杀了人拿了宝库就走,对其它的兴趣不大,褚家多数基业还留着,那些都是父母和家族的心血,她想撑起来。在赢闵那里碰到软钉子,正迷茫时,赢家族长找上她,并不介意褚家落败,坚持要接她进门,照顾兄弟遗孤。
兴许是忤逆不了长辈,在即将成亲的三个月前,赢闵逃婚了,带着他的剑浪迹天涯,留她一个人成为满衢州的笑话。
即便如此,赢伯伯也没有放弃这段姻缘,说大儿子没出息,他还有二儿子,让二儿子跟她成亲。
以前赢明见了她还十分热情,夸赞过她的美貌,说羡慕哥哥,想成为哥哥。
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现下需要赢伯伯使手段才肯答应亲事,据说一开始闹的厉害,被打断了腿,软禁在院里,后来不知赢伯伯赢伯母说了什么,终于安静,愿意留下等着成亲。
那时候她已经有了预感,可能是暂时的虚与委蛇,只要让他找到机会,他肯定跑,果然不出所料,在即将成亲的前一个月,赢明也逃婚了。
下一个就是赢家三公子赢玉,才十几岁,离弱冠之年还差几个年头,又是赢家天资最高的一个,拥有逆天的混沌之体,修炼极快,现下已经是个元婴修士。
他两个哥哥也算天才,一个才金丹巅峰,一个刚结丹没多久,他这个修行速度,整个开元大陆找不出第二个。
开元大陆很是广阔,分为九个大州,衢州也只是一部分而已,可想而知他的天赋之高,已经出了州,和南海、北域、东陆、西禹那些顶尖的怪物们有得一拼。
正是专心修炼提升自己的时候,几十年后就是化神期的大佬,赢家舍不得拿他做联姻,他自己也看不上她。
不说别的,十几岁,花一般的年纪,脸嫩的能掐出水来,她还没有那么无耻,老牛吃嫩草。
其实还有一件事她比较介怀,昨儿出门时便听到大街小巷都是流言,道赢家三公子担心他二哥哥逃婚,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他哥哥那边有动静,他立马跑,绝对不给赢家主逮他成亲的机会。
所以这门婚事成不了。
强扭的瓜不甜。
赢家三公子和他两个哥哥一样,都不喜欢她。
昨天她与揽月一并出行,传言她知道,揽月自然也是。
她瘪了瘪嘴,有些难过,“赢家的公子们怎么都这样啊,明明以前跟小姐关系很好的。”
她细数,“咱们褚家万年屹立,底蕴深厚,赢家是新起来的世家,从前修炼资源和功法都靠咱们提供。”
“大公子需要异火时是咱们给的;二公子灵脉差些,那么珍贵提升灵脉的花果说拿就拿;三公子小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脏兮兮一个小屁孩,只有小姐不嫌弃他,时常将他带在身边,现下倒是好,小姐需要的时候他们一个跑的比一个快,白眼狼,早知道那些天材地宝还不如喂狗呢。”
褚长扶撩开衣摆,从床上下来,“别这么说,至少赢伯伯对我们还好。”
揽月‘哼’了一声,“赢家就他一个明事理的。”
说起他,她想起来,“小姐,二公子刚逃婚,那三公子还没来得及跑,咱们不如现在上门,让赢家主打断他的狗腿,软禁起来月余后成亲,解了当务之急再说。”
她插着腰,深觉这个主意好,“咱们死缠烂打,凭赢家主和咱们家主的交情,肯定会答应的,至于那三公子,小姐以前对他那么好,是他回报的时候了,他越是不愿意,我们越要把从前付出的拿回来!”
她不大的一张小脸上慢慢出现奸笑,“三公子的天赋世间绝有,是他们赢家修为最高的后辈,远远甩开了大公子和二公子,要真是他,咱们还赚了呢。”
她继续道:“赢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对不起小姐,他这个做弟弟的,理应以身相许补偿我们!”
