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坐落在山岭深处,一年四季全是灿烂的朝阳,仿佛时间都在此处静止。
破烂的土坯房教室里,一名清隽的老师在讲课:“电磁波摸不到看不到,但我们可以用实验间接观察它的存在。”
在教学资源贫瘠的西南,物理实验如同老师手上的魔法,小小的电火花便能引起学生们的阵阵惊奇。
十五岁的宋醉抬头望了一眼,继续在窗边的位置趴着睡觉,怕被发现用书本遮住了自己的头。
粉笔头却还是无情地砸了过来,讲台上的人压抑不住生气:“你们是来学习不是来睡觉的,只有考上大学才能走出山南。”
宋醉无所谓揉了揉自己被砸疼的额头,全然没把呵斥他的话放心上。
坐他后面的发小汪亦然小声且无奈开口:“只有你能把邓老师气成这样了。”
在汪亦然心目中邓老师是最好的人,对每个学生都很耐心,他去年交不上学费还是邓老师垫上的。
宋醉满不在乎撑起头听课,不知道这么简单的知识为什么讲这么久,这使得他上课的耐心岌岌可危。
物理课下了他的耐心也耗尽了,打算逃课去县里的电玩店,小尾巴汪亦然跟了出来:“我也去。”
“你这么笨还是回去读书吧。”
尽管汪亦然努力学习但期末只能考一百分,这是所有科目加起来的分,以至于宋醉怕带坏汪亦然,担心一百分也保不住。
“那你呢?”
汪亦然傻乎乎问他将来的计划,宋醉没有回答,随意扬了扬手走出了土坯搭成的教室。
山南是一个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地方,通往县里的路修了十年才磕磕绊绊修好了,当然不是什么泊油路而是铺满小石粒的土路。
他挤上大巴车到了县城,轻车熟路走到广场的电玩店坐下,买了一百个老虎机的币。
电玩店的老板笑眯眯问:“一百个够吗?你每次来都是五百五百地买。”
“够了。”
老板兴致盎然看着宋醉投币,总有人以为能在老虎机上赢到钱,上次有人在店里输了五千,更何况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了。
开始五十次的投币一无所获,老板笑得看不见眼,但看到后面他笑不出来了,这名稚嫩的少年赢空了今天的奖池。
在众人羡慕惊讶的目光下,宋醉淡定领走自己的奖金,走向卖桂花糕的小摊。
他来这家电玩店不下十次,老虎机说到底是概率问题,只要有规律就能计算。
汪亦然问他以后想干什么,他想了想应该会在县里开个电玩店吧,他能设计台赔率低的老虎机,外壳要是红色的。
吉利。
宋醉一边想一边走出电玩店,他这次领走的奖金太招眼,有三四个小混混跟了出来。
他轻松把三个人撂倒了,有个生面孔笑了笑走过来:“你很会打架嘛,想不想挣大钱?赢一次就能挣十万。”
宋醉知道地下拳场的存在,能不能走出来还是个问题,再说了他要那么多钱干嘛,买下所有桂花糕都不用十万。
那人读出他的拒绝之意,没待他开口留下联系方式离开了,宋醉不在意要了份桂花糕。
他捧着热腾腾的桂花糕回到山南,模样清隽的男人拎着鸡毛掸子过来了:“小兔崽子你又逃课!”
邓老师在别人面前清清冷冷的,在他面前就毫无斯文可言,少年逃也似的到了刘奶奶家。
安全抵达。
只可惜抵达时桂花糕落到了地上,刘奶奶哄着盯地面的他:“哎呀奶奶给你做好不好?”
“奶奶对我最好了。”
他在刘奶奶家吃了小半斤桂花糕,寻思着邓老师的气消了,他才蹑手蹑脚回了家。
刚打开门鸡毛掸子就落了下来,宋醉马上闭上眼睛喊痛,邓老师又气又笑:“还没挨着你就喊疼。”
“过来。”
邓老师转身进了客厅。
“不过来。”
宋醉望着那根令他深恶痛绝的鸡毛掸子,思考着如何偷偷把毛拔下来,在没拔毛之前他是不会进去的。
许是拿闹脾气的他没办法,邓老师端着盛麦芽糖的瓷碗出来了。
宋醉勉强接受了这份示好,低下头飞快吃起了麦芽糖,没留意男人捂了捂自己的肚子。
十五岁的他在山南无忧无虑,唯一的烦恼就是如何逃课不被发现。
第二天他藏起了邓老师的鸡毛掸子,以他对邓老师的了解肯定舍不得买新的,工资都花在学生身上去了。
宋醉确定藏得稳妥后才去了县里的电玩店,可惜老板是个小气的人,死活不卖他老虎机的币了。
他只能坐下玩横板过关游戏,因为昨天在门口收拾了小混混,他身边没人敢坐。
挺清静的。
只要邓老师不来就完美了,他边喝着果汁边摇手柄,操纵角色通过一个又一个的关卡。
直到汪亦然气喘吁吁跑进电玩店,他拧眉正准备教训,汪亦然的话在他耳边轰然落下:“你爸胰腺癌进医院了。”
胰腺癌对宋醉而言是个陌生的名词,他难得茫然了两秒,游戏画面在最后一关卡住了。
他缓缓垂下了头。
后来他再也没玩过游戏,始终不知道这个游戏的结局,他的青春期也截然而止结束了。
邓老师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去,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形销骨立,半点看不出过去和煦的容貌。
宋醉感觉有什么东西正离他远去,他只能无措捏紧手,那时的他天真想,要是邓老师能好起来他再也不逃课了。
医生看着诊断结果对宋醉叹气:“如果没有并发症的话只需要十来万,但消化道和腹腔已经出血了。”
言外之意治疗费不是一个小数目,沾上癌字多少钱都不够,但宋醉抿着唇说了句治吧。
邓老师是同情泛滥的人,家里的钱都借出去了,他上门去要钱,所有人都说自己没钱。
他只能去借钱。
找的都是受过恩惠的人家,他学着那些人当初的模样站着借钱,可其他人不是邓老师,只会在背后小声说。
“借钱还这么傲。”
宋醉面无表情给了那人一圈,当然他被轰出了门外,他一个人在门外站了很久。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骄傲了,大概是头垂得不够低,腰弯得不够软,没有像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
天开始下起了雨,如果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离开,但邓老师还躺在医院里需要手术。
宋醉跪在了雨里。
少年人的骄傲因为这一跪消失不见,把自己的尊严碾碎在了冰凉的雨水里,他一家家叩首哀求,浑然不觉血水混着雨水流下。
最后还是刘奶奶抱紧了他:“乖囡囡我们回家啊。”
在刘奶奶的哭诉下终于有人肯借了,但大多数人还是有疑虑:“借了要是年内还不上呢?”
宋醉摇摇欲坠站了起来,他满身狼狈但嗓音却不狼狈,反而透出平静的意味。
“用我这条命都会还上。”
而群山尽头的别墅里,贺山亭静静看着飞过的候鸟,敛眸盯向锢住自己手腕的铁链,习惯般沉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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