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听着耳边的马蹄声,裴音偷眼一瞥,自己卧在金丝蓝绸、香气袭人的豪华马车内,被一席罗衾裹了个严实,也不知卫严从哪找来的衾被,竟是如此鲜艳的银红色。
透过坠着冰玉香缨的蓝纱卷帘,可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路疾驰,所过之处畅通无阻,虽也经过闹市,却未听见一句“让路”的喊声,裴音暗料是这锦衣卫队的威势强盛,路人见了都早早避让。
又不知行了多久,正颠簸地裴音好似真的有些头疼脑热的症状了,马车却停了下来。
卫严小心地猫着腰进了车厢,他伸手一探裴音的额头,烫地他脸色一变,近身喊了句:“督主!督主!到了!”
裴音紧紧捏着被角,还是决定继续装晕,于是,便感觉自己被人手忙脚乱地抬下了马车。
待到再次躺下,卫严的声音再次响起:“督主!督主!您已经回到紫云苑了,随行的医官早已候着了,下官先让他进来为您诊治吧。”
话音刚落,进来一串轻巧的脚步声,有人将裴音的胳膊从被子里拉了出来。
屋里片刻寂静过后,一个沉厚的中年男声道:“大人,督主脉沉而气虚,又伴有高热,当是邪寒深重,劳累过度的昏睡,不过好在督主体质不弱,须立即换去这湿衣取暖,再配上汤药服用,明日应能好转。”
接着又嘱咐说:“但这春寒料峭,还需多将养些日子,注意保暖才行,不然,容易落下病根的。”
卫严道了声“有劳”,便派人跟医官去抓药,又招呼人进来伺候更衣。
这下可急坏了裴音,先前在马车上这一路,她已确定自己虽穿越成了个同名同姓的宦官,却仍是女儿身没错,可是这脑袋好像有些不太灵光,原主的许多记忆都是散碎不全的。
比如,她一路绞尽脑汁,都没想起来为啥这原主竟是女儿身?究竟还有什么人知道这不可说的身份……
唉,反正这衣服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给换的!
裴音自己本就高烧,一想到此,更是急地额上汗珠直冒。
“督主,奴才连江伺候督主更衣吧。”一个声音清脆地响起,说着那人便要扯掉自己身上的衾被。
裴音眯着眼一看,发现只有个白衣男子,或者说是个男生在自己床前。连江、连江!这名字如此熟悉!
哦!连江是这原主的贴身侍从,一个伶俐的小太监,自是可信任之人。
“哎呀!督主,这额上怎么这么多汗啊!”连江一惊,话音微颤。
他转身取来块绢帕,小心地给裴音拭汗,压低了声音道:“您这两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怎么今个竟遭了如此大劫?”
说着竟哽咽了起来:“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才定随您而去……”
如此真情,让她心中一暖,许是原主的感情被激发了出来,可是关于连江的背景倒是仍未想起来。
裴音微微睁眼,伸手轻轻在他背上一拍。
拍得连江一震,定睛一看,激动地胡乱抹了眼角的泪,便欲开口相问,却见裴音眉心紧锁地微微摇头。
他赶紧俯身靠近了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可是有什么要让奴才去办的?”
裴音在心中给他点了一百个赞,眸光落在他清秀的眉眼上,轻声回道:“去取一桶沐浴的温水来,没有我的吩咐,谁都别让进来,你就在门口守着,有事我喊你。”
连江重重点头应了,又细心给她拭了拭汗,自出门安排去了……
厚重的红檀如意门“吱呀——”一声关上了,裴音望了眼蒸气腾腾的雕花浴桶,赶紧把被子一掀,嘟囔道:“妈呀,可真是热死老娘了!这么高的烧还给裹得这么严实,一路穿着这身湿衣服都快干了才知道给换!”
