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剑国的电话打来的时候,覃旸正在面试。
面试官正问到他对未来的职业规划,以及他上一份工作的离职原因,覃旸正在考虑是直接说实话还是编些自己都不信的瞎话让面试官“高兴高兴”,就看到了覃剑国的名字在屏幕上亮了起来。
时机刚刚好,覃旸对面试官微笑抱歉道:“不好意思,我父亲的电话,可能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要接一下。”
面试官通情达理,覃旸顺势到走廊外接电话,脸上立马没了笑,显得有些不耐烦。
如果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覃剑国反而不会给他打电话,这个时候来电话,只能跟那个女人有关,跟他自己的面子有关。
果然,他这边刚接起来,覃剑国在那边强压着怒气质问他:“怎么接电话这么慢?”
“我面试呢。”
覃剑国那边似乎愣了一下:“你工作出问题了?离职了吗?出什么问题了?为什么不跟家里说一声?”
连珠炮一样的问题,覃旸一个都不想详细回答。
“做腻了,想换一份工作。”覃旸没等覃剑国发作,马上反问他:“你给我打电话到底什么事儿?”
覃剑国在酒局上,很明显,那边推杯换盏的声音很大,覃旸很难听不到。
先把儿子因为腻烦的原因直接辞了工作没告诉自己这件事压在心里,想着等自己回家了再跟他算账,覃剑国再说话,语气中有一种做作的刻意竖立父亲形象的感觉。
“你妈妈住院了,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我挺担心的,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你去看看,我尽快赶回去,你看看是什么情况,给我发个信息。”
覃旸不知怎么的就笑了起来,他只知道覃剑国很久没有做过一个好父亲了,却没想到他连个好丈夫都装不像。
“她不是我妈。”覃旸轻声说。
覃剑国根本没跟他争辩,“我一会儿把医院地址发给你,你到了好好照顾妈妈。”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换工作的事,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覃旸直接挂了电话,一个人站了一会儿,他知道覃剑国那边肯定还要装作他这边没有挂电话的样子,再多说几句,就算没有继续通话,他也知道覃剑国会说些什么。
这种事这两年发生了太多次,他也觉得腻烦了。
覃旸回去跟面试官道歉:“不好意思,我家里人突然住院了,听起来挺严重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我要去看看,抱歉。”
面试官惶恐地站了起来:“那你赶快去医院吧,我们可以再换个时间,之后再约也可以。”
覃旸微微笑了一下:“不用了,您刚才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我没什么职业规划,来面试是因为这份工作承诺双休,我觉得之前谈的薪资符合我的心理标准,至于我上一份工作为什么离职,是因为做了三年,腻了,你们这边如果对我有兴趣,我很期待接到你们的电话。”
走到楼下,打车的时候,覃旸回想到刚才面试官的表情,还忍不住回味自己那副装逼的样子。
不是个好习惯,但他认为自己偶尔也才这么出格一次两次,可以原谅。
人为什么要找工作?是因为钱不够花,他如果吃喝不愁,是不会想要工作的。
覃旸承认这世界上是有严于律己对自己有完整的规划的人,但他不是。
何况你一个总共十来个员工的公司,问这么宏观的问题,就算得到对方的回答,你自己真能信吗?真来个大佛,装得下吗?人还是要对自己有正确的认知。
按照覃剑国发来的地址约了个车,坐上车以后,覃旸才看清楚刘月琴入住的医院。
“——金色梦乡?”
如果他没记错,这不是一本书的名字吗?
覃旸看了下路程,离他不近,“师傅,您去过这个医院吗?”
导航确实能搜得到,但是看起来位置很偏,刘月琴去那儿干嘛?
“没有,这医院名字怪怪的哈?但是既然导航能到,我也能到。”司机师傅信心挺足,覃旸起了个大早,这会儿有点儿困了,在车上打起盹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机师傅把覃旸叫醒,覃旸揉着眼睛看了一眼车窗外。
“金色梦乡医院”六个大字明晃晃地挂在那儿,看起来还挺气派的,里面人也不少,进进出出的人还挺多。
覃旸付了钱,下车后站在医院门口看地图,这医院距离刘月琴和覃剑国的家得有二十公里,所以刘月琴住个院这么费劲跑这儿来干嘛?
