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祺佑过了巳时才回到府中,恰好赶上午膳,赫连澜与邢安星也已经结束了棋局,正在院中切磋武艺。


    刚刚路过院子,邢安星见周以竹正独自在院中练短剑,一时兴起便拿了他的短剑要与赫连澜比试。


    短剑与长刀对上多少有些不公,赫连澜拒绝了葛魏递上的兵器,索性直接拿着自己的纸扇与他较量。


    二人都是自幼习武,懂得点到即止,但因着原本功夫便不分伯仲,较量之中反倒愈发放得开。


    他们打得尽兴,只是可怜了两头的侍卫,一颗颗心全悬到了天上,生怕自家主子有一点闪失。


    邢安星的功夫是卓影亲自传授的,他擅剑,亦擅拳法,出手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犹豫,短剑在他手中翻腾出了凌厉的剑气。


    而赫连澜则是以防守为主,身形灵巧,在密集的攻势下也丝毫不显慌乱,他的招式便如他沉稳的性子一般,不轻易显山露水,却能在适当的时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谁也没能占据上风。


    周祺佑回府后听闻二位殿下在比试,便也到了院中,与华白薇一块儿静静站在一旁看着。


    邢安星又发起一轮攻势,招式之间,短剑向着赫连澜直刺过去,赫连澜反应迅速,抬起手中纸扇格挡,眼看着就要将短剑挑开,他却又蓦地收手,一个转身,堪堪躲过了锋利的剑刃,身后扬起的发丝被削去几缕,微风一吹便散落在了地上。


    邢安星一惊,立刻收了手中的短剑。


    “殿下!”葛盱与储诚几乎同时跃身上前,挡在了邢安星与赫连澜之间。


    邢安星先用眼神制止了几名影卫要上前的动作,紧跟着问道:“澜大哥,你没伤着吧?”


    “无碍。”赫连澜轻摇了摇头,示意身前两人退下。


    周祺佑与华白薇这时也走上前,确认赫连澜未受伤后,华白薇便垂眸看向他手中的纸扇。


    邢安星的目光也跟着落在那纸扇上,也不知赫连澜是有意还是无意,今日带来的仍是他当年赠与的那一把扇。


    那日集市上匆匆一眼,他并未来得及看清,今日细看才发现扇柄处已经有明显的磨损,像是常被使用,但扇骨整体仍相对完好,能看出使用者对它的爱惜。


    正如不久前,赫连澜原本能以扇挡下他那一剑,但若正面对上剑刃,扇骨上必然会留下划痕,他临时收手恐怕便是想到了这一点。


    不知怎的,邢安星心中竟升起了一丝赧然。


    华白薇猜不到他们之间的这点小秘密,只是经过刚刚的小插曲,忍不住打趣道:“看来这把折扇对澜儿极为重要。”


    “是多年前一位友人所赠。”赫连澜没有反驳,将扇子收好后不动声色地望向邢安星。


    邢安星被他那深邃的目光看得耳根发热,又生怕华白薇追问,很快转而对一旁的周祺佑恭敬道:“老师回来了。”


    “嗯。”周祺佑早已在刚刚的比试中默默地将赫连澜打量了一番,此时微微侧身示意,“午膳已经备好,二位殿下请移步前厅用膳。”


    “姑父可以唤我澜儿或是景行。”赫连澜抬手作揖,态度不亢不卑。


    澜儿是他的乳名,景行则是他行冠礼时赫连淳锋赐的字。若按常理,周祺佑随华白薇喊他乳名更为合适,但周祺佑对他,又或者说对他的父辈总归心存芥蒂,因此他也不觉得对方会与他多亲近。


    果然,周祺佑顿了顿后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看得出他们对你寄予厚望,那我便唤你景行吧。”


    “好。”


    敲定了称呼问题,在华白薇的催促下,几人终于往前厅步去。


    邢安星此前并不知赫连澜的字,有些新奇,一时倒也忘了刚刚的窘迫,直至进了前厅,他才想起凑到赫连澜耳侧小声道:“扇子坏了也无碍的,澜大哥要是喜欢,改日我再重新绘制一把赠你,我现在的画工比当年精进不少呢。”


    或许是因为心情不错,他的尾音上扬,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得意,与之前一板一眼与赫连澜讨教问题时截然不同,让赫连澜眼中也染上了笑意。


    周祺佑咳嗽了一声打断两人的窃窃私语,邢安星这才重新站好,注意起自己的仪态规矩。


    虽说是在周府用膳,但落座后邢安星很快察觉到桌上几乎全是他爱吃的菜,甚至还有銮城内著名食肆送来的桃花酥。


    “殿下放心,这桃花酥的食材都是府里派人一早去采买,送到食肆盯着大厨做的,不会有问题。”华白薇笑道。


    邢安星回神,没忍住轻吐了吐舌头:“原来老师还记得。”


