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秋借到了牛,家里也有犁头农具,但她没办法犁地。
骂人都说牛脾气,可见牛的脾气有多怪,没点力气训不住牛压不下犁头,何况闻秋本来就身娇体软怀着身孕。
闻秋只得请顾老大帮忙犁几天地。
顾老二家其实没多少地,就四亩左右,有牛应该一天能犁一亩,现在庄稼收得差不多,四五天时间轻松抽得出来。
顾老大心里惦记着这四亩地,从前以为闻秋很软弱没主见,打算不帮闻秋翻地,等闻秋求上门来,就趁机提出两家合并的事儿。
后来发现闻秋是个厉害的也没有改变主意,嘴皮子再厉害都是假把式,干活要力气,该求还是得求到他头上。
“闻秋,不是大哥不想帮你,我家的地也等着翻,等我忙过这几天再看。”
顾老大找借口推脱,闻秋是个机灵人,应该能看出他的态度,联想之前他让崔氏提过的不分你我,实在没办法的话,就会主动说合并。
闻秋牙关紧了紧,看来她得另想办法。
顾老大又说:“对了,村长说今年的粮税要交了,官爷来镇子上收。”
闻秋点头,“知道了,我会把该交的粮食称好,请大哥帮忙背到镇子上。”
大兴开国才两年,赋税较轻,二十税一,就是粮食收成的二十分之一,按照户头所持有的土地面积来算,苞米的产量统一算一亩地四百斤,闻秋有四亩地,一千六百斤的二十分之一,便是要上交八十斤苞米。
苞米易储存,若是交不出苞米,交等值的银子也行。
每年秋收之后就有官府的人到镇上,由村长组织,各家各户自己背到镇子上缴纳。
税粮顾老大也不想帮闻秋背,“打开天窗说亮话,都说咱们两家变一家日后这些事你就用不着操心,只用干点轻巧活,你偏偏倔得很,非要自己一个人硬撑,你有本事硬撑,就有本事撑到底,别啥都来找我,我自己家的事不用做了?”
闻秋沉默一瞬,“大哥说得对。”
闻秋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下顾老大摸不着头脑。
离开顾老大家,闻秋带上四十文钱,去王家寨子中找到一座破旧土坯房,院墙垮了一半,上面覆盖的松针枯黄,零散落在墙头。
王大憨正在院中劈柴,看到闻秋走进自家院里,王大憨拎着斧头手足无措,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
“王大哥,我这里有四十文钱,你拿去给大娘抓副药。”
闻秋将钱拿出来,说明来意,“我想请你帮忙背八十斤税粮去镇上交,还想请你帮我犁几天地。”
王大憨放下斧头,“成、成啊,就是帮个忙,不用给钱的,供我饭食就行。”
“饭食自然要供,钱也不能不拿。”闻秋强硬把钱放在院子里的木墩上,“那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我来牵牛,你就跟我一起去地里。”
“哎好好好。”王大憨忙不迭点头。
闻秋从王大憨家出来,顺路去村长家打招呼,等税粮交了,她就来牵牛去犁地。
王村长让花大娘推了接生的事,但花大娘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最终也没能说出来,本来答应得好好的,无缘无故怎么好反悔?
闻秋面善,看闻秋笑眯眯的,又想着她可怜,花大娘就开不了这个口。
交税粮这天,王大憨主动去到闻秋家,背着八十斤苞米跟众人汇合,先把闻秋的税粮背去交了,才来背自己的。
旁人觉得稀奇,王大憨家的地都被赌鬼爹卖得差不多了,就剩门口的三分,他跟村长租了三亩地来种着,交的公粮根本不需要跑两趟。
王大憨是个实在人,别人问他,他就如实说了,“顾二媳妇儿出钱请我帮她背。”
这话被王二媳妇儿听去,道:“她给你钱了吗?还是给了你别的?”
听明白王二媳妇儿话里的意思,周遭的人哄堂大笑,“是啊,顾二媳妇儿真给你钱了吗?还是给的别的东西?有没有让你掀她衣裳?”