他没存刘月琴的电话,覃剑国在给他发医院地址的时候,还“贴心”地附上了刘月琴的电话,备注“妈妈”。
覃旸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在车上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儿心酸,此时一脚临门,没办法,硬着头皮拨了过去。
刘月琴接电话很快,“你好?”非常温柔的疏离。
覃旸在心里叹了口气:“我爸说你住院了,非让我来看看你,什么情况?”
刘月琴听到是他,语气立刻变了,变得十分不耐烦:“我就知道他要打给你,要不是他的车撞坏了,我才不会告诉他,简直是多此一举……”
“你撞车了?”覃旸不想听她多余的抱怨,不经意侧头一瞥,突然看到个奇怪的年轻人。
那人正站在草坪上仰着头看天空,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没穿病号服……这个情景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八月,夏天,今天气温最起码在三十七度以上,这个时候几乎不会有病人复健晒太阳,覃旸相信医生护士也不会赞扬这种行为,更别说像这位一样仰头观察天空了。
覃旸下意识认为那是精神科的病人,虽然只看到个侧脸,但也觉得有些可惜,应该是个长相不错的年轻人。
“行了行了,你别问了,我会跟你爸说你来过了,你别过来了。”
覃旸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奇怪的年轻人,对方似乎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更别说换动作了,就像个雕塑。
“你在几楼?”
刘月琴还是不想见他:“你别犟了,你也不想见我吧,回……”
“我现在就在医院,别担心,多余的事我不想管,走个过场让覃剑国这个和睦的家庭氛围维持下去罢了。”
“……六楼,13房,中间这个床。”
刘月琴妥协了。
覃旸挂了电话,又看了那个奇怪的年轻人足足一分钟,对方身边有走过的护士,有同样好奇但抵抗不住炎热的来去匆匆的路人,路人就不说了,这年代的人都冷漠,护士们却没有一个上前跟他说话。
刚想抬脚走过去,覃旸手机震了一下,是刘月琴的信息,来自未命名的电话号码。
“——做戏做全套,买些水果上来,我一会儿拍了发给你爸。”
然后覃剑国就会跟酒桌上的那些“朋友”“闲聊时”说起他有个幸福的家庭,后妈和亲儿子相处得十分融洽,是个值得人人艳羡的全优家庭。
覃旸收回了多管闲事的心思,掉了个头,出去买了两个鲜艳的果篮,让店员帮他挑了两个“拍照照出来最好看的”。
店员的表情很精彩,覃旸乘电梯的时候想起来还想笑。
刘月琴见到覃旸的表情和语气一如既往地浮夸,覃旸想提议她没事做不如去报个入门表演班,但凡上过两节课,也不至于演技这么没眼看。
刘月琴逢人就夸覃旸是她儿子,孝顺,来看她了,还跟覃剑国视了个频,立刻嗲兮兮说自己没事,“旸旸特别懂事,还买了水果来分给病房里的其他人了,老公你别担心,我跟儿子等你回来,你先忙工作要紧。”
覃旸站在远处,任她自由发挥,给隔壁床的老太太剥橘子,想到刚才没给果篮拍照有点儿不甘心。
老太太瞅了瞅那边正激动视频的年轻女人,再看看眼前这个过分冷静的年轻人,小声问覃旸:“那是你妈妈吗?”
覃旸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笑了笑:“后妈,我亲妈死得早。”
“哦。”老太太恍然大悟:“我说呢,这看着也没比你大多少啊。”
她吃了两瓣橘子,看着覃旸:“不过后妈能相处得这么好,你们人都很好啊。”
覃旸笑而不语。
他们之间的关系,准确来说:覃剑国是他和刘月琴的粘合剂,他和刘月琴是覃剑国的附属价值。
覃剑国认为,他那样一个样样优秀的男人,不应该有一个不和谐的家庭,即使已经存在了,也要当做不存在。
“小伙子,帮忙把窗帘拉一下,太亮了。”
覃旸点头,过去把窗帘拉上了,病房里有空调,不热,阳光刺眼,只觉得亮。
他看着没遮住的刺眼的阳光,想起之前那个奇怪的年轻人,又想到这家医院的名字也很奇怪,反正没事做,不如找话题聊聊天。
“这家医院很偏啊,奶奶您住在这附近吗?”
“怎么会,我家在市区里,这医院福利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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