褚长扶摁了摁眉心,“揽月,他才十几岁,我不能那么禽兽。”
她修炼多年,至少长他三倍岁数,本来配的是他大哥,与他大哥一年生的。
后来改成他二哥,也比她小了许多,已经落人话柄,要真嫁给赢玉,还不被人骂死。
衢州乃至整个开元大陆多少世家小姐和宗门天之骄子等着他长大。
他这颗瓜苗还没成型,已经被许多人惦记。
毕竟是混沌之体,万年能不能出一个都是问题,他是天才中的天才,站在尖尖上的云巅天才,据说修行没有瓶颈,也没有限制。
一般情况下修士分为金木水火土风雷等等灵根,每次吐息时只能固定吸纳一种灵气。
比如水灵根的修士炼化水灵气,火灵根的炼化火灵气,混沌之体所有灵气都可以,相当于他是所有灵根,不仅如此,还都是天灵根往上的那种,修炼是普通人的百倍,天才的几十倍。
十几岁的元婴期,整个开元大陆独一份,这样的人,赢家绝对割舍不下给她糟蹋,他自己也不愿意,所以褚长扶做了个决定。
“收拾收拾,我们待会去找赢伯伯。”
揽月大喜,“小姐,您想通了?”
褚长扶没说话,只沉默地拾掇床上,将自己弄乱的地方摆正,铺枕头的时候忽而带起一个东西,有什么‘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褚长扶蹲下,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是个她早年使用的储物戒指,神念进去一观,里头放的都是她许久不用的法宝法衣和小玩意儿。
她突然一愣,看到了一个小香囊。
上面趴着歪歪扭扭的刺绣,将鸳鸯缝成了鸡不鸡,鸭不鸭的,委实难看,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倾尽所有给她的,每个步骤都掺着血,她想了想,始终没有丢,一直收着。
褚长扶将香囊拿出来,指头摸着凹凸不平的绣面,思绪不受控制飘飞,仿佛又瞧见了那个眼神凶狠,如狼似虎的孩子。
她与赢闵定亲,自小便知道自己是他的未婚妻,经常来赢家找他,一来二去赢家就跟她第二个家一样,往来频繁。
有一天她想骑赢闵的灵兽,到了专门养灵兽的院子,不经意一瞥,发现角落有个小孩在跟其它灵兽抢肉吃。
那孩子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脏兮兮的,身上有血,正呲牙咧嘴、凶猛地瞪着练气期的代步灵兽。
灵兽身上也有些轻微的伤,似乎被孩子吓到,缩了缩身子,叫小孩得逞,快速窜到它跟前,夺走了它的食盆,大口吃里头的肉。
他牙口好,食量也大,一大盆的肉吃掉了足一半,给那灵兽留下一半。
褚长扶站的位置很巧,在赢闵养的灵兽侧面,被完全挡住身形,那小孩并没有注意到她,享用完便带着满身的伤,大摇大摆离开。
一路上尽量避着人,躲不开就用带着戾气的眉眼死死盯着对方,吓的人家纷纷让路,活像个小恶霸。
等他走过褚长扶听到了下人们的嘴碎。
骂晦气的,说他怎么还没死的。
就是个贱种,被人替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真少爷。
夫人没弄死他,是夫人开恩。
这样的话多了,让她免不得怀疑小孩的身份,听着跟赢伯伯和赢伯母有关。褚长扶心中好奇,脚下不自觉挪动,继续跟着。
小孩很瘦,每次有人骂,那单薄的背影都会顿一顿,说明他听到了,但好像早就习惯,很快调整好自己朝偏僻的地方走。
没多久到了一个荒废的院门前,像是里头藏了宝贝一样,郑重其事的搬来一块石头,垫着脚用钥匙开了门,进去后又将门严严实实从里头插上栓,晃了晃确定推不开才入了内屋。
不知道什么时候藏的,突然从怀里掏出两块肉,朝角落一丢,没一会儿破烂的柜子下钻出来一只小猫。