王大憨被人起哄,脸色涨红,“真给了,给了四十文,请我帮她犁地。”
王二媳妇摇着头,“请你犁地四十文哪儿够啊?请一天老黄牛都十几文呢,你一个大男人,还没有牛值钱,你得问她再要点。”
王大憨皱眉想了半晌,“人本来就没有牛值钱,一头牛要好几两银子,我白送都没人要,娶个媳妇最多二三两就够了,根本比不上牛。”
一时间周围都安静下来,是啊,这世道,人哪比得上牛?放眼整个清水镇,恐怕也就是顾二家那媳妇儿比牛贵。
见王大憨没趣,众人散开。
交了税粮后,闻秋依照约定去叫王大憨,一起到村长家牵牛下地。
顾老大看着王大憨卖力的帮闻秋干活,顿时牙痒痒,没想到闻秋倔到这个地步,宁愿出钱请外人来帮忙都不愿意跟他家一起过。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他答应去帮忙犁地,让闻秋把那四十文给他。
清晨与傍晚闻秋在家做饭,照看小鸡小猪,午饭后会去地里,扛着耙子跟在王大憨后面,把翻起来的玉米根茎敲敲土丢在一边。
她精力有限,一般跟不上,不过不着急,只要能把地翻过来,这些玉米根茎和土块,她慢慢来敲就是,要到明年三月左右才播种,时间够用。
王大憨干活卖力,饭也吃得很多,每天早晚还要回家照看卧病在床的老娘。
虽然王大憨说过闻秋是付钱请他的,但村子里还是起了些流言,顾老二瘫了,闻秋正年轻,王大憨一个老光棍,这三样凑在一起,少不了被人说道。
闻秋听得见这些闲言碎语,但她不在意,或者说在意也没用,索性就懒得理会。
花了五天时间,地全部耕完,闻秋就不是那么急了,冬天是农闲时节,除了去地里把结块的土敲散,便是找东西喂猪喂鸡。
闻秋的猪喂得好,长势喜人,明年开春应该就能拉母猪去配种,阉猪卖了换钱。
闲下来,闻秋将顾老二的棉袄改改给自己穿,改的有点难看,但不妨碍保暖。
又把顾老二的一些旧衣裳裁裁剪剪,洗干净之后开水煮煮,用来做孩子的尿布。
顾老二躺了好几个月,如今大多数时候都是昏睡的,像是精神开始错乱,闻秋去喂饭推醒他,他就满口胡话,一会儿求闻秋原谅他,一会儿求老天爷救救他。
不管顾老二说什么,闻秋始终没有搭理。
眼看到了冬月中旬,闻秋又熬了一次糖,十斤玉米一斤麦子,熬得三斤半的饴糖。
留下半斤自己吃,三斤拿去换成钱四处买鸡蛋,坐月子至少一天得有一个鸡蛋补充营养,刚好可以用饴糖来煮糖水鸡蛋。
主要还是她穷,之前的一百三十文,借牛请人来翻地用得差不多了,只能再整一坨麦芽糖换钱买鸡蛋。
猪油的话她省着省着吃还剩半罐子,应该是够吃到出月子。
崔氏跟着操心,把家里顾云峰用过的绑带背衫都拿给闻秋。
顾老大看闻秋不得劲儿,但闻秋又没有错处,他心里就更不得劲儿,脾气越来越大。
出门遇到提着水桶的闻秋,顾老大立刻摆了个臭脸,闻秋假装没看见,径直顺着路去水井边提水。
水井不算太远,翻过一个小丘陵沟里就是,里面有个泉眼往外出水,供得住长溪村上半村的用水。
今天腊月初一,闻秋已经不敢挑水,但水又必不可少,所以每次只提半桶,大不了多跑几趟。
到了地方,恰逢王大憨也来挑水,看闻秋独自拎着个桶,他踌躇半天,道:“那个……要不我帮你把水缸挑满?”
“不耽误你功夫的话就谢谢了。”
闻秋家里的水缸不小,挑满一水缸够用很久,王大憨主动要帮忙她很难拒绝,毕竟她跑四趟才抵得上王大憨挑一担。
“不耽误不耽误。”王大憨将自家的两只水桶打满,挑着朝闻秋家去。
闻秋也没空着手,打了半桶水跟在后面。
走着走着,闻秋觉得自己肚子有些疼,但不太明显,并非一直疼,尚且还能忍受。
这种疼好像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烈,回到家时闻秋已经开始焦躁,像是痛经的感觉。
王大憨察觉闻秋不对劲,问:“你怎么了?”
闻秋深呼吸一口,保持语气平缓,“没什么,你帮我把水缸挑满就行。”
“哦好。”王大憨老老实实挑水去了。
闻秋去隔壁找到崔氏,“嫂子,我可能快要生了,你去叫一下花大娘。”
嘴上让崔氏去叫花大娘,手却紧紧的抓着崔氏,“嫂子……”
顾云山看在眼里,自顾往外走,“我去叫,娘你陪着婶婶。”
崔氏扶着闻秋,“先回床上去躺着,才刚开始疼,孩子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闻秋往回走,话变得多了起来,“嫂子,是不是要烧水?锅我洗干净了的,是不是要用剪刀剪脐带?剪刀不干净,要放在水里煮过,大锅烧水,小锅放在侧灶洞上煮剪刀……”
“嫂子都知道,你别操心了,安生躺着,这些事嫂子会弄,现在还用不着烧水。”崔氏无奈,有些心疼闻秋,年纪轻轻的身边也没个人,什么都要自己打算,快生孩子了还操心着自己烧水。
想当年她生大妮的时候懂个啥?
闻秋躺到床上,越来越疼,大冬天出了一脑门细细密密的汗,“嫂子,我闷了些木炭,到时候烧燃放在火盆里端进来,我怕屋子里冷。”
“放心吧,你只要告诉嫂子东西在哪,什么猪啊鸡的,嫂子会帮你喂。”
崔氏帮闻秋盖上被子,“不要受凉,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哦对,还有老二,嫂子会帮你照看他的。”
“多谢嫂子。”
闻秋这句话真心实意,如果没有崔氏帮她,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谢啥,都是自家人,你躺着,我去盛饭来,晚饭要吃,不然没力气生。”
崔氏回家端了两碗饭过来,一碗塞给闻秋,“快吃,都吃完,大郎说花大娘吃了饭就来,我去给老二喂饭。”
“好。”闻秋毫无胃口,却一直往下咽,她不能没有力气。
闻秋没吃两口,去给顾老二喂饭的崔氏跌跌撞撞跑出来,一行跑一行喊:“当家的!老二好像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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