    “嗯。”周祺佑面上神色未变,只是眼中多了对亲近晚辈的宠溺。


    这道桃花酥是年初福满楼大厨新研制出的菜品,邢安星垂涎已久,几个月前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求得父皇同意,打算出宫去品尝,可凑巧那日他上交给周祺佑的文章有些问题,被周祺佑留了下来,没能出得了宫。


    这事邢安星遗憾了几日便忘了,更何况后来卫梓熙又寻了机会将桃花酥带入宫中让他品尝,那点遗憾也在美味中消失殆尽,反倒是周祺佑一直记着。


    身为太傅,周祺佑向来严厉,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可邢安星心中十分清楚老师有多宠爱自己,也正因如此,知晓案件可能涉及老师的家人后,他才一时乱了阵脚。


    有赫连澜在,桌上又还有周以欣、周以竹两姐弟,朝堂之事自然无法讨论,几人席间聊了些家常,又说起华老先生与华老夫人的近况,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宾主尽欢。


    邢安星不宜在宫外逗留太久,饭后不多时便要回宫,而赫连澜因为对华白薇那个制毒的小屋感兴趣,并不急着离开。


    几人一道将邢安星送至府外,临上马车,邢安星似是想起什么,低声问一旁的赫连澜:“澜大哥此次打算在銮城待多久?”


    赫连澜愣了愣,半晌才回道:“我此次出行,并未制定具体的计划。”


    那便是归期未定了,但以赫连澜的身份,邢安星并不认为对方能在冉郢国停留太久。


    心底忽然升起一丝遗憾,他想,若是能有更多机会相处,他与赫连澜或许能成为知己,只可惜这一别,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了。


    与师父师娘道别后,邢安星再次看向赫连澜,认真道:“澜大哥,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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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宫中,邢安星甚至连衣服也未来得及换下便直奔着轩明殿去。


    这个时辰,恰好邢辰牧与卓影都在,见邢安星如此匆忙赶来,邢辰牧猜测他是有要事商议,很快抬手挥退了伺候的宫人。


    “父皇,父后。”邢安星行了礼,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儿臣想去一趟西南。”


    他的话音落下,殿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邢辰牧与卓影交换了一个眼神,面上都带着疑惑。


    邢安星忽然有这样的想法实在令人意外。


    西南的灾情并未缓解,几个月过去,眼看着从周边调度的赈灾粮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朝廷如今无论如何都该要有所动作,这几日他们便在商议重新押送赈灾粮的人选。


    但沈兴发遇害一案久久未破,现如今西南人心惶惶,敌在暗我在明,无论派谁担任此次的钦差都十分冒险,他们断不可能让邢安星贸然前往。


    像是明白他们的顾虑,邢安星又道:“儿臣并非是想带队赈灾,而是想比此次赈灾的队伍先一步出发,暗中继续去调查沈大人的案子。那毒师娘看过后有些头绪,只是尚不能十分确定,黑市线索必须跟下去,可此事涉及老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影卫又不宜过多参与朝中事务,派儿臣去不仅可以越过刑部与大理寺查案,原本调查的影卫军也能顺理成章地继续参与其中,一举两得。”


    这是他今日在周府被赫连澜点醒后想到的,比起苍白的辩驳,将整件事调查清楚才是他能给予周祺佑的最大支持。


    影卫军是天子之刃,负责保护天子的安危,此等大案,派去协助调查本没什么,但绕过刑部与大理寺查案,中途还隐瞒调查结果,事后必然惹人非议。


    而邢安星是冉郢唯一的皇子,将来的天子,若他南下接手此事,便是带再多影卫军也无人敢置喙,因此若想在此事中保下周祺佑,他便是继续调查的最好人选。


    卓影心中也承认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但儿子多年来从未离开过銮城,西南路途遥远,此时情况又不明朗,他实在有些犹豫。


    倒是邢辰牧在此时开口:“目前还不知道那伙人马是什么来路,按之前的事推断,他们或许是推算出赈灾队伍抵达的日子及路线,先一步在附近埋伏,因此下次赈灾队伍抵达前,他们或许同样会有所行动,这是一个调查的好时机。”


    “圣上……”卓影见邢辰牧有所松动,皱眉道,“可此行太过冒险。”


    邢安星没让邢辰牧替他说情,而是自己跪地求道:“父后,儿臣来年便要及冠了,该走出皇宫,去看看冉郢的大好河山,也该历练一番,培养独当一面的能力,儿臣不能永远待在你们的羽翼下。”


    邢辰牧闻言点了点头,显然对邢安星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卓影轻又沉默了片刻,最终叹出一口气,上前将人从地上扶起,问:“常乐公主可有言明确认那毒物需要多久?”


    “尚不确定。”


    “若能研制出解药再出发自然是最好的,但此事不宜再拖下去,星儿可以先行出发,待常乐公主那头有进展,朕再派人将消息送过去。”邢辰牧紧接着道。


    “也只能如此了。”卓影看向邢安星,“那你便去吧,我会多安排一些影卫跟着你,但对方善用毒,任何时候你都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得到了两人的首肯,西南之行便算是确定了,邢安星安下心:“是,儿臣一定会多加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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