唉,先前在沙滩上说好的五星好评呢,现在看来,这服务水平不稳定啊……
她腹诽着在房间里侦察了一圈,恨不能把每一块地砖都翻了个遍,没办法,职业习惯……
确认没有被监视的痕迹,方才扶额撑在浴桶旁,暗道:虽然那医官说的好像挺严重似的,但这身体自己清楚,不过是在没搞清状况前装装样子,免得言多必失。
但受了风寒还是肯定的,她才走了这么几步路,已觉头重脚轻地厉害,索性赶紧脱了外衣,直接穿着中衣中裤坐进了浴桶里。
她把脸深深埋在水中,直到闭气确实到了极限,才抬起头来,就像以往的训练一样。
听着自己脸上不断滑落桶里的水声,她知道,自己真的回不去了,真的是穿越了!望着氤氲的水汽,她的双眼更加迷蒙了。
穿越前的自己本就很少回家,而且很小就因天赋出众走上了特工之路,本来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执行一线任务,只要这次任务成功,便能升职去管理层,早九晚五,再也不用担心连过年回家的机会都很难申请到了。
唉,真是世事难料!可这穿越后的身份!又到底是个什么处境?她将之前在马车上一路想起来的零碎片段串联了一番,终究明白了个大概。
裴音,天夏王朝开国三百年来最年轻的第一宦官,年仅二十二岁,统管皇宫二十四衙门、东厂,协理锦衣卫,当今圣上夏桓帝身边第一红人……
穿越前,督主裴音正微服乘着客船视察蓬州的一段海防线,突有诡异巨浪袭来,并不大的客船立时倾覆,船上三十多人,全都落水,督主和两个随从自然也不例外。
她将脑袋靠在膝上,恍惚地盯着浴桶内壁上的福寿雕花,脑中思绪万千……
想来实在是奇怪地很,穿越前的自己,是在一处海边的影视基地执行任务,被敌方设计偷袭落水。这边的督主裴音,竟是在一处向来平静的安全海域遇到巨浪落水,不然怎么可能坐这种小客船还只带两个随从。
而且穿过来竟然连服饰都一样?如此,莫非真是冥冥之中的穿越注定?
她拨弄着发梢的水珠,轻叹一口气,暗道为今之计,也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了,先搞清楚状况再说。
也不知道那同时落水的客船乘客都怎样了?每次在新闻上看到类似天灾的报道,她都会在心里默默的为受灾者祈祷,而这次,更有种特殊的感觉。
“督主,您身子好些没?蓬州知府徐伟元求见?他说,前来向督主赔罪。”是卫严的声音。
裴音哗啦一下从浴桶里站了起来,脑中嗡的一片空白。
赔罪?赔哪门子罪?自己又不是真的督主,这么快就开始进入剧情了么?应对这帮大臣?完全没有头绪怎么破?
“督主,要不要臣打发他先回去?”卫严小心翼翼的话语,一下打破了裴音大脑的空白。
她咳嗽了两声,特意用加粗的嗓音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督主,已是戌时末了。”
戌时?哦,也对,这是古代。
裴音默数了一遍十二生肖后,唇角一扬,温声道:“哦,夜已渐深,若是知府大人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就请他在此处安顿一夜,明早等我召唤,再来见我。卫大人你今天也辛苦了,也早些休息去吧。”
“是!多谢督主关心,您好好休息,属下告退。”卫严的嗓音竟有些微颤,督主非但未怪罪他救援不力,反而如此安抚关心,实在有些琢磨不透啊!
