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从未见过这样的维尔利,委屈,痛楚,害怕,失望的心情一一漫上心头,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舌头也打起结来。
“我、我……我不是……是你先……”伊莱用力咬了几下舌尖才把话说完整,“是你先骗我的。”
听了伊莱的回复,维尔利迟迟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涩涩地开口:“你的意思是这事儿怪我?”
维尔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越是这样,伊莱心里就越没底。
然而他的嘴比他的脑子更快地接道:“难道不是吗?”
维尔利凝视着伊莱,心中的一点儿担忧和愧疚沉下去,愤怒滚到喉头,逐渐占据上风。
没有预料到过敏这一茬,害伊莱受了罪,他本是想好好补偿,因而才大晚上的跑去医馆买药。
也许有时口头上嘲讽两句,开了过分的玩笑,可他自始至终都没真对伊莱做过什么,他问心无愧。
方才他也是想检查伊莱的状况,问问为什么会爆炸,还琢磨着要如何安抚。
结果他忙活一场,也没见伊莱多领情。
他累了。
闭了闭眼,维尔利走向伊莱,伊莱哆嗦着站起来,神色恐慌地退到窗边想要翻窗逃跑。
维尔利仍在接近,伊莱咬咬牙,把碗柜往维尔利的方向一推,趁维尔利扶住碗柜的当口钻过维尔利的腋下溜走了。
维尔利扶正碗柜,急忙追了过去,两人就这么在屋子里开始了百米锦标赛,一路上毁去画框花瓶无数,兼窗帘桌布若干。
一阵鸡飞狗跳的真人追逐战后,伊莱因腿脚不便惨然落败,结局自然是被维尔利捉住,摁在了沙发上。
维尔利阴沉着脸,下意识高扬起手——
眼中所见的是伊莱抖着唇,满眼惊惧的模样。
维尔利心头一瞬间被烦躁的情绪塞满,像是有一把火在他身上烧得正旺,然后灌下一盆雪水把他从头到尾浇得透心凉。
不能对勇者实施暴力。
他不断默念着,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身下的人瘦得随手就能摸出一把骨头,正簌簌抖着,如鸟雀飞走后微颤的枝头,摸来摸去就只屁股还有几两肉。
后天伊莱就要去勇者学院上课了,这里隐蔽,不易发现,相对也不是很痛。
那就打这儿好了。
维尔利手起手落,啪的打了一下,又是一下,就这样接连打了伊莱不多不少二百五十个屁股,每打一下就报一个菜名。
打完二百五十个屁股后,维尔利气消了一半。
他掸了掸手,幽幽说道:“这些就是你今晚错过的美食。”
伊莱埋着头,久久没有醒过神来。
屁股上火辣辣的,但他的脸更热,热得快融化了。
他做梦都想不到,维尔利的惩罚方式竟然是打屁股。
这分明是对待十岁以下小孩子的手段,却用在了他的身上。
本来就委屈交加的伊莱又打了好几个喷嚏,心中倍感屈辱,而且是奇耻大辱。
但他什么也没解释。
从在厨房里开口的那一瞬起,他就是在自掘坟墓。
厨房毁了,厨房里的食材调料锅碗瓢盆也毁了,村里不像镇上有外卖服务,维尔利也没心情千里迢迢去商业街带外卖,于是晚餐就只有形单影只的一片面包,没有任何涂料,寒碜至极。
维尔利一个人坐在餐椅里,没什么胃口地吃自己的面包,伊莱还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情绪低迷。
房间里气氛冻结,只有两人的呼吸和维尔利的咀嚼声。
每过一段时间,伊莱会微微仰头,打出一个喷嚏。
维尔利几口把面包吃完,干坐了一会儿,从怀里取出喷雾看了看,走到沙发边,将喷雾塞到伊莱手里。
“喷了这个你的鼻子可能会好受点。”
维尔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一些。
伊莱模糊地发出一道哼哼,手松松地下垂着,没有接。
维尔利作罢,把喷雾放到伊莱身旁:“那你总得吃点东西吧。”
伊莱不吭声。
维尔利又取出一块手帕,搭到伊莱的脑袋边。
伊莱瞧也没瞧一眼。
“随便你吧。”
维尔利自觉仁至义尽,丢下伊莱一头扎进厨房。
他要检查检查有没有挽救一二的可能。
他身后的伊莱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又瞅了瞅手帕,猛然劈手拿起,唏哩呼噜擦拭自己的鼻子。
厨房里,维尔利一面埋头于各色餐具食材的“尸山血海”,一面计算自己遇到伊莱以来遭受的损失。
不算还好,一算清楚了,他就头疼牙疼胃疼,浑身都疼。
维尔利觉得自己就是个更年期的家长,伊莱就是那青春期的叛逆少年,两人如水遇到火,如冰遇到炭,注定了不对付。
他在内心痛切地悼念他的厨房,并且果断上线敲了敲村长。
[村民a]维尔利:村长,申报损失。
[村长]老尼克:哦哦,那填表吧(网页链接)
维尔利磨着牙填表,再算一次损失他如遭第二次凌迟。
[村民a]维尔利:填好了(网页链接)
[村长]老尼克:嗯我看看
片刻之后。
[村长]老尼克:怎么这么多???