小猫狼吞虎咽地吃着肉,和它的主人一样,胃口极好,不消片刻两大块肉下了肚,小猫舔了舔嘴角,收拾了一下自己后几步奔到随意躺在稻草堆里闭目养神的人身边,要依偎着他睡。
那人嫌它烦,将它推去一边,小猫不死心,又爬过来,他再推,它再爬,好几次之后小孩没了脾气,叫小猫靠过来。
一大一小就这么借着正午的太阳,暖暖地睡了一觉。
小孩身上狼狈,小猫也不遑多让,都像被人抛弃后的流浪者,互相抱在一起取暖,画面叫人瞧了莫名心酸。
褚长扶左右没什么事做,一个法术叫一人一猫彻底昏睡,从储物戒指里取出灵酒,捋起袖子开始清洗小孩身上的伤,又喂了他一颗丹药,眼瞧着他裂开的地方慢慢愈合才放心离开。
事后找人查了查,原来那小孩还真跟赢伯伯和赢伯母有关。
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但他们觉得不是亲生的,因为那孩子没有灵根,最差的都查不出来。
这几乎不可能,毕竟赢伯伯和赢伯母天赋都很高,他们的儿子只会更好,比如赢闵和赢明,两个妹妹也不错,旁系亦有几个小孩,从来没出过连最差灵根都没有的普通凡人。
他们怀疑被人调换过,有妄图让儿子泥鳅变真龙的人把他们天赋很高的儿子抱走,丢了个没有灵根的想让子孙后代过好日子。
或者仇家潜入进来,夺走了他们精心养胎的孩子,留个凡人孩童气他们。
他们怎么肯,虽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不妨碍他们讨厌这个孩子,连给他命名都没有,随便找了个老嬷嬷送去偏院带着。
还是担心孩子是自己亲生的,没有掐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老嬷嬷也是个筑基巅峰,不算委屈他。
一开始他的日子确实还行,有吃有喝有修炼的资源,不能灵修,但是可以体修。
体修比灵修苦百倍,前期投入很多很多,要用到不少天材地宝,只有家族的少爷小姐,和大宗门的弟子能消耗得起。
这也是他被放弃的原因之一吧。
本来就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他修炼还需要大量投入,依着赢伯伯赢伯母的意思,他就是被替换的,替换的人有可能是赢家的仇人,也有可能是藏了私心的坏人,他们当然不愿意当冤大头,所以他的修炼资源其实都来自老嬷嬷的体己和多年储蓄。
老嬷嬷是真的疼他,把他当自己儿子养,她去世后小孩就像个野孩子一样,待遇连普通家奴都没有。
老嬷嬷似乎也担心她死后小少爷被人欺负,在他身上画了很多高阶炼体符文,还在院里布了聚灵阵。
那小孩不算完完全全没有自保的能力,身子看着瘦弱,实则修了体术,手脚有力,也是这个原因,他能打得过灵兽,在虎口里夺食。
兴许是有过一次,往后她也有意无意往那处跑,经常能看到他,几乎都在家奴给灵兽投食的时候出现,三天一次。
肉不是普通的,是吃灵米喝灵泉长大的禽类,体内有灵气,也会助他修炼。
他并没有固定从一只灵兽嘴里夺食,会不断挑战更高阶的,也因此,身上挂伤家常便饭,有时候还会被家奴和侍卫欺负,身份稍高一些的管事也看不起他,动辄打骂,每次不大的小孩反抗都很激烈,惹怒对方后挨打挨的更狠,伤也更多。
回回她瞧见都会弄晕他,也不做别的,给他疗完伤就走,后来一次喂丹药时,发现小孩睁着眼,手里拿着匕首,插在一侧的大腿里。
对自己下手极狠,通过这种方式醒着,还是淡黄的乳眉蹙起,凶巴巴问。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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