裴音麻利地用缇花汗巾擦了水,又在雕着灵芝卷云的红木衣架上选了一套素白的衣裤胡乱套上,暗衬这督主生活还真是讲究啊,连江给他备了好几套不同款式的中衣套装,都是浅色系的,摸起来件件丝滑高档,穿在身上这件自然也舒服极了。
她走到床前,把先前裹了自己一路的那床银红色衾被往一张长椅上一扔,自己刚从床铺里头另翻出一床烟绿的云绸被,就听见连江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督主,您沐浴完了么?药熬好了,医官说,您必须尽快服药。”
“哦,拿进来吧。”
连江垂首端药进门,发现裴音已在被窝里了,这才抬起头来,走到床前跪下,小心地吹了吹药碗,将白玉汤匙递到她嘴边,轻声道:“督主,喝药吧,不烫了。”
明明是一股苦涩之气直钻入肺,裴音却是鼻子一酸,想起自己穿越前若是还有人这样照顾过自己,那只有小时候的父亲,和秘密基地里的护士了,每回自己任务受伤,都是在基地的医院里独自治疗,更不能告诉父亲。而如今,父亲更是孤身一人了……
“督主?”连江柔声道。
裴音敛了神情,把汤匙推开,一把将药碗端了过来,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
连江一怔,暗道督主今儿怎么喝药如此爽快了,若是放在过去,可都是恨不能少喝一口是一口。
裴音将空了的药碗塞回他手里,看着他那白皙清秀的小脸,暗暗感慨,这要是放在现代,那也是妥妥的小鲜肉一枚啊,真不比那些什么偶像组合差呢,唉!可惜了,怎么就成了太监呢。
不过,身边有这么个小鲜肉伺候着,倒是赏心悦目,恐怕老天都觉得自己以前的特工生涯太过清苦,虽然也有爱美之心,却没那个时间和机会接触帅哥,更别提谈恋爱了……
注意到自家督主的目光后,连江觉得自己好似也被传染高烧了。
“督主,吃两颗吧。”连江红着脸递给她一个小碟子。
裴音只见那白玉碟子里放着几颗拇指大的蜜色丸子,颗颗晶莹如玉,颇为可爱,再抬眼看看连江,不禁问道:“你脸红什么?这丸子是什么?”
连江大囧,却又是一惊,镇定道:“督主,这是琥珀霜团,您很爱吃的啊,每次吃了药,都会吃上几颗的。”
裴音眉梢一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露馅了。
不过思绪一转,她温声道:“连江,我知你素来最是贴心,不瞒你说,这次海难,我真的差点就回不来了,在海中就像是死过了一回似的,那深不见底的碧蓝,我现在一闭眼都还能记得,加上这一路回来又是高烧……”
话没说完,只见连江已经背过身抽泣起来。
她心中暗喜,别人穿越过去都会有个护主的丫鬟婆子什么的,看来到了自己这,丫鬟婆子是别指望了,不过有个鲜肉般的贴心小太监也不差。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现成的松翠绢帕,送到他手边,接着道:“可这回晕倒醒来之后,我觉得恐怕是脑袋有些烧糊涂了,有许多事情都记不全了,可我这身份,还有多少事情等着我去办啊,真是愁啊!”
连江用衣袖抹了眼泪,急道:“督主!别愁。奴才也跟了您四年了,您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奴才定细细说给您听,您现下只管养好身子,别让那些嫉妒小人钻了空子去。”
他接过着那松翠绢帕,受宠若惊地继续道:“再说,卫大人一听说您落了海,便派人先回宫禀报去了,皇上若是知道您这次遭此大难,还不知怎么担心呢,也会让您好好养着先,那些公事暂且先放放也不妨。您赶紧睡一觉,”
裴音点点头,冲他会心一笑,抓了颗琥珀霜团放进嘴里,果然香甜可口,还掺着陈皮与核桃的味道,甜而不腻,很像自己小时候吃过的“虎皮糖”,将之前口中的苦药味一扫而光。
唔,原来这督主是个喜欢甜食的主啊!不知为啥,忽然知道这叱咤宫廷的厂公竟然喜欢吃小孩吃的虎皮糖,真是有种莫名的喜感。
其实她自己也是喜欢吃甜的,只是往日身体要求严格,那些糕点糖果店嘛,自然也没什么时间去逛的。
想到此处,裴音不由地粉唇微扬,在心里暗戳戳地给穿越后的自己先定了个小目标,比如好好担当起这身份,把各种美食补补课……
连江却是在一旁看得心酸不已,只道是自家督主遭此横祸,现如今,竟连自己最爱吃的糖霜都忘了,真是唏嘘。
他叹息着走到门口,叫人来把浴桶抬走,又自己收拾了衣物被褥,这才恭敬地关上门出去了。
终于能消停会了……裴音长吁一口气。
烛光滟滟,光影在雾紫色纱帐上摇曳着,绞银滚边的百蝠帷幔挂在香枝精雕床围上,肌肤所触之处,都是柔软如水的云稠锦被……嗯,好累,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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