[村民a]维尔利:就是这么多
维尔利尽量不偏颇地讲明了前因后果,村长听罢大跌眼镜。
[村长]老尼克:这么夸张??
[村民a]维尔利:不夸张,他可是能炸死沼泽魔藤的勇者
[村民a]维尔利:真的不能把这小子送去勇者宿舍吗?
[村长]老尼克:不能
[村民a]维尔利:为什么?
因为协调者们指定他做冤大头?
[村民a]维尔利:也许学院的教师能做得比我更好。
[村长]老尼克:维尔利,你心浮气躁了
维尔利:……
他敢保证,如果把伊莱丢去村长家,不出一天村长就会和他一样心浮气躁。
维尔利没有想到的是,不用他动手丢,伊莱自己就不见了。
当他提着一包又一包的垃圾袋从厨房里出来时,客厅已看不到伊莱的身影。
属于伊莱的那份面包没了,在布兰琪医馆买的喷雾还原样搁置在沙发上。
维尔利眼皮跳了跳。
不是不吃吗?
他丢下垃圾袋,楼上楼下都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又提着提灯搜索了院子,依然没有踪影。
维尔利的脑海里闪现出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离家出走。
不知为何,意识到发生什么了后,维尔利的心情异常的平静。
他麻木了,习惯了,心已经不会再波动了。
走吧走吧,最好再也不要回来。
维尔利气冲冲地关上门,回屋去了。
维尔利回家之后风急火燎地干了三件事。
第一件,在引导村民群发布了此等特大喜讯,让大家奔走相告。
第二件,拜托村中的广播站公开伊莱的屡屡罪行以及他此刻喜悦的心情。
第三件,为了庆祝伊莱的离家出走,维尔利披上外衣,戴上帽子,迎着凉爽的夜风踏上了乡间的小道。
啧,哪儿凉爽了,分明有点冷。
……
地点:新手村地图上的某不知名坐标
伊莱遇到了诞生以来的特大危机·第二季。
——他第二次迷路了。
可能,这并不是最后一次。
伊莱缩着身子,在阴凉的寒风里禹禹独行,心里七上八下,五味杂陈。
偶有鸟雀掠过,他就会被吓上一跳,一颗心直蹦到嗓子眼儿。
伸手不见五指的新手村比白天时更像一座巨型迷宫,伊莱在迷宫里兜兜转转,犹如落入了鬼打墙的迷障,转了快半小时都没找到正确的方向。
砭骨的风刮过他的面庞,穿刺过肌肤,深入了骨髓。
伊莱打了个喷嚏——这回是真的打了喷嚏。
他晚上只吃了那片干巴巴的面包,现今是又冷又饿,饥寒交加,早知道,他就……
他就什么?
不要那么冲动离开维尔利家吗?
伊莱的脑子被冻得有点不清醒了。
他现在有些想念维尔利家中的温暖和书房里那些精彩的小说,还有维尔利做的美味的料理。
想起料理,就自然而然想到厨房,想到厨房……伊莱就有有点点后悔。
比有点多一点那么点儿。
伊莱到后面已经放弃辨认方向,反正他都认不出来。
他的脑袋愈加不灵光,浑浑噩噩,空空荡荡。
他回忆起出生第一天时的心情。
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害怕着所有可能带来危险的事物,除了维尔利的家——那个种满花草的小院子。
混沌世界中的一抹鲜红与绿意,就好像沙漠里的一片绿洲。
当时为什么会走进那个院子,这就是全部的理由。
伊莱凭着本能挪动步子,不经意间脚步一顿。
前方的道路上,一抹洒在地上的雪亮月光映入眼帘。
真漂亮。伊莱痴痴地看着,忽而心生孤寂,如同被全世界所抛弃。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这轮明月,再没有其他东西。
他想回去。
维尔利家有柔软的枕头,头一碰上就能陷进去,还有温暖的被褥,盖上就能做个好梦。
可他还有脸回去吗?
维尔利还会接纳炸了厨房的他吗?
更重要的是,伊莱想知道维尔利为什么要用药水整蛊自己。
说好要互相忍让一年,这么快就食言。
伊莱很难过,也很失望。
……但他还是想回去。
“420届的[勇者b]伊莱·洛瓦伦斯小朋友,你的引导者[村民a]维尔利给你买了浓香芝士海鲜焗饭,请伊莱小朋友速速回家享用美食。”
“重复一遍。420届的[勇者b]伊莱·洛瓦伦斯小朋友,你的引导者[村民a]维尔利给你买了浓香芝士海鲜焗饭,请伊莱小朋友速速回家享用美食。”
一片漆黑中冷不丁响起两道画风羞耻的广播,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煞风景,太煞风景了,还很丢人。
熟悉的广播声中,伊莱捂着嘴,深深地蹲下去,蜷缩成小小一团。
“啪嗒”,透明的液体洒在路间,无人得见。
伊莱抻出手背擦拭,透明液体滚滚而出,一颗一颗坠落,串成长长的线。
他索性不擦了,抱住双膝肩头颤抖。
夜空下的啼哭混在重复播放的广播声里,完美地隐藏了其中包含的所有情绪。
他终于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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